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散人
就像是司辰中的海之双生子那样,她们同样具有双生性质。
也就是说,覆痂者和梅里古尼斯同为白日铸炉的具名者,而她们的目光中总有一半停留在亚历山大港内。
当李林采用威逼利诱的方式,强行叩开塞拉皮雍的门扉时,面纱女士的目光就已经投在了他们身上。
是故每一个拜访者都找到了自己的访客——流亡者遇到了停留在此,对其抱有善意的布莱克伍德博士;维尔汀则遇到了同样对未来知之甚详的阿勒颇人;就连星锑和Apple先生也到了专门馆藏音乐的区域;年更是早早就被拉到了贵宾区吃香喝辣......字面意义上的吃香喝辣。
唯独李林,他最早进入大门,却从图书馆的最外侧开始进入,期间维尔汀曾一度用二重身想要和李林通个气,但在塞拉皮雍,这种连无形之术都算不上的小把戏并不能通用。
塞拉皮雍的形制和其他图书馆是大有不同的,因为它没有确切的形体,是故无论是盛放知识的书架,还是用于休憩的廊道,都曲折难行如同地狱小路。据说白日铸炉在设计这座图书馆时,曾一度利用了重铸漫宿的图纸。
面纱女士的意图昭然若揭,她就是想看看李林能够凭自己的力量走到哪里。然而她万没想到李林一怒之下,掏出了《骄阳之书》准备给白日铸炉打电话。
很显然李林并不是那种懂得敬畏的主,他脸色黑了下来,在想象中冲上前去推搡面纱女士:“你哪来的啊?这活是你领导指使你干的吗?会不会当向导?会不会整活?”
大概是没想到李林胆子这么大,面纱女士的身影有些动摇,一时间大厅中点燃的蜡烛开始炽盛,火焰的灼痕出现在大厅的墙壁上,铸相影响前所未有的浓烈,炽热的风呼啸而至,而一连串佶屈聱牙的古怪啸声从风中贯进李林的耳朵里......感觉就像是用熔融的金属浆洗耳朵一样。
作为白日铸炉的具名者,面纱女士自然也使用渊深曼达安语。
虽然一开始就没有敌意,不过具名者的架子总是要端着些的。
“我于灯塔上纵观,于图书馆中等待,一切拜访者中,无耻之徒唯你一人。”
“说得好!”
李林一怔后拍手叫好,然后拉出墨绿色桌面把《骄阳之书》变成半透明卡牌,放进弹出的框中:“但这毫无意义。”
“我在此拜请白日铸炉......”
“我收回前言。”
面纱女士立刻改口。
李林狐疑看她一眼,重新把已经卡片化的《骄阳之书》拿出来捧在手里:“这样啊......那行。”
这下轮到面纱女士感到疑惑了:李林是这么好说话的人吗?
漫宿里的居民们早就已经传开了,关于李林在雄鹿之门前对格里比斤斤计较的暴行,藉此,一些好事的学徒在拜访林地时,还从林地的有翼生物们口中得知,李林曾一度在林地公然侮辱林地司辰,甚至导致了数位具名者因此而产生战争。
总之在李林自己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他的名声很早之前就已经一路向着不可挽回的深渊滑落......而这种形象,在赤红教堂传出的一则秘闻后变成了铁证。
——李林在幻境中,狠狠地羞辱了两位司辰的化身。一位是守夜人·瞳中扉,另一位是伟大母亲·赤杯。
睚眦必报、小肚鸡肠、毫无下限、不择手段......总而言之李林的形象在漫宿中早就是一片狼藉,然而越是如此,却越有几个存在,对他更加垂青。
其一就是不焚之神·白日铸炉。
作为最早从辉光中降下的伟大实体之一,白日铸炉乐于见到一切改变——这其中包括向好,也包括向坏的变化,毕竟铸的准则中向来包括创造,也包括毁灭。
李林的所作所为,无一不是在彰显力量,以及带去了数之不尽的变化,无论是在被称为“正午”的密教世界,还是在其他的世界都是如此。
其二在于应时允行·双角斧。
李林的身上背负着旧日古神的天命,这毋庸置疑,而且李林并不仅仅只是在践行白日铸炉的准则,他毁灭了旧的事物,创造了新的事物。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之于双角斧的意义,比白日铸炉还要重要的多......漫宿居民们口中有一个关于李林的不解之谜,那就是他为什么会成为白日铸炉的践行者,明明双角斧付出的要更多。
看上去就像是某些三流爱情小说里会出现的桥段,只不过没人敢说败犬是谁。
正常情况下,两位司辰的庇佑足以让李林在漫宿和现世横着走,但是还有一位司辰和李林臭味相投——那是被称作拾滩鸦,或者是拾荒者的司辰。
这位司辰象征好奇和渴求,代表着变化无端的命运,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位司辰的爱好同样下流无度,而且非常过分。
总之,辖无主之神·拾滩鸦似乎对李林有着特别的偏爱,甚至送出了一只直属于自己的信使——这是何等的殊荣?
