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回忆录 第77章

作者:一隅屋檐

  “我来告诉你该怎么做,但能做的只有你自己。”

  “你需要的是一名刽子手。”

  陈默说,他的身影完全笼罩在夕阳过去后的黑暗里。

  他转过身,走向后方的出口。

  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回答。

  博士平静的声音从夜色和风中传来。

  “萨卡兹需要一名这样的刽子手,需要一柄足够锋利无情的刀才能祛除它身上日益长久的顽疾。”

  你手下有六百人。

  这六百人是你坚实的基础,从你来到格莱察觉到事实之后,你就很清楚这六百人今后的走向。

  所以他们的家庭都受过格莱的恩惠,所以他们大部分人都有亲人和朋友死在了卡兹戴尔严苛的社会压迫下,所以他们大部分人都参与过对抗领主的反抗。

  你能猜到博士的想法,但你没有拒绝。

  他们对卡兹戴尔如今的社会结构充满了憎恨,于是你悄然引导他们内心的火焰成长,你将他们变为了理智的野兽。

  所以当监视的格莱动向的阿斯卡纶察觉到这一切后,才会来到你的面前,而你对此心知肚明。

  你从来不是一个单纯的人,陈默。

  无论你将话语说的多么义正言辞,冠冕堂皇,都无法掩饰你的伪善和卑劣。

  但你从来不在乎自己是否能去成为一个好人。

  你从来不在乎。

  凯尔希没有说错,她对你的怀疑和偏见是有理由的,因为无论你掩藏的多好,甚至连自己也说服了,却无法逃过自身,只有特蕾西娅才会接纳和容忍你的恶劣。

  因为她是个温和的人,因为她觉得你心存良善。

  但你要让她失望了。

  ps:又填一个坑,虚浮了。

  ps2:什么时候才到陈啊,这都多少字了,怎么还没有女主!

第一百一十章 离庭,我最后的栖身之所(完)

  回到格莱的半周后,陈默和泥岩谈起了在巴别塔决定撤离卡兹戴尔的结果,这个萨卡兹大姑娘显然没有预料到会是这样。

  具体了解巴别塔撤离内情的,在整合巴别塔内加上陈默不超过十人。

  她先是表现出惊讶,紧随而后是担忧,她很清楚巴别塔的撤离意味着什么,而陈默告诉她当巴别塔离开卡兹戴尔格莱将和巴别塔一起行动时,她眼里的担忧明显减退了许多。

  留给陈默的时间不多,他必须要在巴别塔正式行动之前交接完格莱的事务,也要趁着格莱还没有和巴别塔一起行动吸引足够的注意力之前,悄悄将留在这里的部队转移。

  留下的两百人守备队将正式接管格莱的防卫和治安,格莱在书面文件上的所以报告里,都只会明确显示,这里曾只有200人的队伍。

  陈默相信博士已经有了完全的处理方法,至于今后他们该如何与巴别塔取得联系,可能要等到巴别塔摆脱了特雷西斯的追击后,才能再去慢慢建立。

  “你可以考虑,泥岩,继续留在格莱还是去巴别塔,你和你原本队伍的同伴都可以选择。”

  “既然如此,我会和巴别塔写信推荐你接任格莱的城防职务。”

  格莱只是一座小型移动城市,即使和克里巴尔合并后,依然没有多少产出,自然不需要太多的常备部队。

  “不,长官,我是说我想留在您身边。”

  陈默闻言抬起头,萨卡兹大姑娘直直的看着他,将手里文件递到他手里。

  陈默接过文件。

  “我不明白。”

  “您刚才说我和我原本的同伴都可以选择留下来,但您却没有提及您的去留,所以我想您应该有别的任务,从巴别塔回来开始,我一直跟在您身边,我能察觉到您正在逐渐脱手格莱的事务,最近市政递到这里的文件越来越少……”

  泥岩迟疑了一秒,看着陈默。

  “如果格莱将和巴别塔一起行动,您不至于会做出这种行为,所以我猜测,您可能决定留在卡兹戴尔。”

  陈默愣了愣,他忽然想起来其实眼前的萨卡兹大姑娘并不是一个迟钝的人,没有那个能在卡兹戴尔活着的雇佣兵反应迟钝,而他这两天的行为也没有刻意做出隐瞒。

  “你说的没错,巴别塔决定暂时撤离卡兹戴尔,但我不会和他们一起走,留在格莱的原守备部队也不会和他们一起撤离。”

  陈默低下头,翻开手里的文件。

  泥岩斟酌了一下开口。

  “我能知道原因吗?长官。”

  “如果我告诉你,你可能就无权决定自己去留了,泥岩。”

  “还请您告诉我,长官。”

