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隅屋檐
“可我……阿丽娜,我……”
“你没法回答他对吗?”阿丽娜温声说:“其实你一直知道,如果你愿意离开,他就会带你离开,你一直知道,他留在这里只是因为你。”
“但我不能走,阿丽娜,这不公平,可我却还是……我是不是太贪心了。”
塔露拉垂下视线,看着自己刚才松开的那只手。
这不公平,不管是对阿丽娜,对一直陪她走到这里的感染者还是对陈默,不管她离开还是留下,都不公平。
“这次我不会再反对你,塔露拉,是,你太贪心了。”
阿丽娜靠在塔露拉的身上,温柔的替她理好盖在身上的被褥。
“贪心的你甚至不愿意去面对陈心里的想法,贪心的你想用这种逃避的方式来维持你们现在的关系,塔露拉,如果两个人都知道对方心里的想法,却不愿意告诉彼此,那即使他们心知肚明又有什么用呢,他们会不会因此而感到倦怠?会不会迟早有一天为了误解而分离?”
“什么意思?是不是陈……”
“我说了,陈他和你是一样的。”阿丽娜说:“如果不是这样,他又何必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就只为了一个小时候的朋友,也许现在你们不够了解彼此,毕竟你们分别了太久,但以后呢,以后也要一直这样下去吗?对我们感染者来说,又能有多长时间留在等待,没有任何回应的等待。”
“你不觉得陈默他看上去很累吗?虽然我不知道他过去到底经历了些什么,但是塔露拉,他给我和爱国者先生越来越像,可他明明看上去和我们一样大,看上去还很年轻。”
【哥伦比亚,我在哪儿待到长大,随后加入了黑钢国际当了一名佣兵,再然后因缘巧合介入了萨卡兹们的战争,后来战争结束了我回到了龙门,再后来,就来到了乌萨斯……】
塔露拉那时没有多想,可这时她忽然想起来,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是那般轻描淡写的简短,明明是自己的人生,他却不愿意多做停留。
【我或许和你印象里的那个我不同……也许我曾经走过了路,犯下过错,我分不清是对是错。】
也许一切早已在陈默来到雪原第一次遇见塔露拉的那个夜晚就已经埋下伏笔,他们靠着肩膀坐在篝火前,篝火的火光是那么明亮,令他们的影子在摇曳的篝火里重合在一起,像极了小时候那个停电雨夜的烛光。
可那时发生了什么。
那是一个又一个迟到了十多年的承诺。
那之后不久就是分别。
塔露拉缓缓攥紧了手心。
第三十三章 向死而生(四 ):父亲终究有眼却盲(中)
雪,冻原最常见的景色。
让奔跑中的人视线逐渐模糊,腿如若深陷雪地,那每一步都将变得比之前更为艰难沉重。
霜星的脚步越来越快,以至于身后的雪怪们逐渐和她拉开了距离。
也许她没察觉到这些。
她的眼里只有眼前的道路,以及道路尽头那个高大的身影。
“大姊,等等我们……”
雪怪们在身后呼喊,呼喊的雪怪被人按住了肩膀,佩洛特娃摇了摇头。
“别喊了。”
他们对视了一眼,都明白霜星为何变得如此急切,视线里已经看不到霜星的身影,雪怪们尾随着她的脚步。
游击队就在前方。
霜星的记忆就这么一点点伴随着风雪在脑海里渐渐浮现。
阳光很温暖,温暖的不像是在乌萨斯寒冷北方的冻原,可若是不在冻原,窗外那成片的雪白又从何而来。
屋内小小的姑娘望着自己面前高大的身影,卡特斯稚嫩的脸上带着可见的好奇与疑惑。
“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吧?一直叫你爸爸,还挺奇怪的。”
温迪戈面色低沉,或许是因为爸爸这个称呼,唤醒了他久远的回忆。
“你的脸色有点不太好啊?”
“为什么一个人待在屋子里不去和其他孩子一起玩?”
