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主什么的无所谓啦 第379章

　　利德从怀里摸出一把铜币和银币，往地上一扔，语气平淡地说道：

　　“打听个事。”

　　两句话下来，男人立刻不动声色地把棍子藏到了身后，语气和缓了不少，试探性地问道：

　　“你，你想问什么？”

　　利德看了河月一眼，河月吐出一口气，笑着询问道：

　　“请问，去送春街小五胡同，要怎么走？”

　　男人仔仔细细地看着河月，彻底放下了戒心，嘀咕了几句：

　　“那地方多久之前就没了……没想到除了小骡子之外，还有人记得。你们是去那里找人吗？那地方上次闹兵灾，被火烧了个干净，现在已经变成一片废墟。你们出去之后，左拐，走到底，再顺着路往右走，右手边一排黢黑黢黑的土墙就是。”

　　河月点点头，看了一眼锅里粥。那粥并不是漂亮的白米粥，而是在一把烂叶子里掺了些米糠之类的东西，所以熬煮出来的味道也跟香味沾不上边，充满了苦涩。但围坐在灶台前、双手叠放在灶台上的那些小孩子却眼神闪闪发亮地看着锅里，仿佛这是只有过年才能吃得上的美味。

　　河月吸了吸鼻子，退了出去。利德则察觉到刚刚那个拿木棍的男人，他的手其实在捂住铁锅的时候就烫出了许多水泡，刚刚攥紧木棍的时候水泡破了，一手都是鲜血。

　　但男人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他的目光死死地看着地上的七枚铜币和两枚银币。

　　利德和河月退出来之后，隐约听到屋子里传来感恩戴德的声音。

　　利德驻足听了一下，男人感恩的对象是神殿里的神明们。他说果然神职人员说得对，他们世世代代忍受折磨就是为了偿还自己出生就带的原罪，现在还完了，终于可以苦尽甘来了。反倒是灶台前的小孩子疑惑地问了一句，给我们钱的不是刚才的大哥哥和大姐姐吗？

　　男人哑口无言，嘀咕半天后说了句：先吃饭吧。

38.生如夏花

　　有了本地人提供的情报，河月曾经居住过的地方其实并不难找。

　　利德陪着她在安生城里走了走，很快就见到了那片焦黑的房屋残骸。

　　河月双手合十地肃立在已成废墟的故居前，许久之后，开口道：

　　“爸爸妈妈，我回来了。”

　　河月睁开眼睛，与其说是在对谁说话，倒不如说她只是单纯地在倾诉一些事情。

　　就好像很多人跪在墓碑前的时候也会说几句话，其中夹杂着传达思念的美好期望，但更多的也许只是一种自言自语。冬日的寒风吹散了河月的话语，除了利德外，这里也没有其他的人能够听到：

　　“那年被卖入领主府的时候，我也曾在心里怨恨过你们。但后来我就释怀了，生在这样的世道里，我也没有资格向你们要求更多。每个人都想活下去，你们也不例外，所以周围的人都在做着相同的丑恶的事情，大家相互影响，手拉着手步入深渊……然后，让这个世道变得更差。”

　　河月露出一个笑容，停顿了一段时间，继续说道：

　　“不过现在，我终于可以做点什么了。一年之内，我会让天成的大部分人都能吃上一口饱饭，换上暖和的新衣。再也不会有人被卖入领主府，嗓子都哭哑了却还是无人搭理。再也不会有人一身男装在青楼里唱戏，受尽白眼却只能笑脸相迎。我不会让这种痛苦再一次发生在天成的百姓身上，因为我知道我在天成的百姓里已经算是幸运的那一个，我离开了这里，而留下来的人比我惨一千倍一万倍。”

　　河月的嗓音略微有些发颤。

　　其实比惨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如果连惨都要内卷的话，那这个世道也太悲哀了。

　　河月到现在记得那一天，父母给她买了新的衣服，河月觉得自己终于不再是丑小鸭了，在小河边捧着水不停地搓洗着脸颊，把小脸搓得红红的。可换上新的衣服，还来不及去跟身边的小伙伴炫耀一下，就被送进了领主府那扇漆黑的大门中。

　　也多亏当初的河月很聪明，察觉到不对之后，立刻换上了男装，随后从花坛里偷偷拔了几根罗东草，用草汁把脸和手涂得蜡黄蜡黄的，这才在天成领主和天成公子们逡巡的目光中保全了自己。

　　许多年幼的姑娘第一时间来不及反应，还有很多姑娘觉得被贵族老爷选中是个飞黄腾达的机会，有意识地表现着自己。

　　于是，河月在领主府的许多个夜晚，都能听见凄惨的哭泣声和求饶声。

　　人命对他们来说只是消耗品而已，甚至在消耗品中连奢侈品都算不上，属于非常廉价的那一类。那时候河月有了一个想法，她希望在天成再不会有人像她一样提心吊胆地活着，于是她选择了改革，但改革在天成注定是行不通的。

