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散人
说到这里,她的脸上又难以遏制浮现出疲惫的神色——连续经历数次浪潮现象,同伴们再度失散,又肩负维系准则重任,每一项重担放到普通人身上都足以将他们彻底压垮。
“那现在是什么时代?”李林问道。
维尔汀垂下眼睑,看了一眼手臂上的辉光管时钟,跳跃的数字形成一个难以言喻的弧度,片刻后它们停止下来,汇聚成清晰的数字。
“公元1900年,我们正站在伟大世纪的交界点。”
此时的世界联系正在变得更加紧密:在非洲大陆上,各个欧洲国家不断地“开疆拓土”,引发冲突和战争;在亚洲广袤的朝贡体系内,明帝国正击退了那些伸向朝贡国的黑手,同时出兵惩戒与大陆貌合神离的菊花朝廷;在美洲,美国国内的政治稳定受到了一定挑战,来自非洲和亚洲的移民大潮正在冲击这个国家,种族文化之间的争议愈发激烈。
种族争议不仅仅是在普通的人种之间爆发,它还在超凡者、神秘学家和异种之间产生剧烈矛盾。
1900年,正如世界其他地方一样,大不列颠内部各地区的民族主义亦勃然兴起。
其中以爱尔兰表现得最为强烈,而苏格兰和威尔士的民族主义也在逐渐兴起,这三个地区急于捍卫自己的本土神秘,以抵御来自白金汉宫中,炼金皇帝·爱德华七世那日益增长的野心控制。
至少从十七世纪起,在法律上,任何出生在大英帝国内的人都是英国王室的臣民。
需要注意的是,这里的指代词是“臣民”而非公民,公民专用于法国那样的共和国——在群情激奋的人民们将路易十六分而食之后,笼罩枫丹白露宫的司辰学禁律就已经开始消散。
情况在英国则有所不同。《光荣宪法》的戒律不仅仅分流了炼金皇帝本身的力量,也将这些力量通过铸入土地深处的地脉,笼罩大英帝国全境。
这同样是伟大之术中司辰学的运用,从而令继承王权和神权的议会能够控制每一个出生在大英帝国土地上的人。当然,本土神秘的存在会抵消戒律的施行,司辰学分支之下的对抗向来不遗余力。
所以,炼金皇帝一直在不遗余力地推行去神秘化,在七重历史中皆是如此。
他们在奋进会的帮助下,推行一系列的“高贵之举”用以沐风易俗,将爱尔兰、苏格兰、威尔士的大部分传统斥为糟粕,炼金皇帝·爱德华七世自称这种行为源于罗马时代,而据奥斯卡·王尔德考证,这种行为与其说源自于罗马,倒更和东方明帝国的封禅近似。
这是政治大局上的抗争,而落实到下层,显现出来的就是组织与组织、个人与个人之间的对抗。此时第一次世界大战还距离甚远,但刃相司辰的角争已经逐显征兆。
防剿局,或者说夜勤局,他们在这个时代的权力非常大。
他们在后世接触到的韦克菲尔德督查,此时还并没有被调来防剿局,这个时候他还是一个寂寂无名的警察探长;而康妮·李已经继承了她的丰厚财产,拥有大量的财富和空余时间,正将目光投向此处;龙博士还未能够被噤声书局选中,这个时候正是被大力迫害的对象;斯宾塞·霍布森还在当着记者,每日在码头区和中产区奔波,寻找可能的新闻迹象。
更后世的基金会在这个时代,被称为“吸器”。
他们的势力大到涵盖整个新大陆和欧洲大陆,每一处教堂、疗养院、图书馆,甚至是邮局都有他们的背影。
维尔汀一直以来都不愿意和他们产生过多的交流,但是欲要在这个时代行动,肯定绕不开当局。
“好消息是我们不必再和这个时代的夜勤局产生纠葛。坏消息是我们得和基金会打交道。”
