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芙特罗娜的旧日见闻 第51章

作者:橘赭Juzer

“但她自己会不会吃就说不准了。”伊芙回答。

“那怎么办?”敏希看着她,眨巴着眼睛。

伊芙没有回答。她走进了厨房,围绕着里面的一堆食材东看西看。有些看不出是什么的,她就去问厨娘。

曾经伊芙也有一手好厨艺,一个独居十年的汉子,若想过得自在,这也算是必不可少的技能。她喜欢换着花样做,也喜欢自己做一些研究,今天出门吃了豆沙面包,觉得有些甜齁,晚上回去之后就会试着自己用焖熟的小红豆调出更适合的口味;觉得某家菜馆做的烧卖好吃,就会留意其中的配料,等下次自己做的时候也会试着还原出来。只做一人份与做家庭份的菜量是不同的,一个人吃总是避免不了浪费,每次只用少量的酱料以及只卖商业用的大袋调料总会放到过期也用不完——也只有这时候她才会想,若是能组建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庭该有多好。

一种博大精深的饮食文化,必然受其历史熏陶,融入其文明之中,经历过无数次迭代,才能推陈出新,再拔新高。而在如此复杂的体系之下,也有一个完全算不上缺点的缺点,那就是——若一个人糊里糊涂地去了一个陌生的世界,便会发现,即便是做一道正常水准的家常菜也可能会举步维艰。伊芙可以凭借记忆摸索着做出沙拉酱或卡仕达酱,可她却无法在没有酱油曲精的情况下酿出酱油,又或者是用别人听都没听过的蚕豆做出能够安心食用的豆瓣酱来。而味精、蚝油、酸梅酱、叉烧酱这类调味料要么缺少原材料,要么干脆不知道做法,想要重现那些熟悉而复杂的味道,绝非易事。这确是一种遗憾。

“这是什么?”伊芙指着一小桶面粉状的粉末问道。

“这是木薯粉,做点心用的。”厨娘站在她身边,笑着回答道。

伊芙又看了看身旁篮子里那一颗颗的小番茄,心下有了主意。

“我能用一下厨房吗?”伊芙问。

“当然可以,不过要不要先等夫人过来……”

“她今天不太舒服,应该不会过来了。”

伊芙向厨娘要了一块鸡胸肉,切成了小丁,扔进了一锅清水里炖煮,随后又将小番茄洗好,也切成了丁。厨娘们想要帮忙,但都被伊芙拒绝了。敏希一直好奇地跟在她身后转悠,她对伊芙会做菜这一点十分怀疑,她总是在她耳边重复问这三句话:“要做什么菜?”和“会好吃吗?”,以及“要不要我帮忙?”。

见汤汁变得发白,伊芙便将鸡肉丁过滤了出去——用的是面粉筛。煮过鸡肉的汤汁有了一点鲜度。将汤锅沥干水分,加上一点玉米油烧热,没有葱叶,便切了点蒜片和姜末进去爆香,刺啦一声响,让身后的三个看热闹的女人都有些紧张。将小番茄放进锅中翻炒,直至软烂出汤,化作红彤彤的一坨后,再加入刚才熬出的汤汁,煮至沸腾。将木薯粉用水化开,当做淀粉倒进了汤锅里搅拌,番茄汤马上就变得浓稠了起来。伊芙将鸡蛋打散成蛋液,浇在了不断冒泡的汤锅里,轻盈而飘逸的蛋花随着翻滚的汤汁飞舞起来,这效果让伊芙很是满意。加了少许盐之后,似乎是觉得这汤有些单调,她又入乡随俗地加了一小片香茅叶子进去。

“做好了?”敏希手里端着碗,探头朝着厨娘端下来的汤锅里看。

“先凉一凉,别烫着了。”伊芙拿着汤勺,给她盛了一些在碗里。

敏希吹凉之后,开始小口小口地喝,她一边喝,一边看着伊芙,嘴角总是挂着意味不明的笑。

“怎么样?”伊芙忍不住问她。

“挺好喝。”敏希回答,“像那么回事。”

