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主什么的无所谓啦 第151章

作者:怀世

  那时候,纳鲁忽然发现,那个从来都是大大咧咧,经常把别人调戏的脸红心跳的大小姐,有些羞涩地低下了头。

  于是作为绅士的纳鲁终于放下了自己长期以来的担忧,为这个与世俗格格不入的大小姐,能够收获属于她自己的幸福,感到由衷的喜悦。

36.结束于大火中

  纳鲁讲到这里的时候,脸上的表情还带着笑容。

  可随后,他很快又从那种美好的回忆中走了出来,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继续讲述剩下的部分。

  卡丽莎的父母因为这件事伤透了心,跟卡丽莎的关系一下子淡了一些。不过卡丽莎的父母也没有继续刁难这对苦命鸳鸯,还是为他们举行了一场不算隆重的婚礼。

  既然两个人结了婚,年轻人也就算正式入赘吉平田家族了。家族给他添置了几套看得过眼的衣衫,也为他配了一些管家和侍女。

  看出了年轻人将来的地位高不到哪去,府上有名的管家都不太愿意跟着他。吉平田家族对这个不知打哪来的小子也不怎么待见,不愿意给他更多更好的资源,所以最后选择了没什么名气也没什么能力的纳鲁。

  这时候,纳鲁才搞清楚那个年轻人的名字。

  流石,十八岁,穷苦人家出身的锻造师。

  曾经在乡里有名的铁匠那里做学徒,还没做满两年就被赶了出来。在遇到卡丽莎之前,基本过着上顿不接下顿的生活。纳鲁也不知道大小姐看上了他哪一点,不过从流石进到吉平田家族的那一刻起,纳鲁就从来没有轻视过他,而是尽心尽力地做好管家的职责。

  他也见证了大小姐的改变。

  结了婚之后,大小姐一下子就变得规矩了很多。穿衣打扮不再时尚大胆,也不和外面那些年轻的锻造师们保持联系了。她大多数时候都是绑好头发,跟在流石身后,帮他递送各种各样的锻造材料。在流石一下一下锤炼着钢铁的时候,卡丽莎就坐在一旁,托着脸颊,哼着歌,眼睛闪闪发亮地看着。

  纳鲁不懂锻造,但他知道那时候的大小姐是真的开心。

  后来,流石和卡丽莎的孩子出生了,是一个女儿。纳鲁记得很清楚,孩子出生那天,流石没有到场,他似乎来了灵感,不管不顾地完成着属于自己的艺术。卡丽莎也没有派人去找他,一个人忍受着全部的痛苦,坚强得不似娇生惯养的大小姐。

  卡丽莎给自己的女儿取名为茉里安,昵称是阿茉。

  阿茉出生后,一家人的生活没有太大的改变。只是锻造室从以前的两个人变成了如今的三个人,卡丽莎常常抱着女儿去看丈夫锻造各种各样的武器盔甲,怀抱中的阿茉也睁着好奇的大眼睛,一边啃着手指,一边看着红热的铁水被浇筑在模具中,看着狰狞的火焰炼化野兽的骨头,看着火星犹如盛夏的烟花噼啪作响。

  一切都是那么的平常,那么的宁静祥和。

  纳鲁也说不上来这样的生活是从什么时候发生变化的,那并不是骤变,更像是一个过程。流石还是和以前一样,执着于锻造上的事情,但不知为何制作出来的武器却常常出现各种各样的故障。许多次流石自己都因为锻造失败而受伤,血流的到处都是。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卡丽莎又开始莫名其妙地出门,暗中与那些年轻的锻造师们见面,不知道做些什么事情。

  气氛也就是从那时候变得奇怪。

  纳鲁不知道流石是被什么困扰,也不知道为什么之前与他关系那么好的卡丽莎会再次重复婚前不检点的生活。只是纸是包不住火的,流石受伤的消息才传出不久,就有人看到了已为人妻的卡丽莎与其他男性锻造师一同出入武器店,一时间已经过气了的八卦素材再一次死灰复燃。

  就连阿茉走在吉平田的府里,都会被人恶意地询问:

  ——“阿茉阿茉,你知道自己的爸爸是谁吗?”

  阿茉眨着眼睛回答:

  ——“阿茉知道、是流石爸爸喔!”