“我已经联系了他们......基金会在这个时代的负责人并不惊讶。”维尔汀啜饮着微苦的黑色液体,微微皱眉,“可能是他们对我现在一无所知,也有可能是对我们所坐下的事情一切全知。我倾向于前者,毕竟就算拉普拉斯的计算再过万全,也难以深入到司辰的领域里。”
“拉普拉斯?”李林的死鱼眼微微抬起。
“拉普拉斯妖。”维尔汀放下咖啡杯。
“拉普拉斯妖是一种恶魔、或者说精灵,也有可能是具名者。”维尔汀解释道,“它的根基是决定论。拉普拉斯妖知道宇宙中每个原子确切的位置和动量,能够使用牛顿定律来展现宇宙事件的整个过程,过去以及未来。换而言之,它是高居于漫宿的高纬生物,有人猜测它可能是辉光本身。”
“历史上拉普拉斯妖只展露过三次真容,一次是在拿破仑面前,成为了他的导师;一次是在数学家拉普拉斯面前,为其揭示了决定论的本质;还有一次则是在基金会,与整个运算中心签订了盟约。藉此拉普拉斯运算中心得以计算从暴雨之初到千禧年前夜,这漫长岁月中的所有可能性。”
“感觉不如......如来。”李林下意识抬杠说道,“——拉普拉斯妖攀登到科学的顶端,发现如来等候多时了。”
他一拍手掌,兴奋地给维尔汀反复掰扯,仿佛在讲一段佶屈聱牙的绕口令。
“如来,如,如,如,来了吗?如来吗?他真来了吗?到底来没来。中国人认为宇宙万法的那个源头,它是什么?它是如如。你看看,来没来?如来。他不是个实体!”
维尔汀被他说的头晕,连忙起身落荒而逃:“好的好的,总之我们先去基金会在这个时代的基地看看吧。”
她生怕自己再这样下去,真被李林拖进坑里爬不出来。
此时咖啡厅的老板从里面走出来。
是个熟人。
李林定睛一看,倒吸一口凉气:“勿忘我?”
身穿灰色衬衣,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的勿忘我额头上爆出一根青筋,装作没有看见李林的样子径直从身边走过,端起桌上的杯子就要走回去。
“你怎么了?看上去像是便秘了。需要找人帮你扣一扣吗?”李林温馨询问。
勿忘我本还算平静的手臂剧烈颤抖,眼神凶恶朝着李林看来,一字一顿骂道:“不,需,要!而且我也并不便秘......”
“哦。”李林若有所思低头,“原来是已经有人帮你扣了。”
勿忘我当场气结,想到自己的经历又鼻子一酸,恨不得当场落下泪来,他没想到只是简单两句话,李林都能精准戳到他肺管子。
维尔汀此时又拐了回来:“你怎么还在这里?还有,你难道还不知道李林的习惯么,你的反应越大他越来劲。”
后半句话是对勿忘我说的,也不知道他们在暴雨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以至于如此熟稔。
李林哈哈一笑:“没错,你叫的越大声,我就越用力。”
勿忘我咬牙,转身跑回咖啡屋里,三下五除二拉上门帘直接关店。
伴随着门帘被拉上,这家咖啡厅也逐渐模糊、失真、消逝,像是夕阳下逐渐幻灭的浅紫色云彩,又像是河里荡漾开的雨色。
632 世界上哪来那么多巧合
基金会,或者说“吸器”的驻地就在这座名叫普洛克顿的小镇边缘。
这座小镇位于苏格兰的高海拔地区,坐落于明珠般的卡伦湖畔,四周是岛屿和半岛高地交错产生的避风港。
在后世,这是一个苏格兰不怎么为人知晓的旅游景点之一,而在十八世纪时,这里还只是一个小渔村。