尽管拾滩鸦从来没有在明面上放出话来庇护李林,但祂的态度早已不言而喻:老兄,你也不想自己在做瑟瑟事情的录像,被当成秘史在全漫宿播放吧?
某种程度上,这比白日铸炉和双角斧还要令人忌惮。
当然这不意味着面纱女士会惧怕李林——哪怕李林现在的生命性质正在逐步升华,但是她依然不会畏惧一只会飞的蚂蚁,具名者和长生者之间的差距,要远远胜过长生者和学徒之间的差距。
她愿意退一步的原因是,她和李林本来就没有你死我活的过节,甚至还有相当大的可能性会成为同僚,既然如此,不如提前卖个好。
面纱女士甚至已经做好了被李林跳脸嘲讽两句的准备,但是她们没有想到的是,李林居然会这么好说话?
“为什么?”面纱女士的身影从火焰中走出,她看上去像是一块黑曜石的塑像。
“因为识时务者为俊杰。”李林平静且理所当然地说道,“你是具名者,你坑了我,而我也坑了你,现在我们扯平了。至于扯平后我会做出什么,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长生者看上去拥有着漫长而无边际的寿命,但实际上却受到限制颇多——他们中的绝大多数甚至不能被允许居留在漫宿里。
这也是为什么相当一部分长生者,对能够在锤炼场附近拥有一块属于自己封地的年,如此嫉妒的缘故。
他妈的,凭什么?就因为她作为铸之长生者有头发?
说穿了,长生者不过是漫宿这一个大公司中的牛马,打工人......而与之相对的,司辰就像是高高在上的董事会成员,在没有大事时祂们并不出面,平时也神龙见首不见尾,只有祂们制定的规则,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整个漫宿。
而具名者,就是公司中的高级主管,他们是司辰的从神,是执掌了某种或某部分权柄的次级存在,是漫宿运转中某些工序的参与者。总之位高权重,和长生者全然不同。
李林直挺挺趴下,抬起头看着面纱女士在空中飘荡的裙摆:“白日铸炉远在天边,具名者近在眼前,我现在要向你献上忠诚!”
话音落下,李林一边爬起一边嘀咕着:“果然没有内裤这种东西......”
“如果你想看,可以去看你妻子的。”面纱女士抬起手扶了扶头顶的茉莉花冠,有点好笑地说道,“那么,你现在该如何向我表示忠诚呢?”
司辰们并没有对此做出回应,这也就意味着祂们并不反对,不反对就意味着支持。
“Madam,this way!”
李林一脸狗腿地凑到暗门边,抬脚把门踹开。
......
暴雨中,维尔汀和阿勒颇人仍在对峙,突然,不远处的咖啡馆大门被巨力踢开。
趾高气扬的李林站在门口,伸出手指着阿勒颇人的脸,神情傲然。
“接下来,轮到你承受苦难——我要把你的妈妈抓走!”
448 囚徒
一时间暴雨倾盆落下,四野一片寂静。
维尔汀目光在李林身上停留一瞬间,随后又转移到他身后那道仿佛烟气飘摇的身影上。
阿勒颇人怔怔地看着李林:“怎么会......”
装着醇厚咖啡的杯子被惊慌失措地打翻,苦涩的液体泼在雨中失却了颜色,阿勒颇人那根修剪精致的一字胡颤抖着,像是一条被雷击中的毛虫。
“不应该——不应该啊......不应该是这样的!”
阿勒颇人转过头,仔细地看着维尔汀的脸,又转过头直视着李林,脸色变得灰暗下去。
“你们究竟是什么时候成为同行者的呢?”
伊本·阿迪姆博士疑惑地自我询问,他的声音近似于喃喃自语,在场的众人却都听得清清楚楚,“你们的历史本该毫无交集......基金会的司辰和光辉灿烂的具名者,怎么可能互为臂助?”
他陷入了某种短暂的迷茫和自我否定中,而这种情绪对于一个长生者而言太过罕见。
“研习诸史的学者总是知道越多,离清醒也就越远。”维尔汀突然笑了起来,她揣着双手,从桌后站了起来,“数千历史支流里,总有你穷极不到的可能性——比如说现在,你能告诉我,现在是第几历史吗?”
“当然是第......”阿勒颇人表情阴晴不定地说道,话到嘴边却发现,自己对这一重历史的记忆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模糊了。
“第——”
他再一次尝试开口,却说不出关于这一重历史的任何话语,最终只剩下呓语般的喘息声。
似乎他关于这一重历史的记忆,已经在某一刻被彻底抹去了。
阿勒颇人的身影变得有些模糊不定。
“我再问你一个问题。”维尔汀似是在验证某个猜想,“你来自于哪里?”
“......那又怎么样?”
