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散人
“你的母亲可能是被他人蓄意杀害。”李林负手站在灵堂里,轻声说道。
那声音轻若微风,落在一柱的耳朵里却重若雷霆。
他几乎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只是木然地跪倒在地上,向着这个此前素未谋面的男人磕头。
年仅十岁的一柱嚎啕大哭:“母亲并未有尸身留下......留在这里的只有一套破旧的衣服!您,求求您.....”
李林制止了一柱进一步的动作,将他抱起:“不要哭。”
“我不哭,我不哭!”一柱狠狠地抹着自己的脸,可泪水依旧止不住地从指缝里涌出来。
李林没说什么,转身走出了白绸飘荡的灵堂,在门外,看见了眼眶通红的小女孩一弦。
“叔叔——”一弦怯生生地说道,“我还能见到妈妈吗?”
“或许。”李林回答。
她比一柱要小,所以理应得到优待。
他转身走向等在门外的钟离,看着那张气质高华的面孔,淡淡地说道:“跟上来。”
钟离默不作声地跟在李林的身后。
天空不知何时云彩汇聚,隐约的雨线从空中落下。
璃月开始下雨了。
187 拍遍栏杆听雨声
归离原从前是个繁华的城池,有些通晓古老故事的老人,常会就此津津乐道,说璃月曾经不止有“岩王帝君”,还有一位“尘王魔神”。
那位尘神名为归终,虽不擅长武力,却长于智慧,制作出了璃月最初一切器物的雏形,拟定了彼时璃月诸多部落的生活纲常。
彼时魔神战争肆虐大陆,尘神归终设置强弩“归终机”拱卫天衢山之北三千里,又率领民众耕田屯居,其盛况阡陌纵横交通,市政农田远至蒙德的边界石门。
后来魔神战争纷乱,归离原废弃于战火之中,尘神归终将她的子民托付于岩神,化作了遮天蔽日的沙暴,阻绝了进攻者的刀锋。
当然那已经是千百年前的往事了,归离原废弃已久,归终机也早已被人遗忘,间或有行至归离原访古的诗人,可寻到的并不总是古时的旧物,大多都是丘丘人和史莱姆。
“倘若遇到盗宝团,那还是件好事,至少盗宝团要财,若是给的多了,那些大哥大姐们还会讲义气地送你一程。”
“若是丘丘人和史莱姆,便求岩王爷赐个飞毛腿——兴许还能跑的出去。”
“要是那些大铁人,嗬,倒还不如自己给自己来一刀,死的痛快些。”
说话的人是朱老板。
归离原以南,璃月港以北这段路里,最负盛名的行脚客栈,自然是那幢依树而起,据说住着仙人,从老板娘到厨子都有一手好功夫,接待东西南北往来客的望舒客栈。
若是再往北,便是璃月和蒙德的边境,那里只有些茶博士开的小摊,算不上什么客栈,只能说是茶摊,可要是解渴饮上两碗凉茶却也足够。
照这个理,这位姓朱名老板的朱老板,也该去归离原,或是荻花洲和望舒客栈碰一碰,可他却偏不这么做,而是在璃月城北边,正对岩王爷神像的路边开了个小客栈。
朱老板揉了揉眼睛,望着远处那座倚着山,眼神平静悲悯的岩王神像,叹了口气:“他娘的,岩王爷怎么就没保佑咱赚个大的呢?”
想到家里那几房如花似玉的丫鬟,再想到自己那逼婚的老爹老娘,年轻的朱老板满心的忧思愁绪,便更是像这雨一样不绝如缕。
细雨绵绵敲打屋檐,像是一串珠帘。
朱老板越看越气,把手里茶碗往着桌子上一砸,对着客栈二楼喊道。
“你说我他娘的怎么就和我老子娘签了那合同哪?!”