  “巴别塔的计划里需要一支人数足够的部队留下来组建新的情报网络,或许还要负责处理一些以巴别塔的身份不能处理的活,我们会以雇佣兵小队的方式分散在混乱的卡兹戴尔收集所有巴别塔需要的情报,我们也需要以雇佣兵的方式,去查探城市和贵族们的动向以及他们是否和特雷西斯有所勾结。”

  陈默说,指腹按着锋利的纸页,那触感像极了刀刃。

  “这些人不是宪兵,也不是间谍,但宪兵要做的我们要做,间谍要管的,我们也要管,巴别塔或许能够为我们提供一定的支援,但他们鞭长莫及,我只会告诉有限的几个人我们的具体身份和任务,我不能信任我手下的所有人,直到我确定他们能够令我相信,他们有许多人兴许都会死在之后的争斗和萨卡兹雇佣兵的厮杀里,但我不会在乎。”

  陈默摊开手压在办公桌的边缘,声音低沉。

  “我不能承诺和保证他们的死就一定具有价值,我甚至可能为了达成我的目的刻意让他们送死,我们要和萨卡兹原本的雇佣兵团们厮杀,要为了领主卑劣的目的付出生命,我们的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一旦有可能暴露我们的真实目的,我会亲手除掉这个隐患。”

  陈默收回手,将文件合上,放下。

  “知道这些,你还要选择继续留下来,不,你已经没有选择的机会了,泥岩,但你可以去巴别塔,至少你能活着。”

  泥岩不再说什么了,她只是用猩红的瞳孔看着陈默。

  看着这个将格莱变成现在这幅模样的青年,他很年轻,但他不天真,他现实,也冷漠,他冰冷,却也仁慈。

  让人看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她看着曾告诉她萨卡兹苦难产生根源的青年,他曾一次次回答自己不解的疑惑,他曾说萨卡兹人理应去自己拯救自己,去拥抱自己未来。

  他对萨卡兹充满期待,他说他能为萨卡兹做的不多,因为他不是萨卡兹。

  他也曾说他可能将萨卡兹人带向死亡和流血,但从未有像现在这一刻般清晰。

  “我不去任何地方。”

  泥岩的神情渐渐坚定。

  “您需要我,长官!您不了解萨卡兹雇佣兵的习性和生活,您不了很多萨卡兹雇佣兵约定成俗的规矩,您是个外人,您不是萨卡兹,但我知道,我曾经作为雇佣兵流浪在这片土地,那段生活教会了我很多东西。”

  “至少我可以让您和决定留下来的萨卡兹们多活下来一些。”

  她像是在阐明自己的理由。

  “来到格莱后我开始回忆起自己曾经作为雇佣兵的这段经历,格莱的生活没有厮杀,争斗,陷阱和阴谋,这让我有些不习惯,也有些难以适应,但萨卡兹们应该是这样的,长官,卡兹戴尔的每座城市都应该像是格莱一样充满活力。”

  “长官,我虽然厌倦作为雇佣兵逃亡和流浪的生活,但我也向您承诺过,我会守在您的身旁,直到我倒下。”泥岩说:“我答应过您,哪怕您会带来无数的流血与死亡。”

  “我没法保证你能活着,泥岩。”陈默垂下手:“我只能告诉你,选择留下来后,你要面对的是比过去更加残酷的阴谋和阴暗,我们的处境会无比糟糕,无论是和佣兵之间的厮杀,还是可能对苦难者挥下的屠刀,我们需要经验,鲜血可以换取,我们需要坚韧,死亡可以铸就,我们要习惯背叛,习惯罪恶,习惯身旁人的倒下,你的坚持和善良,都将不值一提。”

  “过去也没人能保证我能活着,长官。”

  泥岩摇头。

  “但起码现在的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如果这是必要的话,我愿意抛下我的坚持和良善,萨卡兹的苦难需要人来背负,我或许没有这个能力,但我可以为您分担,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

  泥岩的话让陈默不免有些失神。

  上一次听到有人说相同的话是在什么时候,有人拿着大盾守在自己的身前,遮住风雪,也遮住了淋漓的血雨。

  在那血雨里陈默快要迷离,他沉迷又欣喜,他觉得自己天生就该如此。

  但有人唤醒了他,也死在了他手里。

  陈默以为自己忘记了,现在看来,他只是不愿意去回忆。

  “想好了?”

  但现在的他早已不是那个被困在黑墙里的野兽,现在的他也不再被锁链禁锢着被迫和另一个活着的生命相依为命。

  泥岩没有犹豫。

  “想好了。”

  ——————

  翌日。

  格莱市政临时长官办事处。

  陈默坐在原本办公室内的属于办公室主人的位置,双腿随意搭在办公桌上,重刀杵立,陈默的左手按着刀柄,他的面前,苏恩扬垂手站立。

  “说说吧。”他问:“您应该有话要对我说。”

  苏恩扬沉默两秒,看着陈默的脸上没有紧张。

  “大人都知道了?”他牵强的扯起嘴角问。

  “可能没你多。”

  “大人想知道什么?”