　　再后来，她去了云阳。这段时间看似很长，但仔细算下来，不过才两年半。

　　两年半之前她说天成撑不过下个三年，今天她帮助云阳亲手终结了天成领主的暴政。

　　故地重游，昔日的梦想如今已然实现，昔日的家园如今已成废墟。

　　恩与怨都散在风中。

　　利德默默地搂过河月的肩膀，与她并肩站立着。

　　河月的眼泪唰的一下就下来了，她吸了吸鼻子，忽然露出一个笑容，声音柔和地说道：

　　“以前你们总念叨着，自家孩子最后不知道会便宜了谁。在天成领主府打杂的那些年，我任打任骂地干着杂活，在青楼里唱戏的那些年，我装疯卖傻地被人耻笑，如今苦尽甘来，也算嫁了个好人家。”

　　断壁残垣自然无法给予她任何回应，但河月还是默默地把该说的话说完：

　　“虽然并非正妻，亦无名分，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至少在这个国度统一之前，我甚至没有办法公开关于我的事情，但至少现在我是开心的。天成乱局结束的时候，我也曾感到过迷茫，但如今我决定为过去的人生画上句号，抬起头堂堂正正地活着。养育之恩没齿难忘，幸存之身当许家国，换取天下太平、百姓安康。”

　　河月这话既像是说给已经不在的父母，也像是说给利德，或许也是说给自己。

　　利德静静地听完，陪同着她在风中肃立良久，才握着河月的手一同离开。

　　路上，河月说可以带利德去小时候自己经常去的河边看看，利德欣然答应。

　　但是在离开前的最后一刻，利德却忽然回过头，他看见那漆黑的墙壁后面，有一片衣角一闪而过。利德能感受到对方的气息，正是刚来安生城的时候遇到的那个小孩子。对方似乎不想露面，等确认利德和河月走远之后，才悄悄从墙壁后面探出身，小心地检查了一下利德和河月刚刚站立的地方，确认没有任何毁坏后，才松了口气地坐下，从怀里摸出利德丢过去的那半个烧饼，放在围墙的一个豁口上。

　　从位置来看，应该是河月家旁边的那户人家。

　　“娘，我要到吃的了。”

　　小孩子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容，继续说道：

　　“娘，你回来好不好。我听他们说，坏人被赶跑了，以后不用饿肚子了。”

　　屋子里没有任何回应，只有空荡荡的房间回荡着他的声音：

　　“娘，我好想你啊……我不该调皮捣蛋，不该不听你的话。娘，你回来好不好，你不要走好不好……”

　　小孩子把饼使劲往围墙里推了推，半块烧饼从围墙上落下，落到一堆发霉的食物中。

　　没有任何人回应他，只有他还在自言自语：

　　“娘，你吃，我不饿，我已经可以自己找东西吃了……”

　　他踉踉跄跄地跑远了。

　　在天成，像他这样的人，在任何时候死在任何地方都不会引起任何波澜，因为太常见了。

　　但是这一次，当他饿着肚子奔跑的时候，他冷不防撞上了一个人。

　　小孩子抬起头，看到对方人高马大，又穿着军装，立刻掉头就跑，完全不管那个人在后面大喊大叫。

　　“那孩子应该就是小骡子了……根据我们查到的消息，他父亲被抓去充兵，只有母亲抚养着他。他母亲也不是个好东西，让他出去找吃的，找不到就打他，后来好像傍上了几个军户，丢下他跑了。”

　　被撞了一下的士兵跟身边的同伴解释了一下，同伴发出一声无可奈何地抱怨：

　　“他妈的，天成怎么净出这种破事。”

　　被撞了的士兵也叹了口气：

　　“谁说不是呢。不过我们也没有资格说他们，要不是领主大人和首辅大人，咱们这边的破事也不少……还是快点把他接回孤儿院吧，不然要惹雅玉姐不高兴了。”

　　同伴也活动了一下脖子，说道：

　　“害，也是。干活干活，多救一个是一个。”

39.巨大的网正慢慢收紧

　　永天国·东北部边境线。

　　对于永天国来说，龙族一直都是难以处理的心腹大患。

　　不同于北边有灵武领主守着，永天国东部边境的实力并不强盛，所以与龙族的摩擦往往是输多赢少。当年与龙族的一场大战更是耗尽了王族的最后元气，王族从此走向没落，以至于双王夺嫡中龙族根本没有派出主力部队，就险些攻占整个王都。

　　然而事实上，龙族在这段时间的发展也并非完全顺利。

　　龙王九子奥夫兰特莫名其妙地死在了天月山，对精灵族的战争最终也没有将精灵族完全吞并。主力部队重新回到龙王身边后，龙族将视线再一次地投向了永天国——这块它们一直以来想要据为己有的沃土。

