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芙特罗娜的旧日见闻 第8章

作者:橘赭Juzer

“用不着,他不是还要见朋友吗?”伊芙说,“让他去做正事吧。”

“今晚人多手杂,身边总得有个男人吧,要不……”南芬说着,视线向着身后的年轻后辈们扫去。

“没关系的,我还需要别人的保护吗?”伊芙拍了拍后腰斜挂的佩剑,故意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那是什么剑?怎么这么长?”南芬皱了皱眉,“带着兵器招摇过市,小心被卫兵抓了去……”

“只是训练剑而已,没刃。”伊芙将剑从鞘中抽出半截,展示给她看。这把剑很长,是伊芙平时用着顺手的一把手半剑,除了无刃无锋之外,重量和尺寸都是标准规格的,是茂奇在节前她试衣时从仓库里拿出来的。

“要不就别带了吧?”南芬欲言又止。她伸出手,结果又缩了回去,“女孩子家的……”

“有什么嘛,说不定还能防身。”伊芙扬了扬下巴,朝着南芬笑着,声音中带着点恳求:“我要走啦?”

南芬终究还是不想扫了她的兴,于是笑着嘱咐了她几句就放她离开了。

“注意安全,尽量去人多热闹的地方,别跟外乡人说话,还有……”南芬指了指远处塔楼上的大钟,“九点之前去裁缝店找我们。”

裁缝店是指的东区的外租小楼,是达克仁家的一处产业,裁缝店三楼有一间只对熟人开放的茶间,可以作为进城时的一处落脚点。

叶菲还在和母亲为了今晚的零花钱而讨价还价时,雪莉尔就急匆匆地拉着她跑出了车队,两人一路穿过人群,风风火火地追上了先走一步的伊芙。

伊芙刚拐出街角,就觉得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她回过头,看到了气喘吁吁的两人,便觉有些惊喜,她问她们:“你们怎么来了?不坐马车了?”

“我们还是觉得跟着你有意思,带上我们吧,你可别光顾着自己一个人玩。”雪莉尔半开玩笑地说。

“好。”伊芙一口就答应了下来。她其实在刚才就想邀请这两人一起,但又觉得她们也许更想坐马车,如果自己发出邀约,显然会让别人为难。

“你们以前来过这边过节吗?”伊芙走在前面,回头问身后的两人。

“我来过两次,小时候来过,有一次还是和雪莉尔一起来的,雪莉尔很少来都城,她不太喜欢出门。”叶菲回答说。

“那正好,今晚就让我带你们见识见识。”伊芙笑着说,“先去外城的环城道看看吧,去找点吃的,今晚我来请客……”

雪莉尔明显感觉到,今晚的伊芙比白天时要活跃得多。

三个人从宽敞的主街道向着城内方向走去。伊芙手里捧着一个藤编小篓,顺着街道一路前行,将沿路的美食都尝了个遍,遇到合胃口的就多买一些放进篓中,叶菲与雪莉尔也紧随其后,不消半小时竟都吃了个七八分饱,而伊芙却依旧没有停下的打算,仍在各种美食摊旁转悠试吃,这让两姐妹有些难以接受——明明她吃的比两人加起来还多啊……

伊芙此时正在与一个卖小玩意的俾林矮子商人交涉,说着一些她们听不太懂的外国话,叶菲与雪莉尔站在她身后不远。

“我记得是去年,我妈从南芬表姨这边一回来,就说她的两个女儿如何如何优秀,尤其重点地说了伊芙,说她做事有分寸,就算以后嫁给了执政官的儿子都不会让人觉得意外。”叶菲撇了撇嘴,“但现在让我看,她根本用不着找执政官的儿子,她自己当执政官多好。”

在大部分情况下,执政官是克利金对国家最高领袖的称呼,是由逻各斯院的长老委任产生。

“那你现在可要好好跟她打好关系了。”雪莉尔打趣道。

“我看你好像还挺喜欢她的,我从没见过你对谁有这么积极过,说起来,我觉得自己的腿是长在你身上的,每回都是,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人就已经被你拉走啦。”

