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芙特罗娜的旧日见闻 第106章

作者:橘赭Juzer

“如果我真想从你那里问出点什么,要怎么做你才肯说?”温兹娜问,“把你关进地牢里,再严刑拷打,你会不会说?”

“我……不会说。”

温兹娜又笑了起来,像是听了个笑话:“可你都不知道她的名字。”

但我那时得到了她的救赎……她让浓雾散去。雨切心想。

温兹娜见他一直不回答,也不想再捉弄他了,她说:“虽然你那天说得不多,但我相信……你要找的就是这个人——她叫伊芙,是哈维因的女儿。”

雨切有些惊讶,“伊芙……哈维因的女儿,就是那个哈维因?”

“对,洛德·哈维因。”温兹娜点点头,“和我说说吧,你是怎么遇到她的,然后……你们之间又发生了什么。”

温兹娜揭开了谜底,于是雨切也不再坚持,他将事件的始末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自他见到伊芙的第一眼开始至他受伤昏迷前的一切细节,他都没有遗漏。

温兹娜十分耐心地听他说完,然后点了点头,“有点意思。”她评价道。

雨切原本还想听温兹娜说点什么,结果却见这女人缓缓站起,似乎是打算离开——她的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笑。

“帮我做两件事。”临出门时,她回头对雨切说,“做好了,我可以让你见见她。”

雨切猛地站起身来,这张慌失措的男人甚至还弄翻了身后的椅子。他看着温兹娜,竟是激动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别高兴得太早,我说的这两件事可不是那么容易完成的。过几天,我会让国王的弓箭手来找你,告诉你具体要做什么。这位弓箭手名叫安列芙·安杜兰,她会和你同行,直到你完成我交代给你的事为止。”

这件事自然没什么悬念——雨切最后的确完成了任务,若不然,他也不会在六个月之后站在奔龙堡的城门口了。

几天后,这位弓箭手果然到访,而让雨切没料到的是,安列芙是一位森精灵。这位森精灵身材高挑,肤白貌美,有一头法翠色波浪长发和一对落日般的橙眸,不知是不是错觉,雨切感觉她看自己时眼里总含着淡淡的蔑视。

从安列芙口中,雨切得知了温兹娜留给自己的课题——消灭洛明各的两个敌人——一是北部某伯国的领主及其旁支,二是东部势力庞大的地方贵族和他的犬牙。

为了保证雨切能够顺利完成任务,温兹娜又分派给他七名魔法师及八十名武士、九名刺客。这些人,外加上同行的弓箭手-安列芙与主动要求参与行动的宫廷剑士-伊布卢兰——若再算上雨切自己,则一共是九十九人。

坤德洛米菲劝他养好伤后再出发,但雨切却是等不及了,他决定尽快行动起来。出发前的那天晚上,他便穿好了长公主为他准备的盛装与盔甲,竟是在椅子上坐着休息了一晚,第二天天还没亮,这一群人便启程出发了。

那天清晨,这群人在城外汇合,而此时全副武装的安列芙又让雨切吃惊了一把——这位弓箭手骑着一匹黑色战马,背上挂着两支射弧枪,左右腰间也各挂着一把短铳,后腰横着两把刺刀,胸前还悬着几柄闪着寒芒的飞刃,而她那过膝的棕色长靴中,大概也藏着什么武器。

“我还得再次向您确认一下——长公主派来的人,真的是一位弓箭手?”雨切问她。

安列芙没有回答,她略微昂着脑袋,像看一位乡巴佬一样看着他。

“还是说现在的森部精灵也开始赶时髦,不用弓箭与魔法,改用射弧枪和火铳打猎了?”