  对方就会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贴近她的耳边,说道:

  ——“不,阿茉。你只是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种。”

  ——“知道吗?你妈妈和很多男人好过,现在也在别人的床上快活呢。”

  ——“真可怜啊,连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都不清楚……”

  这种恶意的话语不胜枚举,起初阿茉听不太懂,但念叨的人多了,就明白了。明白了就会开始哭,哭得撕心裂肺。但那些生活在大家族的人似乎都带着一种残忍的幽默感,她哭的越厉害,人们笑的就越开心。

  所以纳鲁记得,那段时间他把绝大多数时间都花在了哄阿茉身上了。

  而这段时间,流石常常陷入一种狂热的状态,锻造时什么都会用,包括自己的血。他的眼神变得很吓人,很多时候不吃不喝不睡觉,上厕所都在锻造室内解决,整个人身上带一股腐朽的臭味,黑眼圈浓的可怕。除了偶尔还和回来的卡丽莎说几句话之外,永远都是一个人重复地打着铁。

  因此纳鲁根本不敢让阿茉去找他,怕那个状态的流石会吓到阿茉。

  再然后,就是那一天了。

  纳鲁正在院子里逗阿茉玩,给她讲一些旧时代的冷笑话,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杀人了”。随后府上大乱,纳鲁匆忙安置好了阿茉,跟着人群一同跑,最终在后院见到了被五花大绑、此刻已经昏迷不醒的流石。

  他倒在新建不久的露天锻造场,眼前是一个火焰已经熄灭的高温锻造坑。坑中有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血肉已经被烧的焦黑一片,但身上戴着的吉平田家族家传玉佩却能够说明死者的身份。

  流石被人用冷水泼醒,一开始很茫然地看着周围,直到被痛骂“杀人凶手”的时候,才看向火坑。

  在看到那具尸体的时候,流石的目光骤然变化。他向前扑了过去,摔在火坑中,疯了一般地在火坑中寻找着。最终,在灰烬里,他找到了一把剑,一把泛着暗红色亮光的剑。在看到那把剑的时候,流石的神态一度崩溃,高呼着“是我、是我杀了她——”,并不断地用头叩击着地面,血流了一地。

  他几次想畏罪自杀,都没有死成,最后被永远地流放。

  ……

  故事到此就结束了。纳鲁从上衣的口袋拿出手帕,擦了擦眼泪。

  事实上,从讲到卡丽莎重新在外面找男人的时候,他的语气就几度哽咽了。

  妻子出轨、丈夫报复,曾经的家庭就此分崩离析,大概是这样的故事吧。

  然而,在完整地听完之后,我却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37.一场测试

  “几个问题。”

  我开门见山地说道:

  “首先,从你的描述中,流石与卡丽莎应该恩恩**地过了很多年。为什么卡丽莎会在流石最需要她的时候,投入别的锻造师的怀抱?如果想要偷情的话,结婚后不是一直都有机会吗?”

  纳鲁摇了摇头:

  “抱歉城主大人,我无法回答,因为我也没有答案。不过那段时间,有很多关于卡丽莎大小姐的传言。那些人说……或许她根本不曾爱过流石大人,只是喜欢有天赋的锻造师而已。一开始选择流石大人,是因为他完全满足大小姐的需求,但当他的锻造也出现不顺利的时候,大小姐对他的爱也就走到了尽头。”

  我思考了一下这个答案,没有说什么,只是提出了第二个问题:

  “其次,怎么确定那个尸体就是卡丽莎,又怎么确定这个人就是流石杀的呢?”

  纳鲁想了想,回答道:

  “我直到现在也无法确定……关于尸体的身份,因为佩戴有家传的玉石,所以可以确定为卡丽莎大小姐。而根据其他人的说法,当他们来到现场的时候,只有流石大人一个人在现场。”

  “也就是说,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个人看到流石把卡丽莎推到火坑的过程是吗?”

  纳鲁说道:

  “是。”

  我问了第三个问题:

  “根据你的讲述,流石被发现时是昏在原地。当时在场的人那么多,就没人觉得蹊跷吗?”

