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回忆录 第595章

作者:一隅屋檐

  可这两年里,她总会在心里重复问自己同一个问题:你后悔了吗?

  后悔?

  后悔这个词向来没有什么意义,因为单凭它无法改变任何东西,正是因为已经发生无从挽回所以才被称为后悔。

  但人是一种很复杂的生物,即使知道无法改变依旧会不免流露出相同的情绪,因为是人,首先存在有感情,便永远也无法否定自己的感性,也永远无法一直保持理性。

  她无法确定自己是否会后悔,因为她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而即使回到过去,她也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个人和集体,爱情和责任,塔露拉向来分的很清晰。

  为了某个人而反抗世界与整个世界为敌的故事听起来很壮烈,甚至让人动容,但细想下来,却是一种自私,一种极大的不负责任的自私。

  她无法做出这种事情,她也无法丢弃自己身后无数人的生命,自私的堵上他们的一切就为了自己的私欲。

  她不是暴君,无法孤注一掷,也算不上明主,因为她深知仅凭自己无法做到任何事情。

  她的梦想太过巨大,大到仅凭她的力量即使堵上一切也无法翻起一丝浪花,她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去相信自己的美梦,直到终有一天,溺死在自己的梦里,她早已做好了那个准备。

  但世事总是难以预料,难以预料的转机,和难以预料的命运。

  塔露拉低下头,眸子里的灯火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缅怀,她手里拿着一张泛黄的照片,仿佛看到了某张熟悉的脸在自己面前露出笑容,照片里那张脸停隔在八岁的样子。

  还是一样的,又傻又蠢。

  塔露拉轻呼了口气。

  七十二层的指挥塔顶层,站在她背后那个高大的身影如同一座高山般静静的立着,狰狞的白骨面具遮住了他的容颜,那张面具下透出如寒霜刀锋般凌厉的视线。

  高大的身材让他轻易看到了塔露拉手中的照片,他没有出声询问。

  尽管他心中很清楚此时的领袖在想什么,可他不会问,也不会提起,一如他曾选择站在这个年轻人身后时一样,每个人都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无论更好还是更坏,这是他们所应承担的代价。

  “维多利亚的反应比我们预想中要快了一点。”塔露拉收起照片,放进怀里。

  “预……料之……中。”

  他的声音沙哑承重而艰涩,像是乌萨斯北原上刮过的最猛烈的寒风,但没有人会因此而对他产生任何怀疑和轻视。

  “罗德岛号来之前,我们就该做好这个准备,不过现在看起来,卡兹戴尔方面也开始对我们抱有不小的警惕,我们得做好准备了?”

  “帝……国的……官员来过?”

  “三天前,第三集团军的联络员造访过我。”

  “塔……露拉……”

  “我知道该怎么做,爱国者,帝国不可信,更何况以我们目前和帝国的处境,没有任何合作的可能。”塔露拉说:“比起这个,和他们一起来的另一批人反倒让我更感兴趣。”

  塔露拉俯瞰着黑夜中的城市,脑海里想起三天之前的那场见面。

  她轻叹了口气。

  “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们,还有很多感染者,但整合运动却只有一个。”

  “是……感染者……组织。”爱国者很轻易就明白了塔露拉的话。“塔……露拉,不是……每个人……都……会认同……你的理念,这……不足……为奇。”

  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和普通人和解,也并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原谅人们曾经对他们做下的恶行,千百年来积累了太多的仇恨,价值观无法轻易的调整。

  “我能理解,人们都需要时间,需要时间来忘记,也需要时间来接受。”塔露拉轻声回答。“我只是觉得遗憾和可惜。”

  “你……已……做得……足够好……”爱国者没有反驳:“不必……纠结,人……是……很顽固的生物……理念一旦既定……很难再……被打破。”

  “可我们没有选择的余地。”塔露拉说:“不管之后发生什么,一旦和感染者扯上联系,必定会牵扯到整合运动。”

  爱国者沉默了一会,他无法反驳塔露拉的猜测,因为以整合运动如今的规模,一旦发生感染者大规模牵扯的事件,世界的目光必然会投射到风头正盛的整合运动身上。

  无论他们是否牵扯其中,都难辞其咎,而最为尴尬的是,他们无法证明自己,因为一旦证明感染者与自己无关,整合运动就将失去它的立身之本,但同样,他们也无法用实力来抗衡外界的质疑。

  整合运动将被推上风口浪尖。

  “你的……考虑……很有道理。”爱国者说。“你……希望……我……做什么?”

