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隅屋檐
魏彦吾的喝声吓到了她。
“把你的眼泪擦掉。”
“唔,我……”
魏彦吾轻轻叹了口气。
“或者……哭吧,就五分钟,哭完之后,如果你不再流眼泪了,我就告诉你该怎么办。”
她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叫着小塔的名字,死死抓紧魏彦吾的手掌。
魏彦吾望着天空,他本想躬下生安慰矮小的女孩,踌躇之后,他觉得自己不配。
她的哭声终于小了下来。
“你不哭了。”
“嗯,我想小塔回来,我该怎么办?”她擦着眼泪问。
“要,要怎么做?小塔真的可能回来吗?舅舅会不会骗我?妈妈……妈妈说,说你只会骗人,我真的可以相信你吗?”
“也许吧。”他不确定。“我也犯下了一个巨大的错误,导致你的母亲一生都恨我入骨,至死都没能放开,她说的情有可原。”
“但错误是可以被弥补的。晖洁,听好,正确行事值得你努力一生,纠正错误却值得人押上性命。塔露拉的离去是一桩错误,这桩错误带来的所有后果我都会承担。”
魏彦吾看着女孩。
“而你,晖洁,快快长大吧。”
“长大后会怎么样?”
“你的话,长大的你……就能改变一切。”
“真的吗?!”
“也许,或者说只要你相信,它就是真的。”他说:“我会教你剑术,赤霄的剑术。”
长大后的你就能改变一切。
她到头来什么都没能改变。
这么多年了,她一直在努力,试图从阴霾里走出。
陈忽然想,可她看着面前的陈默,如果他当时还在的话,他会不会和塔露拉一起走呢。
应该会吧。
陈不知道。
陈默已经记不清,这些年自己到底有多少次险死还生又大难不死,一如他身上那些交错而过密密麻麻的伤痕,仿佛是在告诉他自己,也在告诉陈。
那个所谓美好的梦,在现实的摧残下,究竟会醒来。
“还要继续?”
陈默望着陈,松开了手,仰躺在沙发上,陈压在他身前,蓝色的长发披散着,遮住了她的视线,可她能感受到陈默的目光,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的问题。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静止下来,安静的就连呼吸声也听不见,阳光依旧温暖的洒在他们身上,陈的阴影笼罩了陈默,他躺在陈的阴影里,里面是一片黑暗。
他们就像是被分割开来,像是多年前在那间房间内,陈坐在温暖明亮的阳光下,而陈默和塔露拉坐在另一面,他们躲在黑暗里,望着沐浴在阳光下的陈。
没有羡慕,没有遗憾,只是在向往,一丝向往,向往那片温暖明亮的光,却遥不可及。
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落进陈的眼里,过了很久,陈默才听到她的声音。
“不了。”
她的声音很低,低的近乎是呢喃,她任旧没能抬起头,抬起头来看向陈默,隐藏在发丝后的眼底闪烁着陈默看不见的情绪。
是不忍,也夹杂着同情。
陈在那一瞬间,忽然明白了很多的事情,很多自己以前想过却下意识否认的事情。
“你满意了?”
陈默终于明白,陈为什么会和他打起来,而在出手的时候,一直放在他的衣服上。
的确很蠢。
在陈默的视线里,陈慢慢抬起头。
她望着陈默的眼睛,又想要闪躲,可最终她还是没有移开视线。
“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的声音在微微颤抖,目光中带着祈求,陈默从来没有在陈的身上见过这样的表情,记忆中的陈,一只坚强的,活泼开朗。
陈默希望她能一直这样下去,可他【/
记忆中的那个男孩子模样的陈,永远的成为了陈默的记忆。
“很多事情,很多,多到我已经想不起来了。”
陈默望着那双明亮的红色瞳孔,十年中的那些记忆的片段不受控制的在他脑海里闪过。
那些死去的人,那些活着的人,那间昏暗的车厢,那个握着匕首的少年。
爆炸,喧嚣,争斗,硝烟弥漫,刺眼的火焰,破碎的世界,挥下的冰冷苍白的刀刃以及飞溅在脸上猩红浓稠的血。
磕磕绊绊。
“我不经意间错过了我们本该留住的回忆。”
你,我,塔露拉,我们三人再也不是儿时孤儿院那几个天真烂漫的孩子,那些过去的种种,那些曾令人怀念的欢声笑语,早已经如逝去的水般再也寻不回来。
一如我坐在港口畔的长椅上,那些陌生而又熟悉的景象,只是看起来熟悉,却已经变得陌生起来。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道,明明很熟悉,可再也找不到方向。
总有一些东西,要用消失来证明它的珍贵,名字被葬在咽喉,而我在这十年里,我长大了,变得有了计较和盘算。
“我回去过龙门,见了魏彦吾。”
陈的呼吸忽然凝滞下来,那双眼睛微微黯淡,垂下眼睑。
“是吗。”
陈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轻声呢喃,她只是看着那些密集到恐怖的伤就能明白在他身上发生过什么。
“我们都长大了,陈,你也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孩子了。”
“我明白。”
“你不明白,不用觉得愧疚和亏欠。”
陈默伸出手,轻轻地替她理开额前散乱的发丝,看着那张早与记忆中不再一致的脸,尽力寻找着我熟悉的模样。
“你不欠谁什么,这不是你的错,也许……”陈默放下手,看着近在咫尺的陈,看着她那双低垂的眼眸。
“是我们的命运本该如此,注定会遇到这些事情。”
被那些过往所牵累和折磨着的陈,日益灰暗冰冷,再也没了我熟悉的地方。
“凭什么!”
