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怀世
明明每个器官都在正常运作，但总有一种隐约的违和感，好像这身体随时都可能散架一样。而当他询问灵武领主的时候，灵武领主给出的回答是：
——“你可以理解为一种灵魂上的老化。”
而朝北行之前，利德与灵武领主的“青梅竹马”小黑小白见面时，小黑也曾经跟他描述过灵武领主小时候的样子：
——“不过现在想起来，大姐头在那个年纪就已经很成熟了，她是天生的上位者。要我说她才是不折不扣的高岭之花，永远保持理智，永远保持清醒，永远在正确的时候做最正确的决断，这一点非常恐怖。”
刹那间，利德好像想明白了什么事，脸上的神色充满了震撼。
什么是灵魂上的老化？很简单，那就是她灵魂的年龄，远高于这具身体的年龄。利德当初觉得违和的地方就在这里，灵武领主的身体只有二十多岁，所以每一个器官都很健康地运作，但身体中的灵魂却已经变得衰老，二者之间出现了一定程度的不匹配。
造成这种现象的可能性只有一个——
那就是她和利德一样，都是所谓的转生者！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说不定眼前这一幕真的是灵武领主自己的记忆。
只不过利德是被转生女神从别的世界里拖了进来，而灵武领主则一直带着记忆在这个世界中转世轮回。
这该是何等漫长的时光，何等漫长的旅途？无怪乎到现在她已经接近于无所不知，如果她在如此长的岁月里一直怀着仇恨与雄心不断地努力，那么本就天资聪颖的她，的确比这个世界任何人都要强大。
大概是利德的神态一瞬间出现了过大的变化，小幽灵奇怪地问道：
“喂，你看出来了什么吗？[( o ω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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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幽灵不解地看着利德。利德皱着眉，摇了摇头，说道：
“没事。这可能确实是她的记忆，继续看下去吧。”
小幽灵不满地鼓起脸颊，哼道：
“居然敢跟我卖关子，我才不好奇呢！等下完全检索一下她的记忆就行了。这可是我创造出来的幻境，我知道的可比你多多了，笨蛋！[<－biubiu－?(`ω?∩)]”
利德没有搭理她，只是站在那里默默地看着一脸青涩稚嫩的昭昭。
这应该是她真正年轻时的样子，与小黑小白描述的不同，从她的身上看不到太多上位者的气息，也远远没有后世那么成熟。她脸上的笑容很纯粹，纯粹到像是三月里的阳光，充满着温暖与情意。
她与姬应天并肩站在树下很久很久。
虽然这场景带着几分恋爱的酸臭味，但利德对于看别人恩爱着实没什么兴趣，更何况这俩人手也不牵嘴也不亲，就在那傻站着，完全没有什么看点。
利德带着小幽灵转身返回了那帮文臣武将的周围，从他们的交谈声中逐步推测出来了两人的关系。
与利德记忆中的一样，永天开国国王姬应天出身大荒山，因为上一个王朝“勇元王朝”的末期民不聊生，让当时在大荒山担任亭长的姬应天看到了可乘之机。他利用积攒下来的余财迅速拉起了一支起义军，号称天行军，逐渐成为反抗勇元暴政的中流砥柱。
但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历史中不曾记载的了。
勇元暴政下，各地百姓都身处水深火热之中，起兵造反不是姬应天的专利，反抗勇元的势力少说也有几十路。们之间存在着相当恶劣的竞争关系，从诞生以来内耗就非常严重。起义军没有锋利的兵戈，没有坚固的甲胄，没有强大的攻城器械，所以大家谁都不愿意去啃那些勇元的战略要地，都等着别人先去打，自己在后面捡便宜。
在这种情况下，起义军的势力一度被逐个击破，姬应天和他的天行军独木难支。
姬应天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但拿不出任何办法。他的实力同样有限，割据一方还好，想要彻底推翻勇元统治、或是帮助其他起义军站稳脚跟，则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就在这个时候，一方新兴势力闯入了姬应天的视野。