当晚,南芬看着眼前这一碗从未见过的汤,便有些疑惑地盯着伊芙看。

“我听说这是你做的?”南芬一开口,脸上的笑意就荡漾开来,持续了一个下午的冷漠表情在这一刻终于维持不下去了。

伊芙看到她的反应,也终于放下了心。

南芬喝了一口,给出的评价是——有点奇怪,但不难喝。不过她最后还是喝了不少,也许只是因为刚经历了下午的事,依旧有些抹不开面子去夸赞她。

“你这又是在哪学的?为什么蛋花能打成这个样子?”南芬对这道汤还是有很多疑问,对于女儿突然能有这样的手艺,她还是觉得有些反常。在她的认知中,伊芙的厨艺水平还仅限于用炭火烤肉。

伊芙也没办法对自己突然出现的手艺做出合理的解释,只好把这种转变都推给了骑士院的福沃德,说是他教的。

“你就算去学这些,也总比你学剑强。”南芬又喝了一口汤,并问她:“你最近有没有在练琴?”

伊芙摇了摇头。南芬将目光转向敏希,结果敏希也摇了摇头。

在这天晚上,南芬又将两人数落了一通。

[84]冬季之风(其二)

在庄园的马厩中,伊芙最喜欢的马是一匹名叫瓜恩奈的雄性白马。这匹马不是最优秀的马,却是伊芙骑得最自在的一匹马。它很聪明,每当伊芙喊它的名字时,它都会一路小跑地跟上来。它的性子也很温和,跑起来又快又稳,一点也不颠簸。

为了这次远行,伊芙带了不少东西,钱财、食物补给、帐篷和睡袋、制式手弩和长剑,还有一些保暖衣物,以及茂奇送给她的那把佩剑,而施法书与古铜币她也是一直随身携带,她甚至还带了一口小平底锅。若不是因为考虑到负重原因,她也许还会带更多的东西。

头一天晚上,她睡得很早,第二天早上四点多钟时,她就已经收拾好行李准备出门了。虽然已经吃过了早饭,但南芬还是将一个热乎馅饼塞进了她的手里,让她在路上吃。

“等一下,把这个戴上。”南芬从大衣中拿出一顶帽子,扣在了伊芙的脑袋上。那毛茸茸的帽子很温暖,上面还有着南芬身上的味道,是一种淡淡的说不上是什么的香味。

“这不是我以前那顶吗?”伊芙摸了摸头顶帽子上的兔子眼睛。

“我让人打理了一下,放心吧,洗得干干净净。”南芬小声说道。远处传来一声公鸡打鸣的声音,又隐约能听见几声狗叫。

“我穿着斗篷呢,戴这个不合适。”伊芙想要把帽子脱下来,却被南芬伸手阻止了。她将她肩上的风帽扣在她的脑袋上,顺带着把帽子也一同包裹在了其中,并说道:“你看,这样就看不出来了。”

“怎么就看不出来了……”伊芙小声嘟哝了一句,却也没再将帽子摘下。

确认过一切都准备妥当,伊芙便启程出发了。伊芙牵着马,沿着庄园的石砖路前行,今晚紫月当空,路上又下了霜,地上白茫茫一片。静静地走了一段路,伊芙回过头,看着黑暗中仍伫立在原地的女人,心里有些不太好受,便大声喊到:“回去吧!”那人影朝她挥了挥手,却没有动身返回。

庄园别墅的黑色轮廓在明亮的夜空中显得如此庞大。走廊里亮起了灯,一名仆人走出房间,探头张望着;一只刚满两个月大的白狗从仆人的脚边挤到了门外,在台阶上摇起了尾巴。庭院里响起了脚步声,然后是女主人与仆人简短的对话,门被关上了,夜恢复了平静。伊芙抬头看了眼三楼的某个方向,那里依旧是漆黑一片,敏希此刻大概睡得正香——有点让人羡慕。她叹了口气,动作娴熟地骑上了马,用掌心用力揉蹭着身下这位旅伴的颈部,然后驱使着它朝着北方飞驰而去。

