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芙特罗娜的旧日见闻 第72章

作者:橘赭Juzer

——好吧,看来以后吵架是有得吵了。

——这对“和谐共处”是一种考验。

——这也算考验?你等着瞧好了。

后来,除了巴尔波罕的“吸血鬼”之外,他们给对方起的外号都很难听,戈瓦瓦给柯玛兰起了个“吃粪妹”的绰号,而柯玛兰则回敬他为“棕毛蛋”,洛德则是“大疯狗”,诺丽芬得了一个“骨头架子?”的雅号,连伊芙特罗娜也未能幸免,被他们称作“化饭桶?”。

付出如此的代价,巴尔波罕最后也的确克服了他那敏感的心理问题。“和谐共处”像是一个大家庭,其中的成员从不避讳自己的恶劣性格与不礼貌的行为,因为他们知道,没什么是别人在意的。

他们彼此之间不说“谢谢”或“不客气”,也不会说“对不起”。

诺丽芬呼出一口气,准确而又迅捷地将巴尔波罕那两条布满透明晶体的胳膊齐根切断。

巴尔波罕并未感觉到疼,反而有种如释重负般的轻松。他的伤口处并未流血,深红色的烟烬在断臂处向外逸散。

他将注意力集中在被切断的两条手臂上——那手臂也化作了同样颜色的烟烬。他试着将这些物质回收,却发现晶体似乎有着诡异的引力,这些烟烬被牢牢束缚,像两团红云在地面翻滚不停。

“这下麻烦了。”巴尔波罕皱着眉说。

“我刚才就提醒过你。”姬弦说道,“现在才知后悔?”

“后悔倒是不至于,只不过……这是我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有点吃惊。”

说完,巴尔波罕向后退了两步,他的身影逐渐变得模糊,最后化作一片打着旋的烟烬,将他的身影淹没其中,而再次现形时,巴尔波罕的样子发生了大幅度的改变——苍白阿斯旺变成了一个不到一米五的小姑娘。

姬弦解放了时间。戈瓦瓦的惨叫声突兀地在诺丽芬耳边响起,气得她把牙根咬得咯咯作响。随着空气的重新流通,似乎天气也变得更冷了。

戈瓦瓦发现自己躺在地上后,便马上闭上了嘴,他揉着自己完好无损的胳膊,还以为自己是靠蛮力成功逃脱了。

诺丽芬踩着他的肚皮跨过他的身子,去到了巴尔波罕的身边。她半蹲着身子,将小姑娘模样的巴尔波罕拥进了怀里。

戈瓦瓦这才发现巴尔波罕的变化,他站起身,有些狐疑地看着不远处的两名伙伴,又转头看了眼姬弦,好像明白了什么。

“这是12号形象,我更喜欢27号。”戈瓦瓦朝她们走去。

27号也是女性形象,外形丰满,前凸后翘。

“恐怕很长时间都要维持现在的状态了。”巴尔波罕的声音显得很清脆稚嫩,“除非你更喜欢看蝙蝠。”

这句话只是个玩笑。巴尔波罕讨厌“吸血鬼”这个称呼,更讨厌在人前暴露自己的本来面目。

“啊……我真是太蠢了。”戈瓦瓦在看到地上那两团红云后,也猜到了是巴尔波罕救了自己。

“是啊,蠢死了。”诺丽芬保持着半蹲的姿势,瞪了他一眼。

“真是无以为报。”戈瓦瓦对巴尔波罕说,“要不这样,你现在需要补身子,所以……限时三日无限畅饮,好不好?”他又伸出胳膊,“正好我也想减减肥,你吸饱了算。”

巴尔波罕仰着脑袋看着大矮人,目光中带着一丝嫌弃——那双血红色的眼也因为此时的女性容貌而显得有些俏丽——她幽幽地吐出一句:“恶心。”然后从诺丽芬的怀里钻了出来,走到了一旁的空地上。由于个子太矮,她走在雪地上时,身子还摇摇晃晃的。