  纳鲁回答道:

  “这个我们一开始也这么想的。但流石大人在锻造中经常出现昏迷情况。城主大人目前还没有见过,但我见过太多次了……失血过多、饥饿、睡眠不足、过于兴奋或落差太大等情况下,都有可能会昏过去。根据家族内的说法,刚刚赶到现场的人发现空气中有一种肉烧焦的味道,流石倒在地上,为了防止他逃跑,才把他绑起来的。”

  纳鲁深深叹了一口气,对我说道:

  “城主大人,我跟流石大人在外面流浪三年了。这三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怀念着大小姐和阿茉小姐,同时思索着当时的情况。但最大的问题,是当时家族还没有施压,流石大人就已经承认了自己杀害卡丽莎大小姐的事实。包括这些年,流石大人沉默寡言,时常会在不眠的夜里对着当空皓月跪下,一个人泪流满面。如果不是想要完成一直以来的研究来祭奠卡丽莎大人,说不定流石大人早就已经撑不下去了……”

  果然。

  说来说去,症结还是在流石身上。

  纳鲁讲的这个过程,简单理解的话就是妻子瞒着丈夫和别人好上,丈夫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把妻子推入火坑的故事,比起外界流传的版本,只是在结果之前增添了一个原因而已。但仍然缺少关键的证据。

  没人目睹流石将卡丽莎推入火坑的过程,也没有切实的证据表明那具尸体就是卡丽莎。

  只是,尽管有许许多多的疑点,都奈何不了流石亲口承认的局面。

  而他为什么会承认这一点,我暂时没有答案。只能像纳鲁说的那样去理解——

  “因为他想起来了自己杀害卡丽莎的事实。”

  纳鲁将摆出来的治疗道具整理好,收到随身携带的行囊中。随后对我说道:

  “那件事,过去三年了。就算有什么证据也已经磨灭了,流石大人的事情已经传遍天下,【锻造师之耻】的称号也已经牢牢地烙印在他的身上。这不是城主大人能够改变的。而且流石大人也一直不愿意谈起当时的事情,我真的很希望流石大人能够洗刷罪名,可这么多年过去,不管是流石大人还是我都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对我们来说,只要有一个容身之所就好,城主大人为我们做的,已经足够多了。”

  他非常绅士地取下帽子,向我鞠了一躬。

  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接受他的致谢,就这么离开了。

  我若是不想帮他们,一粥一饭的施舍都是额外优待。我若是想帮,现在还远远不够。

  三年前的事确实已经被尘封在了历史的垃圾堆,就算有什么证据现在估计也消失了。想要替流石正名,也基本已经成为了不可能的事情。

  别管事情是不是他做的,他这个恶人的身份已经树立起来了。恶总是比善传的更快的,就算现在有什么微不足道的证据证明他的无辜,消息也根本流传不起来,除非借助什么更劲爆的消息去宣传,否则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

  但如果不强求去向天下人证明,还是有办法去测试的。

  回去之后,我给流石批了一份文件,允许他每个月从北方工业基地获取一些优质的钢铁。

  这也是这批钢铁首次用在灵武以外的地方。

  但这次,我没有按照原计划那样让他自己去,而是在第二天起了个早,带着流石一块过去。毕竟他是第一次过来,北方工业基地的人估计也不认识他,虽然有我批的文件,但我亲自带他来可以省去很多的麻烦。

  现在北方工业基地算御西城机密性最高的地区了,不但是暗部组织重点监管的地区,巡逻队也在这里日夜交替的巡逻。周围还有军队驻扎,一般来说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因为这次送给灵武领地的钢铁被偷偷打了折扣,所以倒是确实剩下了不少。我也没吝啬,带着流石取了半车带了回去。在路上,流石就已经开始爱不释手地捧着钢铁,问我冶炼的技术了。但这个问题目前还属于御西城的机密,我对这个问题自然是三缄其口。

  在回到锻造室,将手上四四方方的铁块放在砧板上的时候,流石的眼神不再是死气沉沉,而是充满了专注认真的神采。

  他举起了手中的铁锤,小心地在铁块上敲了第一下。

  清脆的声音如丝竹般悦耳。

  从这一刻起,他的全部注意力就都放在了锻造上,完全没有再理会屋子里的我。

  我也平静地搬了一张椅子,在他不远处坐下,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38.拿她的命去填

