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隅屋檐
“我说了,是例行公事,你配合当然好,不配合也正常,如果每个人都能那么乖巧,我也就不需要坐在这里了。”
“你是龙门近卫局的……”弑君者问,要说是因为这句话而对她产生了些许好感还不足够,但这种另类的办事风格倒是让人好奇。
“不够明显,或许我应该穿着警服来。”她说:“你是整合运动的干部,除了这个头衔以外,谁又能看出来?”
弑君者没有反驳,她的思绪因为失血过多仍然没有恢复清明,提不起与人争吵的想法。
她缓缓放下笔将文件合上,弑君者目光看了一眼,没能看清上面写的是什么。
“你们会怎么处置我?”弑君者问。
“我认为处置这个词用在这里并不恰当。”她的手重新按在文件上:“你并不是罪犯,也尚未触犯龙门任何一项严重的法律,仅是偷渡这一项,理论上以目前龙门的处理方式会将你遣送出境,当然,考虑到你的身份,龙门也许会提前秘密联系整合运动。”
“你们会这么好心?”弑君者很明显并不信任她说的每一个字。
“所以我说了,只是理论上,在你配合的前提下。”她平静的回答:“你们带走的那个小女孩,她是龙门督察组陈组长的女儿,也是龙门总督的侄孙女,换言之,她也许将来会是这座城市唯一的合法继承人。”
弑君者的眼里出现了短短的惊讶和困惑。
“看来你并不知情。”她遗憾的说:“我和你说这些,是为了告诉你,她的身份有多重要,这关系着今后龙门官方在面对你们和乌萨斯官方的态度,作为一座中立城市,龙门不会加入或倾向于任何一个势力,但这并不意味着龙门不在乎自己的尊严。”
“你在威胁我?”弑君者沙哑虚弱的声音带着些狠厉:“龙门是怎么对待感染者的,在这里你们和乌萨斯那群恶棍和混蛋又什么不同,你们不一样在欺压,剥削,压迫着感染者,难道你还指望着我们能对你们凌辱感恩戴德,求你们放过我们!”
弑君者的眼里的带着恶毒和憎恨,这些年来确实好了不少,无论是生活还是尊严,可这并不意味着人会忘掉仇恨,忘掉自己的过去。
不会,永远也不会,人永远不会忘记曾经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苦难的痛楚,之所以忘记,是因为明白,忘掉比起记住会更好。
“你可以这么认为,对,我在威胁你,也在威胁你们整合运动。”她平静的眼里没有因为弑君者的话语而有半分动摇,甚至没有去在乎弑君者承认了自己身份。
“我承认,龙门在对待感染者的问题上向来严厉,但我们不是整合运动,龙门也不是切尔诺伯格,我可以很负责任的说,龙门从没有强迫过任何一名感染者必须留在这里,也从没有毫无缘故的赶走和迫害过任何一名登记在册的感染者。”
“呵……装模做样。”
“听着,弑君者。”她的话语顿了顿,弑君者看着她俯视着自己,那声音与眼神清冷果决:
“感染者的遭遇的确悲惨可怜,也的确值得同情,哪怕是从别人眼里得到的廉价的怜悯,如果这就是你们追求的东西,那我也能理解,但很明显,你们渴望的不止这些,不止是怜悯和同情,你们希望尊严,认可,地位,甚至是属于自己的权利,你们要求他人平等公正的对待,要求世人的正视,承认你们的价值,可你们凭什么得到这些?凭你们嘴上鼓吹的理想,还是你们本就廉价的性命和一腔无脑的热血。”
“你……”弑君者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她却一手按住了弑君者的身体将她按在床上。
阴影笼罩住头顶的灯光,橙色的眸子毫无波澜。
“上千年来,整个结晶纪元中无数类似整合运动的组织前仆后继揭竿而起,他们祈求公平正义的抗争却折戟沉沙,像是黄沙般一波又一波被历史的长河和世俗的权位所淹没,只有你们整合运动,你们成功走到了今天这一步,你真甘心眼睁睁看着它付之一炬,而你尚有挽救的余地,该怎么选,你很清楚。”
弑君者忽然停止了挣扎,她缓缓松开手,弑君者却茫然的盯着头顶刺眼的灯光,光落进她红色的眸子里,她仿佛又想起了那个梦,梦里渐行渐远的身影和怎么也追不上的自己。
良久之后,弑君者转过头看着她轻声开口:
“我不信你。”
“你没有理由信我,但我也没有理由骗你。”她说:“你要信的是你自己。”
那双橙色的眸子还是那么明亮和温和,仿佛能照进人的心底,剥开所有的伪装,弑君者不由错开视线。
塔露拉——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是在什么时候?