一双巨大的白色肉翼从她的腰间迅速展开,巴尔波罕转头对两人说:“咱们先离开这里,免得再出意外。”

两人应了一声,一前一后地跟了上去。

姬弦回头望了一眼洞穴之中的深色晶体,扑腾着翅膀飞向了深坑的最上方。它将带着巴尔波罕等人去寻找洛德——去一个最早被称为亚特兰赞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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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湖精灵皮肤白皙,又高又瘦,偏好烟熏妆。

注?:原意是伪装成花瓶的饭桶,这里取谐音。

[116]沉默者潜伏在托克兰达斯(其一)

六年前,奈莉温·欧康与不知名者斯朵维尔-安仆琳——坠入了爱河。

奈莉温是托克兰达斯城邦-槐花区的一名官员,而斯朵维尔——他是珊妲歌剧院里的一名舞蹈演员。

斯朵维尔个子不算高,除了胸脯之外,他的身上看不出多少“后天”的痕迹。奈莉温最喜欢看“月双雌”第四幕时的舞蹈段落——到那时,斯朵维尔就会穿着舞裙出场,成为这出戏的临时主角。他总是拿着一把小扇,眼中含笑,他从舞台的一端高高跃起,旋转着飘向舞台的另一端。在快节奏的乐曲声中,层叠的火红色长裙舒展开来,像一朵浮在月下湖泊上的牡丹。他的舞姿兼具女子的柔美与男子的爆发力,是珊妲的招牌、独一份;他的面容比女子更美,眉目中却又带一丝英气,这是一种在“安仆琳”身上很难见到的自信感;他的眼中似乎带着星光,他一眨眼,台下的女士们便都会心跳不已——美丽的事物有谁不爱呢。

奈莉温也是斯朵维尔的一位忠实观众,而两人的真正相识,却又是出自一场巧合。

那天,她在好友家里玩闹了一晚上,直到下半夜才尽兴而归。在回来的路上,她看见两名执法者站在路边,正在盘问一位路过的行人。那人穿着鹅黄色的呢衣大衣,头上带着一顶白色圆礼帽,帽檐上还衔着两朵渐变靛色的矢车菊装饰物。

从奈莉温的位置来看,只能看到此人的小半张脸,但她对斯朵维尔的身姿实在是太敏感了,以至于都没有仔细确认,便开门下车迎了上去。

街头的伞形屏障映下淡黄色的光,就像多云天气下的夕阳一般温和。天气渐冷,现在是初冬季节,但斯朵维尔露在外面的小腿上还穿着单薄的白袜与尖头鞋。奈莉温猜测,他或许有什么急事,所以下班时连衣服都没换——此时他的大衣下面可能还穿着舞裙。

奈莉温在第一时间向两位执法者亮出了自己的官方身份。没有过多纠葛,奈莉温给斯朵维尔做了担保,把他带上了自己的轿车。在奈莉温看来,这也算不上是什么徇私枉法的事,斯朵维尔在珊妲歌剧院跳舞跳了两年,绝不会是什么可疑人物。

奈莉温让她坐在了前排,在协同执法者做好记录后,自己也返回了驾驶位。

轿车里很暖和,隔绝了外界的噪音。

“想吃点什么?”奈莉温显得兴奋异常。她打开身旁的储物盒,却窘迫地发现,此时里面只剩下一小袋盐花生。她先是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才关上了盒子,探着身子从后座的袋子里拿出一小瓶啤酒,塞给了斯朵维尔。

“奈莉温女士,谢谢您的好意,不过我不会喝酒。”斯朵维尔的眼中含着歉意,他的嗓音很清亮,但不似女性的尖细。

少年卸去了舞台妆,那一双黑豆般的灵动眼睛看得奈莉温心头嘭嘭直跳;他身上有一股很好闻的味道,这让奈莉温很难冷静思考。

“奈莉温女士?”见奈莉温不说话,斯朵维尔偏着脑袋,又问了一句。

“哦,你知道我的名字?”奈莉温终于反应了过来。

“您经常来剧院看戏,您还给我写过几封信。”