这支军队数量不多，但极其精锐。武器装备非常昂贵，战斗力也极其强悍，其中更有不少的高手。他们就像独行侠一样四处闯荡，在天南地北不断转战。
最主要的是，这支义军的高层据说曾经是勇元贵族，所以即便他们做出了亮眼的成绩，也融不进起义军的圈子里，反倒是在勇元与义军的夹缝中两头不讨好。
姬应天当即决定接见这支义军的首脑，也就是那位昵称是昭昭的少女。
昭昭曾经是勇元贵族的独生女，从小含着金钥匙长大，早年几乎可以说不谙世事，施舍乞丐动不动就是几枚金币，做个饭都能把房子炸了。但她自己从小就是武道天才，而且生性活泼没有大小姐脾气，很受家臣们的喜爱。天下大乱之后，昭昭不忍看天下百姓受苦受难，最终说服了家臣们起兵造反。
一个是以精锐著称的部队，适合攻打城池却不适合守备城池；
一个是靠数量吃饭的军队，适合守备城池却不适合攻打城池。
昭昭与姬应天几乎一拍即合。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同样看不到出路的姬应天向昭昭做出了庄重的许诺：
——“待到天下太平日，万里江山共治。”
古往今来，历朝历代，像这样的承诺从来都是一纸空谈。
但昭昭相信了。不但因为姬应天说的很真诚，而且因为这时候的昭昭就是那种习惯性选择相信的人。初出茅庐的她第一次和家臣以外的人接触，而且是这样又成熟又温柔又帅气的人，昭昭看他的眼神中都有超乎寻常的光彩。
站在旁观者视角的利德轻轻叹了一口气。
谁不曾年轻过呢？所谓爱情让人盲目，大抵如此吧。但利德没有任何嘲笑灵武领主的想法，这一刻的她看起来才无比真实。人的性格各异，决定了后天擅长的领域不同，但所谓“天生的王者”其实是不折不扣的谬论，御下之道是一门学问，并不是一出生就能掌握的东西。现在来看，昭昭年轻时也并没有太多统治者的气度，甚至笑起来还有些傻乎乎的。
那之后，幻境里的时间过得很快。
利德跟随幻境见到了昭昭的种种功绩，她确实是战场上的女武神，所征所讨所向披靡，勇元的负隅顽抗相当猛烈，但她总能攻坚克险，拼了命地拿下胜利。而活跃在她手底下的文臣武将，也为她的胜利做出了突出的贡献。
昭昭与应天只见过几次面，聚少离多。
但她总是怀着炽热的感情，每次见应天的时候都会露出甜甜的笑容，然后为了他继续投身到战场当中。
姬应天也打了几场漂亮仗，迅速扩张了自己的势力，但与昭昭承担的风险相比，他只能说是稳扎稳打。好在姬应天也有自己擅长的地方，多年的亭长生涯让他明白乱世之中民众最需要的东西，于是他约法三章，在统辖地区废除苛捐杂税，引来了民众的一致好评。
春去秋来，又到了一个晴天。
天行军的大旗已经插满了大半个勇元国，姬应天与昭昭民心所向，天下大势已经一目了然。两人站在山巅，昭昭的脸颊上多了一处伤痕，神色间却依然透着浓浓的幸福。姬应天站在她的旁边，俯瞰着这山河万里，脸上却没有过多的喜悦之情：
“昭昭。攻克王都的仗，就交给你了。”
昭昭不解地看着姬应天，后者明显心事重重，叹息一声后说道：
“刚刚获知了巨人族南下的消息。估计是打算在天下未定之前，再最后做一次尝试。勇元上个月就把镇守北方的边军调了出来，打算跟我们放手一搏，现在北方空虚，定然挡不住那帮庞然大物的猛攻……眼见你我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江山，又要落入异族之手，我寝食难安。接下来，你去给勇元王朝最后一击，我带人去拦住巨人族，为你争取时间。”
昭昭一把拉住姬应天的袖子，急切地说道：
“那怎么行！现在去那里，就是九死一生。”
姬应天摇了摇头，说道：
“我意已决。这江山，是我们一同打下来的，是你我的心血。我怎能看着它再度陷入危险？”
昭昭的声音有些颤抖，眼眶发红地说道：
“这不是你的责任，凭什么让你来承担这样的风险？”
她拼了命地为自己寻找着理由：
“更何况巨人族南下，只拼兵力是拼不过的。再多的普通人过去，也不过是增加新的伤亡……勇元王朝已经是强弩之末，谁来做最后一击都可以。但巨人族却是新的危险，我们对它们几乎一无所知！应天先生……还是让我去吧。”
姬应天猛地捏紧了拳头，甩开了她的手，沉声道：