“哼。”安列芙嘴角一咧,其表情中的讽刺多过笑意,她的声音冷冽而沉稳,又散发着一种诱人的成熟:“您若是不会说话,那就别说——不然,您早晚还要再挨几顿鞭子。”

“您误会了,安列芙·安杜兰阁下。您用什么武器我当然无权干涉,我担心的是——等咱们到了目的地,我向咱们的敌人介绍说:‘这是咱们国家最优秀的弓箭手’,怕是没人敢信,反倒会让他们警惕心大起。”

“安列芙这个名字,洛明各还有谁不知道?”这位女弓箭手说,“倒是像您这种人——不知是什么原因讨得了长公主的欢心,如今居然能指使起我来了,但愿您不是徒有一副空架子。”

“好了,你们二位,有这闲心不如用在讨论战术上。”剑士伊布卢兰劝停了两人的争执,他朝身旁的骑士队长挥了挥手。

“启程!”骑士队长朝着身后队伍大喊道。

温兹娜将王室的信物和委派的信函交给雨切,原本是想让他们见机行事,可雨切如今心急如焚,甚至连应对的战术都懒得去想——这一队人马先是去了东部,那里的情况雨切倒是比较熟悉。他们用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到达了地方贵族的领地,当地的大领主见雨切等人穿得威风凛凛,知道他们是王族派来的大臣,也不敢怠慢,连忙将他们请进了城堡,奉为贵宾。雨切、伊布卢兰与安列芙三人在城堡里住了一晚,其余随行人员则被留在了外面。那天晚上,安列芙向两位剑客描述了几个首要目标的特征。

“安列芙女士,您这一路上总在吹嘘自己的实力,那正好——明天就是您表现的机会了。”雨切说,“现在,咱们的大部队被留在外面,而我们又卸去了武器与盔甲,正是他们放松警惕的时候。”

“你疯了?”伊布卢兰被他的话吓了一跳,“就咱们三个,对付这一整个城堡的魔法师与武士?而且还是手无寸铁——”

“伊布卢兰,自信一点,你就算杀不了几个人,自保还是没问题的。”雨切说。

“那你呢?你的实力怎么样?”安列芙说道,“这主意并非不可行,但如果你实力太差——我怕到时反遭你连累。”

“安列芙阁下,这您放心,我师父说,凭借雨切现在的实力,他已足有开山收徒的资格。”伊布卢兰连忙说。

“丰岑说的?”安列芙看了雨切一眼,“剑师的眼光我姑且相信,那就这样办吧……”

第二天下午,大领主再次宴请了他们,宾客满堂,席间谈笑声不断,雨切十分善谈,他所谈论的话题也很有目的性:其内容涉及到东部境内的局部战争、洛明各与银森廷的领土纠纷,以及领地拖欠的税款问题等。这位领主见雨切谈吐不凡,只以为他是王国新来的宠臣,而伊布卢兰和安列芙则被他看作是王室派给他的护卫。

安列芙被这两人说得昏昏欲睡,领主方的陪同者也大抵如此,但领主本人此时却是听得眼睛发亮——雨切欲擒故纵的说辞激发了他心底的贪欲,让此人一时有些忘形——他站起身,对雨切说道:“若阁下真能代表王室做出这样的承诺,在下甚至愿意将卢底斯以南的区域赠还,以表我等的诚意与忠心……”

他的话还未说完,一团白光便从雨切手中飞出,那白光在这领主的身前炸裂,使得汤汁与木屑四处飞溅。伊布卢兰撑起一片屏障,护住了雨切与安列芙。大厅四周顿时响起一片利剑出鞘与吟唱低喃的声音,领主眼见自己身前这暗藏的护身屏障破损,便急忙朝着身后守卫的方向跑去。安列芙趁着眼下势态混乱,瞅准时机脚下发力跃上了半空,她瞅准了方向,一甩右臂便将数枚长针掷向了领主及其身旁的护卫。房间里响起了一片惨叫与倒地的响动,这位领主身中三针,却并未失去意识,于是雨切又夺下身后护卫的短剑,上前一步一刀剁下了这老人的脑袋。

但骚乱并未停止。三人取得了敌人的武器,先是解决了厅中最具威胁的法师与卫士,再将一群同行者及爪牙全部斩杀,甚至连向外逃窜的年轻仆人也未放过。伊布卢兰用他的魔法炸毁了窗子,向外界抛出了行动的讯光法术,蔚蓝色的光芒在夕阳下的城堡上空显得极为耀眼,于是混乱便在城下继续蔓延——瞻隆苑的武士皆是勇武之辈,他们人数虽少,杀声却是喊得震天响,领地内的士兵被这突来发难弄了个措手不及,等再回过神来时,这一支不过百人的精锐队伍却已突破了薄弱的城门防守,完成了阵型上的转变——他们紧贴着城墙,一面堵住了城堡的大门,用弓弩射杀城堡里向外逃窜的人,而另一面则撑着盾牌与屏障,让那些留在城堡外的支援者无从下手。