“这样啊……”奈莉温只觉得喉咙发堵,有些说不出话了。她很意外,也很感动,两人以前并未有过什么交流。奈莉温在去年的确给他写过信,却从未收到过回应,她那时就猜测,或许珊妲并不允许斯朵维尔与观众有太多的私下接触。

比起在台上时的光鲜夺目,此时的斯朵维尔褪下了那一层伪装,目光举止表现得小心翼翼,更有一种别样的美。

奈莉温拿过斯朵维尔手中的酒,拉开瓶盖并重新交还给了他,并说道:“我也不是那种能喝烈酒的人,但这酒味道很柔顺,你可以试试。”

“谢谢。”斯朵维尔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接过了瓶子,将瓶口贴在唇上啜饮着,直到这时,他微颦的眉毛才舒展开来。

“我没说谎吧?”奈莉温一直在注意他的表情,“接骨木莓风味的啤酒,一直都是我的心头好。”

斯朵维尔点点头,回应给她一个微笑。

“你现在要去哪?是要回家?晚饭吃过了吗?我送你回去?”奈莉温发动了车子。

“嗯,是要回去……”斯朵维尔被她问得有些发懵,但还是尽力回答了她的问题,“我晚上一般不吃饭。谢谢您,奈莉温女士。”

“哈哈。”奈莉温笑了一声,“可不能饿着肚子睡觉。你家里有谁?还是说……你一个人住?”

“我……”斯朵维尔强笑着回答,“我是住宿舍的——和歌剧院里的那些同伴们一起。”

“哦,瞧我这脑子……”奈莉温有些怪自己迟钝,紧接着,她又问他:“你今晚如果不回去,会不会有什么麻烦?”

“麻烦……也许会有一些,但只要明天上午准时上班……”

“那就好办了。”奈莉温一拍手,“等我们回去之后,就往珊妲那里去个电话?,告诉她你今天不太方便回去,所以今晚在我那里住——等明天一早,我亲自送你回去。”

“谢谢您的好意,奈莉温女士,但这太麻烦了,我……”

“你一定不能拒绝。”奈莉温拍了拍他的手背,笑着说道:“你知道吗?我等这一天很久了。”

斯朵维尔看着她,再也无法说出一句推辞的话。

“那就这么说定了,今晚你住在我家。”奈莉温心中雀跃,表面上却仍很平静。她一边打方向盘,一边对斯朵维尔说,“回家之前呢,咱们先去买点吃的——斯朵,你想吃点什么?”

“我什么都行。”斯朵维尔听到对方这样亲密地称呼自己,表情就有些不自然。

“有什么忌口吗?”奈莉温虽是目视前方,却又时不时地侧目偷看斯朵维尔。

“嗯……我不吃鸡蛋,就是水煮出来的那种,但煎或蒸出来的那种可以。”斯朵维尔的脸上带着一丝红晕,不知是喝了酒的原因,还是车里温度太高。

斯朵维尔说到一半时,奈莉温的脸上就露出了笑容,“放心,外面一般不卖这种东西,如果你想吃,人家说不定还要花点工夫现做。”

“哦……”斯朵维尔抱着小酒瓶,有些窘迫地点了点头。

奈莉温对斯朵维尔的好感越来越强烈。她曾揣测过对方的性格——也许是高傲的,也许是热情的,也许是冷漠的——但她从未想过,这位能在舞台上驾驭几十个角色性格的人,其内在竟然是这样的腼腆与单纯。由此,她对他更加爱不释手,认为自己是捡了一个大便宜——自己所相中的宝物要比想象中的更珍贵,这着实是意外之喜。

藉由刚才的话,奈莉温又突发奇想,她问斯朵维尔:“所以,你会做饭?”