在她的计划中,此时出门沿着大路走,最保守的估计大概不迟于傍晚到达八十多公里外的杜马文-达克城。

地图上标记的任务地点位于共和国北部的边陲地带,靠近洛明各与银森廷两国交界,离沸蒙足有上千公里;但伊芙其实并不需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她的目的地是西北方的舒伦堡——那里实际上是个镇子。

克利金北方多是丘陵与山地,以及靠近海岸线的绵绵冰川。北方的贫瘠与寒冷,造就了大量的荒原。百年前的诸国封建时期,由于农业人口减少与战争的爆发,气候原因导致的减产与瘟疫、贵族对土地投资的削减与农民无法负担的地租等因素,使得当时农奴出逃或农民暴动的情况频频发生。北部遍布的田野无人耕种,大量庄园荒废,直至今日依旧是一片芜漫之景。伊芙骑着马行于山林小路上,不断打量着四周的环境,此处鲜有人居住,但一路走下来,仍能发现几处建在道路附近的林业小屋,以及拉着大批木材的行商队伍。

到了中午,伊芙牵着马去到路边休息,她找到了一片避风地,将积雪稍做清理,弄了一些枯枝与树杈搭了个柴堆,开始烧雪泡茶,吃点东西填饱肚子。瓜恩奈喜欢吃葡萄干,伊芙便搭配着麸饼和温水喂了它一些,在长途旅行中,马比人更需要补充体力。

冬季里的一切似乎都笼罩在一层薄雾之中,即便是晴空万里的好天气,天空也依旧是灰扑扑的,看得人直打瞌睡。伊芙一摘下头上的帽子,就觉得头上冰凉,耳朵也被风吹得生疼,于是只好把那兔头模样的帽子又戴了回去。

下午,伊芙越过了这片坡地,算是进入了西赫亭省的境内。算上沸蒙都城,克利金一共有十七个省份,西赫亭面积最大。一来到这边,温度似乎又低了好几度,站在坡顶处举目远望,杜马文-达克城坐落于远处一片山峦环绕的平缓地势上。伊芙松了口气,她一路上走得十分谨慎,每次遇到路人都要确认一下自己所在的位置,多亏了她的长相与这身装束,被询问者都很热心,几乎是知无不言。

看到城市近在眼前,伊芙也加快了赶路的速度,催促着瓜恩奈跑起来,一路扬雪前进。

在进城之后,伊芙先是去找了附近的城区治安所,出示了凭证,说明了自己的身份。治安所里执勤的是两个年轻人,对于这位圣丰岳骑士的来访,他们一开始还有些不知所措,后来是队长领着她去了城防驻军后勤那里,这才有人接手,将她和瓜恩奈安顿了下来。这一圈忙完,时间也差不多快到傍晚了,伊芙给瓜恩奈喂过一次精料后,自己也去吃了晚餐。由于城防军宿舍的环境不好,伊芙还是被安排在城里一个上了年纪的寡妇家里住下的,她同女主人聊了一晚上的天,快到九点才回去,随后又强忍着睡意给瓜恩奈拌了点干草和少量的青贮,作为夜料投放在食槽中,这才回屋睡觉。

伊芙在杜马文-达克城住了两夜,在城中补充了一些物资,又顺手买了一些肉蛋作为答谢送给女主人。在第三天清晨天刚亮的时候,她离开了这座不算繁华的小城。

旅行要比想象中的更容易,伊芙一路上几乎都在问路,似乎只要知道沿途的几个地点,就算不用地图也能很快到达目的地。

随着纬度的升高,天气越来越冷,当地居民的风土人情也不尽相同,即便是相邻的两座城市,其饮食习惯与说话口音都会大相径庭,这也让伊芙大开了眼界。造成这种差异的或许是和克利金的历史有关——克利金的版图大部分来源于早期的武力统一和吞并,少部分源自于近代的战争赔偿与土地交易。总体上说,克利金境内汇聚了多种民族,想要治理和经营好这样一个庞杂的集合体,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伊芙觉得,如果能像这样走访各地,弄清楚各地的人口构成,再结合历史上的诸国版图分析出各民族近百年的迁徙规律,应该也会是一件很有意义也很有趣的事。

