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偶师小姐不想写日记 第119章

“快！”

「刚刚是谁的脑子转不过来啊？」抚子回敬道，紧紧跟上了铃音。

影之蝶在光幕中开出一条路，铃音匆匆地在这条古街道上小跑前进。一旦进入了光幕，辉光就变得不再遮蔽视线，而是成了覆盖四周建筑的某种颜色。铃音环顾四周，看到许多古出云城的居民死在这里，他们的身形凝固了，像被封在琥珀中的虫子……

「城市中心在那边。」抚子说道。其实不用她指路铃音也能看出来，因为白铃曾经走过的路就像光之中的一道影子，指引着后来人前往正确的方向。在埋头前进时，铃音只能看见路边的居民，这有些古怪……她心想，怎么这里有这么多出云城的人们？

在辉光之中，这些人正在街道上谈笑、对话。他们穿着三百年前的古装，聚集在道路的两侧，手里拿着一些纸娃娃，像是在等待着什么……这太奇怪了……

纸娃娃？

没等铃音想明白，面前的空间就豁然开朗。在城市中心的广场上，有一座样式古老、颇有出云风格的神龛，神龛的周围有几位身着巫女服的干尸，她们手持铃铛之类的祭祀用品，身姿凝固在神龛的面前。而铃音一眼便看见神龛前有个披着黑色麻布的身影，它的手堪堪碰触到了神龛，破坏了神龛和地面上连在一起的某种纹路。

「那是——」

“……那是白铃。”

铃音的心情忽然沉重了下来，她几步来到广场中央，在那具尸体面前蹲下。从面貌上，已经看不出这个死去女孩的样子，只能看见干枯的皮肤和裸露的白骨。铃音看向神龛，那神龛已经被破坏了，而神龛内原本应该供奉着“神体”的位置空无一物，什么也没有。

「……她大概是灵魂被辉光耗竭才死的。」抚子说，「可这祭坛是怎么回事？」

铃音暂时没有回答抚子，在远处战斗的震动声中，她低头检查起神龛和地面的纹路，果然发现了某种魔法术式的迹象。这个术式已经被白铃破坏，显然就是为八岐附上深渊领主的“辉光”，让它刀枪不入的术式。

铃音又在周围检查起来。很快，她就在广场周围的“观众”的尸体里发现了几个怪人——他们穿着罩头的大袍子，凑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什么。铃音将那些袍子一拽，立刻看出了这些人的面貌并非东国人，而他们胸前的神徽铃音也认得……

“圣堂教会里腐败的神官。”铃音简单地说，“他们大概混入了出云城的某种祭典，暗中把祭典变成了召唤深渊领主的仪式。”

「连没有自己势力的东国也要混进来……」抚子哼了一声，「还以为召唤深渊领主能有什么好处……邪教徒就该死在这里。」

大概翻找了一下这些人的干尸，铃音果然找到了一些损坏的恶魔卷轴、偷来的出云祭祀用具。但是，这里到底还会有什么有用的情报吗……

「看看白铃的尸体吧。」抚子提议。

第一百四十五章 遗物

白铃的身体就那样留在神龛前，一动也不动。

铃音重又走到她的身边，第一次仔细观察起白铃的遗体：她的身高和铃音估计的一模一样，身体瘦弱，完全是那种不修武技的魔法师。事到如今，白铃的遗体已经仅能看出些许东国少女的面庞轮廓、以及一头干枯的黑色头发了。

铃音注视着她的面部，心下忽然多了一分疑惑。不过，她暂时把这点疑惑压了下去。

「她的身上有什么东西吗？」抚子问。

“我看看……”

要检查白铃的遗体并不容易。不知是不是因为辉光侵蚀的缘故，铃音稍一用手触碰到白铃，那一部分的遗体就迅速化作细小的尘埃，转瞬间消失不见了。这种现象让铃音收起了将白铃的遗体带走的想法，专心寻找可能保留下来的遗物。

“魔法道具基本都毁坏了……”铃音叹了口气，她倒是找到了一些卷轴和饰品，但几乎都已经失去了效用，“为了走到这里，她大概什么都用上了。”

「真亏影之蝶能对付辉光……」

“是啊，毕竟是‘朔月’嘛。”

铃音本以为这趟要无功而返，却突然发现白铃的黑发上有一点黯淡的光。她再俯身一看，居然发现她的头发上还有一个完好的饰品——那发饰是用带有魔力的铜制造的，像是某种花瓣纤细蜷曲、却又向外张扬的花，已经锈蚀破损到看不出形状，颜色也早就褪尽了。

