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怀世
利德喝干了杯中的酒，平静地说道：
“河月，我知道你的想法，你觉得人不应该分三六九等，云阳的百姓与昭辰的百姓都是活生生的人。”
他猛地将杯子放在桌面上，吓了河月一跳。河月抬起头，就听见利德冷酷地说道：
“可昭辰烂了，烂到骨子里去了，他们的内乱凭什么要我云阳的百姓来买单？我们也刚刚经历过战火，我们的府库也并不充裕，我们的人也没有预期的那么幸福。这时候你给昭辰和我们同等的待遇，你让我们的人怎么想？有的人勒紧裤腰带给我们提供军需，有的人拿布条缠一圈脑袋就上了战场，他们的心如果寒了，云阳也就完了。”
河月闷头喝了一杯酒，苦涩地说道：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利德，你有没有想过。今天我们拿下昭辰，只给他们云阳三分之一的待遇，明天我们利用昭辰的力量拿下天成，是不是要给他们昭辰三分之一的待遇？一次又一次细分下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
利德帮她斟满了酒，吐出一口气，回答道：
“所以，云阳要发展的足够快，昭辰也必须跟上来。而且这个规矩也不是一直不变的，昭辰在打天成的过程中若是立了功，那边的百姓自然可以拿到更多的东西。凡事都是自己争取来的，争不争气还要看他们自己。”
利德看着河月苦酒入喉心作痛，笑着说道：
“更何况升米恩斗米仇，你一上来就给昭辰与云阳同等的待遇，昭辰上上下下的奋斗目标又是什么？没有了奋斗目标，他们就不会珍惜自己所拥有的东西，而是把我们给的视为他们应得的。早晚有一天，他们会因此跟我们反目成仇，人心从来就是这世上最无底的深渊。”
河月也学着利德的样子把杯子放在桌子上，开口道：
“回去我重新拟定一份规章制度，到时候再给你看一眼，没问题我就发出去。”
利德摇了摇头。
河月不解地看着他，就看利德举着杯子，浅笑着说道：
“这个政策，你定不了，因为全天下都在盯着我们。”
“往前一步，施以仁政，昭辰就废了。不仅昭辰废了，云阳也将人心不稳。”
“往后一步，节制约束，天下的人又会戳着我们的脊梁骨，骂我们双标对待，不能一碗水端平。你接了这个锅，就不再是那个救万民于水火的河月，将来在史册上也会留下无数的争论。”
利德看着河月，温和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道：
“这个骂名，我替你背吧。”
回去之后，利德很快拟好了一份冷酷无情的规章制度，将各种被关注的事情云淡风轻地摆到了台面上，然后让河月寄给菲林，由如今昭辰的内政首辅菲林去宣发。
让利德没想到的是，几天后他收到消息，得知河月竟堂而皇之地剽窃了他的学术成果，在那些可能会留下千古骂名的决策前冠上了她自己的名字。
而且木已成舟，没有任何更改的可能性了。
利德气得拍案而起，去找河月理论：
“老实点，怎么每次整活都有你？”
河月一身素雅的白袍，笑起来却有万种风情，无愧于天下第二美人的称号。她看着恼火的利德，眉眼弯弯地朝他投去一个让人心都要化了的妩媚笑容，调皮地说道：
“先生上次说的话，我回去日思夜想，确实有道理。可我要那么好的名声做什么？我做先生一个人的宠臣就够了。”
利德拍了一下桌子，气呼呼地说道：
“说人话。”
河月这才收敛了一些浮夸的表演，但脸上还是带着笑容，回答道：
“利德，我可以不做名臣，但我不能够做小人啊。”
3.镇乱、征兵
河月的宠臣与弄臣之梦自然没有成功，因为利德下一秒直接叉着腰破口大骂：
“我靠，我他妈活了一辈子，见过的宠臣都是急老大之所急、想老大之所想。你呢？没收自家老大的小金库，阻止自家老大寻找漂亮的侍女填充后宫，这么大个领主府冷冷清清，我要这铁棒有何用？”
河月笑着往利德怀里一躺，轻轻捏了捏他的脸颊，开心地说道：
“我这不是在争宠嘛。”
