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怀世
“今天是给我朋友举办的宴席，感谢各位叔叔伯伯赏光！这位就是云阳新任的领主大人，利德。既然来了南楚，就是我们的客人了。希望各位叔叔伯伯多多照拂，也算是为我们南楚，争取一个朋友。”
23.把事情闹大点
南楚的酒桌文化发展的还是不错的，就是这酒有那么点问题。
利德听着一位南楚贵族吹了二十分钟，说他带来的酒是什么十年精酿，非常猛烈，轻易不会拿出来接待客人，是看在今天宴会才取出来与大家痛饮。利德大为感动，浅尝一口，细细品味，发现是自家出口的。
小黑进场之后，整个贵族林立的场面算是恢复了些许秩序。其实也是大家开始用餐了，不必要的询问与交谈有了明显的减少。向戈凌跟利德拱手道别后也回到了自己的桌子上，利德看着他的背影，什么都没有说。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坐在利德旁边的小黑正在跟他讲述桌上这道葱烧鹿筋的美妙之处，入口绵软香甜，搭配上烧到正好的葱段，口感丰富细腻。就在这个时候，一只手忽然搭在了小黑的椅背上。
小黑回过头，利德也顺着他视线的方向看去，出现在眼前的是另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
与向戈凌不同，这位明显能看出是在战场上熬打出来的，一只眼睛戴着漆黑的眼罩，另外一只眼睛闪烁着凌厉的光。他没有看利德，而是看向小黑，询问道：
“领主大人还在领主府么？”
小黑将酒杯放下，从椅子上站起，回答道：
“回三叔公，已经不在了。我爹前段时间说有重要的事情，需要出门一段时间。”
那老人点了点头，问道：
“血衣案的事情，全权交给你去查了？”
小黑点点头，承认了这一点。老人也没说什么，平淡地撂下了一句：
“也好，这对你来说也是个考验，希望你能秉公处理。”
老人说完，迈开有些瘸了的腿，朝远处走去。
小黑摇了摇头，坐回到椅子上，托起酒杯。见利德还盯着他的背影，于是随口介绍了一下：
“向棘青，我爹的三叔，也是我的三叔公。向戈凌的三弟，主战派贵族的首脑。刚刚跟我打听我爹的下落，估计是不放心我来查这个案子，想让我爹亲自出马。”
利德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主战派与主和派，南楚两大贵族派系的首脑利德都见了一面。光从他们的面相上很难看出些什么，向戈凌看着是个八面玲珑的老人，很有风度；向棘青看上去要沉默寡言一些，身上还残存着年轻时在战场上磨砺出的杀伐之气。不过从小黑对两个人的态度来看，小黑似乎要更偏向于向棘青那边。
也就是主战派。
利德喝了杯中的酒，本来想问一问小黑为什么和小白相处很好的他会倾向于跟西秦打一架，但想了想并没有问出口。这里人多眼杂，不适合谈一些过于深入的话题，利德只需要跟着其他贵族敬酒的节奏划水摸鱼就可以了。
途中，利德又和坐在隔壁桌的向戈凌碰上过两次视线。其实利德对于向戈凌也是有点好奇的，一开场就推销自己的孙女，连小黑也暗示他有些急了。考虑到这次血衣案他也是参与者之一，利德不得不怀疑他是想借联姻之名拉自己下水。可问题是向戈凌拉拢自己这个云阳领主有什么用，难道还指望着自己给他助威？这远水也解不了近渴啊。
利德暂时还看不透这个局，但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种预感就好像学生时代遭遇上课抽查，明明拼命低着头但还是有一种马上就要点到自己的预感。血衣案明明是跟自己没什么关系的事情，但利德总觉得再这么下去自己也要牵涉其中了。向戈凌、向棘青、老将军的妻子、老将军的孙女，除了江月生以外，他跟这个局里面的太多人都有一面之缘，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利德端起酒杯，对小黑说道：
“血衣案，你查起来也需要时间吧。不如我先去南楚逛逛，等你这边事情了结了，再把我叫回来。”
小黑倒也并不挽留，笑着说道：
“可以啊。等下我把贵宾令给你一份，带着令牌出门，吃喝玩乐都不需要你掏钱。离这里的混乱远点，南楚可玩的东西还是很多的。比如凌晨起来可以趁江上有雾的时候去钓鱼啊，去茶园里见一见那些十四五岁的姑娘啊，去南边看看巫术和斗蛊啊……反正能去的地方有很多。只要别太过分，所有花销我们世子府承担。”
小黑喝完了杯中的酒，继续说道：
“看这架势，至少十天半个月里，血衣案算是结不了了。不过你别去太过往南的地方，起义军那边最近不怎么太平。在我们南楚境内还好，出了南楚，就不安全了。我倒想派点人手保护你的安全，又怕打扰了你的雅兴，你自己注意点即可。”
利德点头应下。
