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回忆录 第189章

作者:一隅屋檐

  谁也不去过分干涉谁的生活,不过是路途上的路人,在到达目的地之后就会一拍两散。

  莱塔尼亚的确是个美好的国度,不仅是它的教育,文化,政策,以至于连行人之间表露出来的那份安宁与时间流逝的散漫都让陈默这种刚从卡兹戴尔撤离的人感到难以适应。

  卡兹戴尔连绵不断的战争的同时,其他国家却和他们大相径庭,一方面是由于萨卡兹无法终结他们的混乱,另一方面……这看似祥和美好的场景,又何尝不是凌驾在其他人苦难上的乐土。

  试想,若是卡兹戴尔猛然崛起,被挤压在卡西米尔,乌萨斯和维多利亚之间的莱塔尼亚又是否会有如今的处境,再更进一步,若是卡兹戴尔和维多利亚联合,那么被夹在卡兹戴尔与维多利亚之间的莱塔尼亚,那两位并不简单的皇女,恐怕并不乐于见到这种情况的发生吧。

  如今卡兹戴尔的内忧外患,不仅有着国内分裂的诸多势力,还有着盘踞在周边国家的环视,卡兹戴尔的弱小便是这盘棋局上最大的利益,一个强盛的团结的萨卡兹是所有人都不愿意见到的隐患。

  你要怎么在走出第一步棋后,拉平这种颓势博士?

  陈默暗想着,以战争结束后卡兹戴尔的力量而言,要如何来面对这些养尊处优多年的强敌,又要如何在天平的两段将双方的察觉缩小,以至于卡兹戴尔国内战争的结束不会成为它灭亡的开端。

  大多萨卡兹都以为只要国内的内战终结萨卡兹就能赢得一丝喘息之机,萨卡兹就能恢复和平修养生息,可陈默很清楚,战争不会那么轻易就结束,即使战争结束之后,弱小的新政府又该如何保证自己能对这个新生的卡兹戴尔行使权力,而不会沦落到玻利瓦尔那般的傀儡。

  莱塔尼亚的高塔之上,在它为人所推崇的盛行文化之下,是否隐藏着深寒的铁甲与刀枪,在美丽悠闲的外衣下,这个国家又隐藏多强横的实力。

  陈默不知道。

  但他知道有一天他也许能在卡兹戴尔见到这些,见到千里迢迢感到卡兹戴尔的拉塔尼亚人,见识他们的法术与力量,在歌舞升平的繁华景象背后,与他们进行血腥狰狞的厮杀死斗。

  是敌非友。

  也许下一次他在踏入这个国家的国境线,就不单单只是现在旅人的身份。

  莫斯提马回来的很快,不仅快,而且还带了礼物。

  陈默没有问起她去做了什么。

  他们会在索格姆修整一晚后继续沿着计划好的路线穿过莱塔尼亚中部,寻找下一个移动城市。

  “所以你是去询问下一个最近城镇的位置?”

  “天灾信使的特长嘛,我们有特别的信息交流方式,刚好这座城镇里有几个同行。”

  “很隐蔽。”

  “倒算不上多隐蔽,只是大部分信使都不怎么好说话,我嘛,是个特例。”她说:“对了,关于这个城镇,我有一些不错的美食推荐,你想去试试吗?”

  她说话的语气一直很平淡,但就像陈默所感觉的那样,总是给人一股若即若离的错觉,当你以为自己能接近她的时候,她的笑容会告诉你她和你保持着相当的距离,但等你收回手之后,那笑容又开始变得亲切,就如同多年的好友。

  而她那些似是而非的话语,更是让人难以捉摸,她却向来对那些半真半假的玩笑显得游刃有余。

  漫长的信使生活磨去了大部分信使多余的感情,他们通常显得比较冷淡,而且很少流露出明显的感情,这份职业在长途旅行中伴随着时间和未知的风险,在远行途中莫名失去音讯的天灾信使不再少数,通常与天灾为伴的他们,实力只是其次,更重要的是心性。

  而莫斯提马明显是其中的佼佼者。

  很少有人知道她过去做过什么,又如何会成为一名与萨塔科显得格格不入的天使,以及她隐藏在那丝随和笑容下的洒脱究竟埋藏着什么令人难以触及的过往。

  她是个很有故事的人。

  陈默这么认为,而在莫斯提**中,她面前的蛇也是如此。

  她在形形色色的旅途中见过的人不再少数,但能让她产生兴趣的至今为止也屈指可数,面前的蛇算是一个少数,倒不是说他有多奇特,只是在他显得平平无奇的态度下,往往藏着些让人留意的言行。