“机会稍纵即逝嘛。”雪莉尔眨巴着眼睛。

“所以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对她就这么感兴趣?”叶菲见她避重就轻,不免追问道。

“这么说吧,如果有人跟你说,对面那个人就是大名鼎鼎的作曲家葛芮琳,你会不会马上追上去和她打招呼?”雪莉尔问她。

“那当然会啊。”叶菲当即回答。

“所以,伊芙就是我的葛芮琳。”雪莉尔说完这句话后还有点脸红,“这也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有时候会觉得自己成不了这样的人,但就是向往。”

对于这个回答,叶菲一时间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也就是在这时,伊芙回来了,手里还捧着一朵亮晶晶的金黄色大花。那花朵的花瓣是绽开的,亮黄色的缺角柳叶状花瓣外表覆盖着一层如琥珀般的深黄色透明外壳,非常漂亮。

叶菲对这种精致的东西总是无法拒绝的,可她刚想端详并夸赞一番时,却听伊芙说:“来尝尝。”

“尝什么?这难道是……吃的?”叶菲说这话时,眉头几乎是拧在了一起。

“对啊,白蛛蒲公英的花,浇上添水熬制的棕糖糖浆,很漂亮吧?”伊芙从花朵的底层掰下一片花瓣,发出了啪嗒一声脆响,然后那片如同金色羽毛般的花瓣就递到了叶菲面前。叶菲接过花瓣,放在嘴里咬了一口,黄花瓣肥厚多汁,其本身没什么味道,但搭配着外层薄脆的糖衣,就变得如水果般清爽甘甜,口感也如同冰糖草莓般清脆绵软。

白蛛蒲公英是这方世界独有的一种植物,其植株巨大,外观与一般蒲公英无差,但规格却大了不知多少倍,其培育出的可食用花冠的品种,花冠直径可以达到十寸以上,白蛛蒲公英的花茎也是中空的,截断后有乳汁溢出,可做药材,人工培育的品种所结出的种子已经失去了飞行能力,甚至无法自动脱落,但野生品种却依旧保留了其蒲公英的特点,它那巨大的白色绒球种子能够随风飘飞至高空,甚至能够飘洋过海,在新大陆扎根繁衍。白蛛蒲公英的种子十分轻盈,样子像是张牙舞爪的大肚蜘蛛,这也是其名字的由来。伊芙在野外第一次见时,就认出了这是蒲公英,心中觉得惊奇无比,便随手摘了一朵,然后像吹一般蒲公英那样将它的种子吹散,结果那些种子还没飞出多远就飞了回来,全都吸附在了她的头发和衣服上,伊芙误以为这些都是活的蜘蛛,吓得不轻,竟丢下了一起玩耍的敏希一溜烟从野外跑回了家,而这事最后的结果就是:被姓达克仁的一家三口笑话了一整年。

但这件事也不能怪伊芙胆小,因为她是真的遇到过类似的事,比如说,去摘果子,结果摘下了一棵鸡蛋大小的寄生虫卵袋,还差点一口咬了下去,当茂奇当着她的面把那和果子一模一样的红色卵袋剖开时,看着那密密麻麻的黑色幼虫,伊芙当场就吐了。

她原本并不怎么害怕爬虫,可被坑过几次后就变得神经兮兮起来了。

升明节庆典(其四)

“前几年的庆典都是茂奇带着我和敏希一起逛的,但今年敏希在外地上学,茂奇又被逻各斯院邀请去参加酒会,幸好你们来了。”伊芙一边掰着白蛛蒲公英的花瓣,一边说道:“说起来我在这边还真的没几个同龄的朋友,不过这也不能怪别人,是我不太合群。”

“我们十几岁时也是差不多的情况,萝齐米镇那边女孩子少,同龄的男孩又幼稚又调皮,根本玩不到一起去。”雪莉尔说。

“他们总是给镇上的人起外号,搞恶作剧,偷摘别人家的果子,还虐待猫狗,我都恨死他们了!”叶菲附和道。

“这边倒是没这么过分。”伊芙惊讶地说,“那他们家里的人都不管管吗?”

