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怀世
或许如白夜所说，它之后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想求个心安。
双方又是一轮交锋，嘭嘭的声响仿佛要把地面整个掀翻出去。
“早晚有一天！”
鲨群星尖锐的手指在白夜的小腹留下数个血洞，它抽出手，任由鲜血飞溅，语气不善地嘶吼道：
“当你爱着的人死在你的面前，你就明白战争永远不会停止，因为仇恨永远不会停下来！”
鲨群星顿了顿，又咬紧牙关，嗓音低哑地说道：
“当你看着她浑身是血地倒在你面前，你也会成为极端的疯子——”
鲨群星话音未落，白夜的脸色骤然一变。
鲨群星几乎是眼睁睁地看着白夜周身的气势瞬间暴涨，随后白夜猛地一拳抡在了它的脸上，用更大的声音吼了回去：
“我每天每夜毫无懈怠地练拳，十几年如一日地积累，就是为了不让那种事发生啊！！”
鲨群星用裂开的脸颊硬顶着白夜的拳头，想要把白夜顶回去，但自己的整个身体却突然一轻。
远处，白凤率领的云海军队也停下了手，盘旋在天空中的蛟龙失去了动作。
所有的人呆呆地看着同一个方向。
鲨群星回过头，才发现大海不知何时退到了遥远的地方，只留下了漫天的水雾，以及铺满整个地面的白色结晶。鲨群星愣了好久——或许也没那么久，只是它的脑海内犹如风暴炸裂，疼痛与震惊一同涌了上来，让它一时间并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但随着热浪一波接一波地涌来，鲨群星终于明白了白夜做了什么。
他蒸干了这里的大海。
这一拳并非开山断海，而是以高温让大海沸腾蒸发，只留下干裂的土地。
所以鲨群星脸上的裂隙没有愈合，粘稠的血噼里啪啦地落在地上。
它的身体晃了几下，耳畔响起了白夜低沉的嗓音：
“这是我们的地盘……云海的地盘，人类的地盘。”
鲨群星抬起头，看见白夜的胳膊爆开无数道裂隙，肌肉扭曲撕裂得不像样子。
白夜披散着头发，冷眼目视着天空中游移不定的蛟龙，以及在海里犹豫要不要上岸的鱼人们。
他的手上还沾着鲨群星的血，声音犹如雷鸣般咆哮：
“给我滚出去！”
那声音犹如洪钟大吕，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鲨群星用尖锐的爪子戳向自己的脸颊，硬生生把裂开的血肉捏和在一起，嗓音恐怖地吼道：
“不许退，进攻！进攻——”
鱼人们陷入了一阵混乱，此时白凤当机立断，率领军队发起反扑。鲨群星恨恨地看着那些海底的蛟龙潜入水中消失不见，有心想要亲自去和云海的军队交手，却又无论如何都无法越过白夜这一关。
64.手足相残
如果是红了眼的赌徒，应该会在这个时候赌上自己的全部。
仇恨催促着鲨群星冲上前去，与白夜厮杀到最后一刻，拼个你死我活。但责任又催促着鲨群星寻求退路，只要它活着，哪怕这次战败了，最多也只是短期内受到一些打压，可一旦它战死，它的同胞恐怕会遭到鲸洛与乌兰特的疯狂迫害。
鲨群星的内心充满了不甘，只要它打上去，双方的战争就绝对不会停止，海洋族肯定还会站在它这一边。可就在它犹豫的时候，一道赤红色的光环突然间掠过整个海岸线，鲨群星猛地抬起头，怔怔地看向远方。
片刻后，它攥紧拳头，突兀地骂了一句海洋族特有的脏话。
距离这里大概十几公里的地方，海洋族的公主艾琳略带胆怯地看着面前这个死鱼眼的男人，看着他从怀里摸出来了一个华贵的王冠，戴在了她的头上。经过了长达一星期的长途跋涉，隐卫大统领终于从灵武领地顺利赶到，从时间上来看像极了最后出场的英雄，但干的事却和快递小哥没什么两样。
或许是海洋族的圣物终于迎来了自己的主人，王冠一瞬间迸发出了明亮的光芒，比起当初利德戴在灵武领主头上时的反应华丽了成百上千倍。
