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隅屋檐
“都不是,苏离。”
“是她啊。”文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说起来,这小家伙还是你一手提拔起来的,通知小陈可能会离开龙门的是她,去拦住小陈的也是她,最后帮小陈离开龙门的还是她。”
“她故意的,为了引开我的影卫们,故意将这些信息泄露给我。”
“你不可能提前看不出她的想法。”
“所以我还派了其他人过去。”
“那些人……”
“被她打晕关在了行动组里,借着行动组的名义。”
“啊,我听明白了,你是在不高兴被一个小家伙反手陷了一把对吧,你啊你,总是这样可怎么行,多少年了,你怎么还是这个样子。”文月轻声说:“什么事都瞒着她,什么事都自己来,你不累吗,就因为你总是这样,她才会越发不理解你。”
“我不需要她理解我,她有她该做的事,我也有我该做的事。”
“但她只会觉得你是在逼她,你越是这样,她对你的怨气只会越多。”文月轻轻叹了口气。
“……文月。”
“哎,哎,我向来都看的出,我知道对你来说龙门是你的一切,你的心血和梦想,你不希望小陈她重蹈我们的覆侧,所以你希望她能做的比你更好,但你不觉得自己选错了方式吗?”文月说,她的目光落在魏彦吾身上。
后者轻轻摇头。
“不,文月。”
“今天的这一切是你想要的?我说的是……你拿自己一切换来的繁荣,你已经失去两位亲人了,不,用你的话来说,三位,甚至是十几位,现在你总不会还想逼死自己的侄女吧。”
“……”
魏彦吾没有回答。
“我觉得这样也好,既然她想去就让她去,你总不能时时刻刻守着她一辈子。”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这片土地能变得更好,也从没要陈晖洁去做我该做的事情。”
“但她就是这个性子!”文月强调道:“不,你越是阻止她,用你的想法去左右她,隐瞒她只是继续在她心上割肉而已,她只会觉得自己不属于这里,只会觉得你不理解她,你期望她去做的事,和她真正想去做的,太遥远了,也太难了。”
“那我能够停手吗?”魏彦吾问:“我身后这些人,我脚下这座城,我与他们角力了那么久,是她想要正本清源,是她想要这座城邦不再是我治下的模样。”
“我只是教她如果那么做,需要什么,又要放弃什么。”
“行了,行了,还解释什么,耳朵都起茧子了。”文月嫌弃的看了一眼魏彦吾,后者张了张口,终于没说什么。
“现在小陈都已经去了乌萨斯,影卫们也追不上她,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
“我现在唯一希望的是她能平平安安回来。”
“但愿。”
“不要再和她吵了,小陈已经很可怜了。”
“是我和她吵吗,是她非得逼着我和她争论她的那套理念。”魏彦吾大声反驳,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声音逐渐低了下去。
“不论如何,这是她自己选的路。”
他没再说话了,只是转头凝望着龙门上午明媚的天光。
也许这时候的陈晖洁已经靠近了乌萨斯边界。
也许这时候她已经走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魏彦吾总是期望她能做的更多,做的比自己更好,或许文月说的没错,他选错了方式,他没法不选这种方式,因为真相是残酷的,不论对陈还是对他们这些人而言。
真相永远没法让人把握住之后事情发展的朝向。
真相里的魏彦吾是何种模样,陈晖洁又会作何选择,魏彦吾不知道,但他害怕真相超出了他所能控制的范围。
第三十四章 苏离字狐狸,号软心肠