利德将手放在她的腰间，能够自然地闻到她头发上的清香。
他发现自己跟河月还是可以有很多故事的，两个人的身份与关系完全可以胜任各种小电影的主角。什么花魁、歌姬、女下属、职场非正当交往等等，唯一的问题就是拍完之后不知道该发哪个区，这非物质文化遗产到底属于异域风情还是同**友。
两个人一时无话。
片刻之后，河月抬起头，自下而上地看着利德，语气平静地说道：
“天下要乱起来了。”
她停顿了一下，手指从他的脸颊滑落。她将手放在利德缠着绷带的手背上，继续说道：
“和我们预想中的一样。”
……
利德的政策在整个昭辰自然是引发了轩然大波。
御西城集团拿下云阳后，迅速进行了对其他领地暗部组织的清洗，并且把宣传这块牢牢地把控在了自己手里。所以舆论风向虽然复杂多变，但总不至于会失控。但昭辰不同，各家的暗棋来不及清理，各种煽风点火带节奏的不计其数。
“昭辰都是下等人”、“昭辰已经沦为云阳的附属”、“昭辰未来只会被压榨的更惨”……各种声音汇聚成惊涛骇浪。这时候就显现出河月的用人水平了，她提前把菲林调过去做内政首辅，就是看中了他当初从御西学府出去之后还带着的那股子狠劲。一般人遇到这种舆论压力早就怂了，但菲林却完全不管，哪怕昭辰领主府外堵满了抗议的百姓，他也正常上下班，那一身清高的气势让示威游行的百姓看了都忍不住多揍他两拳。
菲林也不管，第二天拄着拐杖继续上班，领主府门外还贴了一张告示：
“昭辰的未来由昭辰全体百姓共同决定，一如云阳的未来由云阳的民众来创造。”
短短的一行字自然堵不住悠悠众口，能让民众闭嘴的是菲林挨了不知道多少顿毒打，一次都没有还手，却也一次都没有逃避。他依旧穿着朴素的上班、回家，那个家说实话已经穷的叮当响，屋子里最值钱的是一条三年前春节买的棉被，前几天还被愤怒的昭辰百姓给撕烂了。菲林每天回家就穿着衣服往棉堆里一躺，睡几个小时就爬起来扶着脑袋开始批阅文件，不管风吹雨打，眉头都不皱一下。
在某一天，菲林下班后被几个过于激进的民众套在麻袋砸了一砖头，第二天躺在担架里被抬进了领主府。因为这个事闹得太大，卷柏亲自带着云阳的驻军过来，结果被菲林挡回去了。
“他们是我们的百姓。”
躺在担架里的菲林对卷柏说道：
“我们的军队是打外面的人用的，不是打自己人用的。”
那一天，黑压压数千名过来抗议的民众瞬间就安静了下来。人群中还有很多混入其中的挑事派坚持教唆，但绝大部分人已经不再神情激动地喊打喊杀。
说句不好听的，昭辰以前的头脑都是些什么人？上上代昭辰领主沉迷炼丹，动辄就要服用九十九个童男童女的心尖血；上代昭辰领主方圆在位时间不长，但他一口气杀了所有的兄弟姐妹，纵容手底下的士兵烧杀抢掠。
云阳靠不靠谱他们不知道，但再不靠谱能有之前那些不靠谱吗？
那个躺在担架里的再怎么说也是个大官，应该说是现在昭辰最大的官了。可人家吃穿用度都和普通的百姓一模一样，被打了也不吭声，还护着他们不让军队动手。人心都是肉长的，再闹下去连他们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
就像菲林说的，给彼此一个机会吧。
反正当初昭辰日子最苦的那段时间，他们也曾幻想过会不会有英雄到来，救民于水火。
现在英雄确实来了，不过英雄只是为他们指了一个方向，路还是需要他们自己走。
那就试试好了，至少从这段时间来看，云阳也没有传闻中说的那么不堪。
当然，他们不知道的是，菲林进了领主府之后面无表情地从担架上跳了下来，揉了揉因睡眠不足而阵痛的脑袋，对院子里的几个“群演”说道：
“下次，拍砖头的时候轻点。”
几个人点头称是。
菲林确实是难得一见的清官，但他也不是没有脑子。今天挨两拳，明天挨三脚，还不如安排点人直接给自己一砖头。成本低见效快，这叫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河月让他过来是因为他身上的狠劲，但只有狠劲是做不成事的，还需要有相应的气度与手腕。