是快要饿死的时候,还是又一次被从人前的屋檐下赶走,蜷缩着躲进阴暗的垃圾桶旁。
好像都不是。
是从叙拉古回来后吗?看着这个名为故国的乌萨斯的残暴,狠厉,压迫,疯狂,麻木,残忍……苦难接踵而至,仿佛永远也看不见尽头。
她说:会带着大家找到一个属于感染者自己的家,会有自己的田地,土壤,城市,她说的总是那么肯定,其实并没有真的相信,只是觉得大家似乎都一样,待在他们身边总比继续去注视着乌萨斯的所作所为而无能为力要好过不少。
夺取感染者的容身之地……一直都在朝着这个方向努力,以为自己已经付出了许多,那么得到的也应该是理所当然。
凭什么?凭一路的艰辛,凭所遭受的苦难,凭所有失去的人,凭所有活着的人,凭乌萨斯万年不化的雪原下埋着一具又一具感染者尸体。
弑君者终于知道了自己应该怎么做。
她看着苏离,张开口:
“我什么都不知道。”
苏离没有露出丝毫失望的神色,她平淡的站起身,拿起文件,想了想又将文件下【*
她其实并不在意弑君者会怎么回答,因为不管她怎么回答,苏离的计划都不会发生改变,她只是想知道这群人到底值不值得,现在看来,她还不算让人失望。
弑君者看着这名近卫局警官的身影关上房门消失在房间。安静的房间里她缓缓转过头去看她留在座椅上的书。
弑君者不认识那些炎国的文字,她收回视线,无力的闭上双眼。
成为俘虏是不争的事实,那个警员说的也并非没有道理,可弑君者还是愿意去相信她,去相信那个人,她不会让所有人为之奋斗的一切付之一炬,因为没有人比她更在乎这些东西。
没有人比她更在乎他们的牺牲。
门外,苏离看着手里文件夹上不规则的两条线性路线,深深的皱起眉头,从弑君者愿意开口回答自己的话开始,路线就开始了不规则的变形和转向。
源石技艺说来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苏离并不是第一次使用自己的法术,尤其是当成为感染者,她对于法术的掌控程度也愈发精纯。
她不是看不懂纸面上的走势是什么意思,可就是因为如此,她才会皱眉。
不排除法术失败的可能性,但重伤后被强制唤醒的弑君者心理强度应该还没有抵达法术的容量上限。
她前半部分的话语很显然没有任何问题,苏离可以确认,带走小默的人的确是塔露拉,而弑君者也同样清楚这个事实,但为什么,从后半部分开始,她的心理产生了巨大波动,像是在确认这个人是她,但又潜意识否定这个事实。
苏离将侧写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里,说到底法术对她而言不过是一种好用的辅助罢了,她不会将自己的决策依赖于这方面。
她看向等候在一旁全副武装待命的行动组成员。
“计划准备的如何?”
“消息已经按照您的吩咐传下去了,可能需要时间,但督察组那边,他们在要人。”
“暂时先不管他们。”
“陈警司,您知道的,长官……”警员为难的看着苏离,陈的性格在近卫局是出了名难对付。“毕竟是咱们的人先从督察组的医院里把人给带走的。”
“啧。”狐狸轻啧了一声。“没把手尾处理干净?”
“这个……”警员忽然没了声音,只是看着苏离。
手尾的确很干净,但督察组也不是什么蠢货,警员很聪明的没有提这点,因为她知道苏组长看督察组其实挺不爽的,连带着一段时间,行动组也不太瞧的上近卫局的督察组,但你不得不承认,人家督察组也不差。
“先把人藏起来,等结束了再还给她们。”
“恐怕来不及了。”警员说,苏离冷眼瞥过去,警员急忙解释:“是副组长,陈警司那边打电话说是陈副组长给的命令,陈副组长要我们把人的位置告诉陈警司,本来按例是要确认的,但您不是说了嘛,陈副组长也是组长。”
苏离脸色变了变。
“人到哪了?”
“呃……楼下。”
“你们可真给行动组长脸啊。”狐狸扯了扯嘴角露出笑容:“都愣着干什么,等我请客宵夜吗?还不赶紧把人转走。”
“Yes,Sir!!!”
