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偶师小姐不想写日记 第178章

“那么，请您在这个坐垫上坐好。”

“请在坐垫上正坐，雨宫小姐。”

两位女仆对着铃音说道，铃音依言坐在大厅正中的蒲团上。所需要的材料已经全部准备就绪，而两位女仆正按部就班地布置仪式场地。铃音有些紧张地看着雾子和梓在自己的身周绘制魔法阵，而琉璃、抚子和清和大小姐在稍远处看着她。

“……好贵。”铃音说，她指的是自己身边的那些魔法材料。魔法阵的台座上摆放着刚刚点燃的魔法火焰，那火焰从冷柜中取出后只能燃烧片刻；纯血巨龙的骨头被磨成粉末，由两位女仆小心地用来在地面绘制线条。也许对于幽灵花来说这些材料不算什么，但对于接受这份帮助的铃音来说，它们在各种意义上都太过贵重了。

“要以魔法揭示神明的权能，这是必要的代价，雨宫小姐。”雾子说道，“请您千万不要移动身体，如果将法阵刮花了，您可能要将自己的器官全部出卖给幽灵花教授。”

“……不敢动，不敢动。”

“当然，本商会不为您的失误造成的失败承担任何责任。”梓甜甜地笑着，铃音这下连尾巴也绷直了。

“……小梓，你不要吓铃音。”

清和大小姐训斥道。此时，地面上的魔法阵正在渐渐被各种魔法材料补完，而两位女仆的活动空间也变得越来越小了。铃音犹豫了一下，问道：

“清和大小姐……”

“嗯，铃音。怎么了吗？”

“您做鉴定工作，应该算是见多识广……您觉得，我身上的尾巴和耳朵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敢说是见多识广……铃音是一觉醒来，忽然出现了这样的情况对吗？”

“是的。”

“在东国民间，这种情况被叫做‘狐凭依’。”清和略微侧着头说道，显然正在回想着自己的见闻，“狐妖附身人类的事情不算少见，一般都是在强烈的利益驱动下发生的……我想想哦，我曾听说过狐妖报复、狐妖报恩、狐妖爱上人类等等理由，各式各样都有。”

“铃音被爱上倒也不奇怪，百合魅魔嘛。”抚子插嘴。

“……您觉得我是被‘附身’了，对吗？”铃音没理抚子。

“怎么说呢，我没有十成把握，但应该和真相八九不离十……”清和点点头，“铃音身上的尾巴和耳朵我也检查过了，只可能是被狐妖凭依的结果。如果再考虑到幽灵花教授和铃音自己的判断，那就是‘被神明凭依’了。在我们东国，这也不算很奇怪呢。”

“可是，到底会有什么动机呢？”铃音困惑地说，“我不认识狐神，也没有见过……嗯，活着的狐神……我应该和它们之间没有任何利益瓜葛才对。”

“唯一有过关系的是雷之狐‘弧光’，”琉璃也低头思索起来，“可是，海蛇神大人已经亲口否认了铃音身上的凭依现象和雷之狐的关系……”

“本小姐都说了是被爱上啦。”

“……呵呵，那也不是不可能呢。”清和大小姐掩着嘴微笑，“因为铃音很有魅力，也许路边的哪位小狐神对铃音一见钟情，然后找机会附在身上了呢。”

两位女仆交换了一个眼神，铃音知道清和今晚又要遭殃了，只好在心底默默为她祈祷了一下。整个仪式法阵终于完成，一个酒杯漂浮到铃音的手边，雾子站在法阵边缘，对铃音说道：

“雨宫小姐，请您喝下那杯魔药，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

“哦、哦……”

知道身边正在消耗的材料的贵重，铃音赶紧捧起酒杯，将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魔药几乎没有任何味道，只有一股奇异的、焚烧草药的香气。那香气似乎飘入了铃音的五脏六腑，让铃音有一种自己漂浮起来的错觉。

——随后铃音意识到这并不是错觉。她发现自己真的漂浮在法阵的正中间，而两位女仆用东国语唱着歌，绕着法阵一步一踏，轻轻摇动手中的铃铛。如果这样做的是神社中举行仪式的巫女，那一定很有庄严肃穆之感；但雾子和梓身上穿着的却是两件女仆装，弄得这幅场景怎么看怎么好笑。