温迪戈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这么开口问。
“他们因我而害怕你吗?”
“才没有,才不是因为……因为兄弟姐妹们都害怕我呢。”年幼的卡特斯鼓起嘴大声反驳,像是被戳破了心里的秘密,将头扭到一旁。
温迪戈没有回应。
过了一会,卡特斯又小心翼翼的用转过头去打量温迪戈的反应,坐在对面的他静静望着自己。
卡斯特鼓起勇气小声问:
“哎哎,你有什么办法吗,让他们不因为你躲我躲得远远的办法?”她说,又微微仰起下巴补充道:“有的话,叫你爸爸也可以!”
“你在要挟我?”
温迪戈好笑的问,尽管他的脸色依然平静,可目光却温和了许多,也许是因为长久的军旅生涯,他已忘记了该如何与平常的孩子交流,以至于说出口的话语像是在审问敌军。
“啊,要挟?那个词儿什么意思啊,你还没教我呢。”
卡特斯的注意力转移的很快。
“你哥哥学什么都很快,不像现在这样按部就班的来,如果是他的话,和你一般大时不用教导就已明白这些。”
“唉,你说哥哥学什么东西都很快,不像现在按部就班地来……那哥哥现在在哪儿呢?”
卡斯特凑到坐下的温迪戈身前,双手按在他落在扶手上的粗大手臂。
那手臂实在是太大,在小姑娘的小小的手掌前宛如一根粗大的树杆。
温迪戈没有回答,而是俯下身轻轻叫卡特斯抱了起来。
“唉,唉?!为什么突然抱住我!你会冻伤的!”
“……你在哭吗?好像有水掉在我的肩上了。”
“没有。”
“没有?”可如果没有,那肩头温热的触感又是从而来,即使是高大的温迪戈,帝国引以为重,号称三名就能攻城陷地的重甲温迪戈,也会流泪。
小小的卡特斯没能因为这名怪物而感到丝毫恐惧,她张开手轻轻抱住了温迪戈的脖颈,即使因为这个父亲,没有人愿意和她一起玩,即使因为这头怪物,她变得孤孤单单。
可自从亲人离开后,她从来都是孤孤单单的。
因为那天温迪戈将她从地狱救了出来,刺眼的阳光落在她漆黑染血的狰狞甲胄上,连阳光也黯淡无光,可他俯下身将自己从地上抱起,于是那天,两个孤独的灵魂都找到了彼此的归宿。他的怀抱温暖又安宁,卡特斯一直记得。
“所有人都说爸爸无血无泪,那就是说爸爸不会哭吗?”她伏在温迪戈的怀里轻声说,窗外的阳光落在这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父女身上。
“可爸爸明明会哭啊……我前面只是瞎说的,瞎说的!爸爸哭,是因为冻的太疼了吗?”
她像是犯了错的孩子,有些失措,有些愧疚,还有些不安。
“爸爸!爸爸!我不会再想刚才那么说了,而且,而且我长大以后,长大以后……长大以后一定给你做一种让你不会冻坏的药!”
小小的手掌试图擦干温迪戈眼角的泪水。
“这样你就不会在被疼哭了,对吗?我一定会快快长大的!”
“我的……家人。”
“家人?啊,是说,我的兄弟姐妹们,还有你我,都是家人,不在这里的哥哥也是?”
“嗯……这样的话,爸爸,就是大家的爸爸了!”
“我也一定会学***,帮外婆报仇,杀掉那些欺负我们的人。”
“不准这么说,叶莲娜。”
“为什么!明明爸爸每天都在每天都在杀那些坏人!”
“我不想你成为我这样的人。”
“……什么叫不想我成为爸爸这样的人?爸爸难道不是好人吗?”
