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回忆录 第261章

作者:一隅屋檐

第二章 血肉

  W在呼喊,她的声音淹没在一片轰鸣中,分不清是敌人还是自己人,亮眼的火光照亮了坍塌的楼房和周围的一切,又转瞬即逝。

  她拼命狂奔,风声灌进耳内,视线因此摇曳,分不清是血还是雨,让她脚下一片泥泞。

  陈默再次见到这个坏脾气的家伙时,她却再也笑不出来了。

  她是被人拖着回来的,满身是血,凝固的黑褐色血浆与污泥染满了那张平时总是挂着恶劣态度的脸。

  战场手术进行的无比仓促,好在她的求生意志并不像她口里说的那般轻描淡写,她的后背留下了一片狰狞难看的烧伤,弹片和碎石镶进了肉里,混杂着肉沫的碎片被取出,她自始至终都昏迷着,因此少吃了很多苦头。

  大量刺鼻消毒水的味道随着陈默迈入帐篷而涌入鼻尖。

  营地的医疗条件有限,随着战场局势的扩大,药品和医护人员逐渐捉襟见肘,况且在这个拥有着法术和半冷兵器的时代,在战场受伤还能活着本就是一种奢望,大多数人无不在受伤的那刻就决定了他们的命运。

  但比起死亡,在这种情况下活了下来的确称的上是一种幸运。

  陈默不知道她心里有没有后悔,毕竟这家伙总是将战场说的小打小闹,从不放在心里,这次吃了这么大的亏,有够她受。

  陈默的到来出乎了W意料,她没想过这种时候能在这里见到这个消失了快半年多的人,那双变得有些晦暗的红色眼睛在灯光下,盯着掀开帐篷走进来的陈默。

  她就一直看着,也不开口说话,直到陈默自来熟的坐在床边,看了一眼她手背上插着的输液管。

  “你居然还活着?”半响后她用有些沙哑的声音开口,脸色苍白憔悴,但那语气仿佛在说,没想到你这家伙居然还没死掉,我以为你已经死了。

  说不清她心里是希望这家伙死了还是活着好。

  “我没那么容易死。”陈默说:“倒是你,你这次差点没命,你是怎么想的?”

  “你来看我笑话?”她偏过头,小声嘀咕:“关你屁事。”

  “你的态度就不能好点?”

  “对谁,你【|&

  “看看,怪不得躺在这里,没有一个人看你。”陈默半开玩笑的笑话:“你就不能自己好好反思一下自己的言行。”

  “谢谢,但起码我用不着你关心,你现在心里肯定在嘲笑我,好吧,好吧,你笑吧,笑个够。”

  “我听说了。”陈默忽然说,她看着病床上的姑娘。

  W沉默下来,她看了陈默一眼,垂下目光。

  “我以为在那种情况下,以你的性格一定会撇下别人逃走,大多数人都这么想,连赫德雷听到这件事都觉得有些惊讶,你真该看看他当时的表情。”

  陈默将手靠在大腿上,望着病床上现在可能连动动手都做不到的W。

  “营地的人说你回来的时候全身都是血,瞧不出个人样,军医们都觉得你可能很难挺过来。”

  “那我让他们失望了,没找到机会把我埋进死人堆里,我可不会死的那么轻巧。”

  “坏心肠的女人一般都要活的久一点,但你的后背就不一定了,伤好之后肯定会很难看,你还没看过吧。”

  “坏心肠?!”她咬了咬牙齿,如果不是受了伤动不了,她肯定不介意给这混蛋来一口。

  她终究没法咬到面前的混蛋。

  “……又不是你的东西用你操什么心,这种事,无所谓了。”

  “你捡了一条命,W,你本来可以抛下他们带着情报独自逃走,为什么突然跑回去,你要知道你的这种行为,不仅会害了你自己,还会害了你的队友,scout没教过你这种情况该怎么应对,你良心发现了?”

  “所以你是专程过来教训我的?”