当李林离开那家如同失真油画般消逝的咖啡厅后,天空中璀璨的阳光洒落下来,先前还密布在天空中的雨云顿时千疮百孔,白色的房屋和远处蓝色的海洋在阳光下相映成趣,路边的花园看得出来有在精心打理,两边道路的篱笆上喷洒过驱逐魔精的药剂,空气中有淡淡的甘草气味。
山坡上一头正在吃草的长毛牛抬起头看了他们一眼后,重新将头低下去咀嚼草根,几只水獭从海边爬上岸,正在石板上晒太阳。
距离基金会的驻地还有一段路,维尔汀索性给李林简单讲了一下关于勿忘我的事。
“他的真名叫卡文迪许。卡文迪许家曾经颇具权势,直到因为挡了路被基金会摧毁殆尽。他因为复仇倒向阿尔卡纳,后来又在暴雨中被阿尔卡纳抛下。我认为他对基金会有相当的了解,可以为我接下来的行动提供帮助。”
短短几句话,勾勒出一个年少得志,却被意外摧垮,矢志复仇,却屡遭背叛的富家子弟形象。
只不过卡文迪许并没有沉沦下去,而是凭借着父亲留下的两三本手稿踏入了神秘的世界,在看见了世界表皮下的真相后,凭借着对基金会的刻骨仇恨,调查出了一系列有关基金会的骇人听闻的事实。
维尔汀还在基金会内部读书时,天上常常会落下有关“暴雨”、“浪潮现象”、“精神控制”的传单,这些背后都有勿忘我的影子。
当然,现在被再度背叛的勿忘我精神状态已经相当危险,除了将他从暴雨里拉出来的维尔汀以外,他谁都不信。
“太悲伤了。”李林装腔作势流露悲恸,“我会给他送花圈的。”
小路很快走到了尽头,道路尽头有一个红色的邮筒。
【邮筒】
【醒时世界的一道边门。这道边门会在正确的时节、正确的言辞下被洞开。】
【性相:地点。一切事物皆有其所在之处,如此物位于此处。】
些许讯息出现,证明了这个伪装成邮筒的东西并不寻常。
维尔汀伸手按在邮筒上,嘴唇低声翕动,报出一串复杂至极的序列号。
随后浓雾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们二人彻底遮掩住,云雾中的一切事物都失却了颜色,像是一幅静谧的水墨画。
在这幅水墨画中唯一有颜色的存在,只有一幢高大到深入阴沉云层的四方形建筑——这是一幢本不该出现在这个时代的高楼,它凭空出现在了十字路的尽头,好像是从一开始就矗立在此。
这就是这个时代的“基金会”,九大图书馆之一的“吸器”,在庄严肃穆的大楼门关前,装饰着真菌斑点、倒立三角和波浪线条。
来人已经在门口等候。
一个披着白色外套,内里穿着灰色女士西装的东方女性正站在门前的阶梯上,她推了推夹在鼻梁上的眼睛,右手端着一个保温杯,胸前别着一朵新鲜的赤血藻。
赤血藻是吸器的象征。
“那是Z女士。”
维尔汀低声对李林说道,随后走上前去和z女士握手致意。
“您好,辛苦了。”
端着保温杯的东方女性微微一笑:“其实也没有花费很多时间,对了,这位是......”
“他叫李林。”生怕李林开口说出什么屁话,维尔汀连忙代替他介绍自己,“我的同伴,和您同样来自明国。”
“那还......挺巧。真的挺巧。”z女士哑然地笑了笑,下意识又推了一下眼镜,“基金会里的明国人可不多。嗯,闲话就到此为止吧,正好我也要去见康斯坦丁女士,我们顺路。”
维尔汀点头。
李林冷眼旁观:到此为止,维尔汀完全没有表现出和基金会的对立情绪,而基金会也全然不在乎,他们的“司辰”之前有相当长时间的断联。
组织看上去就像是个温情脉脉有人性化的家庭,而个人则兢兢业业,好似渴望归来的游子。
当真如此?