　　是夜，大雪纷然而落，戴着斗笠的女性单手按在腰间的剑鞘上，迎风前行。

　　万泽领地世子，九重大圆满，熙和。

　　在云阳见了利德一面之后，熙和向利德借了【破天】组建的新军，作为报酬，她答应代替利德来一趟龙族与人类的边境线，打探一下龙族的动向，顺便寻找梅林的下落。这里已经是严寒之地，但熙和却并没有换上厚重的冬衣，而是依旧穿着方便行动的衣裳。如果仔细看的话，可以从她的背后看到殷红的血迹，还在冒着热气。

　　熙和吐出一口气，充满英气的眼睛如今有些神色涣散，却还是在竭尽全力地打量着身边的景色，似乎在确认什么。在判断这里没有任何危险之后，熙和把手伸进怀中，摸出了一只只有手掌大小的鸟。

　　此鸟名为“万里传音”，只有万泽领主的直系血脉可以养，平时注入特制的麻醉剂让其处于休眠状态，必要时投喂解药将其唤醒，随后可直接对它说话。“万里传音”会记下最多五十个字的情报，之后迅速振翅飞向它上一次醒来的地方。

　　“万里传音”比起信鸽来说最大的优势，就是当局面危机到已经来不及写信的时候，它能够替使用者传达最后的话语。

　　在云阳领主府，熙和曾将它短暂唤醒，让它记住了那里的方向。

　　如今，熙和再次拿出装有解药的瓶子，用牙齿咬开盖子，想要往“万里传音”的口中倒入解药，却不知因为寒冷、失血过多还是过度恐惧，她的双手不停地发颤，倒了好几次才成功。许多白色的药丸洒在雪地上，隐没了踪迹。

　　“万里传音”悠悠地醒了过来，眨巴着黝黑的小眼睛看着熙和。

　　熙和轻轻拍了拍它的脑袋，深吸了一口气，嗓音沙哑地说道：

　　“告诉他……不要管龙族的事了，逃得越远越好……”

　　“这不是人类……能够参与的事情……”

　　“千万……千万……别来……”

　　“万里传音”只有学舌的本事，并不能看懂人类的想法。不过，在熙和伸出手，将它捧向高空的时候，“万里传音”知道自己该飞到指定地点传话了。

　　感觉到手里的重量一轻，熙和终于稍稍松了口气。

　　她还是有些担心，因为她觉得以利德的性格，并不是听到这几句警告就会退缩的。但她也没办法传达更多信息给利德，因为在这里经历的一切都过于诡异了，九重大圆满的熙和连自己的对手是谁都无法搞清楚，她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正当熙和准备继续离开时，天地中的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

　　一只如影子般漆黑的怪手从视野的尽头伸出，一把捏住了即将高飞的“万里传音”，伴随着骨节碎裂的轻微响声，一团红色的血被挤在了雪中。

　　熙和瞬间拔刀，扭头朝那边砍过去。

　　但刀还没落下，她就仿佛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愣在了那里。

　　随后，她的胸**出一片血花，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了一样，缓缓栽倒在大雪中。

　　鲜血化开了她身下的积雪。

　　空气中似乎有金属摩擦的声音，听得多了连脑仁都在震颤。但若是强撑着听下去，那诡异的声音似乎在发着简单的音节：

　　“深渊……”

　　“一直都在……”

　　“注视着你们……”

　　刺耳的声音慢慢散去。

　　又过了许久，两个戴斗篷的人出现在了熙和的面前。

　　男性声音浑厚有力：

　　“怎么样，要杀了她吗？”

　　女性的声音难以捉摸：

　　“不必。万泽的世子，留着还有用。更何况有她在，更容易骗利德上钩。”

　　男性便走上前，一把捏住熙和的脑袋，抓起她扛在肩膀上。

　　女性抬起头，露出那一双撩人的桃花眼，似笑非笑地说道：

　　“走吧，去龙族，该和那位龙族长公主会合了。”

　　大雪静静地落着，将这里的一切尽数掩盖。

　　仿佛谁也不曾来过，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

　　同日，西秦领地主城，元阳城。

　　漆黑的禁闭室只有烛火摇曳，面容俊朗、身负贵气的中年人肃立在禁闭室的中央，居高临下地俯瞰着眼前这个与他有几分相似的青年。

　　青年的双手被拷在墙上，浑身伤口，鲜血将衣衫与血肉黏连在一起。也不知道他在这里遭受了什么样的折磨，已经变得有些不像人样了。

　　中年人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

　　“应白。我再问最后一次，你真的想清楚了？”

　　青年抬起头，黑发被血粘连在白皙的脸颊上，唯有一双眸子清清亮亮。

　　他张开口，缓缓回答道：

　　“我想的很清楚……我与你们不同路。”

　　中年人的脸上流露出可惜的神色，但也只是一闪而逝。他与应白差不多，都是个面瘫，基本上没什么表情。

　　中年人点点头，不再劝说应白，也没有跟应白说接下来的事情，只是默默地离开了禁闭室，随手带上了厚重的铁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