雨切和安列芙几乎杀红了眼,结果他们彼此间又起了好胜之心——两人手持着半路夺来的凶器,几乎屠戮了整个城堡,而到太阳下山之后,这座城堡便再无一处灯火点亮。

安列芙整编了归降者,稍做整顿之后便带领着瞻隆苑的武士们离开了这座渗血的城堡。

在从东部去往北境的路上,雨切刻意绕了远路,去了一座小城——他是来见一个人的,在这里有一位曾经帮过雨切的小贵族。如今时过境迁,当男爵再次看到眼前的剑客时,心中也不免有些感慨。雨切衣着尊贵,可男爵一靠近他,却能闻到一股难掩的血腥气息。

“我又来找您帮忙了。”雨切笑着说,“东部的大领主侵占了国家的土地,如今这群人虽然已经伏法,但那里却仍有狼群四顾——接手的援军还在路上,而在这段时间,我们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坚守在此……不知您意下如何?”

男爵心中大震——他这才明白,东部的那片地界,如今竟已悄然易主。

他一口答应了下来:“您放心,东部的情况我最了解,而且也会有不少朋友愿意帮忙。”他知道此事暗含凶险,但以他的性格,却无法放过这摆在眼前的大好机会。

“那就劳烦了。”雨切点点头,又说道:“那天在城堡里,他们两次宴请了我们,我当时就想着——这可比不上您当年的那次盛情款待。只可惜我如今仍有公务要忙,不然一定要去您那里坐上一坐……”

匆匆与男爵告别之后,骑士们便马不停蹄地去向了北境——北方的伯国领主在当年设计陷害了著名的屠龙世家“亚特美尼”,并侵吞了他们的土地与财产,而温兹娜也是直到最近才查清了此事,于是决定加以制裁——安列芙对雨切说,如今王国还在寻找遗失的亚特美尼家族后人。

这位凶残的森精灵仍在回味着城堡里的那场屠杀,而雨切则投其所好,计划着在北境故技重施。那里地角偏僻,不比东部贵族势力庞杂,所以这配合无间的三人去了那里,同样也如砍瓜切菜一般,将这群害群之马杀得抱头鼠窜。

只用了不到四个月的时间,雨切便完成了长公主交代给他的任务。在回去的路上,安列芙听到了雨切与伊布卢兰间的对话,得知了雨切有离开洛明各的打算。

“西林斯的敌人远不止这些,你怎么不多留一阵子呢?”安列芙对雨切的离去表示惋惜——两人如今倒是有了一些战友间的情谊,精灵与半雪莫对话时也都变得坦率了一些。

“敌人是杀不光的。”雨切对她说,“你也是,从杀戮中寻求快感……可不是长远之计。”

“我可没什么心理负担,对我来说,你们都是些异族,都除干净才好。”安列芙这危险的言辞令两位剑客捏了把汗。

“是吗,那我现在是不是还要——感谢您的不杀之恩?”雨切问她。

“知道就好。”说罢,这女弓箭手自己倒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为庆祝这群骑士的凯旋,长公主在城中举行了庆典。当晚,雨切取下宝剑,想要将它归还给温兹娜,以此来弥补自己无法继续效忠王室的遗憾,但温兹娜并未接受。

“总有用得上的时候。”她说道,“如果有一天你还愿意回来,又或是需要帮忙——我可以向你保证——洛明各永远欢迎你。这次不再是君臣之间的承诺,而是一位朋友对你的关怀。”

[172]委身者·受洗者(其十九)

很快,雨切怀揣着国王的诏书,离开了森特兰姆。和离开日光谷的那天一样,他轻装简行:除了必要的能够证明其身份的瞻隆苑骑士胸章及武器之外,他所携带的便只有干粮与钱财了。由于后背上的伤有时仍会发作,所以出发时他便只穿着一件白色长褂以及骑士的锁甲。