没有网络,没有照片,也没有所谓的旅游攻略。当文字所记录的、众人口中提起的又或者是从未听说过的一方土地在眼前徐徐展开时,其心中对所见事物的惊诧与茫然,以及对未知世界的求知与好奇,总是驱动着旅行家们不断向前,去不断挑战着认知的边界。

一个生活在信息时代的人,他踏足于世界各处,去收集他心中早有谋划的战利品,再将此处从自己的愿望单上划掉,如此便完成了一次旅行,同时心满意足;可如今伊芙所做的事却与此不同,旅行对她而言更像是一种积累,而不是为了印证一个他人口中的结论、去强化一个人人皆云的地区固有印象——旅行应该是一个书写和学习的过程,而不应被当做完成的任务被一项项划掉。

伊芙从沸蒙出发,一路走走停停,用了将近二十天的时间,途经了无数大大小小的城市与村镇,并在一月上旬赶到了舒伦堡。不得不说,每次行至一座新城市,伊芙心里总会生出一股莫名的成就感。这并不是因为圣丰岳骑士的临时身份,而是因为旅行本身的意义。考虑到当今年代远行的困难程度——每一步都是值得纪念的。

这期间,有两件事还是值得说一下的。

北部西赫亭省有一座名叫恩施弥特的大城市,以沉山储备与天赭石矿闻名。伊芙以前就听说过这座城,如今借此机会也能亲眼得见。

恩施弥特的冶金与锻造业发达,全市一共有四个城区,总体面积比沸蒙还要大许多,但还比不上东部城。恩施弥特与东部城之间相隔近六百公里,有一条运河贯穿两市,是从洛明各流经克利金的银梯河开凿引流过来的。由于冬季西海岸的海水上涨,银梯河的河水在每年入冬后便会倒灌回陆地,在克利金境内形成数个间歇湖,而恩施弥特的那条运河也会在此时因此水涨船高。由于恩施弥特正处于最寒冷的月份,河水结冰很快,有时会有大型破冰船在结了薄冰的河道上隆隆驶过,将冰面破坏,经常引得不少行人在两岸驻足观看。

虽然恩施弥特周围有着大量驻军,但市区氛围却不算很好。环境的脏乱差,以及难以杜绝的犯罪,总是本市治安官最头疼的事,即便是每日都保持着高频率的市区巡逻,也依旧无法让市民们对市区的治安提高一丁点的信心。

西面的旧城区是重灾区,在这边居住的大部分都是穷人。

城市中的穷人要比乡下的更可怜。由于昂贵的租房费用,他们几乎入不敷出——不仅攒不下一分钱,有时甚至还会因为拖欠几个月的租金,在天气最冷的时候被房东驱逐出门。对于穷人来说,花钱就如同拆东墙补西墙,焦头烂额才是常态。任何与花钱有关的事都会让他们焦躁不安,甚至大发雷霆,将怒火发泄到无关者身上。

伊芙在恩施弥特城住了几日,依旧是当地城防后勤提供的伙食与住宿。

刚进城的那天,她是走的旧城入口,结果进城不久后就听见附近居民楼的巷尾处传来女性的呼救声。旧城区的建筑修得密集,伊芙循着声音找到了发声的位置,她让瓜恩奈停在巷口处,并探头朝里面张望。她其实很想像其他路人一样装作没听见,可她穿着一身骑士装束,只要一出事,别人都会盯着她看,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巷子里有些昏暗,隐约能听见一些窸窸窣窣的声响。伊芙朝巷子里吹了声哨子——这是野外生存时经常会带的小玩意——里面很快传来了回应,女人急切地喊了几声“救命”。巷子里有些窄,伊芙下了马,牵着瓜恩奈朝里面走去,她可不敢把马留在外面。

“是警察!”一声叫喊在街区上空回荡,这声音让伊芙吓了一跳,可听对方的声音似乎更慌张。几个穿着破烂衣服的青年人朝着伊芙这边跑来,伊芙已经举起了手弩,结果对方却拐了个弯,顺着巷子里的岔路一溜烟逃远了。伊芙松了口气,继续牵马前行,瓜恩奈在这狭窄的通道中显得有些不安,若是想要让它乖乖走路,手上还要用点力气。