「居然还是好的？」

抚子有些惊讶，铃音伸手将那个饰品取了下来。这不取也罢，一取下来，白铃的遗体不堪扰动，终于开始整个碎成灰烬。这些灰烬别说是堆积到地面上了，铃音还没来得及动，它们就自己飘飞到空气中，消失得无隐无踪。

“啊？！”

「人都死了，先别管她了！」抚子催促道，「地上有东西！」

果然，在隐约还能看见白铃遗体轮廓的地面上留下了一小张纸条，看起来是之前被她握在手心的。小铃音一挥雨伞，那张纸条飘飘扬扬地落到铃音的手里，上面有四个血红色的字：

以酒送神。

「以酒送神？」抚子思索起来，「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线索！”

铃音只觉得精神大震，这张纸条上的字是白铃死前用血留下的——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在这咒诅荒原的深处，出云古城的最中心，这种字条要留下来给谁看？只能是下一个来讨伐八岐的人了！

换句话说，白铃也认为八岐最终会复活，但自己已经无力回天，所以才给后来者留下了这个……

“以酒送神，以酒送神……”铃音忍不住在影之蝶保护的范围内踱起步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抬起头，视线又扫过了周围的环境——三百年前，人们到底在出云城的中心举办什么祭典？

“不是敬奉出云大神的祭典，”略加思索后，铃音就说道，“这里没有出云大神的符号和标志，更何况出云大神自己就是出云城的统治者……”

「海蛇神也是月沙城名义上的统治者，」抚子提醒道，「琉璃她们举办海蛇神祭的时候也没有请她出来。」

“那当然不是一回事了，”铃音很有把握地说，“你看见城市东边的天守了吗？出云城的天守和神社是一体的，换句话说，出云大神保护居民的方式是直接参政，和水月那个偷闲的家伙可不一样。如果举办和出云大神有关的祭典，她自己理所当然是要出场的。”

「倒也有理……」抚子思索道，「那么，你觉得这里在举办什么祭典？」

铃音暂时没有说话，她环顾四周，和自己一路走来看到的一样，人们手上大多拿着一个纸娃娃……纸娃娃……人偶……纸人……

“送祟神。”铃音忽然说，“这里在举办送祟神的仪式。”

「……你说话能不能不要老是跳过一些过程？」抚子不耐烦地说。

“纸人和人偶在东国传统中有‘形代’的意义。换句话说，就是能够代主人承受不洁与罪业的东西，让它们承受自己的不幸和灾厄后，只要燃烧或者放入河中，就能带走灾祸……你还记得白晓说过的话吗？她说——”

「“人们敬畏祟神、举行‘送祟’、‘厄流’一类的仪式，才能不受祟神们的侵扰。”」抚子复述道，「本小姐确实记得……不管白晓还是白铃，这两个出云住民都有提到过这件事。」

“让我猜猜看……三百年前的事……”铃音感到自己有些兴奋，“出云城正在举办送祟神的仪式，但是圣堂教会的邪教徒混入广场，把‘送神’的仪式变成了‘请神’……这场仪式请来的祟神就是八岐！八岐不是什么人造之神，也不是被深渊领主腐化的什么东西，它就是出云的祟神！”

「所以深渊领主只是和八岐一起降临，然后顺便控制了它而已？」抚子慢慢地说，「你的思考也太跳跃了……而且，你的猜想里还有一些说不通的地方。」

“有什么地方说不通？”

「如果八岐真是祟神，它被白晓斩了也就死了。」抚子说道，「祟神的权能是灾厄和不幸，它们对人类没有善意，只有恶意。人们可以信仰圣光、信仰美德、或者信仰龙神，但决不会有人真的信仰祟神，即使有，那也是少数中的少数，不足以让那么可怕的东西复活。」

“唔……”

「你已经感受到八岐的力量了，它是从死亡的状态下恢复成这样的。如果没人信仰它，它哪来的能和那个剑圣战斗的力量？」

铃音默默看着手中白铃的发饰，旋转着那朵破碎的花。这朵发饰中还有些许魔法的力量……有关祟神和出云的知识与记忆在脑中掠过，铃音感到真相像一束光，微微照亮了自己的思想的黑夜。

“原来是这样……”她喃喃地说，“我明白了！”

「你能不能不要跳过——」

“抚子，快帮我找资料里出云城里送祟神的仪式！”

「哈？！」

在抚子震惊的声音中，铃音一个转身，带着身边的无数蝴蝶向外冲去。

第一百四十六章 死者的代言人

在战场的中心，一人一蛇正在死斗。

「杀了你……」

“杀了你！”