  W的脸色冷下来。

  “随便教训,主要还是听说你也在这里,过来看看。”

  “哼。”她哼了一声:“那家伙说的倒是挺多,我怎么可能每句话都记得,他老是叽叽歪歪,谁会管那么多,我可没那种闲工夫。”

  “看来你是不想说了。”

  陈默拿起放在旁边的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w看着她手里的水杯。

  “嘁,别一副自己很了解我的样子,你懂个屁。”

  她开始出言不逊,陈默没有在意。

  这女人疯起来就和狗没两样。

  “喝水吗?”

  W不用想也知道这家伙肯定不会将水杯递给自己,半年不见态度还是一如既往的让人不爽。

  她毫不掩饰自己眼里的恶意,恨不得将水泼到他脸上。

  “你那眼神,说明你恢复的不错。”

  陈默悠悠放下喝了一口的水杯,W的目光顺着她的动作转动,又重新落在那张讨人厌的脸上。

  不过虽然讨厌,但在这时候还能看到这家伙,反而让她心里多出了一种说不清的感觉。

  “我要是现在撑不住挂了,一定是你这混蛋害的。”

  她嘴里放着狠话,配合着稍显虚弱的语气,听不出多少恨意。

  “这也能怪我?”

  “啧。”

  “要见见赫德雷?他和我一起来,应该有话和你说。”

  “我不用想都能猜到他要说什么。”W扯着嘴角:“反正又是那套古板的说辞,他弄不出新花样。”

  “毕竟是你曾经的队长,你就不能说点好话。”

  “你觉得我是那种会说好话的人。”W讽刺的反问,语气却很肯定,过了一会她又问:“塔巴镇,怎么样了?”

  “我刚从那边过来。”陈默回答,他的话只说到一半,但w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安静了一小会。

  “我昏迷了多久?”

  “三天。”

  “所以……”

  “我们过来刚好碰到这件事,以后就没有塔巴镇了,W,巴别塔和附近的军事据点会负责接收从塔巴镇撤离的难民,人数不多,活下来的也有限,毕竟战斗爆发在那里,谁都没办法留手,现在的卡兹戴尔,不仅是雇佣兵和军队,到处都在死人。”

  W没再说什么了。

  她沉默下来,脸上也不再有任何波澜。

  不该死的在死,该死的也在死。

  卡兹戴尔是一片荒芜的废土,但也有一些流浪者在旧时战争的废墟桑建立起了还算繁荣的城镇,曾经的塔巴镇就是其中之一,但随着战争的加剧,这头无情的野兽正在疯狂吞噬一切活物。

  陈默,W,这个营地的所有人,包括巴别塔和特蕾西娅都是这场盛大悲剧幕后的罪魁祸首之一。

  战争没有对错,但人有,战争没有好坏,但人有好坏。

  w究竟是不是良心发现,还是突发奇想,只有她自己清楚。

  过来的路上,陈默见到了很多倒在路旁衣衫褴褛的尸体,他们的脸上还残留着生前的表情,尸体在上一个冬天留在这里,直到春天到来才开始慢慢腐烂,回归大地。

  这个国家正在发生相同的事情。

  空无一人的村落,只剩下残垣断壁的集市,路旁腐烂的骸骨,断裂生锈的武器,这个国家贫穷而荒芜,到处都在流血。

  人的足迹是很容易被掩埋的,就像生命一般,在这里显得脆弱不堪,可同样人的足迹又很容易重新汇聚,他们会在废墟上建起新的家园,像是石缝中的野草般顽强。

  血肉对抗不了利剑,可你知道,人的血肉有多坚固,砍多少会让刀刃崩裂。

  陈默知道。

  他向来清楚。

  陈默离开了医疗帐篷,他在门口看到了等候在门外的scout和赫德雷,他对后者点了点头,赫德雷越过陈默。

  “别耽搁太久,赫德雷。”

  赫德雷掀开帐篷的手顿了顿。

  他和w是曾经的战友,虽然说不清这份战友情谊之间有多少勾心斗角,但起码他们认识,而认识对这场战争就足够了,因为谁也说不清你认识的人会不会下一次就只能出现在你的口头。

