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回忆录 第82章

作者:一隅屋檐

  病房里的电子时钟随着他的话语缓缓走过,那些黑墙里的实验,训练,搏杀,死掉的052,活着却死去的013。

  往后代替013继续活下去的陈默来到了黑钢,于是后来,便是斯菲尔特所知道的故事。

  他从来不和人讲起这些,他和人之间总是隔着什么。

  他不想下一个人,再成为052的模样。

  “你不懂那种感觉,斯兄,为了活着不停的杀人,不停,没有时间,看不到尽头,习惯了睁眼呼吸,习惯了血肉分离,没人会来在乎你的死活,没人会来替你说话,也没人会来救你,你只能自己在乎自己,于是到了后来连你都不确定自己是否还活着,麻木,凉薄,机械,你亲手建立起一份感情,你信任他,托付他,也杀了他,就像是杀掉了另一个自己,变成了一只活着的鬼。”

  床上的人忽然笑起来,没有声音。

  “但最可笑的是,回过头来,你却发现这些都是你自找的。”

  斯菲尔特沉默良久。

  “所以呢?”他问。

  “为了替你找场子,老子降了职,丢了官,得罪了行动部所有人,辛辛苦苦拼死拼活跑来这里一年多。”

  “陈默,臭小子,你想凭这几句话就把老子吓唬回去,没那么容易。”

  他好笑着站起身,俯下身,笑容缓去,伸出左手绕过陈默的脖颈,额头抵在陈默的额头。

  “你给我记好,我们是兄弟,不管你他妈过去做过什么,只要你一句话我就会站在你身旁,不管你有多蠢,我都会陪着你一起犯蠢,你做了错事,我们一起承担,你有过不去的坎,推老子也要把你推过去。”

  他话语里带着得意,松开手,疲倦的面容看着陈默,蓝色的眼睛倒映陈默的模样。

  “什么叫兄弟?这才叫兄弟!什么叫讲义气?这才叫讲义气!”

  “斯兄你要点脸好吗?”

  陈默伸手推开斯菲尔特。

  “我不是052,你现在也不是013,你是陈默,是蛇,是我的兄弟,是值得我用命来找你的人。”

  “斯兄我废材一个,没什么太大的本事,也算不上什么大人物,但只要你一句话,就算上刀山下火海,斯菲尔特敢眨一下眉头就不是个好汉。”

  他的话像是承诺,虽然他并没有实际承诺任何东西,可陈默想起了052,又想到面前的斯菲尔特。

  或许曾有某一刻,陈默在斯菲尔特身上看到了052的影子,那个被他亲手埋葬在雪地里的乌萨斯大男孩。

  但陈默早已不是013,斯菲尔特也不是052。

  “谢了,斯兄。”

  “客气了不是。”

第四章 泥岩,我的副官

  撤退计划中的萨卡兹雇佣兵临时营地里来了一个陌生的菲林人,营地的哨兵发现了他,他没有和哨兵起冲突,他解释自己受人委托,提着一个盒子,里面装着一柄旧刀,他说是信物。

  雇佣兵们将他带到了泥岩面前。

  泥岩认识那柄重刀,确认了他的身份,但出于警惕泥岩没有放他离开的意思。

  他好像也看出了这点,他说他只能告诉泥岩一人。

  雇佣兵离开。

  泥岩问起他这把武器的主人,他从怀里拿出一封信,他说这就是他的目的,他是来替人送信的,其他的他都不知道。

  泥岩接过信,笔记熟悉,长官不会写萨卡兹文字。

  【泥岩:

  当你见到这封信时,我正在离开卡兹戴尔的路上,我只是考虑了一会,就决定给你写下这封信。

  我会在信里告诉你一些东西,便于你们今后的行动。

  在我们这次接受萨尔斯堡委托的行动之前,我曾和某人讨论过关于这次行动的两种结果,一是我们将遭遇伏击,二是一切顺利。

  很显然,现在看来结果是前【<

  如你现在所想的一样,这次行动是起试探,我们是用来试探的诱饵,其实就算没有这次行动,兴许也会有下一次,下下次。

  巴别塔内部潜伏着特雷西斯的间谍,他们已经察觉到了卡兹戴尔内有人在和巴别塔保持接触,所幸他们并不清楚离庭的存在,只当我们是效忠于巴别塔的雇佣兵组织,这正是我们当初决定以雇佣兵的身份掩盖我们的目的。

  我们过去和巴别塔保持的联络方式和情报网络已不能再用,在巴别塔没有趁这次机会清理干净间谍,建立有效的防范措施之前,阿斯卡纶不再值得信任。

  其实我们都知道,间谍是不可能清理干净的,也不可能不被察觉,我们只是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清理间谍的同时,来转移那些人的目光,利用阿斯卡纶的身份,将离庭的身影从巴别塔的情报网中移除,藏的更深,巴别塔的目标太过庞大和明显,阴影中盯着它的人不知凡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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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不能冒这个风险。