温迪戈松开了怀里的女孩,他认真的摇头。
“不,叶莲娜,我也是坏人。”
“为什么爸爸也是坏人?!我不懂,你说明白,为什么爸爸也是坏人。”卡特斯抓住他的手臂:“爸爸怎么会是坏人。”
温迪戈沉默不语。
没得到回应的卡特斯撒开手。
“我讨厌爸爸。讨厌!”
“不学我,叶莲娜,或许有朝一**能到城里生活。”
“不学爸爸就能到城里去?”卡特斯又被这句话吸引,她问:“爸爸……你说,我们真的能到城里去吗?你以前说的什么手指糖……真的好吃吗?”
“如果你不学我,应当能。”
“如果不当爸爸这样的人才能吃的话……唔……!”
“我不懂。”
“爸爸……你想,不管怎么样,好人和坏人,我都可以当的。”卡特斯坐在温迪戈身旁,靠着他的手臂:“只要永远和爸爸,还有兄弟姐妹们一起……一直在一起就好了。”
维系人与人之间感情的,究竟是血缘还是经历,哪种更为重要。
或许某种程度上,让人觉得讽刺的是,亲情这种东西往往是没有血缘的人比拥有的人更懂得珍贵,而血缘不该是维系亲情的唯一寄托。
风雪不知何时慢了。
记忆最终停格了下来,因为视线里模糊又高大的黑色身影宛如沉重的山岳般向这里走来,长戟上的旌旗在风雪中飘扬,温迪戈已不如年幼时那般让人只能仰望。
所有人都在时间中发生了改变,它让孩子长大,让年轻人老去,而老人,兴许最终化为了一抔黄土。
可记忆是不会停下的,纵使它终将模糊被人忘却,可它永远不会停下。
霜星停下脚步。
她一如往常般喊出了那个熟悉的称呼,于是视线里高大山岳停止了下来,他的视线从风雪里凝视,贯穿了触目所及的一切,最终停留在视线尽头的白兔子身上。
——————
雪原的阳光还是那般刺眼却不温和,好似让人回忆起许多年前来到这里的那一幕。
视线里的营地发生了些许变化,多出了平常没见过的人,大抵是刚回来不久的战士们。
陈默在空耗费了三天的时间,这让霜星不得不和他讲起这几天的变化,还有那些从外面回来的战士这几天的评价。
阿丽娜说霜星对自己或许产生了一丝依赖,但陈默不这么看,他认为这应该是霜星明白了更多的东西,她正从一名战士慢慢变成一位合格的领袖,她的视线放的更广,也容纳下许多平时被自己忽略的东西,这些东西让她陌生,却不足以让她退缩,意识到自己不足的卡特斯正在寻求弥补,而陈默不过是当下离她最近的人之一。
她变得谦虚了许多,虽然不容易令人察觉,但无疑她正在发生变化,或许连她自己没能意识到这些。
陈默只是安静的听着,当霜星问起他的意见时,他会做出回应。
阳光还是那般刺眼,可营地却升起一种崭新的面貌,这一切来自于所有人的努力,而非某个人成为决定性的因子。
陈默从不这样认为。
他轻咳了一声,咳嗽声引起霜星的注意。
“身体不舒服?”
“还好。”
“我要是你连着三天不眠不休也吃不消,倒是你,这三天什么事都没做,就守在那间屋子里,你很担心塔露拉?”
“你不说我也知道。”她转过头,过一会又响起她的声音:“……辛苦你了,陈。”
陈默有些意外,他摇了摇头。
“抱歉。”
“为什么道歉?”
“让你担心了。”
“唔……和塔露拉一样的说法。”霜星诧异的回过头:“你不是常说,营地不该因为少了一个人就无法正常运转,你现在说这话让我觉得你是在瞧不起我,我知道你没有那个意思,但你多少也可以信任我们一点,在这方面,塔露拉做的可比你要好。”
“要拿我和她比,我肯定比不过她。”陈默半开玩笑说。
“那是现在。”
“是吗?”
陈默笑着说,将手背到身后,手心里是一片混杂着乌黑血丝的猩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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