穿越者的哲学三问 第85章

作者:伏特加与奶茶

  他脑子里全是这种自欺欺人的想法。他靠着腰力从床上坐了起来,被子滑到一边掉到地上,但他没手去捡。

  他想了想,然后又躺下了。

  他实在无事可做。

  大约躺了一小时了,仍旧没人进来。门外走廊热闹得很,人声不停,与他的病房好似两个世界。过了一会儿,他想喝水了。他看到床头柜上摆着一杯清水,就先拿过来喝——还是和刚起床那时候一样,他伸出手去,却不见双手。

  用脚拿还是用嘴叼?他心想道。

  法斯纳特不是个甘于现状的人,他坚强乃至顽固,所以他要自己喝这杯水。他先是用脚夹住杯子,然而他发现没法把杯子递到嘴边,水撒了些许出来;然后他又用嘴去叼那杯子,这一下倒是叼起来了,然后水就扣了他一脸。

  一时半会儿不喝水也死不了人,他这样想着,舔了舔嘴边的水。

  于是他又回到了床上。

  又过了一会儿,他想上厕所了。有这个感觉的一瞬间,法斯纳特的冷汗就下来了,他之前与凶魔战斗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害怕过。

  他决不能允许自己像个孩子似得让大人把尿。之前他还有一只手的时候,这种事情他都是坚持着自己来的。但现在不行了,他连裤子都脱不下来。

  他学过剑法、弓术、马术,但他没学过怎样不用手去脱裤子。他真的慌了神。我要叫来人吗?他心想道,我要在这大声喊:我要尿尿?

  “喂,来人!”他用极小的声音喊道,就仿佛生怕让人听见似得。

  他说不出口。

  他思考了一阵子,决定尝试一下——夜壶就在床边,他只要能把衣服弄下来就行。他先是弯曲身子,然后低头下去用嘴来咬裤带,但他够不到;然后他用半截断臂又蹭了蹭,伤口猛然一疼,他倒吸凉气。他四下观察看有没有工具,这时候他发现了墙角立着一把扫把。

  有办法了。

  他走过去,将扫把叼起来放到床边,一截在床上,一截在床外,他一脚踩着床上那一截,然后另一脚朝着床外的一截踩下去——“咔嚓”一声,木柄折断了。然后他叼着上半截,借这个木棍去脱裤子。

  这不是个轻松地活儿。他手脚灵巧,可嘴巴却和普通人没有不同。他得用木刺的尖端插-进裤子的里边,然后才能把衣服弄下来。这个事情拿手做的话几秒钟就解决了,可是拿嘴的话……

  他试了半个小时,弄的满头大汗了。他失血过多,身体虚弱得很,这么折腾实在是经受不住。他终于恼火了,他骂一声,然后将那半截木棍丢了出去。好死不死的,那玩意儿砸中了夜壶,

  里边秽物四溅,把地板都弄脏了。

  该死。他恼火的想到,这次我该考虑怎么不靠手来打扫卫生了。

  就在这时候有个人推门而入。

  “你在干什么?”那是个穿着白衣服的男人,应该是众多护工的其中一个。

  法斯纳特把头扭到一边,无视了他。

  那男人外貌也很粗鲁,他长着大胡子、小臂和腿上都是钢丝一般的汗毛。他看了看房间,然后一吸鼻子,皱起眉头来,说:“你搞什么呢?”

  我试着自己上厕所却脱不下裤子还弄了一地的尿——法斯纳特选择继续沉默。

  那人低声骂了一句,说道:“你就不能给我们这些人省省心?大少爷!”他拿起半截扫把,对着法斯纳特晃来晃去,“我们有那么多人要照顾呢,你不就是丢了胳膊?还他妈有人丢了鸡-巴呢!操!”

  “我跟他们不一样!”法斯纳特下意识的喊道。

  “对,你不一样!你杀了凶魔,你本事可大了。”那人拿鼻子哼了一声,“可现在都一样了,你躺在这动不了,撒个尿都得让人把着。”

  法斯纳特转头面向墙壁,强烈的愤怒扭曲了他的脸。

  那人却不理他,自顾自的说道:“我也是倒霉,白衣会现在人不够,就来轮班制;这周轮到我照顾你了,大少爷,你可怜可怜我,给我省省心行不?”

  我只想一剑砍了你脑袋——如果我还有手的话。

  那人见法斯纳特不理他,就不屑的“切”了一声,然后开始打扫房间。他把地擦了,把棍子扔了,便摔门而去。见他走了,法斯纳特终于松了一口气——现在我总算能继续练习没手的生活了。

  他用剩下的半截木棍开始练习,又过了半小时,他终于学会了怎么用木棍的尖刺脱下裤子。等解完手之后,他又用了半个小时去穿裤子——这一次他学聪明了,他先是用脚把床铺和柜子各用脚搬开一点距离,然后把木棍插在那缝隙中,再猛踹床铺,把棍子牢牢地卡在两者之间。这样一来他就多了一个可以接力的东西。他可以用这个木刺挂住他的衣服,然后移动身体,缓慢的完成穿脱衣服这件事情。

  他对自己的这个小发明十分满意——我将来可以再屋里多钉几个钉子,这样一来我就不用为换衣服发愁了。

  这时候那个护工又进来了,“你又作什么妖了?”他吼道。

  “滚!”法斯纳特用比他更大的声音吼道。

  那人脸色一狞,然后摔门而走。法斯纳特躺回到床上,决定小憩一会儿——对于一个刚完成手术的人来说,这些事情太累人了。

  这时候门又响了,法斯纳特无名火起,叫道:“我让你滚了!”