阿勒颇人并不想要再在这个问题上和维尔汀纠缠,或者他已经在短暂思考后,确认自己无法回答出这个问题。
他转过身,直视着李林,以及他背后那道似乎并不存在,却又无处不在的影子。
他对李林依旧如此礼节周到,显得甚至有些卑下,然而语气中却带上了一些焦急,甚至有些质问的味道。
“亚伯拉罕阁下,您当真要选择和这个基金会的‘司辰’同行吗?”
他摘下头顶的礼帽,态度谦卑到近乎恳求:“您本该和我们一同前行——就像您创立重塑之手时那样,高举秘法和重铸的旗帜......我原本以为,这个时候的您,也会和我所熟知的您一样。”
“嗯?”
面纱女士对此毫无感受,所以首先感觉到震惊的是维尔汀,她从阿勒颇人的话中听到了足以令人震撼的讯息。
——李林居然是重塑之手的缔造者?!
“这么说是不是挺冒犯的?”李林上下打量阿勒颇人一番,语气变得纠结,“你这样子让我有点不好意思下手诶——要不你还是展现的嚣张跋扈一点吧?”
现在是关注这个的时候吗?
“喔。”面纱女士的身影在李林背后浮动,就像是一个背后灵那样看起来毫无威胁,“作为一个管理员,我不能对正在拜访图书馆的访客动手——塞拉皮雍的律法如此。”
“真没用。”李林撇嘴评价。
面纱女士晃了晃手指:“如果你想要挑战白日铸炉的律法,请便。”
“那算了。”李林秒怂。
好在怂的并不止李林一个人,阿勒颇人和维尔汀跪的更快。
狐假虎威狗仗人势的李林结束和面纱女士的短暂交流后,看着阿勒颇人,目光逐渐变得冰冷:“你很好运。”
“恐怕的确如此。”阿勒颇人颔首。
面纱女士已经明确地表示出了送客的倾向,李林的性格众所周知,而维尔汀现在举动,也和背叛无异。
屈指算来,因丽姬娅俱乐部那群天孽者而死的“前钥匙猎人”,加上被狄福尔追杀的清算人前太子,还有这个走向背叛的“司辰”,以及宣扬叛逆的唱片骑士......虽然最后的星锑看上去很像是个添头,但不可否认,这支流亡小队,简直就是背叛者的集结地。
再留下去,就不礼貌了。
“看来历史并非是我所想的那样,但也绝非你所理解的那般脉络清晰。”阿勒颇人说道。
维尔汀脸上的表情逐渐消失,她的神色有些怪异。
“比如说,我们的记载,并不是完全一致对么?仔细想想看,你记忆中的基金会,和现实已经产生了多大的差别?”
阿勒颇人深深地看了一眼维尔汀,最后摘下礼帽对李林一鞠躬,随后退入暴雨的雨幕中。
与其一同消失的,还有面纱女士的影子。
一位具名者或许会因为某些事情投下目光,但是并不会长久地驻留在此。
当然,面纱女士并不是就这样把李林扔在了这里,她的莅临让李林身上的伤疤产生了新的变化。
这是一种类似于直觉的感受,就像是李林身上长出了一个新的器官一样——他的皮肤表面无时无刻都在传来被火焰烧伤的灼痛,然而他现在却能够看见塞拉皮雍的建筑了。
李林伸手去拉维尔汀,可少女却甩开了他的手。
一直以来保持着冷静和镇定的少女,此刻已经握紧了拳头,她脸色阴沉,表情扭曲。那种表情只会在看仇人,或者是怪物时出现。
“你在发什么癫?”李林好奇地问道。
“你别过来......让我静一静!”
维尔汀厉声喝止李林的动作,她痛苦地用手指揪着自己的头发,银绿色的眼瞳中此刻布满血丝。
“历史,历史是错的......它不像我想象的那样被颠覆过一次,也不是被司辰们所改变!”
“所以,所以这里不是正常的历史,它是囚笼,是失落的......我该怎么描述它?阿勒颇人已经疯了,我也快了。”
“他来自另一重历史,可现在却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出身——就连长生者也会迷失在这里,现在暴雨落下,我要怎么才能出去?”
她歇斯底里地对李林咆哮:“你懂我的意思吗?!你不懂......你这个一无所知的疯子!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我所做过的一切都会变成无用功。”
“重塑之手被你替代了,我又会被谁替代?”
“不,你怎么会懂呢?”
她脸上的愤怒表情一点点收敛下去,最后变得无奈和绝望。
维尔汀几乎是叹息着坐在雨中,看着暴雨中熙熙攘攘的无面行人,平凡的症状正在迅速蔓延。
暴雨落在她的发丝间,顺着她的鬓角洇湿了她的瞳孔。
“这个世界是破败的,这一重历史也是失落的!我们都是囚徒啊。”
“......逃不出去的囚徒。”
449 深邃而又黑暗的......
李林诧异地看了看维尔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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