岩王爷有古训:契约已成,食言者当受食岩之罚。放在这些大家族里,这食岩之罚是个什么玩意儿......深知内情的朱老板吓得打了个哆嗦。
正在二楼看着话本小说倚楼听雨的美貌丫鬟啪地一声合上书,把腰一扭,向着楼下叫个不停的朱老板抛去一个白眼。
朱老板自然也不指望她能说出个什么来,说到底就是个只知道幻想白马王子的小姑娘罢了。
世上哪有那么多驾着七彩祥云的神仙,又哪来那么多的骑着白马的侠客?
再多的江湖意气,也不过是到头来一杯浊酒。
只是一想到自己这间客栈经营失败,便得回去继承那璃月港偌大的家业,从此再不得自由,也看不得这无边江山,朱老板便不禁再一声叹息。
“人生更寂寞,倚栏听雨声呐。”
说是听雨声,那连绵不绝的珠帘却被两道人影撞破。
朱老板原本一耷一耷的眼皮瞬间睁开,沾了点茶水按在太阳穴上,堆起那一张笑脸:“哟,贵客,稀客——您二位是打尖还是住店?”
“若是要吃食,咱们店里那爆炒肉片可是连岩王爷也赞不绝口的绝味;要是渴了,这大碗凉茶也是璃月港里的秘方;要是急着赶路,这还有现做的热乎的摩拉肉馅饼。”
一边说着,朱老板一边搓着手,打量着眼前这两位衣着有些寒酸的男女客人。
那男子约莫三十岁,戴着副在璃月港少见的眼镜,穿着寒酸的青衫,脊梁骨倒是挺得笔直,像是一根笔杆子。
在他身边的年轻女人虽然化了妆,看上去有个二十出头,可看那身段和言行举止,分明才是刚出阁的年纪,再看那走路的姿势,朱老板更确定了这少女,定是璃月港内哪家与情郎私奔的小姐。
朱老板心下多了几分鄙夷,脸上却不显出神色,连忙招呼两位客人坐下,又叫下二楼那惫懒的小丫鬟,给二位客人端茶送水。
那教书先生从衣兜里摸出两枚摩拉放在桌上,连谈吐也带着几分文绉绉味道:“掌柜的......那爆炒肉片作价几何?”
朱老板从柜台后绕出,看着桌上那两枚当百的摩拉大钱,脸上的笑意倒是没垮下去。
“这位客官,咱小店的爆炒肉片也不贵,只需九百摩拉便可来上一盘,分量足,便是一个大汉也吃得饱——若是嫌贵,那来上一个摩拉肉馅饼也可填饱肚子,只需四百摩拉......”
“掌柜的,爆炒肉片的钱另付,这些是想向您打听一些事情。”那位两鬓有些斑白的教书先生摇了摇头。
“打听事情?好说好说。”朱老板袖子从桌上一扫而过,那两枚闪着金光的摩拉便不见了影子,“不知客官想问些什么?”
教书先生沉吟了片刻,方才开口:“不瞒掌柜的......在下和内子乃是私奔出逃。”
“为什么——”
他身边的少女一开口,那清脆的声音就暴露了,吓得她立刻捂住嘴,只好瞪大眼睛看着教书先生,不知为何他要主动说破自己身份。
教书先生无奈地笑了笑,伸手在少女手背上一拍:“只怕是这位掌柜的眼光毒辣,早就看出了咱们。”
朱老板脸上笑容不变,将双手揣在袖管里:“女子怀情,少年慕艾,这都是书上写的东西,我这客栈在这里开了这么久,出奔的比翼鸳鸯也见过几十对......每次都会拐弯抹角地问路。”
“那......”教书先生身边的少女怯生生开口,“那些出奔的情侣,他们最后幸福吗?”
朱老板心说我他妈现场编的,哪里知道这些人幸福不幸福,却不点破,只是堆笑:“瞧您这话说得,这哪能都成呢?只不过大抵出奔的男女,都对这情之一字难解,他日若是男不弃女不负,自然是能成一段好姻缘的。”
朱老板口中说着安慰的话,手指却沾了沾茶盏里的水,在桌子上勾勒出粗略一道地形图。
“先沿着官道走,等见到了那几位千岩军,便向着右边避开,越过一座山头,再就是归离原的古道了。这些古道大抵荒废,可沿着地脉镇石走,魔物便不敢靠近......”
