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怀世
戴着黑炎甲的那只手按住了乌兰特的脑袋，直接把她砸在地上，漆黑的火焰在海风中升腾，仿佛要焚尽万物。
利德几乎没有任何停留，回身一拳砸在鲸洛的腹部，打得它接连后退两步。
倒在地上的乌兰特那双眼睛看向利德，声音带着几分迷惑和敌意：
“克莱纳斯……？”
鲸洛也看着利德，像是在小心地戒备着什么。
利德活动了一下手指，没有回答他们的疑问，对着乌兰特又是一拳砸下。
他这个人习惯补刀，不习惯废话。
然而此时正好赶上潮水漫了上来，海水接触到乌兰特的那一瞬间，乌兰特的背后似乎亮起了一个法阵，随后利德一拳砸在地面上，将身下的水与土扬起数十米高，犹如鱼雷在浅水区炸响。
利德回过头，此时乌兰特又一次与鲸洛并肩。
“是克莱纳斯的力量……难怪失落的王冠会在你的手里！”
鲸洛也张开口，低声说道：
“奶奶的，早知道把这个家伙丢给鲨群星去处理……咱俩挑错对手了。”
61.千里江山入眼
当海洋族开始对云海发动猛烈进攻的时候，这场战争就不仅仅是云海的战争，而是牵扯到了人类的问题。
这件事情本来归天策府管，但是比较尴尬的地方在于，天策府今年已经组织过一次南洋征了。这种汇聚了人类诸多领地的集体作战，就和朝北行一样，被约定俗成为每年一次的事情。平日里巨人族对灵武领地也有诸多凶猛的攻势，但灵武领主以一己之力把它们全部扛了下来，并不需要天策府领兵支援；现在你云海作为排名前十的领地，连个下九族之一的海洋族都没办法独立应对，将来还混不混了？
所以这个事情对天策府来说，就是可支援可不支援——帮你打是情分，不帮你打是本分。
事实上关于云海的事情到底怎么处理，现任天策府上将军普兰特和白衣卿相乌米之间也有一些讨论。普兰特的观点比较直接：从现有的情报来看，这次海洋族的入侵规模已经超出了云海的承受范围，天策府如果不组织人手救援的话，云海可能会出现严重的损失。这种损失会出现一些很麻烦的后续影响，最好还是避免。
但乌米罕见地在这时候提出了反对意见。
他穿着一身白袍，坐在落雪的庭院里，对普兰特说道：
“云海的事情，我们不能去管，也没有余力去管。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做……为了那件事，天策府上上下下都已经在紧锣密鼓地准备了。”
普兰特双臂抱怀，嗓音沙哑地说道：
“可我担心云海压不住海洋族，或是被海洋族掏空太多家底。我们关于未来的规划里，云海是要扮演重要角色的，它们如果在这个时候走向衰落，对我们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谁都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接手南海的事宜，因为海军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训练出来的。”
作为将领，普兰特很清楚训练海军有多么困难。大海上风浪无常，就算是南楚的水军过去都需要很长一段适应期，一般的军队从头练起更是道阻且长。一直以来云海都是人类南边的天然屏障，如果这个屏障出什么问题，一定是全人类都会受到影响，不分哪个领地。
乌米看着普兰特，语气有些复杂：
“不用担心，云海不会有什么事。”
普兰特略微有些不解，就看见乌米的手按在松软的积雪上，慢慢握紧，将一个雪球抛向高空，打落了房檐上的一根尖锐的冰凌。
乌米开口道：
“因为利德在云海……利德这个人，除了有的时候热血上头之外，大部分时候还是很冷静的。他既然把芸叶派来跟我们谈判，就说明他早就预留好了退路，云海的事不必太过担心。”
普兰特回忆起他与利德在灵武领地的第一次见面，短暂的相处并没有让他对利德有什么深入了解。虽然去年的朝北行圆满地落下了帷幕，但比起初出茅庐的利德，普兰特更倾向于把功劳归在那位坐镇北方深不可测的灵武领主身上。