“难道我姬应天活了一世，就只能做躲在你身后的废物？不必多言。你已经足够辛苦了，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他的话音刚落，昭昭已经鼓起勇气抱了上去。
她的眼泪不停地流，嗓音沙哑地说道：
“求你了，应天先生……我发誓，我一定会平安回来。所以不要为我担心，这是最后的战役了，打完这场仗，天下就会彻底安宁，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幸福快乐地活下去了。没有战乱，没有痛苦，没有离别……”
姬应天长出一口气，轻轻摸着昭昭的脑袋，苦笑着说：
“好吧。答应我，一定要平安无事，我等你回来。等你回来，我们一起看明年的春暖花开。从今往后，再也不分开。”
昭昭用力地点了点头，深深鞠了一躬，红着脸跑开了。
她从利德站着的地方跑过，与站在那里的利德擦肩而过。她当然看不到利德，利德也没有看她，而是冷冷地盯着站在山巅、孤身一人的那个白袍男子——姬应天。
昭昭走后，姬应天侧过身，看着这头顶的天空。
他的脸上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28.永天国第一位领主
年轻时的灵武领主一路向北，离开了有姬应天的季节。
面对这一次北伐，昭昭麾下的文臣武将反应也异常激烈，一度造成了大规模的武将出走。最后留下来的，基本都是从昭昭起兵开始就追随在她身旁的人，也就是当年看着昭昭长大的那些家臣。
这些人里面虽然也有抱怨的声音，但刻在骨子里的忠诚让他们绝对不会抛下昭昭不管。无论昭昭采取什么样的决断，这些一路相随的人都会鞍前马后地跟着她到最后一刻。他们也只会在行军途中感叹一下自家小姐的这个决定，有的人语气带着几分无奈，也有的人还保持着一定的乐观：
“我说，这不明摆着是坑人吗？共治这件事听上去已经有些不靠谱了，下层百姓懂什么天下共治，谁攻入王都、谁把旧王朝那帮官老爷的脑袋扭下来当球踢，谁就是新一代的主子。这时候不去打王都，简直是败笔中的败笔。”
“嘛嘛，乐观点。西北是我们发家的地方，我们的基本盘在那边，就算姬应天那小子真的事到临头决定反水，我们回老家去整合兵力收拾他就是了。就他手底下那点儿人，打个勇元都费事，翻不起多大的浪花。”
“唯一的问题就是后勤补给需要注意。这是我们第一次跟巨人族作战，关于那边的情报我们知之甚少。一定程度的伤亡怕是不可避免，但补给一定不能断，万一出什么事，我们必须要立刻撤回安全地带。”
“听到了没？淮王。后勤那块可是你负责的东西，别让大伙儿失望啊。”
“放心吧，各位，保证不会出一点差错。”
“嘿嘿……就等你这句话了。有你看着补给，姬应天那小子就算插了翅膀也别想断我们的后路！既然决定了要打，那就和巨人族好好地干一架，让它们知道人类也不是什么软柿子。乱也只能我们自家人乱，王朝更迭关它们屁事，它们也想过来分杯羹？做梦！”
随后是一阵爽朗的笑声。
利德与昭昭并肩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虽然没有任何人能看到他。利德一边听着文臣武将们的调侃，一边看着昭昭脸上的神色。同样是出征，同样是北伐，现在的她和后世的她看起来却大不相同。
这一刻的昭昭背后有大红色的披风，姿容并没有后世那么让人震撼，但也是只比河月略低的水准。不过以姿容来评判现在的她显然有些不合时宜，一袭男装打扮的昭昭充满了干练的气势，这时候她的眼中依然有着绚烂的光彩，那是一种对未来的美好期许。
她的腰间佩戴着一把中等长度的宝剑，可见她在这个时候就已经习惯于用剑。不过目前她的周围并没有那种金色的火焰，虽然给人的感觉很强，但现在的她依然只是一个坠入爱河的年轻少女而已。
利德看着她脸上的笑容，又看了一眼那搂肩搭背的文臣武将们，一时间竟然有些感慨。
算算时间，这应该是他们最后一段快乐的时光了。
巨人族将会给他们迎头一击，而这才是噩梦的开始。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眼前的幻象就褪去了平和宁静的外衣，显露出了狰狞的模样。天空与地面都是血色，人类与巨人族的血混在一起流淌成河，未加掩埋的尸骨堆积如山，到处都是残缺的肢体，到处都是让人作呕的臭味。