  我对流石的印象,概括来说就是“一个阴沉的人”。

  听了很多关于他的传言,有些我觉得比较靠谱,有些就不可尽信。

  这世界上最难揣测的就是人心,并不是说不能,而是说很麻烦。一个人外在的表现,包括性格、说话方式、行事风格等等,确实可以被当做依据,来反推他的内心活动、思维方式。但要是只凭借这些东西就对一个人下定论,未免也太自大了。

  每个人都会做很多连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去做的事,每个人都曾有过很多次的头昏脑热。真的想去测试一个人,至少要把他放到当时所处的环境,连同外在的因素一块去推测才行。

  所以我需要先让流石疯掉。

  在刚见面不久,他为我展示自己锻造的能力时,曾经做出过拿刀子划开自己手臂,把鲜血洒在剑上来完成锻造的举动。但还不够,那时候他还能一定程度保有自己的理智,说明这种程度的锻造还不足以彻彻底底地把他逼疯。

  那就用流石一直在研究的东西来测试吧。

  卡丽莎死的时候,他在做的就是关于【万能的武器】的研究不是吗?

  现在我就还原这个场景,再给他一个取得突破性进展的希望。看看他为了完成自己的研究,能够做到什么样的程度。

  一开始的时候,流石表现的还算正常。他只是专注于对眼前这块从未见过的优质钢铁的研究,用包括铁锤、锉刀、链锯、凿子等工具测试钢铁的性能,并开始在其他的材料中精挑细选一些作为锻造的备选素材。

  这一次我没有吝啬什么,把御西城积攒下来的优质材料全部都找了出来。很多材料是我原来收集起来,打算帮菲丽塔做法杖用的。没想到这次去王都顺手牵羊摸回来一把,这些材料也就闲置了下来。不过有一说一,其中大部分的材料,以流石现在的工资是根本买不起的,算我在他身上的投资了。

  当渐渐摸清楚这块钢铁的各种属性之后,流石垂下了手,陷入了漫长的思考。

  这个过程持续时间非常长,以至于我在旁边看的昏昏欲睡。

  迷迷糊糊将睡未睡的时候,被一声惊雷般的撞击声吵得瞬间清醒。

  我看向流石,他刚刚用手中的锤子重重地在铁块上敲击了一下,红热的铁块被这一下撞击砸的变了形状。流石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砧板上面的钢铁,手起锤落,疾风骤雨一般快速敲击着。

  那敲击极有分量,其中蕴藏的力道甚至让人怀疑是否出自身材瘦削的流石。

  开始了。

  流石的脸上,忧愁、阴沉与绝望荡然无存,但取而代之的并非是正常一点的表情,而是另一种极端。

  他面色涨红,呼吸急促。抡动铁锤带起的风吹开他的刘海,一头乱发在火光中跃动。大开大合的动作仿佛某种诡异的舞蹈。此时此刻他仿佛连内在也被替换了,原来的流石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支配着他身体的邪恶存在。

  素材被一把一把地丢入铁砧,在恰到好处的温度下融入钢铁,化做武器的一部分。

  那些高阶的素材对锻造充斥着抗拒,就如同那些魔物们的灵魂在做最后的挣扎。每一个材料在高温下都如同危险的炸药,稍不小心就可能被炸的血肉飞溅。

  可从流石那狂热的神采中就能看出来,他根本没在怕的。

  他就像是胸中早有蓝图,只待完成一般。用什么材料去克制什么材料,用什么材料去激活什么材料,这些问题他早有答案。如果说上次他向我展示的是锻造师的基本功,那么这一刻他就是在用自己的能力向梦想的山峰攀爬了。

  天底下的高阶材料何其多,天底下有名的武器何其少。

  那些被讨伐的异族的魂栖居在这些曾构成它们身体的材料里,想要将之炼化、据为己有,在难度上恐怕并不比讨伐活着的它们轻松。这是靠拳头没法解决的事情,也是为什么我觉得人类要比其他种族高贵的原因之一——

  我们能用它们的,它们只能用自己与生俱来的!

  汗水不断滴落在铁砧上,蒸干后化为细碎的粉末。汗水也流入他的眼睛,将他那不肯闭上的双眼染上赤红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