更何况就算利德有着不错的天赋，云海的事情又哪里是他一个人能够解决的？
不过普兰特并没有反驳乌米，因为他亲眼见证了王族在这个男人手里重新焕发了生机。他相信乌米的判断，胜过于相信自己的理性。
乌米缓缓说道：
“留给我们准备的时间不多了。用不了多久，风暴就会席卷整个永天国。说实话，过去的我推导过无数种可能性，唯独没有想过这场风暴会由云阳发起。有的时候我觉得这个世界变得太快了，连我都有些追不上；每当这时我的脑海中又会出现金翎的影子，他说总有一天我要拖着这个国家往前走，哪怕手脚被磨的血肉模糊也要忍着。就像这场雪一样啊，普兰特，我们希望王族焕发出第二个春天，但我们必须先熬过这场寒冷的雪。”
普兰特默默地点了一下头。
南楚。
西秦世子小白正擦拭着手中的剑，不时地对着阳光认真地打量一番，确认剑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灰尘。
南楚世子小黑在一旁询问道：
“准备回去了？不在我这再多住几天？”
小白言简意赅地回答道：
“不了。”
小黑挠了挠头，说道：
“云海那事最近闹得挺大的，百草已经带着【仁心】过去帮忙了，每次这样的战争都少不了他们去治病救人。熙和估计也会过去，不过她最近也有点搞，万泽领主又给她订了一门婚事，结果对方被曝出脚踏几条船。按理来说熙和长得也不差，不知道是不是有吸引渣男的体质。”
小白收起了剑，起身朝远处走去：
“南海的事情，你帮忙看下。我这次回西秦，要再见一次那个女人。”
小黑立刻询问道：
“你是说咱妈？见她做什么？”
小白摇了摇头：
“没什么，只是总觉得不太对劲，想去确认一些事情。”
小白说得平静，小黑也没有继续问下去，只是在自己的这个同母异父的弟弟后背上拍了一下，说道：
“别多想，西秦再怎么说也是你自己家，你爹又很疼爱你，不会有什么事的。万一真的发生了什么，到时候我带人去把你救出来。”
小黑顿了顿，又说道：
“另外，前两天我探听到了一个消息……毕竟我的情报很灵活嘛，有一些在昭辰那边的暗棋。那边很快就要有大动作了，利德这步棋下的还挺大的，很多老油条都不敢落的子，他决定抢先一步去落了。到时候你在西秦应该也可以关注一下，还挺有意思的。”
小白舔了舔手背，又用手背梳理了一下头发，声音没有任何的波动：
“好。”
小黑目送着这个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弟弟翻身上马，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难过。小白选择在这个时候回西秦，恐怕不仅仅是想见一面那个女人，也是因为现在整个永天国局势错综复杂，西秦和南楚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开战。
他们或许不会在战场上拔剑相向，但他们一定会目睹很多自己亲近的人，抱着不同的目的相互拼杀，直到流干最后一滴血。
62.血的较量
隐卫大统领顺利抵达云海后，一路朝南边奔行。
堂堂隐卫头目帮忙运送东西虽然有些掉价，但也没有其他人比他更合适了。只有他能够悄无声息地穿过所有领地，从最北边的灵武秘密地抵达最南边的云海，而且速度比马车还要快很多。
让隐卫大统领没有想到的是，刚刚踏入云海的边界不久，他怀里的王冠就开始发出明亮的光。而整个南海也仿佛感受到了某种呼唤一样，忽然间涌起了一轮接一轮的海浪，海平面开始不停地上涨，仿佛在迎接王冠的到来。
海岸上，九条蛟龙喷射出湍急的水流，但十万步卒却顶着这压力慢慢向前推进。一波接一波的箭雨在尽可能干扰着蛟龙的吐息节奏，聚集在白凤身边的高手也尽数出动，砍杀着那些从海水中涌出来的鱼人。
军队的到来并没有让鲨群星惊慌失措，但大海的变化瞒不过它的眼睛。
鲨群星朝远处眺望，眼神中慢慢多了一丝阴鸷。
它收起了笑容，歪着脑袋对白夜说道：