基金会的内部就像是后世科技发达时的模样,墙壁上挂着名人名言的宣传挂画,道路的拐角有绿植,楼道里很安静,安静的只是剩下脚步声。
他们来到电梯门前。
Z女士伸手在电梯门上按了个数字,冰冷的钢铁在面前打开,露出电梯内的白色灯光。
李林一马当先冲进电梯门,疯狂按电梯开关。
z女士伸出的脚缓缓收回,怀疑目光看向维尔汀。
维尔汀感到有点头疼了:“电梯门扫描到外面还有人,是不会关上的。”
“切。没我想的那么智能。”李林悻悻然收回手掌,目光强作不屑。
z女士笑了笑,和维尔汀一起走入电梯,等到门彻底关合后,李林却又再一次开口:“我还以为你们基金会是那种深藏阴谋,在电梯里埋伏各种机关的组织。”
一瞬间z女士和维尔汀脸色都变了。
前者握着保温杯的手指微微用力,后者则产生了警惕心:李林是否是在通过这种方式给她传递信息?
然而就在气氛变得逐渐胶着时,李林突然再一次感慨:“哎,不过世界上哪来这么多巧合?我年轻的时候也总喜欢将一些不相干的事情用阴谋论联系在一起,好像这个世界不可能这么正常,一定有一些超乎想象的超自然因素存在一样。但事实证明往往相反,尿分叉只是因为前列腺出了问题,而不是你有控水术。”
李林的奇怪比喻让人分外难受。
他在谈论这些事情时,莫名产生的自信心更是让人搭话也不是,不搭话也不是。
维尔汀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脸色尴尬的Z女士。
好在此时他们已经抵达了第十二层,基金会负责人,吸器图书管理员之一的康斯坦丁女士办公室就在这里。
电梯门打开,z女士落荒而逃,连忙加快速度来到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
“进来。”
一道人影闪过,z女士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
是李林,他窜了进去。
633 能吃能拉,气质十分抽象
门在眼前自动闭合反锁。
“我没看错吧?”
z女士难以置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她到现在还没想明白,为什么李林一个外人,会比她这个在基金会干了多年的老员工,还要自来熟。
中国人的性格大致上都是折中含蓄的,这也让z女士一直以来做事滴水不漏,和人相处一团和气,就算维尔汀这么长时间断联,在考虑对接时,依然是她出面。
此时维尔汀已经走到了z女士的身边,故作好奇地问道:“怎么了?他可能只是太过兴奋了,有些冲动......您不会因为刚才在电梯里说的玩笑话而在意的对吧?”
z女士斜眼看她,嘴角微扯,心想你如果知道基金会的布置,就不会这么说了。
她很清楚,李林所说的话看似漫不着调,实则恰恰切中核心。
......
康斯坦丁的办公室内挂着一张巨大的世界地图,上面钉着几个飞镖,一张宽大的实木办公桌上摆放着一张国际象棋棋盘。
毫无疑问的是,康斯坦丁女士是那种一眼看过,就不会被忘记的人。
这是一位气质干练的女强人,她戴着一副平光眼镜,脑后的浅色长发盘成一个复杂的螺旋发型,嘴角有一颗黑痣。康斯坦丁女士的衣着和z女士大体上类似,只是胸前多了一排金光闪闪的勋章,证明了她的身份远高于后者。
如果只是这些,还谈不上印象深刻。
真正让人难以忘记的是她的眼睛,那双深邃的眼瞳里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没有留下任何人性化的情绪。
无关乎性别,她是一个真正的上位者,权力者。
康妮·李在某种程度上和她近似,但却远远不如,前者毕竟只是尘世里的勋爵继承者,而康斯坦丁女士则真正掌握着世界表皮下的秘辛,甚至可以对诸多尚未确定的历史一言而决。
这是“吸器”管理员带给她的自信,更是基金会负责人所掌握的权力。
“运算中心没有看见关于你的存在。”
康斯坦丁的目光并没有落在李林身上,而是落在她面前下了一半的国际象棋棋盘上,她拈起一只白色的主教,似是在考量下一步该走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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