巷子深处是一条死路,到处都是垃圾,好在现在是冬季,污水都结了冰,被积雪覆盖着,没有多少味道。

一个穿着格子大衣的年轻女人正坐在地上哭,她那崭新的大衣掉了两颗扣子,一撮线头在领口耷拉着,让人看了觉得难受。她顶着一头金色卷发,从发根的颜色判断应该是染上去的;女人的脸上还化着妆,此时也有些晕染了,看着有点滑稽。看她的穿着打扮,应该不是住在这里边的人。

圣丰岳骑士在外遇到需要帮助的人,在保全自身的同时,也有义务进行援助——这是伊芙从小册子上看到的。由于她曾因为轻视了规章的重要性而被自己坑过几次,所以这次倒是认真记下了。当然,就算现在没了这层骑士身份,遇到这样的事该管时还是需要管一管的。

“好了,没事了。”伊芙回头看了一眼这昏暗的巷道,忍不住问她:“你怎么能让他们堵在这里呢?”

“我……”那女人低着脑袋,嗫嚅着说,“他们一开始是分开走的,故意把我赶到了这里……我不是本地人,刚才也是有点迷路了……”

伊芙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等对方站直了身子,她才发现自己竟比对方矮了将近一个脑袋,心里不免有点尴尬。

个子都这么高了还穿高跟?伊芙看着她脚上的高跟皮靴,啧了啧舌。

“你是这里的警察?”女人看着伊芙身上的衣着,有些疑惑地问。

“不是,而且我也不是本地人,只是刚才恰好路过。”伊芙回答之后,又问她:“你是外国人吗?”

圣丰岳骑士的装束在国内辨识度很高,即便是山区里的农民也大多都能认出来,所以伊芙有了这样一个推测。

“哦,我是从尤德里尼那边来的。”女人回答。

尤德里尼是克利金在羽地南方的一块殖民地,盛产金矿和钻石。

[85]冬季之风(其三)

女人名叫黛妮熙·诺阿文,是一位在尤德里尼出生的克利金人。和伊芙一样,她也是今天刚到恩施弥特城。黛妮熙说话时的口音有些奇怪,也许是受尤德里尼当地气候影响,她的气质与国内女人有着不小的差别——尤其是她那185往上的身高,让伊芙不得不仰着脑袋与她对话。

“这就是圣丰岳骑士吗?”黛妮熙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女,“你们是怎么收人的,我可以加入吗?”

“要通过训练和考核,其实我现在就是要去参加一项考核。”伊芙不厌其烦地对她解释,“你要是真想加入,可以去伊刻林省的奔龙堡碰碰运气,但我不知道他们要不要像你这样的高个子。”

“那算了,听起来挺麻烦的。你来恩施弥特是过来观光的?不对,不是观光是吗?你刚才好像说过要去参加考核,不好意思……”黛妮熙打开了话匣子。她这人说话语速很快,加上那奇怪的异域腔调,听起来就像是在念咒。由于她刚才受到了一些惊吓,说话的过程中还时常被一声突然的抽噎打断,伊芙想笑却又觉得不太礼貌,等走到街区的治安所时,就已经憋得两肋生疼了。

黛妮熙的手提包被抢走了,里面装着几张银行券,一些零钱和一些有关出入境的票据凭证。治安官对于这件事十分重视,毕竟报案的是一位圣丰岳骑士——不是所谓中阶高阶的那些“学院骑士”,而是一位真正意义上的“在编骑士”。

骑士训练所的初中高等阶与圣丰岳骑士的圣金银铁品阶更像是两个平行的分级制度,相比训练所的毕业生,在编的骑士不仅能够享受官方认可的出行优待,而且每季度都能从国家那里领取一笔与其品阶相对应的补助(奔龙堡方面则是按出接任务情况单独结算),也算是由纳税人供养的公职人员。

黛妮熙身上没了钱,便只能留在治安所里等待案件的后续进展,而根据黛妮熙的描述以及路人给出的线索,当地的治安警察很快就锁定了几个经常在附近街区游荡的无业青年,从一位青年的母亲那里追回了赃物。手提包回到黛妮熙手中时,银行券与零钱都已经不见了,只留下几张皱巴巴的票据,还不知是从哪里捡回来的。