“没想到，你们人类竟然还真的能找到失落的王冠……如果让我们的国王得到了它，我们也不得不完全遵从国王的命令。到那时，让人厌恶的和平或许会到来吧。我说人类啊，这种和平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在我看来，那些全部都是自欺欺人的把戏。”
鲨群星用力一踏，脚边的三叉戟打着转弹起，鲨群星一把握住，尖端指向白夜，冷声道：
“你们生活在陆地，我们生活在海底；你们信奉旧神，我们信奉昆古；你们掠夺海底的宝藏，我们抢夺陆地的牛羊。数百年来一直都是这样，今后也不会有丝毫的改变，要么你们征服大海，要么我们踏上陆地，不存在任何其他的结局！和平？你觉得虚伪的和平有什么用？”
白夜沉默了一段时间，他对于这样的问题一直很头疼。
大义、责任、战争与百姓，这些事他一直很少考虑，白夜抬起头想了想，对鲨群星说道：
“我也不知道。但如果这个世界能和平下来，哪怕只有几十年，像我这样的人也可以安安静静地过完一生。这个世界上，不全是过得极好与过得极差的人，大部分的人都是中间层。他们不需要人救，也没什么野心，他们所求的只是现在的生活可以安稳持续下去，我也一样。”
白夜架起拳头，迎接鲨群星扫荡四野八荒的一记挥斩，两股针锋相对的力量撞在一起，掀起的风浪疯狂地席卷着周围的一切。
蛟龙掀起恶浪，但军队的加护直接隔绝了拍下来的海水，将天灾般的海啸硬生生挡了回去。平心而论，云海的军队比起灵武、西秦、南楚来说或许尚有不足，但绝对是用钱硬生生砸出来的王者之师，每个人都武装到了牙齿。而且云海因为商业发达，民众的幸福指数是很高的，因此军队身上承载的加护也非常强力。
两个十重的高手之间的决斗自然牵动着在场所有人的心。同为下九族之中的顶尖战力，白夜与鲨群星之间的战斗谈不上什么悲壮，因为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双方到底谁胜谁败。只有鲨群星知道，它必须要赢，一旦它这边稍微松懈一口气，海洋族这段时间积蓄起来的攻势就有散掉的风险。
鱼人也不是圣人，凡是靠烧杀抢掠过活的民族都有一个致命的缺陷，就是饱暖思繁育，衣锦求还乡。这一回它们抢的东西已经够多了，足够它们在海底吃一段时间，许多鱼人已经不想再卖命，而是开始施展它们与生俱来的本领——划水。
这时候的鲨群星无异于是海洋族的一面旗帜，一面象征着进攻的旗帜。
一旦它这边出什么问题，海洋族的心也就散了大半，而且鲨鱼鱼人注定要遭受到鲸洛和乌兰特的打压。
而人类这边，一双双目光同样放在白夜身上。云海的长公子在某些人眼中一直就是个笑话，不求上进、为人孤僻，白夜曾拒绝过很多门客的投效，那些门客中有很多就在现场，就在白凤的麾下。
在他们眼中，白夜和以前没什么区别。那时候的他孑然一身，现在的他也是形单影只，唯一的不同就是当初那个在院子里日复一日练拳的倔强少年，如今正挡在云海的面前，拼尽全力地与进犯的外敌交手。
那行云流水的拳法比当初更加精进。
白凤一直在竭力避免自己朝兄长的方向看，但每当远处爆发一阵天崩地裂的碰撞时，他的视线总还是忍不住朝白夜的方向看去。白夜或许也能够察觉到他的目光，但白夜自始至终都没有看他一眼，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鲨群星的身上。
白凤的心里落下一声轻微的叹息。
他很喜欢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的故事，云海也一直都是这样做的。然而这次他的内心却微微有些愧疚，想到之后还有一场关于白夜的算计，他就无法做到心安理得。好在他不曾走武道一途，不然这种愧疚或许会直接影响到他的境界修为，就像当年青云镇压沧州领主起事后境界大跌一样。
鲨群星的三叉戟刺在白夜的小臂上，让他的左臂暂时失去了行动力。
白夜则反手打飞了鲨群星的三叉戟，让它失去了作战用的武器。之后双方不再有任何花里胡哨的进攻与试探，纯粹变成了一种单纯的互殴。
