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芙特罗娜的旧日见闻 第127章

作者:橘赭Juzer

男人点了点头,他从走了一半的台阶上返回,去到了勒莉尔面前,并伸出手捏着她的下巴。

所有人都被此人的轻浮举动惊得呆住了,而勒莉尔更是一动也不敢动。

“等什么呢,把嘴张开,我看看。”男人有些不快。

于是,勒莉尔很听话地张开了嘴。男人举起一只手——他拿着一根会发光的棒状物,在她面前晃了晃。

“是该修复一下了。”男人看了众人一眼,“都跟我来吧。”

“修复什么?”勒莉尔咽了口吐沫,她此时还没搞清楚状况。

“牙齿。”男人说,“你们站在医疗站的门口,难道不是为这事而来的?”

“我们……”

“先进去再说吧。”男人见她吞吞吐吐,于是大手一挥,将众人带进了他们刚才停留过的那处建筑中。

“还没请教您的名字……”勒莉尔小心翼翼地问——也难怪她这副样子,毕竟,连泰莉安与这怪人谈话时,也都是一直带着尊称的。

“艾辛。”男人回答道,“你们可以称呼我为‘学者’。”

“学者先生?”洛佩尔试着叫了一声。

学者艾辛朝小女孩点了点头,但在态度上却仍是不咸不淡——他的唇上与两腮布满胡须,头发又蓬又乱,总是摆着一副臭脸,仿佛在说:我不欢迎所有人。

通过建筑一楼的走廊,他们来到了一间干净而整洁的房间,这里光照充足,本就不大的空间被各种不知名的器械所填满,空气中隐隐弥漫着类似药水的味道。

“先坐在这里,等扫描结束后,再做一次麻醉,之后便可以进行修复了。”艾辛对勒莉尔说。

勒莉尔半躺在一张牙椅上,表情有些古怪,她有些欲言又止。

“你们谁还有同样的需要,就在这里排队,我先帮你们检查一下。”艾辛转过头,又对其他人说。

其他人还不知道这位学者到底在搞什么名堂,而洛佩尔却跑到了艾辛身前,迦耶萍和卡妮紧随其后——三个孩子在他面前排成了一列。

艾辛眯着眼睛,他问洛佩尔:“换过牙了吗?”语气中略有些无奈。

洛佩尔点点头。

艾辛没有再说话,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糖豆,分给了面前的几个孩子,并打发她们离开了。

“还有其他人吗?”艾辛说,“牙齿松动、坏损,疼痛……不必为此害羞,对于你们来说,时间一长总会这样——早换早轻松。”

众人这才知道,原来他是要给勒莉尔换牙。

“学者先生,请问……”躺在床上的勒莉尔终于忍不住问:“要收费吗?”

艾辛愣了片刻,然后笑了起来。

“看来你们对我这里没什么了解。”他说,“所以你们又是怎么知道这地方的?”

“我曾和泰莉安来过您这。”勒莉尔说。

“泰莉安又是谁?”

“这个……”

“算了,名字就只是名字。”艾辛说,“无论人还是物,总有一天都是要消失不见的,别太在意——这里并不收费。”

“消失的东西就不必记得了吗?”艾琳德问他。

“不是不必记得,而是必须忘掉。”艾辛看着她,像是读懂了她的心思,“人生道路很长,别让那些一时的东西在你心中产生刻痕,成为终身的残疾。”

“我可以问一下您的年纪吗?”艾琳德又问。

“啊……这个问题实在是太难回答了。”艾辛耸了耸肩,“小姑娘,你知道‘太阳岛’是何时被称作太阳岛的吗?”

艾琳德摇了摇头。

“你们用来指明方向的罗盘,依托于太阳岛的高塔信标——太阳岛因这信标而得名。”

“所以呢?”

“这信标是我创造的……当时是为了庆祝我女儿的诞生。”

听到他的话,众人都有些晕乎乎的——“高塔信标”是什么?——在他们的认知中,罗盘总会指向太阳岛,太阳总会从东方升起,这些难道不都是自然现象吗?