  “我们的军队能对抗乌萨斯的集团军吗?”塔露拉问。

  “……绝无可……能。”

  “我猜帝国快要忍不住了。”塔露拉说:“这一年来渗入我们区域的密探和间谍不知番几,等到帝国下定决心动手之后,我们的处境会更加艰难。”

  “我们……需要……时间……”

  “帝国内部也知道我们需要时间,他们不会给我们时间的。”塔露拉摇了摇头。“这次,没有人会帮我们了。”

  爱国者微微停滞了一瞬。

  “维多利亚抽手的太快,卡兹戴尔也受到了印象,我想,帝国大概已经猜到了我们和这两个国家的密约,所以他们才会选在这个时间来。”

  “你……是……否怀疑……是我们……内部的……原因。”

  “不,也许有内部的原因,但我很肯定,帝国应该早就察觉到了什么,只是那场战争把他们打的太狠,让他们没有时间来顾及我们。”

  “帝国……的要求……是什么?”

  塔露拉顿了顿,语气复杂:

  “他们看上了龙门。”

  “龙……门……”爱国者迟疑了两秒:“他们……目标……不仅仅是我们……”

  “我们都很了解乌萨斯,皇帝的野心比我们想的还要大,两年前的战争被他视为耻辱,现在他想亲手洗刷这种耻辱,而我们很可能会被推到他的战车前。”

  “真是仁慈。”塔露拉捏着手指嘲讽的扯起嘴角:“是现在被毁灭还是之后再被毁灭。”

  “你准备……怎么做?”

  “我不会束手就擒。”塔露拉转过身,她仰望着爱国者高大的身影:“我不会接受帝国的任何要求,我们曾经历过比这更艰难的处境,而这一次,我们同样会熬过去,哪怕是战争,如果他们希望的话,我会让他们如愿以偿。”

  爱国者单膝跪在塔露拉身前,将右手竖在胸前。

  “只要……你仍旧坚……信你的……道路,我与……盾卫……便……会一直跟随……在你身后……”

  “爱国者,霜星现在在罗德岛上。”

  “阿……丽娜早已……告知过……我。”

  “接下来,那艘船将成为关键,帝国可能会袭击他们,我希望你能理解,我不能在这个时候将霜星叫回来,我们和卡兹戴尔之间的关系不能断掉。”

  “这是……她的选……择。”

  “不仅如此,那艘船必须要去龙门,我会安排弑君者先过去,她们将会成为我们的筹码。”塔露拉仿佛做了某个决定:

  “必要的话,我会亲自去见魏彦吾。”

  在失去能够依赖的人后,你得学会自己保护自己。

第五十六章 在企鹅物流的一天(三)

  好多年前,翻开手机,通讯录上全是认识和不认识的人,最近几年,渐渐失去了联系,好多年后,再也没有了一点消息。

  人们常说,等一个人死去后,关于他的一切,会一点点消失在这个世界上,起初还会有人记得你曾经来过,但后来,便不会有人再去刻意回忆了。

  人都会过上属于自己的生活,而过去的,已经是过去了,没有人会一直停留在原地。

  一如现在的德克萨斯。

  陈默真的挺为她高兴的。

  这个向来淡漠冷酷,一言不发的姑娘过上了新的生活,那双冷冰冰的眸子在欢乐的气氛里偶尔会流淌过温润的光,倒映着这间不大的宿舍内每一个人的脸。

  她仿佛找打了新的人生,失去了狼群的狼在辗转反侧的生活里找到了新的居所,尽管她还是沉默寡言,尽管她还是不太擅于表达自己的感情。

  但起码她的眼底终于多出了一些色彩,而不是自己第一次遇见她时,那对一切都无所谓的态度,和对生死未来迷茫的无助。

  她放弃了自己命运,选择了用德克萨斯这个名字活下去。

  让陈默想起了自己。

  自己也曾试图放弃自己的名字,选择以另一个人的身份活着,从哥伦比亚到卡兹戴尔,从黑墙到黑钢,换了无数个名字,用了数不清的身份,可说到底自己并没有做好准备,在过去追上来后,才恍然间发现,原来这些年里,自己一直都活在过去。