  然而进来的人却不是那个护工。“法斯纳特,是我。”海文站在门口,一脸的歉意,“抱歉,我打搅到你了。”

  “啊,不,大人……您请进吧。”蓝眼少年的心又一次提了起来。

法斯纳特无须怜悯,二

  法斯纳特无须怜悯,二

  海文是他现在最不愿意的见的人。

  海文怜悯他,体谅他,但法斯纳特最怕的就是这件事情。

  “法斯纳特,你……”海文看了看屋里,“你在尝试康复训练吗?但我建议你先卧床休息,现在你身体需要静养,其他事情有护工们来。”

  “我不需要护工!”法斯纳特大声喊道。

  海文大人苦口婆心的说道:“法斯纳特,我知道你很要强,但这种事情……勉强不得,暂时放下尊严也能让你更早拾起尊严。”

  法斯纳特摇了摇头,说:“不是您想的那样的,我真的……不需要护工。至少也不能是这样的护工。”

  海文的脸色一寒,问道:“那人对你不好?”

  法斯纳特不愿意在背后说人坏话,他更愿意靠正面的决斗解决问题。尽管那护工态度蛮横是事实,他却也不想对海文说。

  可是海文显然猜到了什么,他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以后我会让咱自己的人来照顾你——干脆就让金刚来吧,他肯定愿意。”

  “别!”法斯纳特可不想让金刚看自己这副样子。

  “你信不过他吗?”海文问道,“他是你徒弟,对吧?照顾你是理所应当的。”

  法斯纳特沉吟了一下,说:“大人,我没脸见他。”

  “怎么讲?”

  “他拜我为师了,可我却什么都没教过他。”

  “你不是教过他一些基本功吗?还有马术?”

  法斯纳特摇头,说:“那可不算,我本想把剑术和弓术也传给他,这都是我自己悟出来的功夫,大人,在这两方面,就是笑脸猫也不一定有我厉害的!”他说到这里不禁兴奋了起来,“单手剑和盾牌怎么搭档、弓箭怎么瞄准,还有,还有……”他瞟了一眼自己空荡荡的手臂,“现在我没了双手,也教不了金刚什么东西了。”

  海文的表情也变得忧伤起来,“但他依旧是你徒弟。”海文说,“你不该和他、或者说和我们这些朋友见外,我们都很担心你。”

  法斯纳特说:“不必担心我,我自己的事情,会自己想办法的。”

  海文听到这话之后,脸上的神情变的越发忧伤。“法斯纳特,你喜欢看书吗?”他忽然说。

  法斯纳特皱起眉头来了,说:“不喜欢。”

  “那你还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

  “我什么都不喜欢,大人。”

  “你总得有点爱好才行……”海文低着头,用自言自语似得语气说道。法斯纳特问他说:“大人,我今后的事情不用你来操心,你现在该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海文对他说:“现在照顾好你就是最重要的事情了。”

  “我不用人照顾!”法斯纳特大声说,“大人,我为您卖命是因为我在您身上看到了希望,您若是把精力浪费在他处,就是在辜负我的牺牲。”

  “我只是想看你振作起来。”海文说道。

  “那您可以和我说说最近城堡的政务,我愿意听。”

  海文没立刻回答,而是反问道:“你有兴趣到议政堂工作吗?法斯纳特。”

  法斯纳特不置可否,说道:“大人,别想那么远的事情,等我能下床生活再说吧。”

  “嗯,好。”

  于是海文跟他说起了自己最近的计划。

  “你知道的,熊山缺钱,因此我们得找地方来弄钱。我前天找了熊山的法官来,要来了这些年熊山的各种卷宗,其中罪大恶极的人我就直接抓了判刑,然后财产充公;有回旋余地的人,我就请他们来城堡吃顿饭,也许饭吃完了,问题就解决了。”

  法斯纳特意识到他要故技重施,他思索片刻之后说道:“大人,这事情不会那么简单的,您如今立足不稳,还缺少民众基础。直接对小贵族和农场主使用暴力手段的话会引起公愤,甚至会有人造反。熊山守备军现在仍是小熊布莱恩的,您指挥不动,而您总不能再煽动一次人民跟您去暴动,这样的话上面必然会把您定性为叛军的。”

  海文有些惊讶的看着他,说道:“法斯纳特,我认为你以后真的可以去议政堂上班——你才多大?十六岁?你比同龄人成熟老道,看问题透彻,你不如和拉蒙一起去找汤德恩吧,和他学习一些知识?”