几位青年被带到治安所时,脸部的神情都有些麻木——那不是因为进惯了局子,而是因为他们刚吸了点东西,此时正嗨着呢。

“好了,这钱花在哪了现在也不用问了。”治安官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摇着脑袋说道:“想从他们这里追回赃款,简直比捡起泼在地上的水还难。”

黛妮熙身无分文,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她在恩施弥特城没有朋友,只有一个叔叔现在住在东部城。

治安所对怎样安置黛妮熙也很头疼,想来想去,索性又将这件事踢给了伊芙,理由自然是因为她的那层圣丰岳骑士身份,且同为女人,照顾起来也更加方便一些。

于是,伊芙带着她去了城防后勤处。和之前的几次一样,几乎没有任何阻碍,她很快就有了一个在恩施弥特的落脚点——一间不大不小的公寓。

伊芙虽然很感激他们办事的爽利,但对此产生的疑问却也加重了。似乎只要一说起圣丰岳骑士的身份,人们就不会有任何怀疑,甚至都不会怀疑这个年纪不大的少女是不是在说谎,以及她究竟能否胜任骑士的工作。

伊芙是没有考虑到自己这一身装备的造假成本有多高,以及伪造或偷窃制式武器的罪名有多严重;至于为什么每到一城都会如此受照顾,那还要等到她参与了第一次任务后才会明白,付出总是先于收获的。

与黛妮熙相处了几日,伊芙总觉得这人好像有点缺心眼,似乎对任何人都没什么戒备心,同时又总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黛妮熙在街边看到一个乞丐,就问伊芙能不能先给这人找个房子住,因为她觉得既然伊芙既然能解决她的问题,应该也能解决更多人的问题。

“可以算是借给他的。”黛妮熙给伊芙出了个主意,那表情就像是在征求母亲意见想在家里养宠物时的孩子,她信誓旦旦地说:“等他以后拿到了钱,一定会还给你的。”

见那裹着破棉被瑟瑟发抖的乞丐怔怔地望着自己,伊芙颇感无奈。她拉着黛妮熙走远了,当两人路过乞丐时,伊芙还从袖口翻出了一枚银币扔给了他。

黛妮熙能有这样一种性格,可能要归咎于她的成长环境——她在殖民地长大。克利金人在那边具体是过着怎样的生活,伊芙不太清楚,但她觉得,一群远在他乡、侵占他人土地,且又被当地土著所仇视的殖民者们,想要让自己的财富得到保障,那就必然要圈出一块戒备森严的乐园,而黛妮熙就在这样一座乐园中成长,像个公主一样,即便是成年后也依旧无法脱离儿童时代的天真。与这样的人打交道,累是累了点,但至少心情还是放松的。

伊芙在离开恩施弥特前,给了黛妮熙一些钱好让她搭乘客船先回东部城找亲戚帮忙。黛妮熙坚持让伊芙留下地址,说等到找到叔叔之后就会把钱还给她。伊芙将庄园的地址写给了她,想了想,又多给了她一些钱。伊芙让她将钱分成几份,藏在身上各处,如此下来,即便是再遇到抢劫,也不会落得一个身无分文的尴尬局面。这还是南芬教给伊芙的,说是在外不要露钱包,也正因为如此,她现在浑身上下都被塞满了钱,说不定哪天摔一跤都会有几个金币从袖子里掉出来。

从恩施弥特再向北走,就鲜有像样的大城市了。伊芙倒是路过了一座曾经从摩可拓来时经过的小城,她对此还有点印象。城里倒是和六年前来时没什么差别,只不过那时是春天。

这里地处密恩山脉的尾端,到处都是高耸的柱状沉山,由于这些金属山体连接着地下深处,这使得当地气温也比同纬度地区高出了不少——至少在这些沉山附近,基本上是看不到积雪的。