ps:这波是近卫局的窝里斗。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与虎
诗怀雅心里一直潜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或许不能称为秘密,因为她没有刻意对谁隐瞒。
自从她懂事以后,每年的圣诞节,诗怀雅总会单独驱车前往龙门最东区的墓地,将带来的花束放在其中某座墓碑前,一言不发的站着,通常会站很久。
谁也不知道那时候的她心里在想什么,一年年重复这种毫无意义的举动。
近卫局的同事们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家世显赫的诗怀雅没有继承家业,反而选择跑进近卫局指挥警员,她明明有更好的出路,如果她愿意,维多利亚或许会有更高的权位在等着她,而她所需要付出的,只是她本就不凡的出身。
其实诗怀雅并不擅长使用源石技艺,在龙门大多数高级警司里她是很少见的不精通法术的类型,她在商业方面继承了家族优秀的血脉,对于金融有着近乎可怕的直觉,指挥能力和统筹大局观也不容小觑,无论在各行各业,从小接受精英教育的诗怀雅无疑是出类拔萃的佼佼者,但凡事总有对比,相较于其他天赋和才能,或许她本就不适合成为一名警员。
没有多少贵族脾气,仿佛和所有人都合得来,甚至生气时还会爆发出和自己形象完全不同的市井气息,让人目瞪口呆。
做事专注而认真,明明超级有钱的大小姐,在填写账单时反而会面不改色的反复斟酌,甚至做出用钢笔圈出自己有疑惑的开支这种类似刁难的行为。
大方的时候大方,抠门的时候抠门,偶尔能从衣着打扮上看出家事不凡的样子,却从没给过人高高在上的感觉。
她应该是很多人那种理想中的另一半,家世显赫,相貌出众,能力优秀,努力执着,认真专注的她不乏幽默风趣,偶尔的行为称的上跳脱可爱,试想突然出现在她身后看她一惊一乍的样子也令人耳目一新,仿佛永远不会腻味,也仿佛只存在在理想中。
金色的大猫。
“你果然又在这里。”
熟悉感叹自诗怀雅身后响起,声音的主人环视着周围林立的墓碑,一步步走到诗怀雅几米外的地方停下脚步。
“你这是怎么了?”
她像是不经意提起,目光落在诗怀雅的身影上,带着隐隐的关切和不解。
身后是一条蜿蜒的石阶路蔓延到山下,从成排的墓碑向下望去,这里可以看到阴沉的天空下龙门市区遥远的轮廓。
这座城市的日新月异,仿佛永远被这个地方所注视着,看着它每天的日生日落,看着它慢慢发生改变。
沉眠在这里的人会觉得欣慰吗?诗怀雅不知道,她只知道这是她之所以进入近卫局的目的之一。
让曾为龙门付出过而如今沉眠在此处的人得以安心长眠。
“没事。”
诗怀雅转过身看着停留在自己几步开外的札拉克,山风吹起墓碑上方松枝的飒飒声,墓碑前的花束在阵阵轻风中轻轻颤抖。
“你现在的模样可不像没事人的样子,是和这里有关吗?这几年你经常爱往这里跑呢,碧翠克斯家族应该有自己的墓园吧。”
诗怀雅没有说话,札拉克平时是个话不多的人。
“朋友?”林雨霞问。
她摇了摇头。
“下属?”
“不是。”
“我记得这附近是牺牲近卫局警员的公墓吧。”林雨霞打量了一下周围,她看着微微垂下头的诗怀雅把头又埋低了些许,金发遮住了她的眼眸,不见昔日那个威严精神的近卫局高级警司:“所以,还是小时候那件事吗?”
诗怀雅没有说话,她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捏紧。
“说起来,那时候我们还不认识呢。”林雨霞笑了笑:“在我的记忆里,你可不是因为某种打击就会一蹶不振的类型啊,诗大小姐。”
很少见的,诗怀雅没有张口反驳她的调侃,这个模样的她让熟悉她的人陌生,可同时也不免有些担心。
“你现在的样子,真的能放心处理好近卫局最近的事务吗?”她问。“据我所知,这段时间督察组的人忙的焦头烂额,你却跑到这里开小差,当心陈警司再来找你麻烦哦。”
似乎是因为陈警司这三个字让诗怀雅有了反应,她终于抬起头,又微微瞥了一眼身后的墓碑。
轻声嘀咕:“随便她了。”
她其实心里还是很计较没来由找自己麻烦的陈的,但却没底气和闲心再去计较这些。
“放弃继承近卫局也没关系?”
林雨霞的眼里带着笑意,诗怀雅看她的眼睛,偏过头,没说话。
“我可不擅长给人做心理辅导,你要是没想好,我只好找人问了。”她从挎包里掏出手机,诗怀雅看着她的动作,手机放在耳畔,诗怀雅终于开口。
“你想给谁打电话?”
“决定说了?”林雨霞反问。
诗怀雅张了张口。
“从我们聊起那个姓陈的警官开始,你就变得有些不对劲了。”林雨霞将手机放在诗怀雅面前,上面并没有和谁联系的通话,诗怀雅忐忑不安的心松了口气。
她安心的模样被林雨霞看在眼里。
“你被绑架的那件事距离现在差不多快二十年了吧,我记得那时候近卫局才刚刚成立,你的祖父给了魏长官不小的助力,因为那件事,魏长官才和你的祖父结盟。”
林雨霞怀念的说:“当初说好了要一起去上同一所中学,结果你自己去了维多利亚,本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没想到不仅回来反而还加入了近卫局,你的祖父肯定对你的行为很生气。”
“是有点。”诗怀雅说。
“不是一点吧。”林雨霞摇头:“为什么?”
“……什么?”
“为什么要去近卫局,愧疚,不安,还是想证明些什么,证明给这里的人看,你要替他们守住他们曾经守护的一切。”她收回视线,微微眺望着不远处的城市:“……龙门。”
一个维多利亚人,一个维多利亚的贵族,居然想要守护别的国家的城市。
她回头望着眼前的诗怀雅。
“你真是这么想的吗?诗怀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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