“当然地脉镇石能庇佑行者魔物不侵,却防不住盗宝团的大哥大姐们,若是遇上了,你们舍几件财物去,这些盗宝团的大哥大姐们,或许会将你们一路送到蒙德。”
“若是没有,那你们便报上宝儿姐的名号,在璃月混的盗宝团,有谁不给宝儿姐的面子?不过这财物嘛,将来自然是要补上的。”
朱老板说完,笑盈盈地起身退后一步:“如何,这两百摩拉花的可不冤吧?”
“不冤,不冤!”教书先生细致地将那副图记在脑子里,随后伸手将它抹去,从袖子里取出摩拉走过去放在柜台上,声音里也多了几分豪气,“掌柜的,上大盘的爆炒肉片,辣子少放,另外准备上五个摩拉肉,再来两碗凉茶。”
“好嘞,客官,陈惠四千又五十摩拉,咱这把零头抹了,收您四千。”朱老板从那一袋摩拉里取出四十枚,然后匆匆忙忙走到后厨,吩咐小丫鬟做起饭来。
雨声渐渐轻了下去,檐角下的珠帘断断续续。
教书先生回到座椅前,看着自己身边的少女,眼底多了几分温柔。
“花初,等我们离开了璃月,去往蒙德,就彻底自由了。”
188 雨中来客二三人
璃月是契约的国度,蒙德是自由的城邦。
传说那里有驾驭着风而起的巨龙,也有不肯戴冠的风神,蒙德城里的人自在地活着,自由地恋爱,那是个酒和诗歌的国度。
“真的吗?”花初敛起眉眼,心底多了几分希冀,“我听说蒙德的神,不像岩王爷一样......”
“是这样的。”教书先生鉴秋温和地回答,“蒙德是风的城邦,他们信仰名为巴巴托斯的风神,可巴巴托斯却从来不会刻意规划每个子民的生活,他许诺蒙德人自由自在地活着。”
“所以我才要带你去蒙德,因为那里没有什么德安老爷,也没有什么花初大小姐,没有什么穷苦的教书先生鉴秋,有的只是读书人鉴秋和他一世的良人花初。”
“等到了那里,风会吹走我们犯下的一切错误。”
“真的吗?”花初下意识问道,“可是岩王爷......”
鉴秋握住了花初的手掌,眼神坚定又温和:“岩王帝君百忙之中,又怎么会来管顾我们呢——倘若他老人家真像邻国那位雷神,号称千手百眼看遍天下人间,这璃月港中又怎么会有那么多的不公?”
“照这个道理,他老人家可先得将璃月港涤荡一番呢。”
“诶,这位先生此言差矣。”
挂在门前的“珠帘”再一次被掀开,两个少年联袂而来,左边的那位身穿青色侠士服,右边身穿纯白方士服,二人皆佩戴神之眼。
说话的正是那位青衣侠士,只是他的年纪实在太......年幼,以至于那股老成气质看上去像是强做出来的。
“何以见得呢?”鉴秋没反驳。
“嗯,我想岩王爷神通广大,虽然有时未必能够尽览无余,可那不就是我等查漏补缺的意义么?”年轻的侠士抬起手向着鉴秋一抱拳,“不才古华派行秋,这位是好友重云,萍水相逢,不知先生大名?”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教书先生,我叫鉴秋,这位是内子。”
对于鉴秋不说出自己妻子的姓名,行秋和重云对视一眼表示自己理解,毕竟这对鸳鸯看上去像是在私奔出逃。
选了一张靠窗的桌子坐下,行秋和重云开始嘀嘀咕咕起来。
“你猜这是哪家的小姐?”行秋用手肘顶了顶重云,促狭地笑道。
“我不关心哦。”重云拈起一根筷子伸向窗外,等收回时,筷子上已经结成了一根晶莹剔透的冰棍,“反正这两人身上没有什么邪气。”
作为方士世家的驱魔方士,重云却生来拥有纯阳之体,以至于无数方术,都比不上他的一滴热血。
光是在房子里静坐半夜,就足以驱散千年老鬼......这种令无数人羡慕的体质,对重云而言却是苦恼。
为什么自己苦学的方术,竟然因为纯阳之体而失去了意义?正是因为如此,他才和自己的好友行秋一起云游山海,只为了寻找到真正为之一战的妖邪——只可惜这些妖邪,全都在他的纯阳之身下烟消云散。
因此他只是看了一眼,便对正常的花初和鉴秋失去了兴趣。
此时门外突然升起一道炽热的火光。
“咋了咋了这是?”朱老板从后厨跑出来,看见行秋时双方都一愣。
行秋瞪大眼睛:“朱......”