陈忽然大声的叫了起来,像是被他的话语惊醒,她揪起陈默的衣领大声地质问。
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再问自己。
凭什么,凭什么你就要面对这样的事情,凭什么,我一个人就能安心的站在一旁看着,凭什么,你们……一个个的都想来插手我的人生。
“世界上没有那么多为什么……每个人的人生都在按照它规划的路线在行走,有人高高在上,有人跌落尘埃,有人活着,就要有人死去,我们只是恰好这样罢了,但最起码,我们都还活着。”
“这片大地不因谁的遭遇就对其宽容。”陈默说:“你不该找过来的。”
陈的确不该来,也不该继续逼问,得到一个她既希望,却更为难的答案。
在你眼里,我又是什么样的人呢。
我不是你的亲人,我们更算不上好到无法分开的朋友。
如果你不过来,就不会遇到这样的事,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烦恼和纠结,我不希望你过来,可我也不能否认,在我的心里,其实也有一丝期待。
陈默不能否认自己是一个自私的人,自私的希望陈能过来,希望陈能知道这些,可同时,他又不想,也不敢让她知道这些事情。
世界上难受委屈的人多了去了,不是每一个人都要,也都能得到别人的理解,更多的,是一个人默默地忍耐,忍耐孤独,也忍耐痛苦。
“我如果不过来,你是不是就打算这样瞒我一辈子!”
“没有一辈子。”
一辈子这个词语太过遥远,若是陈没有过来,那今后,他们再也不会见面,陈默不会,也不能容许自己在和她见面。
但陈默也知道,或许陈总有一天会知道这些,总有一天会再见到塔露拉,不可避免的,也总可能在遇到自己。
世界很大,其实也很小,小到一个不经意,就能抬首相望又擦肩而过。
“陈默,你这个自私的胆小鬼!!!”
陈揪着他的衣领的手越来越紧,一下子拉近了与他的距离,近的陈默能从她的眼底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
而她,也能从陈默的眼里看到自己的模样。
他们的眼里倒映着彼此的身影,在窗外落进来的灿烂的阳光下,凝视着彼此。
“我是个胆小鬼,自私又懦弱的胆小鬼。”
企图插手你的人生,也企图让你当做无事发生,我企图改变这些,可又一次次的失败。我想把你排挤在外,可却忘了你的感受。
“我不会原谅你了,再也不会,永远也无法原谅你!”
“……这样也好。”
陈默放弃了挣扎,也放弃了反抗,陈看着那张在她眼里现在变得无比刺眼的脸,以及那脸上无所谓的表情。
良久之后,缓缓松开了手。
陈走了,陈默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线里,就像很多年前,看着那辆载着陈的汽车,渐行渐远。
他只能看着。
可以把很多人,很多事都当做无事发生,也不用在乎,可这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两个人是你在意的,想忘也无法忘记的。
只是因为在你心里,有些东西只有你能清楚,一个人能逃避世间所有的东西,可永远也无法逃避自己。
陈默也无法逃避自己,逃避自己记忆里的那些过去,那些冰冷,温馨,欢乐和嬉闹。
不能否认它们,否认在那个雨夜自己遇见了她,否认在那个冬天遇到了陈。
是她们让我感受到了后来的温暖,让我不再孤单,可也是她们促使了我后来的人生,这是我的选择。
这么多年下来,我得到了很多,可同时也失去了一些东西,总在得与失之间徘徊着,谁也说不清对错,可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陈默很庆幸,直到现在仍旧在庆幸着,庆幸自己没有死在那个满是烂泥一样的集中营里,庆幸自己来到了孤儿院,庆幸自己遇见了和蔼的修女们,也庆幸自己能和她们一起生活的那些日日夜夜。
他失去了那个温暖的家,失去了她,失去了他的童年,他以为自己会一直失去,直到有一天死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
可她们接纳了他,于是,他又拥有了一个新的家,尽管陈默后来又失去了它,可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虽然谁也没有说过,谁也没有亲口承认,可对陈默来说,她们是他最后的家人。
即使只是一厢情愿也好,人总会做那么一两件愚不可及的事情,但纵然知道是错的,又有什么关系。
第四十四章 为一切埋下伏笔
结晶纪元,一个充满了苦痛与恨的时代,而我们不过只是这个时代里微小的缩影。
年复一年,旧痕新伤。
这些年来,陈默见过太多与他相同的遭遇,比他更惨的人并不少,相比那些人,他们已经足够幸运,就像是离开集中营时被人所羡慕一样,尽管是这样的人生,可在别人眼里,也足以令人羡慕。
可人都是贪婪的,贪婪的奢求着更多,又在这份奢求中失去原本手里的东西。
现在回过头来,陈默应该感谢魏彦吾,尽管是他让自己变成了现在这样,让自己,陈还有小塔变成了现在这样,可也是魏彦吾,让陈默明白,让他不至于再像曾经那样软弱,只能垂着手亲眼看着那发生的一切。
他曾无比的痛恨过自己的无力与软弱,也曾在看不到尽头的麻木里渐渐来不及去想这些,可后来来到孤儿院,陈默又开始回忆起来,直到最后,越陷越深。
时间就是这样啊,冷漠又无情,永远沉默无声的运转着【&
所以他和陈终究会在时间的潮水中渐渐分别,再也看不见彼此,依稀还记得当初的音容笑貌,也只能看着她和脑海内的记忆,变得越发稀薄而无能为力。
一如墓碑上印着泛黄模糊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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