那一刹那，王冠本身携带的厚重历史也灌输到了艾琳的脑海。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像这种经过了一代代传承的圣遗物甚至会选择它的主人。
海洋族数千年的内乱，那一幕幕血泪的控诉从艾琳的脑海中闪过。各种海洋生物之间的征伐，暴君的出现与鱼群的反抗，各种各样的场景汇入艾琳的脑海，让这个为了寻找王冠不惜只身潜入人类领地的人鱼姑娘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艾琳看着眼前的大海，许久后轻轻将双手握紧，开始顺着记忆唱一首古老的歌谣。
歌声经由王冠放大了无数倍，在战场上所有人的耳畔响起。
鲨群星千万般不甘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转身跌跌撞撞地朝大海走去。对其他人来说这歌声犹如悦耳的仙音，对它来说却仿佛地狱传来的号哭。它走了一路，脸上的血就流了一路，伤口根本没办法愈合，很可能会对它造成永久性的影响。十重的修为铁定是保不住了，只是不知道会跌落到什么水平而已。
本就战斗欲望并不高涨的鱼人们听到了艾琳的歌声，面面相觑一阵后默默地返回了大海，白夜和云海的军队也没有追上去，他们也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也都不想把命撂在这里。
这一场凝聚了海洋族全部力量的入侵就在海洋族公主的歌声中草草收场，但这一回海洋族已经赚了个盆满钵满。它们利用了云海的世子之争打了云海一个措手不及，一口气掠夺了大量的资源带回海底。除了鲨群星这种极端的战争犯之外，大部分的鱼人都是心满意足地离开。而云海这边似乎也可以接受，毕竟除了潮汐吞没大量土地的那几个月圆之夜，绝大部分时间云海并没有出现伤筋动骨的损失。
战争总是这样，要么一方彻底战败，要么双方都可以接受。
可白凤没有下令军队休整，整个军队还维持着战斗姿态。
白夜也没有离开，直到现在他才终于抬起头，正眼瞧一次自己的弟弟。
现在的白夜浑身上下不知道有多少细密的伤口，方才蒸干大海用的那只拳头，连同着整个手臂都出现了肌肉淤血膨胀的情况，短时间里显然是不能用了。双方都知道这之后要发生什么，直白到甚至没有任何的掩饰。
海洋族不过是一个搅局者，云海手足相残的正戏现在才要真正上演。
但是在那之前，海边上还有一个人正坐在一头鲸鱼的脊背上，翘着脚，对另外一只乌贼娘开口道：
“能够靠一首歌摘得花魁桂冠的人不多，你们的小公主确实有着相当不错的资质。不过说实话，我到现在还是不太喜欢你们海洋族一代代解决问题的方式……歌声能抚平人心的伤痛，但靠这个可得不到亡魂的谅解。”
利德身后半虚半实的触手断了几根，身上的衣服也变得破破烂烂，露在外面的皮肤上还残留着不少没有愈合的伤口。不过眼前的两个鱼人也都好不到哪去，鲸洛或许是不久前刚刚展现出了鲸鱼鱼人的真正实力，已经变成了一只数米长的巨大鲸鱼，但此刻也有气无力地趴在地上；乌兰特的触手断的只剩下左右手各一根，此刻正面如死灰地看着坐在鲸洛背上的那个男人。
周围方圆几十里的土地已经完全塌成了一个下沉的坑，看上去就像是月球表面的环形山。
他说换个地方打的时候乌兰特只当是笑话，他说不过是两个伪十重的时候乌兰特也没放在心上。即便是现在，乌兰特依旧不能理解刚刚发生的事情，她与鲸洛虽然从未打过配合，但再怎么说也是海洋族里出类拔萃的存在，可仅仅小半天过去，已经是一个趴在地上，一个动弹不得。
乌兰特开口道：
“你想要什么？”
利德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回答道：