  对scout而言,眼前的陈默早已不是曾经那个他们从袭击地带回来的小雇佣兵,曾经的画面让人有些恍惚,而眼前的陈小哥不知不觉间就已经变成了一个让人感到陌生的人。

  “好久不见,scout。”

  “是挺久的,五六年了吧,你刚来的时候,一转眼都过去这么久了。”

  “那时候我们还是室友。”

  “可惜时间不长。”

  scout接过陈默递过来的香烟,他压满子弹的铳斜跨在背后,点燃后轻呼了一口气,烟雾在阴郁的天空下散漫。

  “又一个还算繁荣的城镇没有了。”scout轻叹了口气。

  “这不是第一个。”

  “我知道,我只是想,不知道等这场战争结束,卡兹戴尔还能留下多少好地。”

  “但我不觉得自己有资格说这种话。”scout回答,他似乎想到什么,看了陈默一眼,露出稍显歉意的目光。

  “抱歉。”

  “不用说抱歉,我也同样没资格说这种话,但总要有人去做,我记得你以前也这么说,从废墟和荒地上重建家园,这种事我们做不来,但我们可以给他们一片废墟,或者……一片能让做得来这件事的人安心去做的土地。”

  “殿下也说过和你一样的话。”scout稍显诧异。

  “我想特蕾西娅肯定比我说的还要好听,我不怎么擅长讲这些道理,不过道理我们心里都明白,不过是在找个过得去的借口来说服自己。”

  “也许是这样,但我有一种预感,这场战事只是个开始。”

  “是现在的巴别塔让你产生了这种担忧?”

  “你果然……”scout的看着陈默,片刻后他说:“本来一开始在w带回情报时,我们就该准备更多的人手去处理塔巴镇的消息,但营地却围绕着这个消息真实性引发了争议,最后只能让w带着她的人过去侦查。”

  “战事进行到这个程度,巴别塔早已无法独善其身。”陈默说:“他们都有各自的担忧,我相信你心里也明白,巴别塔迟早要发生改变。”

  “我明白,事实上殿下的理念也和一开始产生了变化。”scout回答:“如果这场战争结束,不管结果如何,巴别塔都不会是现在的巴别塔,我明白这个道理,毕竟从一开始,这场战争就不单单是靠巴别塔自己能处理。”

  “但对你这样的老人而言,这个结果还是让你有些无法接受,对吗?”

  “我相信殿下能够解决,至少博士和殿下,我信任他们,而这些也不用我去考虑。”他说,目光落在陈默身上,香烟烧到尽头,他却像没有察觉。

  他知道陈默和博士走的很近,他毕竟是优秀的谍报专家。

  “我没法给你保证,scout。”陈默回答:“你说的没错,不管结果如何,巴别塔都不会再是你们曾经熟悉的那个巴别塔,从联合会议组建的那刻开始,特蕾西娅决定担任议长起,这件事就注定无法回头。”

  “不过比起考虑这些还没发生的问题,我觉得你更该想的是如何活下来,因为只有像你这样心思灵活的人活的越多,越久,才有可能在你心里那个想法真正出现的那刻,去做些什么改变它,如果它真的需要,你们会成为殿下和你们心中那个理想最坚实的后盾。”

  陈默说:“你可以自己给自己保证,即使巴别塔不再,至少也还有东西可以替代它。”

  比如后来的罗德岛,也比如每个人不甘世道的在心中为自己竖起的高墙和他们的事业。

  Scout笑了笑,扔掉了手里熄灭的烟蒂。

  “说真的,陈小哥,现在的你让我觉得有些陌生。”

  “哦?”

  他没有解释。

  “你们什么时候离开?”scout问。

  “等赫德雷出来就走。”

  “往哪儿?”

  “机密。”陈默摇了摇手指:“一些早就做下的事,现在到收尾的时候了。”

  “我不该问,你们有自己的情报来源。”

  “没关系,接下来你们有什么打算?”

  “塔巴镇的情况需要派专人汇报给巴别塔,而且难民的接受和后续的物资调动也需要巴别塔的许可,w的伤势不该继续留在这里,我会让她一起转移到后方。”

  “她一定不乐意。”

  “但她也没法反抗,说不定她心里其实对此挺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