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回忆录 第386章

作者:一隅屋檐

  陈默说,看着霜星:“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你觉得我比你更了解这些,比你更适合领导这个营地,那么在你看来,塔露拉如何?她是否也比你更懂这些,爱国者,你的父亲,是否在相同的情况下,他也能带领你们那个那个据点,渡过这些问题?”

  “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事和不擅长的事,这些从来不是一成不变的,兴许他们也曾和你一样,觉得自己不足,觉得自己没法带领大家,觉得自己还不够,还做不好,但他们付出了更多的时间,他们在尝试改变,他们为此花费过努力,他们经历过,也有过困顿,所以后来他们慢慢就能处理这些。”

  “我没让你安慰我。”

  “不是安慰,而是事实,事实上在我看来,你现在正处在这一阶段,如果不去经历这些,你永远只能是现在这个霜星,停留在原地,在面对这些时,永远也不知道该如何去解决,所以别轻易否定自己,霜星小姐,人在长大的过程中,每一场经历,都是一笔宝贵的财富。”

  “你是想说我太年轻了?”

  霜星微微别嘴,像是忽然明白了陈默的意思。

  “年轻是好事。”

  “你自己不也是。”

  “道理说出口都很简单,大家都能听明白,难的不是怎么说,说给谁听,是怎么去做,怎么让自己做到。”

  “……”

  “我不了解你,陈默,所以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这句话。”

  “没谁能真正了解一个人,霜星,除了他自己。”

  “呼……也许。”

  霜星轻呼了一口气,尽管陈默的话语让人无法反驳,可霜星还是不习惯和他这种人聊天,有一种面对她父亲时的感觉。

  让人觉得沉重和压抑,但不同的是,霜星尚且可以对爱国者的话语做到一定程度上忽略,因为爱国者是她的父亲,是她潜意识里最信任的亲人,霜星可以去否定他,因为即使她否定,爱国者依旧是她的父亲。

  可陈默不行,兴许正是因为陈默是个外人,所以当他说出这番爱国者口吻的话语时,才能让霜星觉得认同和难以反驳。

  ————————

  “幸亏,塔露拉,我们听你的没想在雪岭上伏击先遣队的队伍,他们果然派出了侦察术师,还在山上建了好几个观察哨所。”

  回来的侦察队员庆幸的对着塔露拉说出这番话。

  “那是明哨,在你们没看见的地方肯定还有一队潜伏起来的侦察小队。“塔露拉回答,又问:”确认他们的队伍了?“

  “我们回来前看到一支庞大的军队正通过山谷,应该就是你说的先遣队,塔露拉,那些人和我们过去打交道的纠察队不一样,我说不出那种感觉,但我觉得黑虫子肯定不是他们的对手,这一次……我们真能打赢吗?“

  “很难,我不想骗你们,所以我如实说,我们打不赢,至少现在没有任何胜算。“

  “连你也这么说。“

  那名感染者有些沮丧,他还以为塔露拉会有不一样的回答。

  “但我们也不会输,我们的目的不是打赢他们,而是拖住他们,只要我们能拖住他们,营地的感染者就能撤离到安全的地方。“塔露拉摇头说:”明白了吗?这次有游击队和我们一起,他们才是主力,可我们也不能被游击队小瞧了去。“

