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怀世
“真的吗?我觉得你气色很差，大概是下一秒就会倒下去的那种。”利德抬起头，一边操作着反禁制工程，一边开口道:
“有吗?”
小幽灵直接把利德现在的样子投到了他的脑袋里。
单看他现在的样子，很难相信他今年刚够二十岁。黑眼圈浓重，脸颊显得有些瘦削，头发乱蓬蓬的，身上到处都很脏。因为失血过多的原因，他的呼吸相当粗重，纯靠意识支撑着才没有倒下;同时因为缺乏睡眠，他的眼神看上去也略显空洞，干涩的眼睛中布满血丝。
就算没有脑袋里的虫子，利德现在看起来也到了死亡边缘。小幽灵非常担心地说道:
“我觉得你该睡一会儿。”
利德摇了摇头，他现在纯粹是靠机械式的本能，来完成早已刻入记忆的反禁制工程。利德能感受到身体的疲惫，但他不能休息:
“不行。一旦我放下对身体的控制权，我就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再拾起了。”利德点了点自己的脑袋，笑着对小幽灵说:
“它在等我犯错。”
小幽灵的语气满是无奈:
“那好吧。完成反禁制之后你打算怎么做，把这棵树砍了?现在的你可以完成这件事吗?利德回答道:
“我会先引爆之前绘制的阵法。阵法会将更南边的活火山地脉引导过来，在这附近制造出一场盛大的岩浆爆破。同时，我会用切割空间的能力把那棵树从根部伐断。目前来看，这是最有效的两种办法。”
小幽灵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略微松了一口气。
不论看着再怎么离谱，无垢之树依旧脱离不了生物的范畴。在这种程度的打击之下，没有幸存下来的道理。如果能够一举奏效，利德就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小幽灵从利德的胸口探出脑袋，看着神情专注的利德，又看着那棵遮天蔽日的大树。
它仿佛听到了死神带着镣铐赶来的脚步声，只是不知道死神是来收利德的命，还是那个至今仍未露面的女人的命。
41.你会一直记得我
事物总是向着不可预知的方向发展。
从明面上来看，西秦的局面似乎已经渐渐明朗:两支西秦派往永天国的远征军覆灭，云阳和灵武的军队已经在赶来的路上。永天国还有源源不断的兵源来支撑这场大战，但影先生手底下的黑袍军却是死一个少一个。无论破天的军队能抵抗多久，等灵武与云阳的军队合流后，就可以攻入西秦。
然而这只是明面上的大势，真正的现状错综复杂。听潮先生没有露面，深渊教会没有动作，连传统神殿的肃正队都不知所踪。当然这些利德都可以不在乎，他此行的目的只有一个:砍树。
距离拆除整个禁制还有不到三个小型阵法。
只要改写最后的纹路，利德就可以引导这个精巧的禁制实现自毁。之后，他就可以在这里制造出一场盛大的火山喷发，同时用裁断空间的力量将这棵参天大树切成两半。然而也恰恰就是在利德专心致志完成这最后工程的时候，利德忽然听到了小幽灵疑惑的声音:
“奇怪，是我眼花了吗?总觉得那棵树.......好像在开花?”
利德的精神状态已经糟糕到他听了这句话后，花了两秒钟才做出反应。他艰难地将注意力从法阵上转移出来，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无垢之树变了。
那遮天蔽日的树冠，此刻逐渐开满鲜花。娇嫩的枝条上开出的花甚是美丽，但利德却觉得莫名地反胃。片刻后他终于反应过来，自己之所以会觉得不舒服，是因为这花与他在海底神殿见到的很像，都是拿人的血魂制造出来的。
无垢之树矗立在这里很久了，这是它第一次开花。而这次开花的时间很短，只给这世界带来了片刻的绚烂，之后就迅速枯萎。出尘绝艳的花瓣如畜粉般飘落，紧接着郁郁葱葱的树冠也开始萎靡。
“这是....…”
小幽灵同样注视着这一幕，她激动地在利德身旁飘来飘去，开心地说道:“好消息,好消息,无垢之树倒闭了!”
利德却全无小幽灵的开心，他的心猛地向下坠去。他不相信树因为什么人为原因枯萎，那整棵树颤抖的原因只有一个:它要结果了。
它在将周身吸取到的所有的营养全部供给自己的果实。
果然，不出利德所料，很快树干的顶端就开始膨胀，逐渐鼓起了一个大大的包。之后树皮破裂，露出里面一个纯白色的物体，既像是果实，又像是寄生在树干中的茧。不过不管是什么，有一件事是毫无疑问的:那个女人--小黑、小白和诗鸢的老妈，深渊教会的幕后老大，也是整个事件的罪魁祸首要完成她最后的羽化了。
小幽灵不再围绕着利德旋转，她已经意识到了问题，所以紧张地对利德说道:“赶得上吗?”
回答她的并不是利德，而是从利德背后响起的一个女声:“赶不上的。”
因为并没有感受到杀气，利德并没有过分慌张。
他回过头,站在那里的不是别人，正是前段时间一直不见踪影的诗鸢。诗鸢走到利德身前，帮他轻轻掉去领口与胸前的灰尘，说道:
“没想到你连这种规模的禁制都拆的掉。”
利德用力眨了眨眼，让自己保持清醒。他这个时候已经很难思考了，心里想什么就直接问什么∶“你怎么在这?或者说，你怎么才来?”