“会一些。”斯朵维尔回答。

“那我们买点食材回去自己做?”奈莉温高兴极了。

此时已经过了凌晨,要采购食材并不容易,但也不是没有办法。奈莉温驾车去了几家常去的餐厅,四处搜刮着边角余料,竟也弄到了不少好东西。

官员的住处与平民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奈莉温住在槐花区东部的一座独立屋内,这里没有围栏,周围环绕着树木与草坪,正门口前方的石砖路上竖着一个红色信箱,当他们回到房屋时,一只野猫从车灯下方一闪而过。大路右侧有一条通向车库的小路,奈莉温莽撞而又娴熟地将车子横开进草坪中,直接冲进了车库——她感觉自己今晚状态特别好,就算要把车子停上二楼屋顶,她也确信自己能办得到。

下车后,奈莉温表现得十分殷勤,一直绕着斯朵维尔转来转去,又是替他开门,又是帮他拿东西。斯朵维尔无法坦然接受,却又不敢拒绝,整个人就像惊吓过度了一样,一个劲儿地对奈莉温说谢谢。

回到家后,看着带回来的那些食材,奈莉温心中懒意顿生。原本她还想着同斯朵维尔一起做几道下酒菜,借此机会交流一下感情,可此时却又觉得过于麻烦,于是便把这些食材全部扔进了煮锅,炖一锅大杂烩,打算边煮边吃。

奈莉温就是这样一个人——她总是想到便做——比起事先计划,她更擅长临场发挥。

于是,当奈莉温看到橱柜中的红酒时,便又有了另外的主意。她开了一瓶香气浓郁的晚收赤霞珠餐酒,并将洗净的肉蔻、八角、桂叶等香料与红酒一同放入锅中,又加入半颗苹果与几块冰糖,小火煨热,直至半个多钟头后才关火。此时,香料红酒的气味十分诱人,她将滚热的红酒过滤出来,装满了大号的杯子,又将两片甜橙加入其中,她盯着两杯酒看了一会儿,竟又鬼使神差地往里面掺了一些烈酒,这才把酒端进了屋子。

浓郁的香料味道很好地掩盖了酒精的辛辣,而果香与糖分又驱散了红酒的苦涩。两人在冬季的深夜里面对面地坐着,吃着这一锅温暖而简单的夜宵,东拉西扯地聊着各自的生活。在日常生活中,人与人的对话并不像电影或小说对白那样简洁,他们在大部分时间里都在说着谁都知道的废话——但正是这种废话,形成了感情方面的互动,并加深了他们对彼此的了解。

在谈话中,奈莉温也了解到斯朵维尔刚才被执法者拦下的原因。

斯朵维尔的主人并不是珊妲歌剧院的老板珊妲·柔宾,她现在算是无名之身。而一个不知名者之所以能在托克兰达斯招摇过市,是因为她拿着歌剧院的担保证明。可拿着一纸凭证,并不能保证一名“安仆琳”在大半夜里依旧通行无阻。奈莉温没有问他为何那么晚才回去,也没有问关于他以前身份的问题——如果想和这样一个人建立长久的信任关系,那就一定要耐得住性子才行。

到了最后,两人都喝得有些醉,或许奈莉温的状态还不如斯朵维尔,可她就是喜欢这种感觉。两人仿佛相识多年的老朋友一样,依偎在对方的怀里,互相说着连自己都听不懂的话。

事后,奈莉温也不清楚自己那一晚究竟是在期待什么。是期待斯朵维尔酒后乱性?但她听说“安仆琳”的欲望通常很低,若真要实施起来,除非她能下点猛药。也许她只是期待斯朵维尔能吐露一点小秘密,如果他真能对自己说出一些别人都不知道的事,那是再好不过了,她对斯朵维尔的一切都很好奇。