离开森特兰姆时,不仅是罗革——坤德洛米菲、甘洛茨以及瞻隆苑的几位与他交好的成员也一同前来送行。一路上他们走走停停,出于对王子身体健康的担忧,雨切在城门处劝住了众人,只留下了青年罗革陪自己继续同行。如今,罗革已经成为了瞻隆苑的骑士,对他来说,雨切是兄长,是他的榜样,是他思想上的启蒙者,也是他毕生追逐的目标。在旅途中,罗革总自称是雨切的随从,他愿听从这位兄长的教诲,一路上侍奉着他,完成这最后一次的学习。

两人行至森特兰姆城外的大路上时,伊布卢兰与安列芙从他们身后追逐而来。在此前,伊布卢兰还在执行任务,他那时还因无法为好友送行而感到懊恼呢。

雨切正想问他,却听对方抢先抱怨道:“你瞧瞧,这位安杜兰阁下可真够不讲理的,她偷跑了出来,却非要拉我一起,我真不知道她到底是在玩哪一出……”

安列芙举起手中的射弧枪,对准了端坐在马上的伊布卢兰,这剑客吓了一跳,连忙举起手表示自己不再乱说话了。

“都说了,不准再提这事,我们就是来给他送行的,没别的意思。”安列芙威胁道。

伊布卢兰用力点了点头,他看了眼身旁满眼笑意的半雪莫人,又偷瞄了一眼这冷漠倨傲的精灵,似乎明白了点什么。

“安列芙,伊布卢兰……”雨切语气诚恳地对他们说道:“谢谢你们能来送我,对我来说,这样也能少留一些遗憾——此去一别,恐怕以后就再难见面了……”

“什么意思,你难道要去送死吗?”安列芙皱着眉问。

“当然不是。”对于弓箭手的话,雨切并不生气,他的态度反而更柔和了一些。他按着那张揣在怀里的羊皮纸,对她说道:“安列芙,我不清楚自己以后还有没有回到洛明各的机会,但我猜短时间内肯定很难,不过我尽量会给你们写信。”

“对,你得写信……说清楚你去了哪里,如果有时间了,我好去看望你。”

安列芙这突然间的坦率态度,让她身旁的三个男人都感到十分意外。

“你可是国王的弓箭手,怎么能随便外出?”伊布卢兰不禁问她。

“大不了不干了。”安列芙说道,“那老男人看样子也过不了多久,说不定再熬个几年……”

“喂!”雨切忍不住打断安列芙,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咱们现在可还没出首都呢……你总是这样。”

安列芙大笑了起来,她这爽朗的笑又让雨切想起了温兹娜——同样的笑声,也同样让人心惊肉跳。

“你们还有任务在身吧,可不能耽搁太久……”雨切提醒他们。

“我们送你到边境。”安列芙说道,“你要从密恩山脉的东部隘口去克利金,对吧?我们就送你到那里。”

伊布卢兰不免惊讶侧目,他看安列芙的目光中满是询问——显然,这两人并未对此事有过事先的商量。

“那要耽搁的时间可就长了。”雨切摇摇头,“还是算了吧。”

“像你说的,如果咱们以后真的再难见面,我认为这点耽搁还是经受得起的。”安列芙说,“我不是在开玩笑——你觉得呢,‘剑师’阁下?”

伊布卢兰还未达到剑师的水准,安列芙明显是在揶揄他。

“我自然也要奉陪。”伊布卢兰忙说。

雨切大受感动。有时他也在想,自己究竟是选择了怎样一条路,而这条路又是否值得自己继续走下去。

在这几年间,洛明各人对他的关切与重视,让他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归属感,在这里,他的自身价值几乎得到了体现,可此时他又要离开了。

“二位,我也的确有许多话想对你们说,但去往边境的路相对遥远,咱们不如就折个中,就到……约德曼瑟怎么样?从这里出发前往那儿,也差不多需要十几天的时间。”

“好,那咱们就去那里。”安列芙一口答应下来。

或许这精灵自己并未注意到,她那时脸上正弥漫着怎样热烈的笑意。

与此同时,在耶文利堡,温兹娜正同老臣弩门森弗坐在厅堂里品茶。

“是时候了,该派人做正事了。”弩门森弗突然说道。

温兹娜被他这冷不防的言语弄得有些茫然,“派什么人?您这是睡糊涂了?”