伊芙扶住了踉跄中的艾琳德。的确,对于这些土生土长的羽地人来说,学者艾辛此时说的话足够震撼,足以动摇他们的信仰。

“真的吗?”雨切皱着眉,“那究竟是多久以前的事?学者先生,您要怎样证明您没有骗我们?”

“我记不太清了,也许是在你们所说的第二纪元以前;至于可信程度——”艾辛抬起手,指了指自己胸前的铭牌,“太阳岛信标的核心零件就在七号高塔距塔顶的四分之一处,如果你们能够拆掉底座,就能看到那上面也刻着与这相同的印记。”

他胸前的铭牌上有一片羽毛的浮雕,与伊芙曾从哈维因那里见到过的黑羽印酷似——据她所知,黑羽印的图案原型来自于渡鸦的羽毛。

黑羽洲、羽地——即“羽落之地”。这位太阳岛信标的创造者,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一枚串在腕绳上的圆片在艾辛抬起手的同时一晃而过,伊芙只一眼便认出了他袖口中的东西——正是布道者铜币。

[205]在凋零下新生:伟岸之微眇·其四

对于长生者来说,领悟力能让他们的血管富有弹性,能让他们的皮肤保持光洁,能让他们像青壮年一样精力充沛,但也有不能改变的——那就是他们日渐龋变与磨损的牙齿。

艾辛所说的“麻醉”与伊芙想象中的不太一样——既没用到注射,也不是吸入式——勒莉尔在修复的过程中依旧保持着清醒,而这次“手术”也仅仅用了半分钟。艾辛让勒莉尔张着嘴,他将一台器械的末端对准了她的口腔,只听咔哒一声脆响,牙椅旁的盘子中便多了一堆不算健康的牙齿。

艾辛将勒莉尔扶了起来,并给了她一杯水让她漱漱口——她的嘴里流了点血。

“感觉如何?”艾辛问她。

“有点……不太习惯。”勒莉尔舔舐着嘴里的那一口新牙,“但感觉嘴里好像清爽多了。”

“很快就会适应的。”艾辛说。

此时,众人都凑了上去,去看勒莉尔那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对于刚才发生的事,伊芙觉得匪夷所思——那些新牙齿是什么时候做出来的?又是用的什么材料?如此高效的植牙方式,怎样确保其耐用与牢靠?显然,艾辛既没有在她的牙槽骨上开孔,也没有在她的牙龈上开刀——只一眨眼的工夫,他的病人就换了一口近乎完美的新牙,连点伤口都见不到。

见效果如此之好,丝翠琪也躺在了牙椅上,让艾辛帮忙看看她的牙齿。

在这个世界上,人类文明究竟达到过怎样的高度?联想起刚才在外面看到的那些设施,伊芙又有了另一种疑问:这里与自己曾生活过的那个世界,又是否有过什么联系?

伊芙有一些问题想向这位学者请教——她想,最好是能和他单独地谈,谈那些她不敢向别人说起的骇人听闻的秘密。因而,等到艾辛给丝翠琪换好牙齿,也不再有其他人需要换牙之后,伊芙走到了他面前。

艾辛看了她一眼,问道:“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伊芙总觉得他的语气有些冰冷。对此,她有些犹豫,甚至想打退堂鼓。

不,现在不问,或许以后就没机会了。她硬着头皮,对艾辛说道:“学者先生,我有些问题想请教您,不知您方不方便?”