如果利德在的话，一定会在旁边为这两位配上“哦啦哦啦哦啦”和“木大木大木大”的背景音，不过现在没有这种让氛围变得轻松点的人在，眼前的这一幕就充满了血腥味。白夜的拳法确实比鲨群星强出一些，但鲨群星可以从大海中源源不断地抽取力量，它的伤正在以很快的速度愈合，它的体力似乎也完全不会衰减。
在这个过程中，两个人彼此数十里的土地已经尽数塌陷，他们还在转战更远的距离。
远处，刚刚被白夜救起来的那个小女孩虽然被军队尽可能地保护到了安全的地方，但离开的时候还是三步一回头。
——加油啊，穿白色衣服的大哥哥。
小女孩握紧了拳头，在心里默默地想着。
——打跑那些欺负妈妈的坏人。
63.蒸干大海
云海的海岸线附近，阿莱雅正在心急如焚地寻找着自家少爷的下落。
她不知道利德跑到哪里去了，脑海中不由地开始幻想出各种各样的恐怖画面：比如被狼叼住后颈拖到了山林，或是被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鱼人捆在树枝上做成了烧烤。更有甚者，说不定会被章鱼用触手绑起来，一口气掳到海底慢慢吃干抹净。
对阿莱雅来说，少爷的安全永远是第一位的。虽然利德顺利当上云阳领主后，身边的力量增长的越来越快，很多时候已经不再需要她的保护，但对阿莱雅来说，照顾好自家少爷就是她生命中几乎全部的事情了。
眼下阿莱雅已经超过五分钟没有确认利德的安危，对她来说是难以忍受的情况。
她沿着海岸线飞奔，视线飞快地扫过左右两侧，却不会因为任何事物停留。甚至包括白夜与鲨群星从她面前经过，阿莱雅也只是出剑挡开溅过来的泥浆与碎石，并没有再多看他们一眼。
双方擦肩而过的瞬间，白夜跟鲨群星的攻防也已经进入了白热化。
同为十重的人，战斗不一定会拖得多长，特别是白夜与鲨群星这种以进攻见长的选手，双方都是以快打快，任何一个失误都可能会造成致命的伤势，而每一道伤口又会进一步影响接下来的战局。
这时候鲨群星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靠近大海的它，每一道伤口都在以极快的速度恢复。可以说大海就是它的后盾，催促着它永无休止地战斗下去。
家与国，仇与恨，是与非，善与恶。
鲨群星与白夜几乎在所有的点上都冲突对立，因此双方也都完全没有留手的打算，一招一式都是抱着杀死对方的目的。
“怎么了？人类，你拳头上的力道越来越弱了啊。”
鲨群星露出了尖尖的牙齿，语气冷酷地明知故问。
白夜身上的伤口不少，疼痛牵动着他的神经，失血造成晕眩与乏力，挥出来的拳头自然不能像一开始那么刚猛。
白夜没有回应鲨群星的挑衅，而是看着他牙齿上残留的血迹，开口道：
“你本可以与我这样的人酣畅淋漓地打一场，为什么要杀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
鲨群星回答道：
“有什么区别吗？你们保护的不就是他们么？杀了他们，你们也会感到难过，这对我来说就够了。在我看来，这反而是一种最高效的报复手段。”
白夜挥手挡开鲨群星的一刺，两个人拉开了一段距离，白夜一边活动手腕一边说道：
“强者拔刀向更强者，弱者才拔刀向更弱者。”
鲨群星猛地一挥手，大声说道：
“但这是你们要还的债，是你们先欠我们的！”
白夜摇了摇头：
“我们从来没有欠过这样的债。我也从来不知道世上有什么债，是要靠屠杀无辜的百姓来还。其实你心里根本没有什么大义吧，你只是在求自己的心安而已，为此你可以不择手段。”
鲨群星似乎被戳到了痛处，不管不顾地打了过来。
它可以在这里肆意妄为，可以尽情地地发泄心中的愤怒，因为它的背后有大海兜底。就算硬吃白夜几拳，它也可以借助大海的力量迅速痊愈，只是身体上的伤势容易长好，内心的痛苦却没那么容易平复。
七年前的那一天，也是这样的战场，也是与人类的对决。鲨群星眼睁睁地目睹着自己傻乎乎的妻子踏上看似平静海滩，自己却不敢出声阻止，只能目视着她被人类的箭雨射成筛子。虽然那之后忍辱负重的鲨群星打了一个漂亮到足以载入海洋族史册的战役，但也换不回它死去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