“殿下,您派他做事,又送他宝剑与行头,如今他就这样走了,又揣了一封顶重要的诏书在身上……”弩门森弗说到这里,脸上带了些调侃式的笑意,“下一步难道不是要借刀杀人了吗?”

“您绝对是睡糊涂了。”温兹娜知道自己这位老师是在开玩笑,“除了我和丰岑,这克利金可没几个人能刺杀得了这位剑客,难不成,您也想去试试?”

“殿下,您总喜欢拿我这个老头子开玩笑……”

“您总说那些不着边际的话,所以就只能得到同样无聊的回答喽。”

“唔,倒也是。”

“雨切若能一直跟在伊芙身边也好……”温兹娜说道,“如今我给那姑娘一个高贵的身份,不仅是出于以后拉拢这两人的目的,我也有私心。作为长辈,我想的是,若雨切能向这位小贵族宣誓效忠,那雨切便有了一个合法正当的理由留在她身边。虽说一名男子委身于一名未出阁的姑娘并不算恰当,但从历史上说也并非没有先例。”

“您说的‘先例’最后可都变成了以身相许。”弩门森弗说,“难不成您是想……”

“您还是别乱猜了。”温兹娜笑着挥了挥袖子,“雨切对这位伊芙,想必还未有过那样的感情。”

“但时间会改变人心……而且,也难保另一位不会。”弩门森弗笑道:“只要雨切自己想,别人就一定不会对他产生厌恶感——他就是这样精明的一个年轻人……从里到外都是。”弩门森弗想了想,又说道,“当然了,那位伊芙·哈维因也一样,如今她受到了多方势力的关注,我猜这也不仅仅是因为她父亲的原因——她也很优秀啊……”

雨切同两位挚友在约德曼瑟城分别,而又经过了一个多月的漫长旅途后,这主仆二人越过了密恩山脉,前往了气候更加温和的克利金北部。

在旅途中,罗革问了雨切一个他以前就很好奇的问题:“若那位伊芙小姐并非是您想象中的那种人……换句话说,如果您见到她之后却又觉得失望了,那该怎么办?”

雨切笑了起来,“罗革,我理解你的担忧。正如猎人追逐猎物,他可以为一头鹿而追遍一片树林,可等他猎捕到了这头鹿时,便对它再也没了兴致。”他将手放在自己的腿上,在长褂之下,有一条淡红色的疤痕静卧在那里,如今伤口之处早已愈合。雨切抬起头,望着身后的一片雪山,“猎人追捕猎物,是为了满足他的生存需求——他得到了肉与毛皮,便能解决温饱的问题。可如何能得到精神上的满足?——也无非是一种‘累积’,商人敛财,王侯争权,事实上这都不仅是为了物质上的追求……一个人的精神是如此的贫瘠,以至于他永远无法被满足。我从未去想过这位伊芙小姐究竟是怎样的人——或许有过关于她性格和身份的猜测,但那也只是一种闲暇时的消遣,而并非是期望——在见到她的那天之后,伤口与病痛的短暂折磨让我体会到了一种不同以往的感受,我那时半梦半醒,做梦时是在做着怪梦,醒来时又觉头痛难忍,我那时心中只有一个想法:我快要死了,还不如现在就死了算了。几天后,我的烧退了,伤口也不再产生那种烧灼般的疼痛,等我再想起自己之前的冲动想法时,不免又觉得可笑——我完全忘记了自己当时的痛苦是有多么难忍。”

雨切讲述着自己的那段过往,而罗革也听得有些入神。

“在出来单干之后,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作为一个强盗、一个骗子,这是否就是我最终的归宿?我又将在何时走向自己的末路?为了养活一群乌合之众,我努力经营着日光谷的那一片营地,对我本人来说,这种坚持是值得的吗?这样的生活过得久了,就让人以为这是理所当然,以为这就是命运造就出来的现实——人在此处毫无自由意志可言。于是我屈服了,就这样等待着……等待有一天,自己的命运能够突然发生改变。”