宴会在一派歌舞升平中到达了尾声，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忽然有一名侍卫打扮的青年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跪在了小黑的面前。
因为离得太近的原因，利德清晰地听到了他说的话：
“世子大人……云梦城外……跪满了人。少说、少说有六千之数……”
小黑微微眯起了眼睛，问道：
“什么人？”
那侍卫愈发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
“大部分都是些老兵……说要给江月生讨个公道。”
小黑吐出一口气，默默地攥紧了拳头。他看了利德一眼，拱手说道：
“利德，云梦城外出了点事，我必须过去处理一下。改天我们两个，拉上小白，再好好喝点酒！”
说完，小黑站起身，先后去跟向棘青和向戈凌说了些什么，那两个人脸上阴晴不定，但还是跟在小黑后面离开了宴会。利德看了一眼身边站着的小白，问道：
“你不跟过去？”
小白摇了摇头。
利德端着酒杯，仔细地思考了一下，又问道：
“那如果我想过去看看的话，你跟我来吗？”
小白点了点头。
利德笑了起来，喝干了杯中的酒，朝对面已经微醺的贵族们拱了拱手，说道：
“各位，外面出了那么大的事，咱们也不好在这边继续喝酒。连我这个外人看了都想要替世子分忧，各位想必也一样。那走吧，一起出门，到世子那边看看吧。”
24.突然的委任
利德在云梦城郊看到了一片黑压压的士兵。
这里的士兵大部分都已经老了，普遍年纪在四五十岁左右，许多人身上也没了铠甲，穿着布衣短褐跪在地上，唯有年轻时的风骨还留存。也有许多人依旧穿着铠甲，穿铠甲的人，全部都把手捆绑在了身后，就如同告罪一般跪倒在地上。
南楚世子小黑的语气很平静：
“没有越这条线，进到云梦城里，说明你们很聪明，也说明你们当中有人在安排今晚的事情。来，站出来吧，想要什么，站出来说一说。”
沉默过后，人群中缓缓站起了一个身影。
那人光着上身，露着一身腱子肉，也露着一身的伤疤。他膝盖上全是血，显然是在这里跪了很久，或者干脆是一路膝行至此的。那人大约五十多岁，见了小黑之后，反倒是自己先红了眼眶，死咬着牙关说道：
“回世子大人……我们是来为江月生将军伸冤的。”
小黑语气平缓地问道：
“血衣案，我爹目前派我来查。你们是信不过我，还是有人跟你们说了什么？”
那人明显愣了一下，随后惭愧地低下头，轻声道：
“我们并非是信不过世子大人，但是现在整个南楚都在传，说领主大人不干涉这件事，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们还说，江月生将军被判了死刑，关在大牢里，每日严刑拷打，老将军几乎要被屈打成招……”
小黑连同刀鞘一起拔出了腰间的佩刀，插在面前的土地中，冷声道：
“所以你们聚集在云梦城外闹事，想要我给你们一个公道？你们可知在南楚，这么做与造反没什么两样！你以为你们绑着自己的手，就可以逃过惩罚了？今天你们六千人跪在这里，逼着我释放江月生，那明天再有六万人跪在这里，让我一刀砍了老将军的脑袋，我又该如何处理？都站起来！”
士兵们闻言，也不敢再继续跪着，先后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
小黑攥着没出鞘的刀，继续说道：
“老将军的案子，我南楚从来没说过不查。相反，这案子我们一直在查！就独你们这些跟老将军并肩作战过的人承他的情，我们这些后辈难道还能真把老将军当年力挽狂澜的事情忘了？你们若是真的敬仰他，就不该把手绑了跪在这里；你们要是真有胆子逼宫，就找把剑架在我的脖子上，逼着我放了他！军队不像军队，仇寇不像仇寇，你们看看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
士兵皆面带惭色，唯唯诺诺不敢说话。
小黑吐出一口气，继续说道：
“老将军的案子，我会还你们一个公道。你们也有千百种方法，找我讨这个公道。唯独不该被人煽动，集结在这里。再往前一步，就是叛乱，到时候老将军亲自出马，都保不住你们。”
原本热血上头的士兵们冷静了一些，但为首的那个人却还是没有放松，继续说道：
“世子大人。我这颗脑袋，随你砍，但我今天必须要问个清楚！我南楚，向来是等级严密，寻常人家不敢招惹贵族，贵族真想要一个人死，那个人也不得不死！今天的事情，是兄弟们做得不对，但你要兄弟们如何相信，世子大人会给我们这个公道？”
小黑攥着刀，发辫无风自动，正要说什么的时候，突然一匹马冲撞开了人群。
士兵中不知道谁先喊了一声：
“领主府来人了！是领主大人的侍卫！”
于是所有人都往这边看过来。马匹上的侍卫一跃而下，单手勒停了狂奔的骏马，将一封名贵的帛书从怀中取出，高声道：
“领主大人旨意！”
士兵们又一次齐齐跪了下去，反倒是小黑这边的贵族全部都站着。