稳住百姓之后，就要开始征兵了。
这是下一个要攻克的难题，因为昭辰的情况很复杂。老兵大多油滑难管，普通百姓因为受够了兵灾又不愿意参军入伍。但昭辰太大了，单靠云阳留下来的守军是远远不够的，至少要做到自给自足。
菲林采用的是三管齐下的策略：
首先是钞能力。用查抄昭辰府库得来的财宝，一口气变现出来了大量的现金，每个报名参军的人都能一口气得到充沛的“安家费”，大有一种千金埋骨的感觉。
其次是让卷柏多组织军队进行公开训练，同时加强宣传。目的是让民众意识到，他们要参加的军队和那些只会烧杀抢掠、让他们恨之入骨的乱军有本质区别。他们所做的是保家卫国，这是一种荣耀。
最后是统一战线。所有将领在军中与民众同吃同住，训练时一起顶着三九天奔跑，闲下来的时候跟他们聊云阳的种种改变、聊昭辰的未来发展，让每一个士兵都充满希望。他们会成为火种，不断拉新的同伴进来。
云阳要的是精锐，所以方十三到现在还在不断耗费心力进行训练。
而昭辰不一样，昭辰要的是速成，要的是数量，因为没有那么多时间让卷柏一点一点练兵了。云阳和昭辰目前的财力也不可能给这些新军配备最先进的武器装备，能做的只有激发他们的潜力，让他们的心团结在一起，奋力向前。
半个月，昭辰各地共招募士兵二十万，绝大多数是因为战乱无家可归的流民。
卷柏看到他们的时候，就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当初在望东营的日子。
甚至更早之前，他也曾居无定所地飘荡在各个地方，也曾与他们一样前路莫测。
卷柏抬起手，让手底下的士兵给每个人发了一把刀。
随后，他抽出腰间那把制式相同的刀，刀面上映出他冷峻的脸庞：
“功名只在马上取。从今往后，你们跟着我，我带你们去搏个富贵。”
4.风雪下江南
“一月五日，晴。”
“天空灰蒙蒙的，虽然隔着云彩能看到太阳，但惨白的阳光看着让人心烦。人类的领地就没几件舒心的事情，就连太阳也跟本宫作对，空气又潮湿又阴冷，洗的衣服也不知道能不能干。”
“本来以为云阳已经够烂的，没想到来了昭辰才发现没有最烂只有更烂。思念家乡的第五百四十五天（划掉）。每次想起家乡，本宫心里的气还是没办法消掉。听说精灵族把龙族赶出去了，不知道父亲有没有意识到暗夜精灵的作用，会不会借机改善一下他们的待遇。”
“……以纯血精灵们的性格，大概是不会的吧。”
最后一个字落下，黛丽丝合上了自己的日记本。她将充满少女心的粉色笔记本放到抽屉里，然后把抽屉上的小锁锁好，钥匙放在自己胸前的口袋。
不久之前，她从河月那里听说，昭辰缺一个财务部长。黛丽丝思前想后，觉得自己在云阳学了那么多东西，却从来没有实践过，这样下去她的精灵族改革之梦永远都是空中楼阁。所以黛丽丝主动报名，颇为傲娇地说本宫愿意去昭辰试试。
结果河月笑着说那地方太苦了，不适合你去，好说歹说把她劝下来了。黛丽丝一开始还有点沾沾自喜，觉得果然利德这些人就是舍不得自己离开，结果回去之后越想越不对劲，发觉这事离谱——她大约、可能、或许、多半是被嫌弃了。
黛丽丝脸皮多薄啊，在家里气鼓鼓的像个肿起来的河豚。
这时候她就想，如果利德在的话，他会怎么做呢？黛丽丝的脑海中不由得出现了一个场景：利德抱住河月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诉，说自己得了一种不去昭辰就会死的病。想到这里黛丽丝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气消了大半，决定再去拜访一次河月。
最后，河月与她约法三章：
第一是这次出行不能带任何仆人，包括正在学校里教书的诚哥；
第二是她不能暴露身份，不能用精灵族王女的特殊地位来强迫别人做事；
第三是重要决策需要预先和菲林商量，同时为自己的每一个决策负责。