“管不了,有几个福利院的大孩子是带头的,每次他们闯了祸,院长都会挨个打一顿,但下次还犯。”雪莉尔回答。

“打怎么行,应该引导他们啊。”伊芙皱着眉。

“是吧,我妈也是这么说的,她说应该让他们信教,有了教条的约束,做事就不会那么无法无天了。”叶菲说。

“克利金的法律是不允许这么做的,而且信教那就成了一种倒退。”雪莉尔说。

“这就是小地方的矛盾之处了。”伊芙点点头,“既不能让他们信教以求安分,又不能把他们送进学校破除愚昧,那最终的结果就是到处捣乱了。”

“可福利院也教识字啊。”叶菲说。

“但院长管教不了他们,他要顾及福利院的收支问题,对那些孩子就不那么上心了,平日里动辄打骂,听说他以前还把一个孩子的腿打瘸了,是我们母亲那辈的人,那人一直记恨着他,后来还半夜翻进福利院把院长打了一顿,然后逃到别的地方了。”雪莉尔说。

“这样啊……那还真有点难。”伊芙叹了口气。

“院长名叫麦林瑟夫,其实是个心善的人,谁都这么说。他年轻时候是摩可拓那边的一个牧师,后来听说是写了什么不该写的文章被逐出了国,后来就到了这边,沿路收留了几个流浪的孩子,最后在萝镇定居,福利院就是他和那几个长大的流浪儿建起来的,在我们那一片很有名望,很多周围的城镇富人都给他捐过款。”叶菲说。

“确实值得敬佩,很少有人能有这样的行动力,但从另一方面说,被福利院收留的孩子,如果不能得到正确的引导,那成年之后对于社会的利弊……”伊芙话只说到一半,她眉头紧锁着,不知想到了什么。

“我们怎么谈到这种事儿上了?”雪莉尔在这时转移了话题,“去主街道看看吧,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叶菲,我们去给南芬表姨她们带点小礼物……”

三名少女在人群中穿行着,远处的大钟指向八时三十分的位置,天空中陆续有礼花绽放。

她们在外城的一处主街道遇到了鲁格和他的朋友们,且还是对方先看到的她们。

伊芙依旧捧着那朵花,但这花现在已经小了一圈,只剩下一个巴掌大小,她将花递到鲁格面前,鲁格想拒绝,可伊芙依旧坚持,于是他只好从上面掰下一小块,在众人新奇的目光下放进了嘴里。

“行李都送到裁缝店那边了。”鲁格对她说,“法恩和郭克凯明年初会先一步去启阳洲看看,里斯克节后会去庄园住上一段时间。”

至于为什么鲁格会对自己交代这些,伊芙大体也明白——他现在与茂奇的关系并没有因为他的决定而立刻缓和,因而需要伊芙代为转达。

“好,你现在要回去吗?还是和我们一起去裁缝店?”伊芙问他。

“和你们一起吧。”

鲁格与三位同伴告别后,就跟在了伊芙身边,由于这位青年的加入,叶菲与雪莉尔似乎变得有点拘束。

伊芙依旧走走停停,而鲁格就一直在后面看着她,其本人似乎对庆典上贩卖的东西并不感兴趣,直到伊芙从一个街边摊位上拿起一块不知是什么动物的头盖骨,他才打起了精神。伊芙将手从这带有尖牙的头骨下方伸了进去,两根手指从黑漆漆的眼眶中伸出,笑着朝几个人勾了勾手指头。

叶菲看她竟然拿着一块骨头玩,不禁朝她吐了吐舌头。

“这是猫的头骨。”鲁格弯下腰看了看,“看牙齿应该是野猫,至于具体是哪一种还判断不了,看大小应该是一种山猫。”

“是努西的黑山猫。”摊主操着一口鼻音十足的外国口音说道:“是当地人在除巫节期间猎杀的,经过了药水漂白和上漆,很干净。”

“怎么卖的?”伊芙问他。

“一枚豆币。”摊主伸出了一根手指,所谓的豆币是指的一种指甲大小的长椭圆形金币,也有称其为小贝,相当于五分之一个金币价值。

“你觉得怎么样?”伊芙的目光看向了鲁格。

“这东西在当地值不了几个钱,如果你想要,那就让他再送个赠品。”鲁格说。

摊主笑了笑,很爽快地答应了,钱货两清后,伊芙将山猫头骨装进了挎包里,又将那串赠品手链拿在手上,问他:“这上面的一串尖牙又是什么动物的?”