“你还不配跟我谈这个条件，回去叫你们的国王来吧。正好让它把王冠领回去，以及见自己的女儿一面。”
乌兰特抿着嘴唇，曾经一颦一笑都带着魅惑的容颜现在也变得灰头土脸。她开口道：
“你真的是克莱纳斯的使者……？”
海洋族信奉昆古，但并非信奉克莱纳斯。克莱纳斯和昆古十二柱的其他成员闹翻的事情并不是什么秘密，除了某一代带着王冠去北海的海洋族国王外，历代海洋族信奉的基本上都是长暗之柱萨菲尔，这也是鲸洛和乌兰特明知道利德背后的触手来源于克莱纳斯，却依旧选择和他交手的原因。
利德摇了摇头，说了一句乌兰特摸不着头脑的话：
“不，我是她爹。”
话音落下，利德也站起身，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肩膀，从圈圈眼的鲸洛身上跳下，走到乌兰特的面前。
“下次，你们还是别来护国大阵了。”
利德的声音很轻，就像是在朋友说着十分普通的日常：
“我真的可以杀你们的。”
65.是我让给你的
利德是一个很看中效率的人。
海洋族在他看来一直都不是什么严重的威胁，之前他也和梅林聊起过同为下九族的熔岩族，梅林说那东西主要是数量多、擅长自爆，别的倒没有什么特别值得关注的。海洋族最麻烦的地方在于背靠大海进退自如，真比拼硬实力也就是那么回事。
大家同为下九族，巅峰都在十重，你们还被护国大阵压下去一头，凭什么赢？
利德在朝北行之前就基本是十重以下无敌手，见了一趟克莱纳斯后又有了新的提升。再加上“伪十重”这个境界上下限实在是天差地别，上限如青云，即便和其他十重的人交手也能不露破绽；其次像鲨群星那样，能够通过各种技法和经验来弥补不足。相较于他们两位，鲸洛和乌兰特显然还是有一定差距，利德的战术储备又远在它们两位之上，不管是复杂狠辣的武道、让伤口难以恢复的黑炎、可攻可守的触手，还是会稍稍扰乱它们心神的幻象，都让它们短时间内没办法搞清楚原理，自然也很难招架。
利德还很习惯补刀，几乎不会给它们适应战斗节奏的时间，也不会在开场做一些无用的解说。在鲸洛与乌兰特搞懂利德的战术之前，它们俩已经直接被揍趴在地了。
当然，利德的脸上也没什么笑容，他还要去赶赴下一个打架现场。
在那之前他稍稍活动了一下手腕，祈祷河月那边一切顺利。
在天下人都把目光聚焦在云海的世子之争时，云阳依然在默默地做着自己的事。倒不是为了偷偷惊艳所有人，仅仅是让那个总喜欢在外面浪的领主能够顺利回家。利德对自己人也很信任，所以他毫不犹豫地朝白凤与白夜的战场走去。
虽然白夜警告过他后果，化龙老人也警告过他后果。
但其实那些所谓的后果，他在来云海之前就预料到了。
如果真的对此感到畏惧的话，他当初便不会轻易答应白凰，不会带着阿莱雅来云海。既然来了，他就会履行自己的承诺，毕竟那是他答应白凰的事情，一诺千金重。利德拖着疲惫的身躯行走在沙滩上，海风吹乱了他染血的黑发，利德拍了拍身上的尘埃。
战场上，白凤望向自己的兄长，沉默许久。
剑拔弩张的气氛下似乎已经不适合叙旧，白凤也并没有询问白夜到底为什么要重新参与世子之争。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兄长，脑中浮现出千言万语，却半句话都说不出口。白夜的目光很复杂，冷酷决绝之中还带着难以掩藏的失望，让白凤不太敢跟他对视，却又不得不强撑着望向他的眼睛。
白凤从小就觉得兄长并不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因为他的眸子黑得深邃，每次与人对视时都往往是对方先挪开视线。长期的孤僻更是加重了这种感觉，外界给白夜套上了种种流言蜚语，但那些议论白夜的人本身也在畏惧着白夜。
过了很久，反而是白夜先开口，平静地说道：
“我想带铃兰离开云海，再也不会回来。”