艾辛叹了口气——伊芙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厌烦情绪。

“当然了,咱们是该谈谈。”艾辛说,“你跟我来,我也有些问题要问问你。”

艾辛的态度有些古怪,就好像并不是第一天认识伊芙一般——看他的样子,又似有着不知缘由的偏见。

“如果你们想在这里过夜,这里的房间多得是……还有食物和酒水,你们也可以自行取用。”艾辛走到门口处,视线落在了伊芙身上,“你不是有问题要问吗?走吧。”

伊芙按捺着自己紧张的心情,走去了学者艾辛那里,雨切作为她的跟随者,也想和她一起前往,但伊芙却制止了他,“没关系。”她说。

雨切看着她的样子,像是理解了什么——他停下脚步,就这样目送着艾辛与伊芙离开了房间。

“你为什么不跟上去?”艾琳德有些急切地问,“你也看到那男人刚才的样子了,要是出事了怎么办?”

“艾琳德,我只是一位下人,主人下达的命令我必须听从。”雨切说。

“雨切,你好像有事瞒着我们。”勒莉尔问,“伊芙……到底是什么人?”

她注意到,这一主一仆的行为似乎都有些古怪。

“我不完全清楚。”雨切说,“我只知道,她要做的事……远比我们想的更重要。”

“如果她今晚出了什么意外呢?”艾琳德责问道,“就因为你的不管不顾。”

“我大可以以死谢罪。”雨切昂着头应道——听他的语气,谁也不能怀疑他说的是一句空话。

艾琳德有些生气,她抛开众人,独自跑向了走廊,可此时视野之中却已无半个人影。

这短短的十几秒时间里,他们会去哪呢?——想到这里,艾琳德便决定,要把附近的房间都搜查一遍。

事实上,伊芙并未去到过走廊上,她跟随艾辛出了门,却是直接踏入了另一个房间之中——他们穿过了一道传送阵,而伊芙对此毫无察觉——若换作是别人,一定能感受到其中的元素波动。

在巨大的怀疑之下,她已经顾不得那么多细节了,甚至把自身安危也抛在了脑后。

“这里是哪里?你听说过银河吗?”伊芙握着手中的铜币,在用一种自己几乎已经忘却的语言在和这位学者交谈——她说得极为笨拙,其水准可能还不如哈维因。

艾辛没有回答,他抬起头,望向头顶的方向。伊芙随着他的视线向上看去,在穹顶上,一面通透的圆形玻璃组成了巨大的“目镜”,以此,他们能在这里观察到以太之眼的全貌。璀璨的星空再一次触动了伊芙的心弦,她稍微冷静下来,于是注意到了方才被自己忽略的周遭环境——这里似乎是一处工作间——在圆弧形的墙壁之下,摆放着零零散散的桌椅,各式各样的书籍靠墙堆叠着,摞得跟城墙一般厚,废弃的纸张与文件遍布于地板和墙面上,置物架上卧着各式各样的酒瓶,而圆形地板的中央则突兀地放着一张长沙发,其上,两张毯子团成了一团,上面还压着一只软塌塌的靠垫……伊芙突然意识到,这里大概就是这个男人生活着的地方,一间混乱的房间。

“我不知道你说的银河是宇宙中的哪里。”艾辛从身边拉来了一张椅子,自顾自地坐在了上面,“不如只说咱们眼前看到的——这一团星系,一团经过数百次合并的星系,在新生与毁灭之间不停重复。孩子……你能从中看到什么?”

伊芙再次抬头看去——那一团明亮的乳白。

“距离并无意义,时间才有意义。”艾辛说,“时间在飞速流逝,新诞生的、被摧毁的,一切都在变化,你妄图以星为不灭的灯塔寻求方向,但这灯塔却已早早地化作了尘埃……从这万亿年之中——从这老态龙钟的虚空里——你想要找寻什么?”

伊芙摇了摇头,不太明白他说的话。

“用一生去回味一个瞬间,不可取。”艾辛说。

即便两人都持有布道者铜币,伊芙也还是未能完全理解他话中的含义,所以她一直保持沉默,而在心情上,则更似被浇了一盆冷水——关于另外一个世界,她意识到自己或许并不能从这位学者口中获得什么有用的答案。

“喀罗奇现在在做什么?”见她沉默,学者又问道。

“谁?”伊芙很是迷茫。

“喀罗奇·希格纳启。”艾辛说。

“我不认识这个人。”伊芙对这一点很确信。

“你不认识?”直到这一刻起,这位学者才开始打量起眼前的少女,“你,呃……难道说,不是雅方图的人?”