“家猪的牙。”鲁格瞄了一眼,立即说道,“而且还是我们当地的猪。”

“我还以为是什么猛兽的牙……赠品果然是赠品。”伊芙笑着摇了摇头,将那手链塞到了鲁格手上,“既然赠品是你赚来的,就送你了。”

鲁格看了眼伊芙,又看了眼身旁的两个姑娘,手中握着那串猪牙,表情十分纠结,他想要把东西还回去,又觉得这样的举动有点小家子气,想了想,最后还是将它揣进了衣服口袋,决定暂时不和她计较。

直到伊芙的挎包塞得装不下后,他们才向着东区行进,一路穿过人群去到了裁缝店。

南芬依旧和她的那些姐妹们聊得热火朝天,等看到伊芙等人回来后,话题就自然而然地转移到了小辈们的身上。

伊芙注意到,茶间里似乎又多了几个她没见过的陌生女性长辈。南芬一见到伊芙回来,就把她拉到了旁边的单间中,让她换上一身体面的裙装。

“我今天换了几套衣服了?”伊芙叹了口气,任凭她将自己的头发散开,再梳理一番盘在脑后用发卡固定。

“你也看到了,外面那些人有些是我的表姐妹,有些是从小就认识的朋友,她们都对你感兴趣。”

“还不是你在外面到处夸我。”伊芙说,“我感觉这两年敏希都和我疏远了不少,就因为这事。你夸我还不如多夸夸她。”

“因为这事?”南芬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抬头与镜子中的伊芙对视了片刻,然后假装严肃地说,“那等她回来,我要好好和她谈谈了。”

“别这样,她才是你亲女儿。”伊芙有些哭笑不得,“家里突然多了个外面来的孩子,还分走了父母一多半的关怀,设身处地地想,如果我是她,我也不会觉得好受。”

“这和是不是亲生的没有关系。”南芬将双手搭在她的肩上,“你要知道,我能给你的并不多,敏希她对自己的未来没有打算,所以我要对她严格一些,但你不同,你做事透彻,别人对你多一分的指点都是画蛇添足,我能帮你什么呢?也就是对你的生活起居多照顾一些,但我对你和敏希的关爱是没有高下之分的。”

伊芙被南芬说得有点脸红,就不再说话了。她对南芬这样直来直去表达情感的方式仍旧有些不太适应,她在这边生活的时间不算短了,但就是没办法像本地人一样做到这一点。

“害羞了?”南芬笑着拍了拍她的后肩,“你就这一点不好。”

伊芙在感情方面总与周围人保持着一种微妙的距离感,在交谈与举止上似乎总是留有余地,让人有点猜不透她在想什么。她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自己这样的举动有时会伤到南芬的心,而她越是这样,南芬就越发温柔地对她,在潜意识里,南芬只想让她对自己敞开心扉。

节日的夜晚总会持续很久,伊芙被一众长辈围在中间,像审讯犯人一般问了一个多小时的问题,才心满意足地放她离开,茶间里不仅有茶,还有很多点心与瓜果,伊芙找来了叶菲和雪莉尔一起玩牌,由于人数不够,伊芙想找鲁格凑数,可他竟说自己不会玩,无奈之下,她将坐在楼下喝酒的科密诺从人堆里揪了出来,拉过来一起打牌。

约莫快到凌晨的时候,所有人都停下了娱乐与消遣,纷纷走上了街道,科密诺帮伊芙偷偷拿来了一架梯子,架在外层楼梯处的房檐上,让三名少女爬上了屋顶,而他自己却不上去,说自己太胖怕踩坏了砖瓦。