  但离庭仍需要巴别塔的支持,脱离了巴别塔我们将失去最大的依仗,成为无根浮萍,巴别塔也将失去及时了解卡兹戴尔内部局势的手段,陷入阴云,那些依附于巴别塔的领主和贵族都不可信。

  所以我在信里给你留下一个地址,按着地址去见地址里的人,无论何时何地,那个人都是值得离庭去信任的,她会告诉你该怎么和巴别塔继续保持联系,该怎么做。

  如果她问起我的下落,你就回答她,我从没忘记她给我的衷告。

  殿下如今正在试图重新统合卡兹戴尔愿意支持她的贵族和门阀,四处寻求支撑这场战争所需要的一切,但你要知道,我们的敌人很多,他们潜伏在黑暗,随时盯着巴别塔和殿下,巴别塔的情况并不如看起来那么安稳和平静。

  所以我们得保证殿下的安全,保证她不会陷入到阴谋和陷阱里,保证她的意志一直能传递到它应该到达的那座城市,那张办公桌。

  要做到我说的这些,我们就得先保证自己。

  这很难,但我们必须这么做。

  泥岩,离庭不是一个因为失去某个人的就无法运作的组织,它既不是流浪在卡兹戴尔为了金钱买卖的雇佣兵团,也不是单纯收集情报的间谍网络。

  它可以是任何人,任何形态,任何组织,但也不能只是那些东西。

  这次行动的失败我早有预料,雇佣兵从来不是离庭的目的,它是手段,所以趁着这次外界以为我们失败的机会遣散手下的一部分人,分散开来,到每一个卡兹戴尔的雇佣兵团内部,每座城市的任何一个可能的岗位。

  这些事不止我们在做,离开格莱时我曾下令让另一批人和我们一起离开,你可能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让巴别塔带着格莱一起离开,为什么会如此重视这座城市,我看着新格莱建立,它的每一步,每一个措施我都在关注。