钢铁造的围栏,单薄的床板,围栏外播放着教育短片的电视,打哈欠的近卫局警员。
这不是狐狸第一次待在拘留室。
不过以前她通常是在外面,这次是里面,和大部分被扣押起来的嫌疑人呼喊着要求保释和冤枉不同,狐狸安静的翘着腿坐在板床边,饶有兴致的打量着电视播放的教育短片。
没有成排的刑讯工具,甚至没有刑讯课的警员将她提到审问室里重复问相同的问题,狐狸不免觉得有些枯燥。
她不是没想过有天自己会落到现在这般下场,一般而言像是他们这种人除非能一直在自己的位置上尽心尽力,否则但凡出了差错,近卫局的牢房内必定给他们留了一个位置,别说什么兔死狗烹之类的屁话,自己手里干不干净狐狸知道的一清二楚。
很多时候人都有的选,但问题的关键在于选不选其实不是你能说了算。
狐狸不知道接下来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魏彦吾迟迟没有动静,狐狸也安得清闲,不如说近卫局的拘留室内相反让她感到了一丝莫名的安心,至少那些黑蓑们没在龙门外就要了她的命,说明她还有可能活命的机会。
这种决定权和生死操之人手的感觉固然不好受,但狐狸是个心思宽阔,一马平川的人,她没那么多沟壑,所以也不在乎近卫局和龙门总督之后如何安排自己,事情已经做下了,就由不得人去后悔。
狐狸心思一向缜密,她知道既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不管她说什么,怎么去解释都没有任何意义,即使魏彦吾继续问起她陈晖洁的下落,她也一概不知,她是真的不知道开着那辆车的陈晖洁会选择那个方向离开,毕竟她也是近卫局的高级警司,反侦察和反追踪的能力必不可少,虽然有时候的确冲动了一些,但起码能力方面没几人会去质疑。
陈晖洁唯一的缺点只在于魏彦吾将她保护的太好了,至少狐狸是这么认为的,假使陈晖洁真如一名普通的警员那般进入近卫局,先不说她是否能在短时间内接任督察组,她能有几条命用在和龙门那些各方势力的勾心斗角上。
陈不在意这些,但她也不能否认,龙门人之所以看重她,不是因为她是陈晖洁,而是因为她是魏彦吾的侄女,除了魏彦吾的侄女这个身份之外,那些人多的是手段对付她。
就像是一个被养的刁蛮任性的大家小姐,也许这词用在陈晖洁的身上不这么准确,她没什么小姐脾气,比起诗怀雅而言,她身上看不出任何大家贵族的风度和气场,但说实在的,狐狸觉得陈晖洁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幅模样,和魏彦吾不无关系。
老实说,还有点让人羡慕,谁又不希望有个能撑着自己胡作非为的舅舅呢,虽然陈晖洁不这么看,她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可换做是别人站在她的位置上,又有几人说的出能做的比她更好。
人人都有苦衷,人人都有难言之隐。
所以人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生活和生活中三五六道的人和事,不得自在。
狐狸这么想着,一名近卫局的警员从外面进来,他来到狐狸的拘留室前,掏出钥匙打开牢门。
“喂,有人保释你,你可以走了。”
对方拉开牢门,对坐在床板边看短片的沃尔珀说。
“像你这种一身血进了牢子还这么镇定自若的人我还是头一回见。”
“啊,这地方对我来说就像回家一样,可以说还有些安心。”狐狸笑着回答。
警员露出古怪的表情。
“没少进来吧?”
“是啊,是啊,不过这次感觉还挺复杂。”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以后能不进来尽量就别来了。”
“这是自然,谁喜欢被关在里面呢。”狐狸点着头站起身。“我能问一下是谁保释的我?”