而除此之外,奈莉温的心底还隐隐藏着一种邪恶的想法——她在想,斯朵维尔会不会向自己诉苦。

奈莉温很清楚,生为一个男子,斯朵维尔在这片大陆上是有多么不幸。斯朵维尔是一名“安仆琳”——先天的优势加上后天的改造,使得他的身材与容貌更趋近于女性,甚至能超过绝大多数的真正女人。但“安仆琳”外表光鲜,却并不比“奴非恩”和“阿隶格”过得更好、更快乐。痛苦来自于社会的歧视,也源于长期服药和术后的创伤,他们期望活在阳光下,可卑微的出身却总是阻碍着他们,像一片无法驱散的云翳。

在托克兰达斯以及这里的其他城邦,“安仆琳”虽然能被允许现于人前,但他们终归只是一群男人,只是“动物”而已。

斯朵维尔有一颗坚韧的心,可谁也猜不透,他的坚强源自何处。坚强者之所以坚强,是因为他们能够看到希望——只要忍耐并等候下去,曙光必会出现——斯朵维尔又是为了什么而支撑下来的呢?

从这天起,奈莉温出现在歌剧院的次数就更频繁了。不仅是为了来看剧,她也在与剧院老板珊妲为了斯朵维尔的事不断扯皮。奈莉温知道斯朵维尔与珊妲签了协议,所以她在想方设法让对方松口,以便将斯朵维尔的身份尽快合法化——如有可能,她还想在斯朵维尔的名字中加上自己的名字,让他成为法律意义上属于自己的财产、所有物。这不是为了占有,奈莉温只是想让斯朵维尔过得更好一些。她从珊妲那里听说,斯朵维尔在剧院里经常受别人欺负——美貌与天赋,永远是善妒者最讨厌的两种事物。

最终,珊妲还是同意了,一方面,她希望斯朵维尔能够过得更好;而另一方面,她也迫于奈莉温的官方身份——只要斯朵维尔还能留在歌剧院,一切就都好说,更何况若是促成了这件事,能与奈莉温搭上线,以后对歌剧院的发展只有好处。

于是,几个月之后,奈莉温与斯朵维尔正式确立了关系——主仆关系。这一年,奈莉温二十八岁,而斯朵维尔十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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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这里的电话并不单指用电、或以电脉冲传输信号的通信设备(但功能用途相同),但为了表述方便和阅读流畅性,文中将沿用习惯叫法。下文或许还会出现“电梯”“电视”“电车”等类似表达,届时将不再赘述。

[117]沉默者潜伏在托克兰达斯(其二)

托克兰达斯并不允许私人养育子女。

在新中谷大陆上,大概也只有最北方的几个城邦的法律允许这种事存在。

在这里,官方对于生育方面的管制非常严苛。

得益于因地制宜的法律,每个城邦的居民构成不尽相同,南方城邦托克兰达斯的公民全部都是女性。按照当地法律,每一位年满十七岁的公民都将拥有一个由官方开立的新账户,账户中会存有一笔数额不菲的资金,这笔资金被称之为“育置津贴”。若一位公民选择为城邦诞下后代,那么这笔资金便会当即发放,供持有者自由支配;若这位公民并不打算现在孕育后代,那么这笔资金将留由官方保管,且每年扣除最大额度的百分之四,直到这位公民决定孕育后代或年满三十二岁时,再发放剩余部分。

公民可以有选择地孕育下一代,而作为一种鼓励措施,其方式可由公民自行选择——公民可以从登记在列的“安仆琳”中挑选合适的对象,也可以选择经过相关认证的身强力壮的“阿隶格”——可以只从官方的登记相册中挑选,将事情做得简之又简;也可以免费“借用”这些奴隶,每次最多半年的时间,来一场不同寻常的野性体验……总之,一切都是为了繁育后代。

“育置院”负责处理公民生育相关的绝大部分事项,包括且不限于资格认定、风险筛查、健康监测、心理辅导、接生引产及产后护理、恢复等工作。在生产结束后,为确保母婴之间的独立关系,新生儿将会在第一时间剪下脐带,送出产房。得益于相关设施的屏蔽效果,母亲甚至不会听到孩子的哭声。