  “派到格莱去的那几个人里,有几个身份是和你一样的。”

  “我知道的,只有我自己。”

  “也就是说,不排除还有其他人的可能。”

  “是。”

  “你们的目的。”

  “煽动格莱的抵抗情绪,占领格莱的军备库为反抗的市民提供武器,剪断格莱的通讯网络,在占据格莱后,带领这座城市来到东线等待巴别塔的接管。”

  “所以拒绝当地驻军和附近领主接管格莱也是由你挑起和煽动的。”陈默搭在刀柄上的手指轻轻敲击。

  “不只是我,当时大部分人都赞同抵抗。”

  “谁给你的胆子,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驻军和领主的态度强硬,等待格莱的将是大批部队的进攻,这里没几个人经过正规训练,没有守备队,你们从西线来,本来是属于另一边的城市,他们完全可以随意安一个名头。”

  这在卡兹戴尔是很常见的事情,更不要说一座刚刚发生动乱的城市,如来来抵抗军队的入侵。

  “想过,但那位大人说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不必担心。”

  “你知道他是谁吗?”陈默问。

  “我曾在特蕾西娅殿下演讲时,在殿下身旁见到过他。”苏恩扬回答,轻呼了一口气:“大人准备怎么处置我?”

  “你觉得我该怎么处置你?”陈默问:“他后来有没有再联系过你?”

  “没有,从我们出发前往格莱后,那位大人就没有再联系过我们。”苏恩扬说,犹豫了一下似乎做出了决定:“大人,您想怎么处置我我没有怨言,自从您来到格莱后,您的所作所为我都看在眼里,格莱在您的那些理论和政策下变成了如今这番模样,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们萨卡兹也能有现在的生活。”

  急促的语气让他的呼吸显得有些紊乱,仿佛是压抑着心中已久的怒火,他垂下的手死死握紧。

  “我出生在萨卡兹的一个偏远的村庄,我的父亲是一名雇佣兵为当地的领主效忠,但他死在了领主间的战争里,我的村庄也被雇佣兵之间的战斗毁灭,我至今还记得那一幕,大人,那场大火和倒在我面前的尸体,人们的嗷嚎。”

  “没人去在意我们的死活,也没人在乎我们,我跟着难民流一路迁徙,我们在卡兹戴尔到处流浪,没人愿意接纳我们,我们只能自己挣扎着活下去,佣兵们甚至会拿我们当做取乐的靶子,为了一口粮食,我们可以互相争抢,厮杀,饿极了的时候,甚至连尸体也不会放过。”

  苏恩扬重重的喘了口气,陈默没有打断,他看了陈默一眼。

  “那时候我就在想,我们萨卡兹人到底是为什么才活着的,我们萨卡兹人到底有什么活下去的意义,我们连猪狗都不如。”

  他说,表情愤怒狰狞。

  “我开始拿起武器的时候是十二岁,我清楚的记得自己将手里的短刀刺进了另一个萨卡兹的胸膛里,可我没有任何感觉,因为他手里拿着一块发霉的面饼,我为了一块面饼要了他的命。”

  “我们萨卡兹人没血没泪,我们萨卡兹人都该死,都不配活着?”他低声说,声音渐渐变大,像是低吼:“但谁来管过我们的死活!我们无家可归的时候没人来理会我们,我们快要饿死的时候,没人给我们一口吃食,我们活不下去的时候,也没人来告诉我们该怎么去活着。”

  活着,好一个奢侈的词语,好一个苍白的说辞。

  “我们的命如此廉价,这些年下来,连我们萨卡兹人都已经快要忘记了自己还是个萨卡兹,我差点以为我们就是顶着萨卡兹名头的一头头牲畜,没想法的一具具行尸走肉。”

  他垂下头,声音低沉,可攥紧的手掌说明他的内心并不平静。

  “我知道我没理由去怨恨任何人,萨卡兹变成这样都是我们萨卡兹自己所造成的。”

  “特蕾西娅殿下和巴别塔救了我命,但殿下却救不了整个萨卡兹,救不了整个卡兹戴尔,没人能救得了卡兹戴尔,殿下的理想很伟大,但她不该只是说,她应该睁开眼睛看看萨卡兹人的生活,她应该好好看看我们萨卡兹的处境,她救不了所有人。”

  他说着忽然抬起头,这只低沉的像是走投无路的萨卡兹死死的盯着陈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