那是无比庞大、无比让人恐惧的巨蛇。八岐的身躯在整座城市中游动，它的声音中已经全无之前的邪恶和余裕，只是在疯狂地传达着自己的杀意。亡灵之神那巨大的头部已经残破不堪，尽管它能不断地自我再生，但在惨烈的战斗之中，这自我再生的能力似乎也终于抵达了极限。蛇血四处泼洒，毒液在街道上流淌……

而被八岐所围困的最中心，有个极端渺小的身影正挥舞着骨白色的长剑，一次次向它发动攻击。战斗的双方看起来简直像是大象与蚂蚁——或者说，简直如同城市和城市中的一粒沙土。两者之间极端的差距昭示着某种不吉，几乎到了让人胆战心惊的地步。

然而，那渺小的人类居然占了上风。

「杀了你……杀了你！！」八岐吼道，「为什么……为什么还是杀不了你……」

“杀了你。”白晓冷冷地回应道，鲜血从她紧闭的右眼上缓缓流下。她的剑比她的声音更快，天之丛云的刀光几乎分断了昼夜，在八岐的身上留下一道可怖的伤痕。

那位剑圣正在一步一步地走向胜利。

「好啊……那就杀了我……杀了我！」八岐嘶嘶地说，「再战斗下去吧……我会在你的身体里注入毒液……让你衰弱……然后等到下一个三百年……」

白晓没有答话，她没有在战斗中回答对方的习惯。与三百年前相比，八岐实在是强了太多太多，强到她这个护国剑圣都要以命相搏。如果还要分神保护铃音，恐怕自己连一个照面都撑不住。

然而她仍然没有想懂，不明白为什么八岐会强到如此地步。她已经没有余力再去与八岐周旋，研究完全杀死对方的方法了。她本以为只要杀死八岐，然后等待妖精们将咒诅荒原从世界上抹去便万事大吉……没有了这片荒原，难道八岐还能再复活不成？

然而，对方的“剑”却并不是这么说的。

在生死搏斗中，隐藏自己的思绪是一件极端困难的事。八岐的确是在与白晓战斗，但相比以人之身踏破剑之极意的剑圣，这位亡灵之神的实力仍是略差一筹，因此，它是以自己的性命舍身与白晓战斗的。换句话说，八岐似乎根本不在乎自己会不会死，只希望狠狠从白晓身上咬下一块肉来，大大地削弱这位剑圣的力量……

它似乎确信自己一定会复活。

但白晓已经无路可退，她只能挥剑，赢得这场生死决斗的胜利。哪怕这就是八岐希望她做的事，希望她踩进的这个圈套……再回来的八岐会变得怎样？会变得比这一次还强，强到那位大人都无法奈何它？

“啊……”

白晓轻轻地、静悄悄地叹出一口气。她实在是没有力气再想了。在挥剑战斗的一个个瞬间，她感到自己前所未有地空虚和孤独。回应死者的回音……让白铃安息……

如果死者的声音能传到生者这里就好了。这样的话，铃就能再看自己一眼，站在自己身边，或者哪怕留存在自己的心里，和自己一起面对面前的怪物——

剑圣一剑挡开八岐的毒牙，亡灵之神顿时守势全破，七寸之处空门大开。八岐好像发出了如愿以偿的笑声，而白晓压剑侧身，只要这一剑斩下去，一切就都结束了。

但是。白晓想到。无论我怎么呼唤她的名字，无论我如何挥舞手中的剑……我意识到在死亡的彼岸没有回音，徒留空虚。

“给我住手——！！！”

在这漫长的一刹那，一个熟悉的声音破空而来，将白晓心头的虚无感搅得支离破碎。早已战至两败俱伤的双方哪里拦得住这声音的主人，只能眼睁睁地看见一道带着蝴蝶的漆黑影子一闪而过，击中了白晓那把天之丛云的侧面，让八岐躲过了致命的一剑。

一位红白二色的少女跌跌撞撞地从影子中落在地上，白晓也顾不得质问对方，迅速和她背靠着背站在一起，持着剑做好战斗的准备。在刚刚的惊鸿一瞥中，白晓看见了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人——

铃音解开了她的那头黑色头发，穿上了一身颇为轻薄、简直像是热带住民才会穿的巫女服，正在平复着自己的呼吸。少女的头顶别着一枚老旧的发饰，那枚发饰让白晓感到有些眼熟……

“人偶师，雨宫铃音！”铃音用风铃般的声音说道，“亡灵之神，我是为了传达白铃的声音而来的！”