  因为我们需要这么一座城市,这么一座根据地,一块基石,将它交到能保证它的人手里,我花费了数多精力在殿下心里建立起一个尚不成熟的理念,就是为了能有这么一个地方。

  而现在,格莱仍有人在秘密前往卡兹戴尔诸城。

  他们中有些人是逃亡者,有些人是难民,有些人是技术娴熟的工人,有些人是落魄贵族,还有些人是从国外返回卡兹戴尔的萨卡兹。

  他们在格莱接受训练,接受格莱的理念,前往卡兹戴尔各地。

  他们是各行各业,不一而足,或许他们中也有些人并不知晓彼此的身份,但他们同样也是离庭。

  他们在内,你们在外。

  具体的号码簿和名册只掌握在我和巴别塔的某个人手里,而如今你是第三个知晓这个秘密的人。

  泥岩,我亲爱的副官。

  我能看出你的迷茫和不安。

  你曾多次问起我该如何拯救你们萨卡兹和卡兹戴尔,我给过你许多回答,但那些答案都太过遥远。

  要想改变卡兹戴尔就得先解决诸多萨卡兹雇佣兵团带来的混乱,解决诸城之间的争斗和恩怨,解决潜伏在领主们背后的势力干涉。

  这不是靠一段好听的漂亮话,简简单单杀几个人,剿灭几支雇佣兵就能实现。

  但我们仍然需要这些,我们不仅需要这些。

  我们需要时间,需要时机,需要人手,需要情报,还需要金钱与许诺,时机能够创造,人手可以培养,情报大可收集,金钱与许诺有巴别塔和殿下,但时间不能。

  时间永远不能,泥岩,也永远必不可缺。

  孩子长大需要时间,学会知识需要时间,纠正错误,弥补遗憾,果实成熟也需要时间。

  我们每个人都必须成为猎手,学会等待,有足够的耐心蛰伏,直到我们有一击致命的把握,我们有太多对手,太多敌人和要面对太多不确定。

  而现在,我已不能在做更多,因为你的长官我已经做了现在能做的一切,你的长官我本事可没大到能掌控时间。

  泥岩,我漂亮的萨卡兹大姑娘,你不是一个人软弱的人,你要记住,离庭的战斗兴许并不高尚,正直,光明,但我们从不孤单,也不迷茫,更不脆弱。

  我们是带给卡兹戴尔腐朽恐惧的阴影,我们是盯着萨卡兹烂肉的恶犬,我们也是悬在诸城之上的利剑,市井街头的凡夫,市政中的机要,卡兹戴尔漫长黑夜的守夜人。

  我们可以是,为什么不可以,如果我们能做到,如果卡兹戴尔和萨卡兹需要,我们当然可以。

  我们无需畏惧黑暗,也无需畏惧前路未卜,我们将一同前往。

  谁都看不到将来,泥岩,所以我们活在当下。

  过去曾有无数立志改变卡兹戴尔的萨卡兹,但他们有的只是抱有这个想法却失望离开,有的人微言轻死在了这条路上,还有的,被现实逼迫着渐渐改变了自己原来的想法。

  泥岩,理想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能行之有效的手段,否则理想就成了一场空谈。

  卡兹戴尔的战争带来了衰弱与死亡,但也让卡兹戴尔有了扫清沉疴的机会,苦难可以轻易毁掉一个人,但也可以磨砺一个人,成就她,让她成为钢铁一般的战士。

  离庭是巴别塔的眼睛,巴别塔是离庭的首脑,而那些潜伏在城市里的人,他们是你们的眼睛,你们是他们的首脑。

  我希望,将来有那么一天,你们萨卡兹人的理想终将能实现,卡兹戴尔也终将迎来它的复兴,这片土地没有流浪,没有战争,也没有苦难,我们正在这么做,这么尝试。

  这里离庭中每个人的目的。

  我知道你不习惯成为领袖,你的长官我也没有大方到要将离庭送给你,但我的副官,在我回来之前,离庭就要交到你的手上了,就像曾经我们在格莱时。

  别一副不自信的样子,没有谁生下来就无所不知,每个人都需要成长,而且这是命令,不是请求。】

  泥岩缓缓收起信,那个菲林等在面前,好奇的打量着她,那种古怪的目光令泥岩不解,他凑过来。

  “信上写了什么?”自来熟的让人不适应。

  “你没看过?”

  “当然没看过,我又不傻,我要是看了你们还会放我离开?”他理所当然的说。

  “我的……信的主人还好吗?”泥岩问。

  “好着呢。”

  “那就好。”

  “你要告诉他什么,我可以帮你转告,或者写一封回信,我替你带给她。”

  泥岩犹豫了一下,拒绝了。

  “不了。”她将那封信折好:“我很清楚他的为人,既然他愿意让你送这封信,说明他很信任你,你不用试探,我没有要为难你的意思,如果你没有其他事,随时可以离开。”

  斯菲尔特轻轻松了一口气。

  离开萨卡兹营地的时候他还在想,自己是不是被算计了。

  那混小子说要自己帮他一个忙。

  斯菲尔特何等人,瞬间就察觉出来有问题,一般说这种话的都没好事,但怎么说呢,就算斯兄没脸没皮,厚颜无耻,但刚刚才说了那么一大通上刀山下火海的豪言壮语,忽然来这么一出,斯兄也不好拒绝。

  “其他人我信不过。”陈默这么说。

  让斯菲尔特连找借口说身体不舒服的理由都没了。

  他大概是故意的,说了一大堆煽情的话,合着就在这里等着斯兄自投罗网,那混小子过去就焉坏,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半天憋不出两个字,好不容易说些话,但满嘴都找不到两句老实的。

  斯菲尔特回头看了一眼远去的营地,依稀能看到营地里点燃的篝火。

  两年不见,那个闷不做声的蛇也有了自己的手下,斯菲尔特知道终究是有这么一天的,但还是太快了,快的只是下一次再见,就好像隔了好几年那么遥远,记忆里穿着灰色训练生制服的臭小子就险些变成了一个有些陌生的人。

  发生了太多他不知道的事,让人觉得恍惚失措。

  他知道黑钢留不住蛇,他也知道蛇终归有天会回到这里,可有些事就是这样,明明知道改变不了什么还是想去做,明明知道到头来还是会变成这样,但还是忍不住想伸出手拉一把。

  因为那臭小子需要这只手,因为那臭小子孤孤单单没人爱没人管。

  如果没人看着他,他真有可能被这些萨卡兹人忽悠着去为他们卖了命,哪怕他这条命值不了几个钱。

  他连自己在做什么都不知道,想功成名就的人多了去,又有几个能真等到那天,用炎国的话来说,一将功成万骨枯,谁是将?谁又是枯。

  斯菲尔特是看了很多武侠小说,那些小说总结起来就一句话:大侠们高来高去,意气风发,但大侠数来数去也就那么两三个。

  年轻的术师一边想着一边提着自己的法杖渐渐走远。

  有什么是比卡兹戴尔更合适的地方呢,这里遍地是混乱,也遍地是机遇,活着比死还难。

第五章 曾经我也是个少年

  斯菲尔特从萨卡兹营地回来之后眼神就变得相当奇怪,有好几次想要开口提问,但最终都忍了下来,只是用一种怪异但我都懂的目光时不时看向陈默。

  陈默知道他可能想岔了什么,因为那种目光以前在他谈起狐尾的时候见过。

  他大概想不到斯兄在萨卡兹营地见到那个重装大汉取下头盔后露出一张漂亮女性的脸蛋时,心里到底有多错愕。

  难怪这小子乐不思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