朱老板连忙伸手捂住他嘴巴:“你小子给我闭嘴!小心我直接找你家老爷子告状。”
开什么玩笑,璃月港大名鼎鼎的飞云商会家的二公子,居然也玩上了侠士游戏?
“你这么做不讲江湖道义。”行秋委屈巴巴地说道。
“我又不是江湖人,话说外面刚才好像着了火?”朱老板对着窗外探头探脑,“你小子干的?”
“我可没有这个本事,怕是来者不善哪。”行秋缓缓抿了一口凉茶,手掌按在腰间长剑上。
雨声断绝,门外两人迈步走入。
前者一袭黑色风衣,头戴黑色礼帽,皮肤白皙到刺眼,眼瞳却深黑如同长夜。
后者身穿往生堂客卿制服,气度高雅,腰佩美玉,金色眼瞳宛若云日。
“这是理水叠山真君的缩地。”钟离淡淡地说道,“昔年理水叠山真君一手缩地法,将归离原肆虐的地气调理平顺,令原本遮天蔽日的战火得以彻底消弭,又将战败魔神的遗恨深埋化解,璃月大地才得以安稳。”
但很明显李林的“缩地”只是徒有其表,这里的徒有其表并非是指他没有学到精髓,而是将内里的神髓换成了另外一种似是而非之物。
理水叠山真君只是借用地脉,借助地脉本身的“思念”行使号召的权柄,而李林则是用炽热的火焰,强行填充了虚无的地脉,令它从形而上的境界坠入现世的纬度里。
用普通人能够理解的话来说,李林就是用火属性的神之眼,完成了只有岩属性才能办到的事情。
他并非是融入和感悟大地,而是在号令大地。
大地本身也回应了他的召唤,最明显的表现就是刚才,他在璃月城外挥手从地脉中拘出了花初和鉴秋的神形,看着他俩一路躲躲藏藏藏踪匿行,跟着来到了这家客栈。
李林没有回答钟离的问题,而是走到花初和鉴秋的桌边施施然坐下,当着她俩的面,夹起那一盘没怎么放辣子的爆炒肉片。
“有点淡了。”
年的口味太重,李林的口味太怪,这盘不放辣的爆炒肉片,自然也少了些滋味。
钟离拉开最后一把椅子坐下,端起那一碗还没来得及动的大碗茶抿了一口:“这茶,倒是不错。”
花初眉头皱起,脸上逐渐遍起寒霜——她生来便是在德安公的呵护下长大,称得上是德安公的掌上明珠,她的父亲以最好的首饰打点装扮,有请来最好的女范师傅只为教她礼仪,出行时虽然没有百人随从,却也有暗中侍卫保护。
如此待遇,只怕还要超过几位璃月七星,至少花初自己知道,那个做事雷厉风行当仁不让,以至于年纪轻轻就被称作“霆霓快雨”的玉衡星刻晴,绝无这等好处。
虽说心中有情饮水饱,只是这段时间奔波下来,心中自然也积累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气。
有情饮水饱,可若是腰间没了那些摩拉,又能饱到何时呢?
见到李林和钟离这两个不请自来的恶客,花初重重把手抬起,就要砸在桌上,却被身边的鉴秋握住手腕,向她微微摇头,示意不要做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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