金月与紫月悬在空中,在绚丽烟花的映衬下竟显得有些灰暗。三名少女并排坐在屋脊上,等待着即将出现的节庆盛景——沸蒙都城一年一次的魔法礼花表演。

当钟楼指针指向十二时的时候,一声低沉而响亮的号角声从逻各斯院的方向传遍全城,随后,来自城市街道各处的乐器声音汇聚成了唯一的旋律——《荆棘月》。

虽然“国歌”这个概念在此时并未流行,但总有那么一两首民族歌曲,对于一个国家来说有着独特的意义。

远处,内城之上临时搭建的高台上,十几个穿着白袍的人分别站立在高台的各个边缘处。伊芙手中拿着一支单筒望远镜,朝着那边瞄看,那些人中有男有女,几乎都是中年人,他们表情肃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直到《荆棘月》奏响了最后一段时,他们便整齐划一地双手合十,嘴唇翕动。等到乐曲结束,最后的鼓声响起时,他们也仿佛是收到了信号,一齐高举右臂,高喝一声:“Vooz-Dyas!”这是一段魔法的框架语,其大意为:创造光。

五颜六色的光束射向高空,最终汇聚成一团不太稳定的白光,白光会形成一颗光团,漂浮在城市上空,然后无声无息地扩散、水平漫延开来,就像是一个装满了烟的气球突然破裂,发光的烟雾像菌盖又像水母一般覆盖了整个城市,中间是一片淡淡的光幕,周围则是一圈白色亮环,城中的人这时便开始欢呼起来,有时会让来观光的游客们感到一头雾水,但这种迷茫不会持续太久,马上,光幕上就会凝聚出如同星芒一般密密麻麻的亮点,像下雨一般缓慢而垂直地向下坠落,覆盖了整个城市。

“范围比去年的还大!”有人惊呼道。

第一颗星芒在半空中绽放、燃烧、湮灭,蓝色的星点在夜空中划出如垂柳般丝丝缕缕的轨迹,最终消失在街道的上空,随后,更多的魔法礼花盛开在夜空中,五彩缤纷,醉心迷眼,与一般的烟花不同,魔法礼花绽放时并不会砰砰作响,而是会发出如玻璃或冰碎裂时的那种清脆响声,十分梦幻。

礼花照亮夜空,其数量会在十分钟左右到达极大值,又会在三小时内逐渐衰减,直至光幕彻底消失。

伊芙看得十分入迷,她每一年都会被此等场面所震撼,甚至说是敬畏。

说到底,是因为她自己不会魔法,也很少能够看到别人用,而像今晚这样能够覆盖整座城的魔法,那更是一年只能见上一次。

南芬会魔法,茂奇也会,甚至连敏希也能放出个闪光或火花什么的,但伊芙很少见他们用,或者说是在明面上用,在她看来,这些不同寻常的能力是能在生活中起大作用的,甚至能以此为基础改变世界,但就是没有人去用。

也就只有几次,她见别人用过:有一次是有个孩子溺水了,岸上的大人再三尝试搭救却无果后才用魔法将孩子隔空拉上了岸;又有一次是在傍晚,一个青年背了个筐,在河边释放魔法电鱼,他看到伊芙之后就惊慌失措地跑了;还有一次是在野营时,大家都没带生火的工具,科密诺在众目睽睽之下搓了个火苗出来,她那时十分惊讶,没想到连这个胖子都会魔法,但又因为当时众人都表现出一种诡异的沉默,她也没敢说话,而在事后,罗兹曾提起过这件事,说科密诺真不应该在伊芙眼前做出这样的举动——直到这时,伊芙才终于有了一点头绪,公然使用魔法似乎成了一种道德问题,其严重程度可能只比当众脱裤子轻那么一点点。