  比如他嘴里的故事,比如他那些并不怎么精于伪装的谎言,又比如他至今为止仍旧没有放下的警惕与懂得适可而止的好习惯。

  他不依赖任何人,似乎只信任自己。

  莫斯提马喜欢和这样的人同行,因为这样的人才不会让路途显得漫长和枯燥。

  莫斯提马推荐的美食的确不错,如果忽略掉那让人觉得离谱的价格,陈默觉得自己心里会好受不少。

  陈默感觉相当肉痛,肉疼的是莫斯提马似乎将他当成了一个有钱的凯子,那丝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似乎在说:你不会还想让我来结账吧。

  陈默必须收回前言,她的确是个好相处的人,但和她相处可能会让人入不敷出。

  “……好吧,看着你请客的份上,作为回礼,我就为你讲一讲关于维多利亚的事情吧,你不是正要过去吗?”

  她笑盈盈的说,如果忽略掉桌上加上的饭后甜点,陈默的心情会好上不少,这间高级餐厅大概是这座城镇里最有名的场所,因为贵所以有名。

  莫斯提马进食的动作得体优雅的不像是一个风尘仆仆的旅人,她享受着旅行的日子,但她也有着大多数旅人的通病,那就是动作看着慢,实际上一点也不慢,胃口也出奇的不错。

  【狮子们自称同是君王,德拉克与阿斯兰各自领受了平等的机会,在这一古老的条约订立之后,她们都有资格成为维多利亚的唯一君主。

  德拉克象征武力与渴望,阿斯兰象征权利与秩序,无数世代里,人们相信维多利亚正是被饱含这两者的三股力量左右。

  先不谈王位继承可以引发多少腥风血雨……维多利亚至今也从不是个封闭友善的独立王国,这点众所皆知。

  阿斯兰起源于萨尔贡,莱塔尼亚甚至是某些早已遭天灾磨灭的国家,势力如日中天的德拉克们没有理由和平接纳一个与维多利亚毫无瓜葛的种族,何况是允许她们入主自己的国家。

  阿斯兰与德拉克的条约不可能在平稳与神圣的环境中签立。

  史实中那些残酷的部分,被作为传说的序章轻描淡写的带过,而流浪歌手和吟游诗人口口相传的传记可比官方资料直白的多。

  但传说总有相似之处。

  作为现代国家的维多利亚,偏偏维系在它古老的传统上。早在二十年前,德拉克的血脉就被认为是已经断绝了的,因此没有人再能威胁到阿斯兰对维多利亚的稳固统治……】

  莫斯提马侃侃而谈,陈默也渐渐明白了这个名为维多利亚国度的历史与现状。

  德拉克曾是那片土地上唯一的统治者,随后与迁徙而来的阿斯兰而爆发了战争,血流成河的王位之战达成了双方共享王位的协议,如今的维多利亚政治体系依然依托这一古老条约而运转。

  协约规定两族共享成为维多利亚唯一君主的权利,德拉克与阿斯兰,两者在无数世代里共同维系着维多利亚的的繁华与强盛。

  但随着二十年前德拉克王族的绝嗣,阿斯兰王族内部生变的情况下,维多利亚陷入了危机,地方势力却一反常态对此观望不前。

  在维多利亚对外大举扩张的那段时期,维多利亚的贵族们凭借着自己的财力与权势在雷姆必拓掠夺,在龙门大举投资,或是在其他国家从事各种商业活动,而这一切一起缔造了荣光的同时无疑也加剧了全世界的紧张态势,以围栏事件为代表的一系列冲突,尤里卡自治州被移交给雷姆必拓后,加上自开拓以老便有的难民潮,以及投资临界点的热潮冷却,如今的维多利亚再以难复过往的荣光,但它依然强盛,依然对这片大地具有浓重的影响力。

  过去大殖民时期的维多利亚人对自己的土地和国家有着奇怪的骄傲和优越感,深受大国沙文主义影响,在非必要的情况下,维多利亚人不会轻易离开自己的故乡,同样也不会允许外来民族踏足他们的土地。