白晓的心脏重重一跳，在铃音说出白铃名字的那一刹那，她居然感到自己几乎要落下泪来。不知为何，尽管白晓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这位搭档都做了什么，但此时此刻，她愿意相信铃音所说的一切，相信她穿上巫女服、解开头发，就是为了将逝者的声音带回来的。

“你这身衣服是……”白晓轻声问道。

“借我们学校的校服一用。”铃音似乎面色有些微红，“我在刚刚换上的……反正城里也没人。”

「白晓带来的小姑娘……」八岐终于重新调整了状态，以八个巨大的蛇头凝视着她们，「你自诩是白晓的搭档……却不让白晓杀我……」

“那就正合你意了，不是吗？”

铃音笑着说，八岐的蛇瞳危险地瞪视着她。

「愚昧……可笑……哪怕我与白晓两败俱伤……你拥有的力量也只不过是蝼蚁……累赘罢了……」

“的确，虽然我对火力还算有点自信，不过要杀你大概还是不够格的。”铃音沉下声来，“八岐，你想不想听听看我知道了什么？”

「呵……」八岐笑了起来，「白晓不过是人类之身……拖延时间对我自然是有好处……你想说多久便说多久吧……」

“铃音，它恢复得很快。”白晓轻声说。

“我知道。”铃音回答，“相信我。”

白晓毫不迟疑地点点头。铃音清了清嗓子，说道：

“八岐，你不过是个祟神罢了，我说的没错吗？”

第一百四十七章 以酒送神

——你不过是个祟神罢了。

铃音的这句话在出云城的街巷中回荡，尽管声音不大，却久久不息。八岐那硕大的蛇瞳交替闭合了一阵，随后传来一声合唱般的笑声。

「祟神……真是令人怀念的名字……」

“怎么，那么久没人用这个名字称呼你，都感到伤感了？”

「你仿佛误会了什么……女孩……」八岐嘶嘶地轻笑，「不论我是祟神……祸津神……亦或是国津神……」

“不，这很重要。”铃音冷静以对，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八岐的话，“法师的战斗是一场化装舞会，谁的面具掉下来，谁就已经出局了。”

「如此弱小……却妄言与我“战斗”……」八岐的其中几个头微微下压，「你身后的白晓倒也罢了……」

“你又犯了一个错误，八岐。妄言要与对方战斗的不是我，而是你。”铃音轻声说，“在我的家乡……不，在某个遥远的国度，祟神有一个更为人所知的名字。”

「哦？……说来听听……」

“所谓八岐，‘瘟神’罢了。”

战场上陷入死寂，只有白晓忍不住发出一声轻笑。八岐没有再回复铃音，只是听着她继续说话，让沉默的气氛持续翻搅。

“我很早之前就在想——你到底是凭着什么复活的？”铃音问到，“不，不必回复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说正因为东国人民憎恶亡灵法术，敌视亡灵魔法，你才会拥有如今的力量。这句话，算是真假半分吧。”

“容我打断一下两位的闲谈。”白晓说道，她的语气很轻松，但声音里似乎还有几分血味，“能否详细讲讲，八岐到底为什么会复活？”

“当然，我正要说这个呢。”铃音微笑着说，她的语气变得老成持重了起来，不像自己，反而像她的老师幽灵花，“东国的法与理与大陆不同，一花一木皆可为神……而幻想种的力量，有时甚至能与巨龙比肩。八岐虽然不过是祟神一具，但毕竟也是东国诸神之一，它的复活之法，和其他神明是大同小异的。”

“其他神明的复活之法，我也听铃音说过。”白晓用白色的衣袖擦了擦脸上的血，倒是从容不迫地和身后的少女开始一唱一和了，“神明受了祭拜，得到信仰，其拥有的权能又准许它死而复生，就能复活……但八岐既然是一尊祟神，有谁会信仰它呢？”

「你们两个……」

愤怒似乎像岩浆一样在八岐的身体里流淌，白晓和铃音旁若无人地聊起自己的行为让它几乎要暴起咬来，但理智仍然限制住了亡灵之神的攻击欲望——对恢复速度更快的它而言，拖得越久也就越有利。

“问得好，人们会惧怕祟神、躲避祟神，但几乎不会有人像敬奉其他幻想种那样敬奉祟神，就算有，那也是少数中的少数。”铃音完全看不见八岐似的开口回答，“然而，如若不是白铃这样的法师与学者，哪怕是同样出身于出云城的阿晓，也很容易弄混一件事——人们虽然对‘厄’、‘祸’、‘祟’、‘灾’、‘疫’这样的东西避之不及，但，这其实也是信仰的一种形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