但这种道德共识又是如何形成的呢?人们拒绝使用这种强大的天赋能力,究竟能给他们带来什么好处?伊芙曾经询问过很多人,对于如此尖锐的问题,有人不愿意回答,有人含糊其辞,也有人说得慎重。而综合这些人的说辞,答案大概可以分为三种:一是从宗教、教化和传统方面的解释,大致的说法不外乎是——魔法是堕落者用来诱惑凡人的邪恶力量、肆意使用魔法的人死后无法进入天堂、使用魔法会汲取他人的生命力、是一种损人利己的行为、魔法会招来厄运和恶果等,这类说法有很多;而第二种则是关于魔法的发展与文明毁灭之间的联系,这也是很多人都坚信不疑的一种猜测,即每当魔法文明发展到一定的高度,世界都会毫无征兆地迎来毁灭,基于旧文明遗迹遍布世界的事实,这种说法广泛流传且合理可信,在缺乏理性与科学思维的当下,魔法末日说几乎成了确凿无疑的结论,这也造成了很多人对魔法抱有潜在的恐惧心理;第三种说法伊芙是从一位名叫基米罗斯的老年朋友口中听来的,基米罗斯当时还煞有介事地警告她不要在别人面前宣扬这些,除非她想挨鞭子或吃牢饭。他是这么说的——魔法很有用,而且几乎所有人都会在私下里用,释放魔法需要吟唱咒语,这些咒语会在私下里流传,亲人、朋友以及孩子之间的传播居多,而这种状况最终的后果就是,每年因魔法滥用或故意使用而致残致死的凶案悬案频频发生,但人们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以上是一个例子,可以看出,如果不禁止魔法的使用,那就会出现一个人人都能轻易杀死他人的社会。魔法杀人无形,又难以管制,人们在这样的环境下无法建立信任、难以形成稳定的社会,因此,禁止魔法的使用就成了建立社会乃至国家的前提,而要禁止民众使用魔法,最有效的方法并不是以此立法,而要以谎言之恫吓、以宗教之约束、以道德之灌输,只有这样才能做到长久。“严禁使用魔法”最终会呈现在人们的道德意识中成为普遍共识,人们盲目服从,这是他们为了能够和平共处而付出的代价。

基米罗斯说,这种道德共识或许只是暂时的,只在国家无外敌的条件下适用,战争所带来的困境会迫使人们再度使用并熟练运用魔法,而到了最后,人类命运的车轮依然会循着旧文明的车辙前进。

升明节庆典(其五)

零时三十分,魔法礼花在空中不断绽放,发出接连不断的如同水晶落地般的脆响。

伊芙的目光追随着一颗刚从光幕坠下的流星,看着它缓缓落下,在某一刻绽放出金色的火焰,而就在这一刻起,原本瞬间的景色在她眼中成为了暂时的永恒,时间停止了流转,天空寂静无声,叶菲举起的手还在指向空中最大的一颗礼花。

一只火红色的鸟飞到了她的肩头。

“你回来了?找到哈维因了?”伊芙问它。

“没有,不过我在无垠山脉的最深处找到了一些打斗的痕迹,但再远点的地方我也进不去了。”姬弦说,“不过我觉得他不会有事的。”

姬弦一年前离开了克利金,去寻找许久未归的哈维因,如今终于回来了。

“那接下来呢,你打算做什么?”伊芙问它。

“我可能需要去南方看看,找几个老朋友帮帮忙。对了,这个给你……”它将嘴伸进了自己的翅膀中,从中衔出一颗湛蓝色的宝石,交到伊芙手中。伊芙这几年收过不少它送来的闪亮亮的东西。

它见伊芙把宝石直接收进挎包中,便提醒道:“这颗和以前的不同,是我从雪山找回来的,想必是哈维因留下来给你的,可能会是伊芙特罗娜的遗物。”

伊芙听它这样说,于是又将宝石拿出来,翻来覆去地看,可最终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

“这个有什么用?”伊芙问它。

“谁知道呢。”姬弦回答。

伊芙叹了口气。

“你把它带在身上,说不定有一天就会知道那是什么了。”姬弦又补充说。

“你说要去找人帮忙,什么时候出发?要先歇一会吗?”

“我马上就走。”姬弦又从翅膀中拿出一枚乳白色的半透明卵石,“这个才是我送你的,看来我们又要分开很久了,保重。”

姬弦扑腾着翅膀飞远了,时间又恢复了流转,伊芙手中握着那枚发着淡淡白光的鹅卵石,心中莫名地感觉有些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