黛丽丝答应了这些规矩，一个人来到了昭辰。这对她来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挑战，光是在大冬天手洗衣服就让黛丽丝叫苦不迭。好几次黛丽丝看着自己冻得通红的手，心里都觉得一阵委屈，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她肌肤嫩到轻轻一掐就是一片红印，在冷水中搓洗衣服让她的掌心又痛又痒。但看到周围所有的人都习以为常地做事、生活，黛丽丝又不得不咬牙坚持。
昭辰的账目也是一堆烂摊子。
光是核算府库里到底有多少财产，黛丽丝就算了老半天。她本来以为自己在云阳跟利德他们学了新的数学运算公式，这种记账的工作应该是洒洒水的事情，但实际操作起来才知道其中的难处。以前的账目乱七八糟，战乱时的损失不计其数，剩下来的物资好坏参半，手底下的人也有自己的想法。
不能用精灵族王女的身份，黛丽丝在这里处处碰壁。
每到这个时候黛丽丝就会拿出日记本，把自己的委屈记在日记上，然后在结尾偷偷地把利德骂一顿。她也不知道自己为啥要骂利德，其实现在的苦都是她自愿承受的，但骂几句利德就是会让她神清气爽，心里又充斥着一点小小的开心。
后来黛丽丝才意识到，她只是想要找个人抱怨一下，而那个人碰巧不在自己身边。
“维持基本的民生，每年需要拨款……”
“兴修水利，重建堤坝，需要招募劳工若干……”
“币制改革，招商引资……怎么才能从贵族那里搞到更多的钱呢，要不干脆找个理由把他们全部抄家算了……”
黛丽丝咬着笔，抬起头陷入了沉思。
路过的向折花看了她一眼，拿起自己的外套重新走了出去。
两个人虽然是舍友关系，但一直没怎么说过话。
相较于还在艰难探索中的黛丽丝，时任外交部长的向折花对自己的工作可以说是驾轻就熟。作为南楚最顶级贵族出身的大小姐，她对于礼仪、规矩、讲话技巧都有着相当程度的了解。昭辰现在的外交可以说是乱成一团，但向折花依旧能找到其中的关键点，将这个烂摊子收拾的井井有条。
与云阳交好的领地，向折花主动去修复关系；与云阳交恶的领地，昭辰不接待对方的使者；跟云阳没什么关系的领地，向折花会评估对方对昭辰的影响，来选择是否要与对方建交。秉持着这套行动逻辑，之前历任昭辰领主定下来的外交关系荡然无存，昭辰的对外形象也焕然一新。
这期间自然也有许多不顺利的事情，云阳派到昭辰来的高管们曾几度遭到过不明来历的刺杀。多亏了昭辰新来的那位武道讲师，硬是以一己之力扛住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刺客，三番五次将凶险至极的局面扭转了回来。
白夜带着铃兰就住在领主府中，境界十重带来的威慑力还是很恐怖的。他甚至能够精准地留下许多活口，交给暗部组织去审问。霜也总是会毫不留情地榨干刺客的所有情报，连他们领主平时穿什么颜色的胖次都要审得一清二楚。
就像利德曾经对河月说的一样，云阳的优势不仅仅在于技术的先进，也在于体制的先进。每个人只需要各司其职，就可以产生不断叠加累计的正向收益，就像一辆滚滚前行的火车，一旦启动就很难停下来。
破破烂烂的昭辰，从云阳接手之后，正在慢慢变得有模有样。
虽然整体看上去依然像是风雨飘摇的旧船，但至少每一个领域都在发生日新月异的变革。
直到这个时候，周围的一些领地才终于开始正视云阳。
曾经大部分人都认为战乱后的昭辰会成为拖垮云阳的累赘，因为接手昭辰意味着多了几百万张吃饭的嘴巴，再富裕的领地也经不住这种支出。可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他们的预料，一时间每个领地都在重新评估云阳的实力，但很快他们就发现这个曾经排名中下的领地如今变得无比陌生，想要分析都无从下手。
当然，云阳带给他们的不安也没有持续太久，很快永天国就发生了一件真正震撼人心的事情，瞬间就吸引住了所有的目光。
——灵武铁骑于风雪之中南下了。
5.王都老前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