  拼了命的想往前走,不断往前走,但后来才后知后觉,就像在黑墙时为了活下去而想方设法的去忘记,可后来离开后,却拼了命的想要回忆。

  于是越陷越深,于是在自己没有发现的时候,被过去拉扯着,永远也无法挣脱出来。

  也许维娜说的没有错。

  她在维多利亚时就已经看的很明白了,与她相同的,塞雷娅大概也早就知道了,知道了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知道了自己潜藏在心底的懦弱。

  不要逃避……

  她们总在有意无意的提醒自己,不要逃避,不要逃避自己的过去,也不要逃避自己的未来。

  可未来太过遥远,而过去唾手可得。

  人总会在有意无意间犯下相同的错误,有些错很深,有些错明知道不可挽回,可依然会去做,没有理由,也没有道理。

  只是因为想,只是因为知道自己无法逃避,无法去面对。

  这些年来失去了很多东西,也得到过,但论起得到和失去间留下了什么,或许什么也没能留下。

  平凡是个让人无奈又向往的字眼。

  小的时候不甘于平凡,因为失去了最重要的一切,变得孑然一身后开始恐惧这个字眼,怕自己什么也留不住,什么也保护不了,所以不想要平凡。

  但长大后,才知道这两个字是多么的珍贵,不如说,是在不平凡之后才开始想要期待着个词语,最好的是能够得到比较好的结局。

  可往往那些美好的故事里所描绘的结局和现实总是相去甚远,现实里没有英雄救美,现实里也没有发狠就能牛逼,不会遇到一个给你一切的老爷爷,也得不到悬崖低下的武功秘籍,以至于想要活着,都要花费太多的努力去挣扎。

  大部分事其实堵上命都没什么用,大部分人不会在意你的死活,大部分生活里很少会有幸运。

  受了伤会流血,爆炸会引起火花,肉体比不过钢铁。

  这就是现实。

  “怎么了吗?”

  德克萨斯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清冷。

  淡金色的眸子望着坐在沙发上的陈默,空坐在她的身旁,和她叽叽喳喳的分享着这几天的见闻以及对德克萨斯的思念,又有意无意的开始抱怨自己的工作,希望下次能和德克萨斯一起出去。

  可颂盘坐在另一张沙发上翻着自己放在座上的据说是很有纪念价值的纪念品和护身符,她刚刚和小默认识,但自来熟的性格让她很快就开始和小女孩讲起了桌上每一件东西的来历和价值。

  但……陈默觉得她大部分都在吹牛逼,比如那个据说被雪境圣女祝福过的兽齿和从东国某间大社求来的竹签。

  陈默不记得东国神社还有求竹签这个服务。

  这个丰蹄族的姑娘似乎在开展自己的新业务。

  能天使倒是好的多,坐在沙发前撑着下巴的她笑眯眯的盯了会陈默,又盯着德克萨斯,然后打量一下空,陈默总觉得那颗脑袋里在酝酿什么不太好的东西。

  她不得不这么想,因为能天使的笑容里就藏着一种我想搞事的意味,并且越来越明显。

  “没什么……”陈默摇了摇头,默默端起茶杯,放在茶几上的咖啡凉了好一会。

  值得一提的是,德克萨斯和空的水杯看上去是情侣款,陈默微微瞄了一眼,便确定了自己刚才得出的那个结论。

  百合无限好。

  “无聊?”

  “挺有趣。”陈默抿了口,显得有点拘谨:“你们每天都是这么过的?我和小默没打扰你们休息吧,我听空说你们今天才回来。”

  “没关系,回来的路很轻松。”

  “经常出差?”

  “偶尔,不是很多。”

  “看上去你好像已经适应这份工作了。”陈默放下杯子。

  “还好,除了吵闹了点不算麻烦,也不讨厌。”

  “你别看德克萨斯这家伙现在过得这么潇洒,可多亏了我一直罩着她。”能天使忽然别了别嘴说。

  “干爹你不知道吧,德克萨斯刚来的时候啥也不懂,又不怎么说话,一般人根本没法和他相处,而且总是冷着一张脸,不会和人打交道。”能天使一根根的掰起手指:“像她这种不合群的性格怎么可能在公司里混的开嘛,除了能打之外,可以说毫无用处,要不是我带着她,她哪能混到现在。”

  陈默已经不奢望能天使能不用干爹这个意义不明的称呼来叫自己了。

  “是这样?”陈默不太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