活人的呼声不断地传来，但大多数绝望的士兵根本得不到任何的救赎，他们被后面紧追而来的巨人族一把抓住，送到口中大嚼大咽，骨头与内脏破碎时发出的吱嘎声回荡在这人间地狱般的原野。
不用想也知道战争的结果。现在的昭昭是第一次与巨人族交手，但经历过朝北行的利德已经知道那帮大块头的强悍之处，人类的身体在它们眼中不过是行走的食粮。更何况现在昭昭手里的这支军队远远不能和后世的灵武铁骑相比，这是在乱世中匆匆拉起又匆匆成长的队伍，即便在这个时代堪称顶尖，但终究少了那种训练有素的感觉。
胜负暂且不论，哪怕她击退了这次的巨人族的进攻，付出的伤亡也必定是惨重的。
无数的人会因此而死，其中包括大量与她朝夕相处的老朋友。那些护犊子的家臣，十有八九会死的干脆利落。从这逼真到极致的场景来看，灵武领主的这段记忆必定深刻到无与伦比的程度，数百年的时间她从未忘记这份痛苦，这无法对人言说的苦痛将在一次次的转世轮回中越发清晰。
混乱不堪的场景中，哭声、怒吼声、笑声融汇在一起，在这空空荡荡的天地间不停回响。
“后撤！保护大小姐后撤——”
“我留在这里断后，你们快走！回西北，那里才是我们的根据地。别回头，带着大小姐走啊！”
“抱歉，在下也到极限了。后面的事情，就交给你们……”
“后勤部队人呢？都他妈什么时候了，来接应的人呢？淮王那个混蛋到底在搞些什么东西！分散去找，你们带大小姐去东边，我到西边去看看！”
利德朝那边看去，一小撮剩余的军队护着浑身是血的昭昭正在仓惶逃路。即便是这种情况下，那些忠诚的家臣依然没有抛下昭昭，并且在这一次撤退中，无数的高手自愿留下来断后，八重九重的顶尖强者主动放弃了活下去的机会，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被人簇拥的昭昭，那双眼睛就如同死灰一般。
这场战争的过程利德并没有亲眼目睹，但回忆起朝北行时见到的诸多景象，他很能理解昭昭经历过的那些痛苦。这是一场充满绝望的战争，从战果来看，人类或许扛住了这一次巨人族南下，但很多人都再也回不来了。
作为队伍的指挥，作为亲手把所有人带到这里来的那个人，昭昭此刻的神色再正常不过。
这样下去，就算昭昭能回到她喜欢的姬应天身边，也需要漫长的岁月才能逐渐淡忘这一刻的场景吧。利德能看见昭昭在被人搀扶的情况下，茫然地环顾着四周，那双流干了泪的眼睛没有一丝光彩。
当然，这只是美好的假设而已。她回不到姬应天身边了。
残余的军队停了下来，因为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场大火。载着各种辎重粮草的木车正燃着熊熊烈焰，烟尘冲天而起。在木车周围是无数已经死了的后勤士兵，已经正肃立在那里的，铠甲雪亮的天行军精锐。
眯眯眼的男子站在队伍的中间，笑着朝昭昭挥了挥手，说道：
“哟。活着回来了吗？大小姐。不容易不容易~”
一个断了半截胳膊的大块头从灵武领主身边站出，压抑着胸中的火气大声说道：
“淮王，这他妈是怎么回事？”
一袭紫衫的男子——淮王，笑着打开了折扇，一边轻轻扇风，一边温和地说道：
“啊呀，这不是一看就能明白的事情么？”
折扇在手心敲了一下，淮王睁开眼睛，笑着说道：
“奉应天陛下的命令，将你们挡在这里。算算时间，勇元王都应该已经被攻克了吧？天行军现在应该去征讨西北边最后一处存在叛乱风险的地方了。好在各位死的死、伤的伤，又有我的人负责带路，这一场仗应该不会太难。”
灵武领主身边顿时传来了叫骂声：
“淮王！枉我对你那么信任，你就这么投靠了姬应天那狗贼？！”
也有脾气暴怒的直接冲了上去，但遍体鳞伤的他们怎么是以逸待劳的天行军的对手？怀着一腔怒火的人眨眼间被冰冷的刀锋格杀在地，尸体被砍成无数碎块，断了半截的脑袋死不瞑目。
淮王用扇子轻轻敲着手心，重新眯起眼睛，笑着说道：
“是啊，多谢各位对我的信任，将辎重交到我的手里，让我能够轻松地断了各位的后路。大小姐，不要恨我啊。陛下说过，干完这一票之后，可以分封给我一处广袤的领地，在那里我就是主子，不用再看别人的脸色。像这样的承诺，您可从来没对我说过半句……”
淮王轻轻叹息一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