“不是。”伊芙摇了摇头——不过,雅方图的名号她倒是隐约听过。

“我以为你又是他们派来消遣我的。”艾辛揉了揉额头,“既然这样,我也没什么好问的了……孩子,你还有什么问题?如果没问题了那就早点回去吧。”

伊芙抿了抿嘴,她紧紧地握着那枚铜币,眼中带着一丝挣扎的神色——她问:“您认识‘伊芙特罗娜’吗?”

她此时十分纠结——这个名字对她至关重要——她既希望解开关于自身的谜团,同时又害怕听到那些有可能对自己产生重大影响的“真相”。

毕竟,虽也有不顺遂的时候,但总体上说,伊芙对于现阶段的生活也仍是满意的。

学者低下头,沉思着,似是在记忆中搜寻着关于这个名字的印象。

伊芙几乎能听见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少女仿佛正在经历一场判决。

“我知道了。”艾辛终于抬起了头,他的目光让伊芙感到紧张,他道:“我记得——在那些姐妹之中,只有她是一头黑发,你说的是这个人吗?”

“她的确是一头黑发……就像——”伊芙伸出手,想要去触碰自己的长发,而这时她才想起,自己那一头黑发早已换了颜色。

“像这样——带有一些别样的光泽。”艾辛从身旁的抽屉里拿出一支黑色的羽毛,那羽毛在灯光下呈现出了一抹冷色。

“对,和这很像。”伊芙点点头。

事实上,伊芙只从梦里见过这个女人,她对伊芙特罗娜的印象是朦胧的,但这两人的容貌又过于相似,看到镜中的自己,伊芙有时就会想到她——不过从结果来看,这倒也没什么错。

“原来是她,对,她是叫伊芙特罗娜。”艾辛点点头,“我的确认识她。在我印象里,她倒是一位很有特点的姑娘,但隔的时间久了,我记不起她的名字了,直到刚才你说过一次,我才有了些印象。”

“您能和我说说她吗?”伊芙问。

“你想知道什么?”艾辛说,“在此之前,我倒要问问你——你都知道什么?”

“我……对她没什么了解。”

“那——你的身世呢?你从何而来?”

迎着艾辛的目光,伊芙面色苍白,她不知自己该如何回答。

“银河。”艾辛靠在椅背上,望着头顶的星空,“你刚才提到过的这个词,可想而知,你是从那里来。一个十足的异乡人,怀揣着离经叛道的小秘密。伊芙特罗娜把你请到了这里,却并未对你说过她有何目的。你叫什么名字?”

“伊芙……是别人给取的名字。”她有些不安地说道。

“伊芙。”艾辛抚着杂乱的胡须,“孩子,你觉得——如果一个人费劲心力……甚至生命也在所不惜,只为让你在此时站在此处,这人究竟会有何居心?”

“可能是想让我……做点什么……”

我能做什么?

伊芙说到了一半,便说不下去了。其实她一直都明白,伊芙特罗娜绝不是一时兴起才把自己弄到这个世界来的,她一定是有什么目的。

大概不是什么好事,不然,她又为何要瞒着自己?

“在她看来,你是合适的人选。”

“我合适?哪里合适?”

“一个普通人,但这样形容又不算充分。”艾辛从书柜中抽出一支瓶装酒,放在了身旁的桌子上——但他此时没有急着打开,“咱们的这位朋友,曾在罗肯岱的镜像世界中做过几次推演,毕竟……机会只有一次,她至少要知道,什么样的人才能‘得此殊荣’,有幸被她请到这个世界来。”

对于艾辛的用辞,伊芙略有些不快。

“她是怎么办到的?我现在这个样子……又算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