躯体与心灵是一对冤家——它们互看不顺眼,却又无法脱离对方。心灵奴役着躯体,总让它做损害健康的事,而躯体却又时不时地制造痛苦,让心灵倍受折磨。它们彼此影响,又彼此拖累,直到灵魂消亡,躯壳腐烂为止。

“去看一座山,一片海,你不会因为它不符合你的期望而感到失望,因为事实本身总比你想象得要更壮丽,更深邃……罗革,我们并非为了去证实自己所想才去旅行的,若不然,那还不如不去,因为你所看到世界就永远只有你眼界的那般大。”

按照长公主所给出的地址,雨切与罗革来到了沸蒙,见到了波云庄园的女主人南芬·达克仁,他们简明扼要地并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南芬那时还怀着孕,她看到了雨切的佩剑以及那份诏书,出于对祖母的信任,南芬热情招待了两人,又与他们交谈了许久——他们的话题自然是围绕着伊芙展开的——南芬向雨切介绍自己这位干女儿,将她的性格与爱好都说给他听,并请求他替自己好好照看她。

“您是一个正直的人,我看得出。”南芬说这话时,语气坚定又严厉,“但我仍要求您向我保证。”

“您放心,夫人。我向您保证……”雨切坐直了身子,但这句话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他看到南芬那略带着恳求的目光,意识到自己并不能就这样简简单单地做出承诺——他必须向这位善良的夫人说出实情,才能让对方明白自己在这件事上的立场与意志,所以他转而说道:“夫人,我想说的是……在此时此刻,我能坐在您的面前,并非是因为机缘巧合,又或是长公主大人的命令——这其实是出于我本人的意愿……关于我的那些不堪往事,我曾对长公主说过,而现在我也会对您坦白,因为如果不能说清这些,您就无法明白伊芙·哈维因小姐对于我的意义——还请您……允许我对您说出真相。”

南芬看着眼前这位神色郑重的瞻隆苑骑士,默默地点了点头。

“谢谢您。夫人,如果您有什么疑问,又或是不再愿意听了,便可以随时打断我,若您觉得生气,我们就马上离开,从此绝不再出现在您或者伊芙小姐面前……说实话,我其实并不认为自己有资格跟随在……”

“阁下,您既然已经决定对我说些‘真相’,那想必也是在为我这个不知情者着想——我自认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所以还请您直说。”

于是,雨切将当时自己遇到伊芙的经过,以及这些年为此所做出的努力,面面俱到地都向她说了——不过也并非所有的事,至少“刀子”和“鞭子”的事他就没有提——他对南芬说,在遇见伊芙之后的那天晚上,自己做了一场怪梦:他梦见一位穿着白裙的姑娘正朝自己招手,但由于自己一身污迹,最后却是有些自惭形秽地推远了她。

这梦的内容并非杜撰,雨切在那次生病时的确做过类似的梦。

在雨切的叙述过程中,南芬从始至终都未打断过他一次,她耐心地听完了他的‘真话’,但脸色有些不大好看。

“您真是吓到我了。”她说道,“您说这话之前,我倒是对阁下很满意,但现在……倒是让我有些为难了。”

雨切看着她,没再说话,似在等她做出最后的决定。

“谢谢您告诉我这些。”南芬又说,“虽然我与您刚见面不久,还不完全清楚您的为人,但我愿意相信长公主殿下——既然她愿意将艾尼叶的剑送给您,想必她对您也是有着极高的评价。”

雨切站起身,心怀感激地朝着南芬鞠了一躬,罗革也后知后觉地站到他身边,学着他的动作。

南芬笑着摇了摇头,“现在事情定下了,您打算什么时候出发?现在天色也不早了。”

“如果您愿意的话,我还想多听听您说的那些有关她的事。”

“当然可以,做父母的总是最愿意谈起他们的子女……”南芬抚摸着自己微隆的肚子,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