通过阻断血脉亲属间的社会关联,根除家族资本的积累,便能够初步遏制阶级形成,有效控制贫富差距。

新诞生的孩子将会被送往邻邦或更远的地方,而不是留在本地。同样,托克兰达斯也将吸纳其他城邦的后代,用于增加未来人口。各个城邦的孩子初时都会送往城市中央的育儿院,而为了确保其来源不被追溯,除了人头数量与加密处理过的信息编号,院方不会再做任何额外记录。当人数核实无误后,女孩们将会留在育儿院,成为托克兰达斯的准公民,而男孩则被送往地下世界,进行下一步的教化与筛选。而在此之前,总有一件让每座城邦都颇为头疼的事,那就是断定婴孩的生理性别——这并不是一项轻松的工作。由于大部分孩子的父亲都是更偏女性化的安仆琳,只靠外观与性征来断定男女二分性别并不完全准确,有时还需要借助一些遗传学方法进行更深入的界定。

与集中式抚养相配套的,是完善的教育教化体系。集中式的教育能够塑造大致相同的思维模式与价值取向,而大致相当的物质条件与成长环境能够有效避免攀比心理的形成与降低极端人格出现的风险。对于城邦女性而言,由于不同地域的法律与风俗不同,各邦公民也在一定范围内呈现出不同的精神面貌。

一个还未接受过任何思想的孩子,只要方法得当,便可以按需塑造其意识形态——你可以告诉他,人生而平等;也可以让他甘愿受到压迫,确信自己奴隶的身份。相比女性能够享受到的福利待遇、体面生活以及头顶阳光,男性群体的生存空间就显得十分不堪。肮脏、拥挤、阴暗,以及相互间激烈的竞争——托克兰达斯的地下世界被划分成了无数个封闭的区域,初来此地的男孩们被集中收容、教化、管理。而基于一些固定标准的评定、测试,男孩们将在八岁、十二岁及十六岁时分别获得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评定与划分的标准大致基于以下几点:样貌体态、表达能力、身心健康、温顺及忠诚度。而根据不同的权重,托克兰达斯的男性群体会被分割成不同的阶级/类别,分别为:碌陶克、奴非恩、阿隶格、佣兰亚、安仆琳。部分城邦还会出现另一种公民群体——伊奥莎。

碌陶克与奴非恩是地下世界的主要群体,是城邦豢养的奴隶,也是托克兰达斯生产力的主要来源,他们的劳动保障了托克兰达斯的全面运转;阿隶格即是所有权归于公民的奴仆,而部分由官方指定的阿隶格也能成为碌陶克与奴非恩的管理者,阿隶格通常具有“古典男子气概”,是更优秀的男子;安仆琳的外观更趋近于女子,或许是因为体内雄激素水平较低,他们也通常表现得温顺而无欲——在这样的社会中,这算得上是一种天赋——安仆琳被允许去往地上生活,并参与有限的劳动,但前提是他们必须有一个担保人;佣兰亚是一种少数而又特殊的群体,由于基因的数目或结构异常,官方无法以二分法对他们的性别做出合理分类,他们的社会地位类似于安仆琳,但生活方式更为边缘化;伊奥莎只存在于温和派的城邦之中,他们是取得了部分公民权的安仆琳,而能成为伊奥莎的先决条件,就是必须以医学手段摆脱男性身份——鉴于安仆琳低下的收入水平,想要凭借个人财力取得公民身份,将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除非有贵人相助。