“不清楚,不归我管。”
“这样。”
“你的东西都在外面,那两柄刀被没收了啊,其余的和我走一趟吧,点点有没有遗漏。”
“都不是什么太值钱的物件。”
狐狸满不在乎。
重新站在近卫局大楼外面,抬头望着大楼顶上近卫局威严狰狞的标志,狐狸忽的露出笑容。
近卫局提供给拘留人员的伙食还算不错,至少在免费这一档上挑不出任何毛病,除了让有些惯犯叫苦连天的教育课程以外,比很多人想象的都要好。
狐狸试过了,那些教育短片一遍又一遍讲的东西对她没有半点用处,说来也是,如果光靠一些影相作品就能让人迷途知返的话,还要警员和监牢做什么。
起码沃尔珀已经很努力的让自己接受那些话语的感染和熏陶,然后她发现了一个很致命的问题,她居然能有无数次方式去辩驳那些理论,随后狐狸就对那些东西再也提不起任何兴趣。
她没有去找是谁将自己从近卫局中保释出来,自然也没有再去魏彦吾的面前承认错误然后接受该有的惩罚。
从这一刻起,不管是近卫局,还是龙门总督以及行动组都和苏狐狸没有任何关系,从此以后,她就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龙门市民,而且还是潜藏起来未经登记的感染者之一。
在处理感染者这个问题上狐狸向来有很多经验,她知道该如何躲过近卫局对藏匿在龙门城区中未经登记的非法感染者的搜查和处理流程,理所当然她也深知自己该如何避开这些。
下午的时候,她已经来到了一间位于中城区未经装修的店面前。
拉起店铺前的卷闸门,目光打量着【}~
她已经计划好了,用一到两个月的时间亲手将这间小店打造成自己想要的模样,她不打算聘用任何装修公司的团队,从购买材料到设计图纸安排电路,沃尔珀都能够一力承担,毕竟她业余时间的时候看了很多杂七杂八的书籍,现在正好是实践检验这些的时候。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关于她的正式通知还没有下来,她现在的状态依然是近卫局的高级警司兼特别行动组负责人,但实际上,狐狸知道她已经没有任何权利去命令行动组听从自己的调遣,同时她也没有任何理由再去行动组的驻地任职。
这种冷处理的方式将伴随着陈晖洁的回归而有所改变,狐狸大抵能猜测的到魏彦吾的意思,在陈晖洁的事情没有彻底尘埃落地之前,她的去留依然待定,但能肯定的是,魏彦吾绝不会再将行动组的大权放在她的手上。
狐狸倒是不在意这些。
在她自己看来,她现在就是吃着公家饭,同时又游离于近卫局体系之内的人物,她既不必担心因为感染者的身份而需要面临近卫局和龙门当局的审查,同时又合法领着属于高级警司的津贴。
世上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差事了。
钱多事少离家近,虽然摸不到近卫局的行动方案,打打杀杀的日子不说让沃尔珀厌倦,但事实上,从龙门近卫学院毕业以后,狐狸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好好的休过一次假。
她从微末中做起,当过卧底,去过一线,也被指派过特殊任务,从近卫局在下城区的卧底到行动组的新人,再到行动A组的队长,最后成为特别行动组的负责人,从警员,高级警员到督查,高级督察和警司,再到如今龙门人很少知道的高级警司之一,狐狸吃过很多苦头,她也不是能把每件事都处理的妥妥帖帖,不受任何影响。
被上司教育指着鼻子臭骂的时候不是没有,带队攻坚差点被流矢要了小命的次数已经数不太清。
她从来都不是一帆风顺,或者说由于是在特殊岗位的缘故,她所面对的危险与未知风险要比近卫局的通常警员高出了太多。
正是如此狐狸才清楚的知道龙门这座城市究竟隐藏着多少力量,龙门又能做到那种地步,它看上去只是座繁荣昌盛的经济城市,因为魏彦吾的领导而在短短二十年前日新月异。
但狐狸知道的龙门不是这样,她知道的龙门是被划分成无数块区域与等级的城市,每块区域和等级都有相应的人物守着他们的领地,以确保这座属于他们的城市能在繁荣发展后保持稳定。