  “塔露拉还是塔露拉,你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

  “东西都准备好了?“塔露拉又问。

  “都准备好了,那些爆炸物足够引发雪崩暂时堵住山谷的通道一段时间。“

  “再确认一遍,不能有任何差错,我亲自去吧。“

  塔露拉站起身,战士忽然叫出了他的名字。

  “塔露拉……如果,我是说如果,这次我们都还能活下来,我能……我是说,我能不能……“

  他终究没勇气将剩下的话语说完。

  因为那是塔露拉。尽管大家都是感染者,可塔露拉和他们是不一样的,他觉得不一样。

  骄傲,自信,好像什么都懂。

  但塔露拉已经知道了他想说什么。

  她不是第一次察觉到那种眼神,那不仅仅是信任,塔露拉刚想回答,可她忽然想起来,她好像没在陈默的眼里看到类似的神情。

  从见到他那时起,就没有过。

  从来没有。

  是我忽略了吗,还是说已经习惯了,塔露拉想。

  也许她心里知道答案,她只是不愿意让自己去那么想,去想他们之间也就剩下那点其实没多重要的东西。

  “别担心,我们一定能活下来。“

  她认真的看着那名望着自己的年轻感染者战士,又将目光移到其他人身上。

  ”不管是你们,还是我,我们都会活下来,以后的日子还长。“

第二十章 此后,开始反思

  后来,我逐渐明白,对错向来无法一概而论。

  好比一个好人,他做了一辈子好事,最后做了一件恶事,那他是不是就是个坏人。

  又好比一个恶人,他作恶多端,可有一天,他拯救了无数人,那他就成了一个好人。

  不,从来不是。

  功过无法相抵,对是对,错是错。

  一个做了一辈子好事的好人,应当为他做下的恶事得到惩罚。

  一个作恶多端的恶人,也有理由为了那件好事而得到人们的赞扬。

  可这从来都是理智而客观的说法,而现实里,后者往往被说为恶有恶报,前者,大抵将之称作本性暴露。

  人们总是不妨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摩他人。

  以至于一件事的对错其实并不重要,重要仅仅是,人们能看到多少,又应该让他们看到多少,他们又能否认同。

  如果一件事人们不认为它是对的,哪怕你将正确两个字摆在他们眼前,他们也会选择视而不见。

  公理,这世间从没有绝对的公理,但凡与绝对两个字有所联系,则都该沦为强权,而公理当建立在强权之下,这两者从不冲突。

  乌萨斯的强权建立起了稳定的秩序,以感染者为突破口,维系住国内脆弱的平衡和矛盾,然而在这件事上,最大的问题不在于上层和最下层的态度,而在于中间,在基数广大,支撑这个国家的乌萨斯平民之间,他们如何来看待感染者的存在,又如何来看待感染者反抗斗争这个作为所带来的影响。

  他们的态度,哪怕只是让他们以为的态度。

  从一开始,塔露拉就选错了方向,她企图让感染者这个阶层来对抗整个乌萨斯,来对抗乌萨斯内众多非感染者和上层权贵。

  来对待压迫他们的乌萨斯权力阶级,包括一部分支撑这个理论的乌萨斯民众。

  她兴许忘记,又兴许她只看到了这些,陈默还不知道那条黑蛇的存在,理所当然,他也并不知道,塔露拉只是被刻意引导上了这条歧途,从她和科西切以感染者为条件对赌的那一刻起,她就没有任何胜算可言。

  他让塔露拉以感染者为基础来对抗整个乌萨斯,乌萨斯又有多少感染者,陈默不知道,但陈默知道,感染者的数量必定远远少于普通人,无论是在哪座城市,人数最广布的必定不是感染者,况且他们的地位,他们的能力,他们的分布,远远不如普通人那般广泛。

  换一种说法,乌萨斯的感染者并不是这个国家的主人,这个国家的主人依然是他的人民,而感染者不过是乌萨斯人们中的一部分,在被转移的阶级矛盾之中,上层塑造出的缓解社会阶级矛盾的一部分。

  感染者的问题不过是乌萨斯本身诸多问题中的一种,而光是解决这个问题,尚且无法决定这个国家的走向与命运,也无法决定感染者在乌萨斯国内的处境。

  难道感染者不被压迫之后,乌萨斯就成为了感染者做主的国家,不,重点从来不在于感染者是否被压迫,不该仅仅是被乌萨斯压迫的感染者,而应该是乌萨斯本身压迫感染者这个理念的由来,只有看清这点,才有可能改变感染者在乌萨斯的处境。

  这远远不能和卡兹戴尔想提并论。

  在卡兹戴尔,感染者先是萨卡兹,其次才是感染者,这之间有着很大的区别,而最为关键的一点在于,基本上所有的萨卡兹都或多或少认可特蕾西亚的理念,认可他们萨卡兹的君主,并不因特蕾西亚是否是感染者。

  萨卡兹的问题也不在于卡兹戴尔对感染者的压迫,而在于萨卡兹之间的内战,在于一个残破的国家两位不同君主理论之间的冲突,土地的分裂以及横行的雇佣兵团。

  这远比乌萨斯和塔露拉所面对的要更为复杂,但换一种角度,以上层权力构架冲突而言,也远比乌萨斯的感染者问题更好解决。

  看着霜星离去,陈默依旧坐在篝火前。

  他没有对霜星提起这些,同样也暂时没有想过要向塔露拉提起这些,还不是时候,至少在他们能安稳下来之前,取得一定的进展前,这些问题还为时尚早。

  但陈默习惯了思考。

  不如说,他习惯了去权衡一件事的利弊,也习惯了考虑这件事的由来,而这些往往需要一定程度的认知和经历,恰好的是,现在的陈默并不缺这些,他也暂时不缺时间。

  一件自己也无从经历过,没有体会而只听闻过的事,如果仅如此,便来向人提起,那只会被认为是不切实际的夸夸其谈。

  道理并不难理解,这世间也从没有适用于任何事物和规则的制度,理论和主义,如果说有,那有且只有一种,符合时代发展,并因现状而做出取舍的制度,顺应目前局势从实践而诞生出的理念。