值得一提的是,部分城邦为了改善地下世界居民——也就是奴隶——的生活水平,又或是为了降低运营成本,便允许公民以类似于投资的方式购买奴隶资产,且公民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参与到与地下工厂经营管理相关的决议决策当中。这种买卖只以记账方式进行,因此不会涉及到任一奴隶个体,公民的收益来自于生产利润的少量分成。由于新中谷众城邦独特的社会结构,私人银行注定无法立足,城邦只设立中央银行,主要负责处理公民的福利账单、管控一般等价物的储备与流通、监督财政收支与对外贸易顺逆等。居民可以在城邦银行开立储蓄账户,但存款不会生成利息,居民反而需要向银行缴纳相应比例的保管税,由此,投资奴隶便成了城邦中为数不多的合法的寻租行为。强硬派城邦联合体——比如托克兰达斯——则有着不同于北方的主张与政策。在这里,除了那些因工作需求而必须接触地下世界的公职人员外,普通公民对于碌陶克与奴非恩的处境一无所知,官方认为,公民们无须对奴隶的生存环境过度关注。为了能够长期掩盖真相,托克兰达斯对于外来者、阿隶格与可疑人物的盘查力度相当严格,而依靠城市意志“黑墙”的信息捕捉能力与控制力,便能保证每一次的泄密都能在最小范围内得到及时控制。

由于托克兰达斯及新中谷洲其他城邦的女性择偶……又或者说择孕观念,只有符合她们审美的男性,其基因才能被留存下来。在这种严苛的、单向的性选择模式下,人类的幼态延续基因便会广泛存在,而最终所表现出来的结果就是——无论女性还是男性,绝大部分的城邦人都拥有迷人的外表,他们皮肤白皙而细腻,眼睛大而有神,身上几乎没有多少体毛,即便年纪过了中年,皱纹与色素沉着也并不明显,而一些男性甚至天生就不长胡须。

一个和平而富足的城邦联合体,总会在追求美的道路上走向极端。于是,城邦中的那些安仆琳,就像没有天敌的极乐鸟一样,只为讨好异性而一代代地改变着自己。

斯朵维尔的美貌是天生的,这是一种天赋。奈莉温经常会为他感到可惜,觉得他一定是投错了胎。

直到半年后,奈莉温才从斯朵维尔口中得知,他其实是从北方的若克辛诺城邦逃亡过来的。那时,由于担保人的健康状况不佳,若无法在短时间内寻找到新的担保人,斯朵维尔可能要面临重返地下的窘境。他那时的担保人是一位年过八旬的老太太,这人的身体状况一直不算好,而且性格有些孤僻。事实上,担保人也很理解斯朵维尔的忧虑,却又苦于无法替他找到可靠的下家,于是便在某一天清晨自作主张地将他送出了城,让他带着若克辛诺城邦的通行凭证另寻归处——可以说,斯朵维尔其实是被赶出来的。

斯朵维尔愿意向奈莉温提及这段秘密的过往,也说明两人已彼此信任至深。若斯朵维尔徒有光鲜的皮囊而无深刻的灵魂,或许奈莉温并不会如此迷恋他,但斯朵维尔偏偏又是个博学善思之人。从法律上讲,他本不应该接触到那些危险的知识与思想——或许这要归结于前任担保人对他的纵容——出于对新知识的向往,奈莉温平生还是头一次对一位男性产生了敬佩甚至崇拜的感觉。

“这城市就像一座笼子。”斯朵维尔有时会感叹。

斯朵维尔是一个坚强而谨慎的人,但奈莉温看他时,总又觉得他可怜——这是一个比她小十一岁的少年。同情与爱慕,两种情愫在这女人的内心交叠着。奈莉温爱他,且无法自拔。

就这样,两人的感情迅速升温,而在第二年的秋天,奈莉温怀孕了。

她一直都在期待着这一天。奈莉温对此事十分重视,几乎是在受孕的两三周内就敏锐地察觉到了自己身体上的异常。

若按照城邦法律,公民在这时必须要向官方报备身体状况,并执行强制性的休假流程,但奈莉温竟选择了隐瞒这件事。作为一名官员,她很清楚若事情败露,自己将面临着怎样的惩罚,但她却决意要这么做——她自认为这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结果。

“自由”概念的出现总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必将先有“不自由与约束”的客观因素存在。人只有意识到了何为不自由、何为不允许,他们才会向往自由状态的无拘无束。奈莉温心态的转变是有迹可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