白凤裹紧了身上的大氅，双臂交叠在胸口，片刻后对自己身旁的将领开口道：
“撤军吧，我跟自己的哥哥单独聊两句。”
一名将领显然是担心白凤的安危，皱眉道：
“可是……”
白凤摇了摇头，回答道：
“自家兄弟，没事。”
将领们对望一眼，只能带着军队离开。白凤又解散了自己身边【凤翼】的成员，千疮百孔的海滩上很快就变得空空荡荡。白凤看着远处慢慢退潮的海水，回答道：
“我没办法答应你，因为你骗过我一次了。”
白夜没有解释，只是说道：
“之前我有我自己的苦衷，今后我与你两不相欠。”
白凤的手攥紧了肩膀的袍服，一字一顿：
“两不相欠……？夜哥，我凤翼之前被你杀的那些人白死了？而且我要怎么相信你，若是今后你带着外面的军队打到云海的头上，我又该怎么办？”
白夜缓缓叹了一口气，视线不再看向白凤，而是望向站在白凤身后的那个男人。
他认识那个人，白凤身边最强的护卫，枪术九重大圆满的奈勒斯。那时候白夜几次想要杀掉这个棘手的存在，但奈勒斯一直被白凤藏的很好，一直是白凤手底下最强的一张王牌。如今的奈勒斯依旧停留在九重大圆满，但浑身的气势无比凌厉，白夜很清楚那意味着什么。
白夜抬起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天空之上有雷光隐隐。
“以军队的加护，一次又一次冲击个人的上限，于无数生死考验中活下来，现在的你确实已经摸到了十重的门槛。杀一个境界十重的人来完成最后的突破，确实也是难得的大手笔。”
白夜看着奈勒斯，像是在随意点评：
“只是，这里面没有你对自身武道的感悟，没有意境上的提升。将来你若是与其他境界十重的人交手，就会明白其中的区别。”
奈勒斯握着手中的长枪，回答道：
“我不在乎自己能不能成为天下第一的武者。”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但我在意凤公子能不能当天下第一的领主。”
白夜摇了摇头，这时的他又把目光望向了白凤，语气充满了平淡：
“他当不了的。其实很简单，白凤，因为你今天的成就是我让出来的，而不是你自己抢过来的。当年如果不是我跟你说，我不想当世子，也不想当领主，你根本没有勇气跟我争这个位置。这些年你确实长大了，但直到现在，支撑你站在这里的底气依旧是你身边的谋士、武者与军队，而不是你自己。”
裂帛之声传来，白凤攥着袍服的手因为一瞬间用力过猛，硬生生将披在身上的大氅撕开了一条口子。他抬起头看着白夜，一瞬间流露出杀机四伏的眼神，却硬生生被他自己压了下去。
白凤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吐出。
他眼角的余光能看到阿莱雅和白凰等人出现在了视野范围，但他没有挪开视线，而是死死地盯着兄长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开口道：
“至少我这些年一直在学习如何成为一个好的领主。结交豪杰、看顾民生、发展商业、合纵连横……当初你不要的东西，我一件一件捡起来，打起精神去做到了最好。我不是武者，没有武道，但如果天将降雷劫在我身上，我至少可以做到问心无愧。”
说到最后，白凤的语气逐渐沙哑，掩口咳嗽两声，掌心全是殷红的血。
他摇了摇头，对身旁的人说道：
“该结束了……奈勒斯。”
持枪的男子上前一步，枪尖直指废了一条胳膊的白夜。
滚滚天雷于苍穹上炸响。
66.你应该感谢我的
阿莱雅与白凰是在路上碰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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