利德也站着，在这种事情上他从来没有入乡随俗的习惯。更何况大家都是领主，见了面也没有谁跪谁的道理。
小黑身上凌厉的气势散去了些许，平静地立在一旁。
那侍卫展开帛书，高声道：
“传南楚领主旨意，南楚世子向黑，一个月之内，彻查血衣案，不得有任何包庇、错漏！南楚贵族，自上而下，需配合世子行事，不得有任何欺瞒、藏私！云梦城外纠结的士兵，念其初犯，不做严惩，一并交给世子处理！但今后若再出现类似情况，不论缘由，皆以叛乱论处！”
士兵们齐声吼了一声，如接军令。小黑也上前一步，说道：
“希望各位再给我一点时间，一个月之内，我一定会给各位一个交代——”
小黑说着，想要从那侍卫手中接过帛书，但侍卫却没有要给的意思，依旧提起嗓子，大声说道：
“另外，恰逢云阳领主利德造访南楚，此人与南楚素无瓜葛，与各贵族之间没有往来！传领主大人旨意，兹委任利德为查案组组长，与担任血衣案总负责人的世子黑相互配合，共同查清血衣案的事宜！有如此客观且身居高位的人在，在场的人可以把心放到肚子里去了！”
那一刹那，无数双眼睛看向利德。
正在一旁吃瓜的利德整个人直接傻了，张了张口，半天不知道该骂些什么。脑子里的小作文已经写了几万字了，但在这样的场面下却没有说出口的机会。不光是他，所有的贵族——包括世子小黑都没从震惊中缓过来，天知道南楚领主搞得些什么神秘操作，刚刚还在宴席上有说有笑的利德摇身一变成了查案组组长，一瞬间就和在场的各位利益相关了。
气氛顿时压抑了下来，但其他人可以沉默，利德却不能沉默。
因为在场的六千多人都还看着他呢！
简单地思考了一下之后，利德大概整理出了一点头绪。别的先不提，他这次来南楚是来交朋友的，也就是寻找可用的外援。所以他本来想坐山观虎斗，看看南楚怎么处理血衣案，来判断南楚到底是不是外强中干，有没有资格当他的朋友。
然而反过来来说，南楚领主或许也是这么想的。如果南楚领主看出来了他此行的目的，那这个委任无疑就是南楚对他的一个考验。
利德清了清嗓子，上前一步，单手抓过了侍卫手中的帛书，高声道：
“鄙人，云阳领主利德，今天来当这个查案组组长。在场的各位或许会觉得很突然，不过我觉得更突然！既然接了这活，我就跟各位交个底。这次奉命调查血衣案，我只办三件事——公平、公平，还是其娘的公平！”
25.揽瓷器活
万籁俱寂之中，所有的人都保持着该有的沉默。
士兵中为首的那位吞了一口口水，盯着利德的眼睛，似乎对这个刚闯进来的云阳领主还有几分怀疑。不过就在这个时候，小黑先上前一步，站到利德身旁，对那人说道：
“你，把名字报上来！”
对方立刻站定脚步，挺胸抬头，高声道：
“原老将军贴身侍卫、百夫长清淮！”
小黑继续说道：
“好！清淮兄弟，你们今天纠结六千人在云梦城外集结，为的就是一个公道。领主大人让我和利德来处理这件事，为的也是一个公道！但人做了错事，就要接受惩罚。你们聚众闹事，我念你们初犯，打算只处理首恶，其余人员全数放回，你觉得如何？”
清淮死死地咬紧牙关，梗着脖子说道：
“要杀要剐，随世子大人处理！”
小黑伸手拔出插在地上的刀，这次没有连同刀鞘一起。从刀身的花纹与寒意就能看出这把刀绝非凡品，淡青色的刀身上黑纹缭绕，宛若张牙舞爪的巨龙被囚禁其中。小黑单手持刀，坐视要砍下去清淮的脑袋，却在最后一刻收手，刀刃离清淮的脖颈只有一寸。
清淮一身冷汗濡湿了衣服。
小黑平静地收回了刀，端详了片刻之后，伸手在刀身上随意一抓，刀刃立刻割破了他的肌肤，血流的到处都是。清淮大惊失色，小黑的神色却依旧平静如水：
“当年在战场上，若是没有老将军一己之力力挽狂澜，南楚怕已经做不到如今的天下第二了。你们当年在战场上受过的伤，何止我的几十上百倍。你们当中的每个人，都不该轻易地死去，你们是南楚的功臣，就如同江月生老将军一样！我南楚世子向黑今日以血立誓，一定会给你们一个公道。一个月后要是没办法兑现承诺，我提着脑袋来见你们！”
清淮看着小黑那血流不止的手，闭上眼睛，缓缓下跪，恭声道：
“既然这样，兄弟们自然信服。”
说完，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利德，转过头高声道：
“散了，散了！一个月之后，接老将军回家——”
六千老兵悉数散去。利德耸了耸肩膀，把手里的帛书丢给小黑，说道：
“包扎下伤口吧。”
小黑把刀插回了刀鞘中，用没染血的手接过了帛书，放入怀中，随后把手上的血甩了甩，也懒得去做更多的处理，回答道：
“不用管它，很快就愈合了。不过……没想到这次又把你牵涉进来了。”
利德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说道：
“我问你一句啊，小黑。你爹要让我当查案组组长，这件事你事先真不知情？”
小黑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