“马上就能知道了。”清和大小姐说道，两位女仆手中的器具化成飞沙、落在了地上，“凭依铃音的神明的正体——”

然而等待她们的，却不是一只狐狸、一位幻想种。

若是狐狸，若是任何一只狐狸，哪怕是“雷之狐”死而复生，都比如今所发生的事要来得好。

铃音的背后出现的并非狐狸。

而是一轮巨大的、庞大的、完美的圆满的致命的无瑕的明亮的——满月。

首先是沉默，随后是清和捂住耳朵发出的尖叫。铃音只觉得面前的视野像被血色铺满一般歪曲起来，月光无情地洒满整座大厅，轻易地取代了刺目的日光，用黑夜将原本的白昼彻底覆盖。铃音挣扎着想要摆脱仪式，但雾子和梓都软倒在地，她看见雾子拼命伸出的手——那手伸向的是一张卷轴，刻着终止仪式的魔法；然而就连那张卷轴也被月光侵染，散发出妖冶怪异的光来。

“——阵！”

在一片混乱中，铃音只能勉强听见抚子尖叫出的最后一个字，随后刀光一闪，月光骤然从大厅中消失了，扭曲的世界迅速恢复正常。铃音整个人摔回地面，琉璃气息不稳地拄着手中的刀，抚子伸手搀扶着她。清和颤抖着放下双手，而两位女仆也默默爬起身，看向被“雷切”斩出一道深沟的魔法阵。

“你们看见了吗？”抚子率先发问。

没有人回答。所有人都看见了那轮巨大的满月，那是与双月女神——戴安娜与阿尔忒弥斯截然不同的月亮。毫无疑问、无可置疑的，没有人可能会错过那轮疯狂的满月，也没有人会对它视而不见。

因此，抚子问的是另一个问题——

“那月亮出现的时候，”抚子说，“你们看见铃音背后的尾巴了吗？”

“……如果你们看见什么的话，”铃音一边颤抖着一边站起身，“就不要对我卖——”

“看见了。”雾子沉默地回答。

“那是几根尾巴？”抚子问。

“我数了两遍，不会有错。”琉璃轻声说，“九根。”

第十二章 嫌疑犯名单

“九”。

在东国，九乃是至大之数。在始皇太一统一东国之前的古老时代，拥有九条尾巴的狐神被认为具有至高的神性和权能，是仅次于出云大神的幻想种。

自然，神话是神话、传说是传说。九尾狐神并不真的拥有无上的地位与统治力，但狐尾的数量的确象征着狐神的力量，九尾狐一定是极其强大的神明——也的确是“狐狸”这一概念中的最高存在。

“——但这说不通啊，”抚子打断了琉璃的说明，“月岩山上的那个九尾狐，被一个凡人提刀砍了，还被你一刀把神之雷都斩断了——”

“的确是这样，但那是‘决斗’，不是‘战斗’。”琉璃耐心地解释道，“我斩断的不是雷之狐本人的神之雷，是她留下的力量——换句话说，就是斩断了神明的幻影。那一剑的确是我赢了，可真要生死相搏的话，她是神明，我只是人类呀。”

“千鸟将晖可不是什么普通凡人。”铃音说道，“他同时是剑术的天才和锻刀的天才，从悠小姐的证言来看，他甚至能和白晓站在决斗台上切磋。那可是东国的剑圣。”

“无论如何，千鸟将晖都是个可怕的宝具持有者。”琉璃轻声说，“我们都知道，他最后并没有赢过雷之狐……而雷之狐并不是擅长战斗的神明。”

“这又是什么意思？”抚子问。

“雷之狐的权能是‘锻造’。”铃音解释道，“她是雷电与锻造之神，不像其他的幻想种，那力量是不能直接作用于战斗的。可是，凭依了我的九尾狐……”

三人都沉默了。那轮满月的光辉似乎还没有从记忆中散去，歌枕宅中的大厅里甚至还留着那些痕迹。就在此时，梓推着清和大小姐走了出来，铃音立刻站起身。

“清和大小姐——”