也因此,沉山在当地的生态系统中也占据了一定的地位,造就了局部繁荣的自然景象。而至今也依旧有少部分人住在这里,不事农耕,只靠渔猎为生。

伊芙在靠近沉山的松林中搭了个帐篷,当晚就在野外过的夜。

后半夜正冷的时候,伊芙在睡梦中隐约听到瓜恩奈的嘶鸣声,以为是它发现了野兽。结果她出了帐篷,却看到黑夜中的一个人影,栓马的缰绳也已经被解开了。伊芙大声喝止对方,又按着腰间的施法书施了个魔法,将周围瞬间照亮。在这短暂的强光之下,伊芙看到了一张面露惊惶的少年的脸,对方与她对视了一瞬,然后又捂住了自己的脸。夜又恢复了黑暗。这人见瓜恩奈挣扎得厉害,只得放开了缰绳,落荒而逃。

伊芙没有追上去,而是去到了瓜恩奈身旁。她安抚着受惊的马匹,心里有些后怕。

旅行了这么多天,伊芙在大部分时间里都是独自一人度过,只有瓜恩奈一直陪伴着她。马对于一个旅人来说,不仅是跋山涉水的工具,也是最亲密而可靠的朋友。马无疑是被人类驯化和奴役的物种,可单从一匹马的角度来说,它也是一直被人类所保护、照顾着,人与马之间有着相互依存的关系。

离天亮还早,可伊芙却也不敢再睡了。她收拾好了东西,升起篝火煮了点茶,一直干坐着熬到了天亮。

遇到了这样的事,她确实有些气不过,甚至想找到这偷马的贼,瞄着他的脑袋来上一箭,如此才能让自己解恨。但这也只是想想而已,如此总会好受一些。除了少睡了几小时的觉,倒是没有其他实质性的损失,这也算是得了一次教训。

由于缺乏睡眠,伊芙白天赶路的时候就有些昏昏欲睡,骑着马不停地点着脑袋,还差点从马背上摔下去。

在路过一处灌木遍布的山坳时,她隐约看到前面有几道人影,等再近些时便看到路边正站着两个中年男人,一个少年正抱着其中一个男人的大腿,即便是被对方甩了几个巴掌,他也咬着牙没松手。伊芙也看出来了,那中年男人并没有下狠手。

见一位穿着骑兵斗篷的少女骑马路过,三人暂时停止了拉扯,两个男人端正地站着,但少年却依旧抱着其中一人的大腿,跪在地上不放手。

“行了,阿万娜,你实在不服气那咱们就找别人评评理?”

听那男人这么说,伊芙才发现,原来这短发的少年竟然还是个女孩。

“你们怎么了,在争什么?”伊芙停下马,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严肃,每当这种时候,她都把自己想象成洛提兰的样子。

“我们打了一只兔子。”一个男人指了指身后,那里有一只死了的灰兔子,“这孩子说是她先打到的,所以应该归她,可猎物在打到之前又不是谁的所有物。况且,我们早就圈好了打猎的范围,那兔子就出现在我眼皮子底下,这也是无可争辩的。”男人又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棵树,那棵树的树干上被掀掉了一块树皮——当地猎人就是以此作为标记圈定狩猎范围的。

“是我先用弹弓把这兔子打瘸了,你们难道没看到吗?”女孩开口了,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兔子瘸了是瘸了,但你还不是追不上它。”男人说道,“如果今天我们不再,你敢说你能猎到这只兔子?”

“我肯定能!”女孩很不服气,一边说,一边敲打着对方的腹部。

“您看吧,骑士老爷。”男人护着自己的肚子,对伊芙说道,“我也实在是拿她没办法。”

当地对于官员和治安官的称呼,既不叫大人也不叫警察,而是一律称之为老爷,这种称呼从封建时期一直保留到了现在。即便对方是个小姑娘,只要地位比自己高,他们也还会这么叫。

“那兔子能拿给我看一下吗?”伊芙指着兔子问。

另一个男人连忙拾起了兔子,双手捧给了伊芙,他指着上面的一处伤口说:“这是刚才我射出的一箭留下的,是致命伤。”

伊芙伸手去捏了捏兔子的两条后腿,由于天气冷,这兔子已经有些僵硬,但翻开毛皮之后,伊芙还是发现了一处挫伤,应该是弹丸打在上面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