  但现今其对不同种族的态度似乎并无差异,尤其是哥伦比亚的诞生与不断发展压缩维多利亚势力,先代维多利亚君主出于不明原因被处死,王位因缺少继承人而被迫空缺的现状下,无一不说明这个国家正在逐渐走向衰弱。

  陈默心里平衡了许多,莫斯提马的回礼比想象中还要实用。

  他又不可避免的想到了后来在龙门时,魏彦吾讲述的那个故事。

  那只名叫爱德华的德拉克末裔,维多利亚和炎国的压迫,魏彦吾的抉择以及塔露拉的去留。

  二十年前,维多利亚的德拉克王室被证明绝嗣。

  二十年前,爱德华死在了龙门。

  二十年前,阿斯兰王室内部发生剧变,地方势力却一番常态选择了观望。

  先代维多利亚君主出于不明原因被处死。

  一个由三个派系联合稳固的帝国,德拉克的血脉绝嗣后,维多利亚便再也没人能威胁到阿斯兰的统治。

  特雷西斯与维多利亚之间的联系,以及……陈默怀里那张阿斯兰的照片。

  陈默似乎联想到了什么……他无法对那个残酷的猜测做出肯定。

  可如果……如果二十年前的维多利亚德拉克的变故与宫廷的权利纠纷与龙门有关,如果维多利亚的商业与龙门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

  那么……是否是因为二十年前出于阿斯兰的迫害,爱德华才会逃难到龙门,是否是因为阿斯兰害死了同为君主的德拉克,违反了双王协议,各地领主才会观望不前,先代维多利亚君主是否也是因此,才遭到了阿斯兰残存势力的反扑,被迫被处死。

  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么,塔露拉她。

  “你怎么了?”莫斯提马伸手晃了晃。

  陈默回过神。

  “没什么,想起了一些事情。”

  “哦?难道说你去维多利亚是和皇室有关,卡兹戴尔是想掺和进维多利亚的政局?”

  “那你也太看得起我了。”陈默说:“你上下打量一下,我像是有权有势的大人物吗?”

  “看着不像。”莫斯提马撑着下巴,嘴角浮现一抹笑容补充道:“哈……谁又说的准呢。”

  命运向来如此讽刺,喜怒无常。

  如果塔露拉真的是维多利亚德拉克皇室现存的最后末裔。

  那么……我现在做的,是要去救她杀父仇人的后代?陈默不由讽刺的想。

  他又想起了魏彦吾临别前的那句话。

  【别忘了,你身体里也流着她杀父仇人的血。】

  原来如此……

  然而更讽刺的是,他和那只阿斯兰还同时爱上了彼此。

第二十七章 与莫斯提马同行:堕天使

  【我自始至终相信,命运暗中给予的馈赠必定是有偿的,命中注定并不是个虚幻无实的词语,只是命中注定的东西大多都有它的来源与因果。】

  莫斯提马很少提起神这个字眼,不过当讲起拉特兰人流传的神话传说和公正所与宗教裁判所的教宗骑士时,她总能说出一些不为人所知的秘幸,但究竟有多少是出于她的杜撰,恐怕除了她以外没人说的清楚。

  她不像大多数拉特兰般对这些东西充满敬畏,但说起神时,她却也并不笃定。

  在拉特兰,法令的效力是绝对的,每一个拉特兰都绝对服从于教会的法令,而当她将枪口对准同类时,她的命运就已经被决定了。

  “欸,我说,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神吗?”

  旅途的路上,她忽然这么提起,就在一个笑话刚刚结束后,她随口问出了这句话,在原野尽头渐渐堕落的夕阳下,一缕蓝色的发丝随着车外的风而飘扬,隔着单薄的前窗,落日的余辉在透明的玻璃上留下影子。

  她蔚蓝色的眸底仿佛也因此沾染上一抹昏黄。

  “你这是终于决定要向我传教了?”

  陈默反问。

  神,他以前是不相信神的,当然现在更不相信那种东西,他宁愿相信神是一个物种,而不是一个虚幻的被人塑造出来无数不能的救世主。

  神当惩戒这世上的不义之人,那谁又来惩戒这世上的不义之神,比起拉特兰文献的崇敬,他更倾向于炎国历史上弑神逆天的壮举。

  “说说而已,那你信不信?”