  陈默只相信这些。

  他早已过了天真的年纪,这片大地为他讲述了许多道理,许多浅显却又让他觉得无力的道理,一如在卡兹戴尔时,他才明白了自己的天真,明白有些东西不适合这片大地,不适合这里的人群。

  不是不对,也不是它不好,只是因为,他们所面对的问题,从来不能一概而论。

  感染者的问题是乌萨斯,或者说这片大地最常见的问题之一,然而这片大地最为主要的问题却从来不单单只是感染者,这片大地最主要的问题,还是在于它的大多数人,那些面对感染者,以及诸多社会矛盾中,展现出麻木,凉薄,甚至愚昧的大众,在于上层权力的腐朽,在于一件事当权者以及人们的漠视。

  感染者的问题只是其中最显眼的问题,而感染者的问题在某种程度上也正发生在普通人身上,可他们没有意识到这点,没有意识到,感染者本就是普通人,没有意识到,感染者身上发生的遭遇,总有一天也将发生在他们身上,一旦他们成为了感染者,那么往日他们对感染者所做的一切,都会在自己身上重演。

  这是一场关于理念的战争,这场战争的前提在于解放普罗大众的思想,而不单单是战胜压迫感染者的乌萨斯军队。

  这场胜负的关键,在于要让普通人认识到,感染者并非是他们的敌人,要让普通人认识到,即使成为了感染者,他们的生活也不必因此而发生更多的改变。

  如果塔露拉能做到这些……

  如果……

  陈默没再想下去了。

  他轻叹了一口气。

  这已经不是难不难的问题。

  越是深入去思考这个问题,陈默便越会觉得乏力,当一件事被推论到整片大地时,人才会意识到自身的渺小。

  那些不公平,不合理的事,难道就因为发生了太多次,反而被人们习以为常。

  如果说乌萨斯接受了感染者的反抗,并给予了他们权力和应有的地位,那不可能,那这个国家脆弱的平衡再顷刻间便会被瓦解,乌萨斯皇帝没有这个胆量,没有胆量反对愤怒的民众,也没有胆量给军权们将他赶下皇位的机会。

  感染者啊,感染者……

  他们得了病,身体长出黑色的结晶,时日无多,所以他们就该死,因为这种病会传染,所以他们就活该受到歧视和压迫?

  可乌萨斯,大多数乌萨斯人,不如说,这片大地上很多人,他们并不觉得自己在做一件恶事,他们也并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什么不对。

  在他们成为感染者之前,甚至在他们成为感染者之后。

  对与错,往往只在人们的一念之间,对错这词,本就是由人自己赋予定义,公理,道理,公义,向来如此。

  12月27日

  雪停之后。

  营地在昨天傍晚决定了再次向南移动,这个消息在营地里引起了短暂的议论,但却没有人反对,因为霜星和战士们对感染者做出了保证,保证不会抛弃任何人,他们会带着那些染病的人一起上路,这当然会拖累到队伍的行进速度,可却没人敢反对这个提议。

  因为设身处地的想,没有谁希望自己会被抛弃。

  阿丽娜和他的教育小组在其中帮了不少忙,亏他们的存在,才能安抚住大家的情绪,霜星去了一趟暂时被隔离起来的染病的感染者们的帐篷。

  高烧加剧了感染者们本就恶劣的病情,这些感染者们的身体状况大多处于严重营养不良的水平,营地内缺少药品,甚至缺少御寒的手段,难听点说,只能靠这些染病的感染者自己撑下去,可是,他们又能撑多久。

  出发后的第二天傍晚。

  12月29日

  暴风雪过去后,道路依然难行,雪怪们在隔着几里的前方侦察,腿陷入雪里,每走一步都极为吃力。

  听到那个消息的时候,陈默并没有多少意外。

  天色昏沉,远处的光正在缓缓消逝,冬天的夜晚总是来的太快,也太冷。

  霜星神色晦暗,披着斗篷的她立在雪地里,身旁站在雪怪和感染者战士,眼前的场景压抑而肃穆。

  风吹过时卷起了地上的雪花。

  在雪地上,白布遮住了狰狞刺眼的源石结晶,战士们点燃木堆,渐渐升起的火光映亮了每个人的身影,看着火焰渐大,火星飘向暗淡昏沉的天空。

  “什么时候的事?”陈默在霜星身旁停下。

  霜星没有回答,火光倒映在她灰色的眼底。

  好几秒后,她才开口。

  “今天下午,队伍停下后不久,负责照顾病人的感染者来告诉了我这个消息。“

  “这样……“

  “我知道会有这种事发生,但我还是想……“

  “你不用去想,就算留下来也是一样,这不是你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