但现在这些都和苏离没有任何关系了。
她不过是龙门来去匆匆的人中的一员,也许她曾担任过要职,站在这座城市的最前线和该战斗的位置,但现在的她只是一个行差踏错的犯官。
上司没有处理掉她,也许这时候是她离开龙门最好的机会,但对狐狸而言,离开了龙门她又该去哪儿呢。
她已经对龙门很熟悉了,她没指望自己再花十年二十年的时间拖着一副感染者的身子去别的地方寻找能够接纳她的土地。
狐狸没这种心思。
龙门至少愿意给她一个机会,就算是为自己寻找一座墓地,狐狸也希望自己的墓地是龙门,她不愿意做异国他乡的孤魂野鬼。
她不愿意等自己死了之后在那块土地上连个认识的人都没有,那样她至少等在安魂夜回来的时候还能好好看看这座让她爱恨难辨的龙门城邦。
陈晖洁是没法体会到她这种人的感觉的。
在她无处可去的时候龙门接纳了她,在她拼了命想要往上爬的时候,是魏彦吾给了她机会,这些年她所做的事已经回报了魏彦吾的这份恩情,狐狸不觉得对错对自己重要,她也不觉得还欠着魏长官什么,以至于就算魏彦吾现在要了她的小命,她也没有丝毫怨言。
可人活着,谁又希望死呢。
本来在很多年前,她就该随着那个灰蒙蒙的天空一同死在龙门的流离失所里,本来随着大势所趋,她就该在孤儿院长大,或者被一个不认识的家庭收养,过上不好也不坏的生活,成为一个普通人。
沃尔珀撑着下巴趴在柜台后,门外是龙门黄昏的晚霞,夕阳拖着长长的尾巴坠在远处的高楼顶端,于是高楼的阴影斜斜的覆盖了整片街道。
再过不久路灯便会亮起,龙门入夜后将进入短暂的喧闹,但对这座城里的某些人来说,龙门是没有日夜之分的。
它是一座不夜城,它的繁荣支撑着它的经济,她对有所求的人向来来者不拒,龙门给很多人机会,无论你有何种诉求都能在龙门得到答案。
它即是如此的迷人,繁华的有时候甚至迷住了人的双眼,藏在灯光阴影中的蝇营狗苟,至少对龙门人而言,龙门是个美好的地方,对龙门以外的人而言,龙门的大名也早已深入人心,初次来到这里的人总不可避免被它的美景所沉迷。
没几人知道龙门是座吃人的城市,它吃起人来的时候也是半点不留情面。
人人都觉得自己看透了龙门,人人都只看到了龙门让他们看到的一面。
狐狸叹了口气。
她从柜台下抽出一份装修杂志,苏警司开始做事了,认认真真的在柜台后一边翻阅杂志一边记下那些杂志后的联系方式。
她打算明天再去太古广场的百货大楼逛一逛,给她的小店里添点家具,不过她没想好到底要买些什么风格的家具和装饰,不能太复古,苏警司不是个念旧的人,但也不能太单调,最好能温馨一些,算了吧,温馨些难免让自己的觉得伤感。
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最后目光又在每个角落闪过,琢磨着该在哪里放些什么,什么地方需要好好整改一遍。
她一点也不觉得枯燥。
笔尖轻点着笔记本的纸面,她撑着下巴,橙发在炽光灯下微微散开,头顶沃尔珀的尖耳轻轻抖动,高脚椅后垂下的毛茸茸的大尾巴随着主人的心情左右摇摆。
她其实也算个美人,不过只是不擅长打扮,可拿着刀的模样依然让人觉得触目惊心,她也是半个疯子,面具戴在脸上时间久了,扯下来的时候总要连皮带血,得不偿失。
不能否认的是,从很多年前开始,从再见到陈默的那时候开始,狐狸就知道,她一个人也能活的很好,她其实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
她的生活里不缺什么,也没有谁是必不可少的,她和陈默一样的凉薄,所以对彼此知根知底的他们再难走到一起。
狐狸不喜欢这个事实。
就像是以前陈黑狗总爱在她面前的讲起的那个故事,故事里的那只狐狸同样不爱任何人,她只不过是习惯了自己的某种天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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