  “可以信,也可以不信,对我来说信不信没什么区别,我不太需要这种东西。”陈默回答:“我这种说法算不算异端?”

  “有点。”她点了点头:“不过我还挺喜欢你这种说法的,但我还是要建议你最好别去拉特兰。”

  “我会被挂在木桩上?”陈默半开玩笑。

  莫斯提马笑着说:“那倒不至于。”

  “我听说拉特兰人不是挺和善的?”

  “前提是你没触动他们的痛楚,神是宽容的,宽容一切信神的罪人,神是博爱的,神的博爱不分万物。”

  但神的博爱和宽容里不包括萨卡兹,神的仆人也绝不会原谅他们眼中的罪人。

  说到底,神怎么想,还不是人说了算。

  她偶尔还是能说出这种像极了拉特兰人的话语,但她眼里并没有所谓的虔诚,虽然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嘴角罕见的没了那丝笑意,未免变得专注和带着点古板。

  这一切仿佛都在证明,她的确是个地地道道的拉特兰人,又与传统的拉特兰人有所不同,拉特兰对她的公民保护的很好,政教合一的统治体系也使得拉特兰是整片大地上少有出现同族相残的种族,这点简直与萨卡兹大相径庭,仿佛两个种族天生就是对立的,也无怪乎拉特兰对萨卡兹的深恶痛绝以及萨卡兹对拉特兰的嗤之以鼻。

  拉特兰人的生活被全世界的大多数人向往,人们向往他们生活的无忧,向往他们完善的社会保障和福利制度,向往每个拉特兰人出生便富足与安康。

  而在拉特兰的宗教典籍里,这一切都被阐述为神对子民的恩赐,他们回报,他们给予,每个拉特兰人生下来便是他神的仆人与追随者,狂热的宗教信仰遍及这大地上每一个拉特兰的内心,他们是古板的,他们心里却火热而澎湃,几乎少有拉特兰人会去质疑自己的信仰,尤其是当他们走出国土去体会和触及这片大地上的苦难时,便会越发加深他们对自己理念的依赖于崇敬。

  也许拉特兰完善又优渥的体制正是维系这一政体真正的根基,在全世界的都在比烂,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中时,忽然冒出了拉特兰这么一个异端。

  于是拉特兰人就会想,啊果然我们是没错的,错的是这个世界。

  陈默这么想着,他忽然觉得有点意思。

  有意思的是,拉特兰人的信仰其实只是他们的信仰,无论这个世界如何流动,这片大地太大了,大的能容下许多相互冲突的理念,但这个世界也太小,小的全世界都在针对感染者。

  和莫斯提马同行有许多好处。

  试想,与一个幽默风趣又见多识广的女孩一起旅行其实是一件挺惬意的事情,尤其是这个姑娘还有许多故事,并且并不排斥将这些故事当做笑话讲出来,她说话幽默,懂得适可而止,不会触及过多,亲切有礼的仿佛极容易拉近与人之间的关系。

  但最大的好处莫过于,她总能将计划好的路线安排的仅仅有条,和她一起旅行仿佛真的只是在旅行,没有枯燥和无趣。

  这样的人不太适合有过深入的交集,但若是浅尝即止,却又回令人产生深刻的印象与回忆,莫斯提马是个极好的旅行同伴,却不怎么适合作为一名伴侣,她像是沙漠中漫长旅途中偶尔发现的一处绿洲,可若是将这片绿洲带回了山清水秀的家乡,便会突然发觉失去了绿洲原本应该存在的意义。

  这倒不是说莫斯提马只适合旅行,而是旅行很适合她,就像天灾信使这个职业仿佛就是为她量身定制的一般,若是有一天她忽然停下脚步,那想必一定是因为遇到了值得她停下脚步去等待的人和事。

  陈默不得不承认,他开始有点喜欢这个姑娘了,如果在过去,作为佣兵那段时光在大地上辗转流离的日子能遇到她,那想必肯定会让人觉得一生难忘。

  但陈默也觉得,如果是过去那个蛇遇到莫斯提马,恐怕两人很难产生一丁点的交集,只是擦肩而过,连句话也不会多余。

  这就是黑钢的蛇,他寡言少语,半天憋不出半个词的杀胚,更不用说如现在这般偶尔还能说点俏皮话,聊点小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