  海文似乎想给他新的希望,但法斯纳特只感觉到更多的悲凉。“我拿不了剑,也拿不了笔。”他说道。

  海文说:“我会找人给你代笔。”

  “不必说了,大人,我有我想做的事情——我们继续刚才的话题吧。”

  海文无奈,只得继续说起城堡的事情来。他告诉法斯纳特,自己已经让布莱恩点了五百个兵,打算过些日子去找熊山的富豪要钱;还说他从火神教徒的俘虏中审问出来了拉威迪亚藏匿黄金的地方,过些日子他会派人去寻宝;他说自己送走了伊丝芮特、哲莉忒和德莱尔,不久后拉娅也要离开;他还说金刚想在熊山修个石雕,把这些年来的英雄都刻上去——比如他的父亲红砖头。

  听到这里,法斯纳特不禁说道:“红砖头只是个莽夫,他不是英雄。”

  海文听了一愣,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他杀了四个人,然后就死在敌人刀下了,这算不是英雄。”

  海文笑了,问道:“那你说什么是英雄?”

  “我就是英雄。”法斯纳特脱口而出,“我在那一战中杀了十个人自己却毫发无损,我在上次战役杀了不下二十人,还手刃凶魔——我才是英雄,大人。”

  海文却对他摇头,说:“我不否认你是英雄,法斯纳特,但你也不该否认红砖头——他为我们牺牲了生命。”

  “不。”法斯纳特这一次异常的固执,他自己也不出是为什么,“如果说只要战死就能当得起一个英雄,那么这世界的英雄也太廉价了——英雄这个殊荣,应该给那些付出足够多、功劳也足够大的人。”

  “那显然我们对英雄的定义不同。”

  “您怎么定义?”

  海文说:“当一个人为了某种高尚的目的、而做到某件超乎自己所能之事的时候,他就是英雄了——红砖头只是个石匠,但他却冲锋陷阵、牺牲生命,他就是英雄;老拉蒙只是个普通老人,但他敢于冒险,鞠躬尽瘁,他也是英雄……还有诸多勇敢的普通人也是,他们都是。”

  “那我是什么,大人?我和那些家伙没有区别吗?”

  海文看着他,问道:“你想听我说,你比他们高尚、比他们伟大吗?”

  法斯纳特看着海文的眼睛,问道:“难道不是吗?”

  “不,法斯纳特。”海文说,“英雄不分高低贵贱,我尊重你、感激你、钦佩你,但我无法把你抬到那些人头上去——你已经足够伟大了,这样不好吗?”

  “不好!”他终于任性起来,就像个普通的十六岁少年,“我就要比他们高!比他们伟大!”

  “除非你能战胜自我,法斯纳特——我相信对你来说,接受失去双手的事实,是最困难的事情,但如果你能战胜这个难题,那你就是英雄,甚至比那些人更加伟大。”

  你就是想让我弃武从文,你就是想让我当个只会念书的废人。“我累了,大人。”他闭上眼睛,“下次再说吧。”

  “我很遗憾,法斯纳特。”海文行了一礼,转身告辞,并轻轻带上了门。

  法斯纳特看着那门关严,他把早已不存在的右手握紧成拳,然后狠砸床铺——然而床单并无半点波动,徒留幻肢疼痛。

法斯纳特无须怜悯,三

  法斯纳特无须怜悯,三

  他就这么躺了一上午,他睡了又醒醒了又睡,他头发乱糟糟的,感觉浑身的筋骨都团在了一起,十分的不舒服。他现在只想找个空旷的地方跑上几圈,再出一身汗、洗个澡。

  下午拉娅来到他房间,检查他的身体状况,并且和他说了一些未来的事情。

  “我会请工匠给你做一套义肢,你想要什么材质的?木头的还是铜的?”

  骨头和肉的最好。“有什么区别吗?”他问道。

  “重量不一样,外貌也不同。”

  “那我要重的那个。”反正都没用,他心想。

  拉娅拿出随身携带的钢笔和羊皮纸记录了下来,法斯纳特看着那只笔,那东西亮闪闪的,里边能储存许多墨汁,按一下笔中间的软皮就能喷出墨水来,比一般的羽毛笔方便太多。这笔只有拉娅才有,多半是地下城工匠的作品,估计价格不菲。

  白衣修女单膝跪在床头柜前,一边书写一边说道:“法斯纳特,这些日子你可以先练习一下使用义肢和脚。人的双脚是很灵巧的,习惯之后能做到许多手都做不到的事情。”

  “我能用脚拿剑吗?”他问道。

  拉娅微笑,说:“你能用脚翻书。”她从怀里拿出一本小说来,“你可以看看这个解闷。”

  《传奇游侠——老麦克》

  他盯着那封面上的文字,说:“我不看这个。”

  “我觉得你会喜欢这种故事。”

  “普通人喜欢看游侠,但我不是普通人。”这些家伙还没我厉害呢,我看他作甚?

  “那我也把书留在这,总比没有强。”拉娅微笑着,“熊堡有藏书,我可以借来给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