“……呵呵，请别担心。”清和微笑着说，虽然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几乎没有造成损失，那些魔法材料本来也就是一次性的。至于地面留下的破坏，很简单就能修好的。”

“真是抱歉……”铃音叹了口气，“我应该提前警告你的。”

“不……请千万不要为这种事道歉。就算铃音被狐神凭依了，凭依者是铃音既不认识、也未听说过的九尾狐神的概率实在是太低了。就算放眼整个东国，还活着的九尾狐神……防范这种低概率事故是我们的责任，反而是歌枕商会要向你们道歉。”

“……我可不会做那么过分的事。”

“呵呵，铃音果然很温柔呢。”清和提起衣袖微笑，但脸上却是藏不住的担忧，“我们先不讨论这件事了，好吗？铃音，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

“……”

“九尾狐神对你有敌意。”

“啊，看得出来。”抚子干巴巴地说。

“有可能知道是谁吗？”铃音追问，“你们看见了那个‘权能’对吗？能把它和某只九尾对应上吗？我记得琉璃以前提到过——”

“我对这方面的了解不算详细，只是听说过……”

“非常抱歉，实在很难对应……”清和轻轻拉扯着自己的袖子，“我所知道的九尾狐，实际上也只有四位罢了。哪怕是这四位狐神，她们的权能也是秘密中的秘密。更何况东国还可能有隐藏自己身份、从未出现在公众面前的九尾，比如各位之前提到的‘雷之狐’……”

“我知道两位，”琉璃说道，“‘月火’和‘黑莲’。”

“嗯，我所知道的四位里也包括她们。‘墨白’的九十九白花，现在在镜渊学院教授言灵魔法，她的权能的具体效果也是秘密，但肯定与铃音身上的九尾狐无关；‘黑莲’的望月莲华，据说她隐居在东国西南海岸的某处，偶尔还能听说有关她的消息；‘镜雪’的雪镜，这位身在龙城，经营一间秘密店铺。还有就是‘月火’了，月火……只能说是行踪不明。”

“为什么是‘行踪不明’？”铃音问道。

“‘月火’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失踪了，”琉璃说道，“久到人们连她的本名也忘了……其实比起行踪不明，‘生死不明’更合适吧。”

“……嗯，是啊。”清和微微苦笑。

“既然都生死不明了，为什么还要提她？”抚子挑挑眉。

“因为‘月火’是非常古老的狐神，她赐福过的狐妖，嗯……可以说是她的‘后代’吧，甚至遍布东国大地。”清和说道，“有许多狐妖都有‘月火’的血统，可她已经消失近百年了。”

“只从本名和神名来联想的话，黑莲和月火是最可疑的啊。”抚子耸耸肩，“就当我们能找到黑莲吧，可万一不是她，月火又该去哪里找呢？一个失踪了那么久的九尾狐……”

铃音没说话，她在心里知道抚子只是在试图推进计划，好让自己能安心一点。这件事中最重要、也是最蹊跷的一件事是：不管是清和说的哪一位神明，和自己都没有过交际。凭依的前提是对方具有“动机”，相互之间没有关联的人和神，怎么可能产生动机呢？

更何况，东国肯定也有一些隐姓埋名、完全不为人所知的九尾狐神——就像雷之狐“弧光”那样。

“……铃音，这件事就先交给歌枕商会去查吧。”清和用双手握住铃音的右手，“这也是工作的一部分，请交给我们。请等我的信鸽吧。”

“麻烦你了，我自己也会去查的。”铃音只好说。一位九尾狐神对自己抱有敌意，并且已经凭依在了自己身上，她只感觉自己心里沉甸甸的。

“如果这么安排的话……”琉璃犹豫了一下，“铃音，时候不早了。”

“好，我们跟你一起去吧。”

“……海蛇神祭的事吗？”清和问道，“也是这个时节了呢，今年也是琉璃小姐主持吗？”

“嗯，是的。”

“那可真是……请加油呀。”

两位大小姐交换了一些旁人听不懂的话，琉璃牵起铃音的手，跟清和道别后就离开了歌枕家。就在三人准备径直拦下一辆马车时，一个穿着披风和热裤的女孩——可以说是穿得非常不像样的女孩——径直冲了过来。

“……！？”

第十三章 漫长的告别

……在铃音认识的所有人中，只有菲因会穿成这幅模样。而面前正在冲过来的那个女孩子，也毫无疑问是菲因本人。然而，菲因此时应该正处在重伤状态，躺在维娜商会的床上呼呼大睡才对。

无论如何，看到一个重伤员在街上一路狂奔而来，冲击力还是相当之大的。

“啊——！代行者大人！”

“菲因？！”铃音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接，抚子板着脸挡在了她面前，“你不是受伤了吗？伤怎么样了？”

“啊？伤吗？那个已经在恢复啦，你看看——”

菲因伸手就要把自己胸前的衣服拉下来，小铃音把自己的板子往她的胸口一糊，铃音抓住她的手腕，阻止了菲因的危险行为。

“……不用了不用了，我已经知道了。你没事就好。”铃音有些无语地说，“怎么了？为什么突然来这里。”

“那个……还有必须要说的事没说。”菲因吐了吐舌头，“结果菲因发现自己睡了好久——”

“所以就跟那妖精问了我们的去向是吗？”抚子不耐烦地说，“很抱歉啊，我们现在正赶时间。既然不是马上就要知道的事，能不能晚上再聊？”

“这个……”

菲因一副手无足措的样子，琉璃笑了笑，伸手把抚子拉住了。

“没关系的，我们一起往千鸟家走，也不耽误事。菲因，有事就在路上说吧？”

“好、好的！”

“啧，既然琉璃都这么说了……”

众人总算达成一致，随后便一起坐进了一辆宽敞的马车后座。小铃音挥动雨伞，隔音结界就把后座包裹住了。抚子执意要让菲因和琉璃坐在同一边（大概是为了不让她跟铃音并排），四人就这样面对面，互相等着对方开口。

“那个……”

“哎，你有话就说。”抚子说，“还是说又跟信息泄露有关系？”

“不，这次不是和‘敌人’有关的事。”菲因说，她悄悄地抬起眼睛看着对面的铃音和抚子，“这次是有关代行者大人和抚子的……私事。”

“私……事？”

铃音和抚子交换了一个视线，从对方的眼里看见的只有困惑。铃音是心之妖怪的代行者，抚子是引导其的向导，搭档、友人、姐妹、主从、恋人。两人之间还会有什么私事？

莫不是心之妖怪派菲因来问她们什么时候结婚？

“抚子，你和代行者大人的契约就要完成了。”

“……什么……意思？”

抚子愣愣地问道。菲因的视线左右乱飘，两只手指开始互相对戳了起来。

“那个，菲因的意思就是……菲因不是故意找茬，菲因也知道抚子和代行者大人之间的特殊关系……”

“你直接说！”抚子生气地喊道，铃音赶紧拉住她的手。菲因的语气让铃音感到有些不安，抚子肯定也是因为这种感觉而焦躁了起来。

“……抚子，你的任务是指引代行者大人。一但任务完成，你和老大的契约就完成了，她将遵照契约，赐予你生命、灵魂，还有自由身……”

“什么意思？铃音已经不需要本小姐的指引了？”

“是、是的……根据契约，代行者大人已经不再需要向导的帮助，可以独立完成获取食粮的任务了……”

菲因小声地说。琉璃看着铃音和琉璃，显然，她也大概弄明白了“契约”是怎么回事。

“本小姐已经有生命、灵魂和自由身了。”抚子不客气地说。

“不是的。”菲因的声音更小了，“不是的……抚子，你还是无法脱离代行者大人单独存在……你和代行者大人的灵魂的是相连的，你甚至无法离开代行者大人太远，你的生命就是代行者大人的生命、你的灵魂就是代行者大人的灵魂。代行者大人给了你灵魂和生命，但你还的自由还是被契约束缚着，只要代行者大人有需要，你就必须立刻变回灵体，替代行者大人控制心之契约……”

“我不明白，菲因。”铃音开口道，“既然如此，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完成契约的流程是，抚子先回到……老大‘那里’。”菲因小心地说道，铃音意识到这又是一个会引发信息泄露的词，“老大兑现自己的诺言，然后，抚子可以根据自己的选择来决定自己的去向。一些向导愿意彻底获得自由，还有的向导会像菲因这样成为‘记叙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