诗鸢回答道:
“去处理了一些麻烦事。她要复活了，于是向我发出召唤，要我去迎接。我看到了地上拿血画的阵法，猜测你在附近。不过看你现在的样子，许多事就算说给你听也没什么意义。去休息一会儿吧，利德。”
利德看着她，轻轻摇了摇头:
“我不能休息，还不是休息的时候。”
诗鸢看向那棵枯萎的树，随后对利德说道:
“现在的你去那里不过是送死而已。你需要睡眠，来恢复体力和精神力，为最后的战斗做准备。”利德能看出来诗鸢脸上的笑容是强撑着的，但是他的脑袋已经过负荷，没办法思考更多的事情了。诗鸢走到他的身旁，伸出手臂轻轻抱着他的脖颈，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请你最后相信我一次，一次就好。我会为你做一些事，一些只有我能做的事。”温热的吐息落在利德的耳朵里，利德轻轻吐出一口气。
所有熬夜的人只都知道，天刚亮的时候身体总会异常的寒冷，往往需要数倍的衣服才能停止发颤。而利德已经许多天没有睡过了，他的身体早就冷到麻木，但诗鸢却抱着这样的他。她的身体同样算不上暖，但即便如此利德仍旧多了几分活着的实感。
抱着利德的时候，诗鸢的呼吸慢慢变得急促，她咬了咬嘴唇，随后趁利德没回过神的时候夺走了他的唇。而利德反应过来的时候，诗鸢已经后退了一步，她看着利德，那双曾经如星空般神秘的眼瞳变得清澈。
她笑着对利德说:
“从今往后，你会一直记得我。”
利德张了张口，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口中有一种奇妙的甜腥味。血魂的味道。他接触过许多次，所以记得很清楚。
利德看着诗鸢，一时间说不出话，而诗鸢则平静地对他说:
“我知道我对你不算什么，没有多少交集，也没有多少陪伴。甚至连此时我刻印在脑海中的情.感.….…这划驱使我不断行动的情感也是虚假的。”
“但是没关系。反正我的人生也没有多少真实可言。用了不知道多少张脸，编了不知道多少故事，走到这一步也算我咎由自取。”
利德的大脑终于重新开始运转。他很快就想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在无垢之树诞生后，诗鸢一定是第一时间赶到了这里，然而那个女人却没有第一时间见她。或者说诗鸢去处理的那些"麻烦事”，并不是站在深渊教会的立场，而是站在深渊教会的对立面去做的。
然而现在，那个女人在将要羽化成功的时候召见诗鸢，而诗鸢即将与她会面。谁也无法预料这之后的结果。
利德伸出手，扣住她的手腕，但利德很清楚地感受到自己身上没剩多少力气。一股温热的气息在他的身体中流淌，绷紧的神经正在不由自主地放松
利德的脑袋抵在诗鸢的肩膀上，大口呼吸着，仍然坚决地说道:
“我...…”"
诗鸢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对他说道:
“如果还能再见面，就由你来杀了我。这是我们两个，最好的结局。”
42.长翅膀的人
……
……
……
利德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享受过这样深度的睡眠了。
不知道是不是诗鸢渡给他的那口血魂的原因，利德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被快速修复。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像是做着一个清醒的梦，梦里的利德无法专心思考现实的事情，他此时如同被浸泡在一股暖流中，漫无目的地漂着;但同时他又仿佛与现实仍旧有一丝联系，让他的脑海中偶尔会有一些声音和画面闪过。
利德首先意识到，诗鸢给他的血很珍贵。
就如同他曾用其他种族的血来锻体，诗鸢送入他口中的血有着同样的作用。利德残破的身体不仅仅得到了温养，而且得到了强化。被虫子啃噬的大脑本来已经昏昏沉沉，但此刻却重新焕发了生机，甚至活跃程度比之前更甚，利德能感觉自己思考事情的速度明显快了许多。虽然比起上一世来说还有不小的差距，但他开始逐渐找回了一些熟悉的感觉。
利德不清楚自己脑袋里的虫子怎么样了，他也不关心。
此刻的他正在尽全力恢复着自己，同时消化着诗鸢最后传入他耳中的话语。—―“没时间了，利德。”
――“我也不确定你能听进去多少。有些事，或许不知道比较幸运吧。”
--“传统神殿的人永远不会来了。神选肃正队已经决定待命，新教皇亚伦:克莱克亲自下的命令。他是一个完全遵照神祇命令行事的人，旧神已经默许了这片土地上的一切暴行。”
――“这是来自新党的清算，旧神内部比我们想象的更加复杂.…”"话语到这里就变得断断续续。
诗鸢再度施展了她在龙族领地用过的隔断万象"，将昏睡过去的利德安置在一处安全的地方，然后在他身旁布下了反探查的复杂阵法。作为深渊教会的二把手，她能够调动许多资源，能够享有许多奇珍异宝，这是她的底蕴。
但现在她将自己的底牌悉数施加在利德身上，只是为了保住他的命。
其实在利德完全昏睡过去之前，诗鸢还说了一些话，不过这些话利德并没有听到。除了关于“旧神新党”的言论外，诗鸢曾看着利德，对他说道:
"这也算是我对你的报复吧。爱也好，恨也好，负疚也好，遗憾也好，我希望你永远记得我。我希望我对你而言，与任何人都不同。”
没错，这是一场报复。
在龙族，诗鸢一着不慎，立刻受到了利德的反制。被植入了虚假的情感，从精神到身体遭到了一次彻头彻尾的改造。但利德并未剥夺她从前的记忆，这意味着诗鸢必须清醒地看着自己滑入泥潭，在不断地抵抗中逐渐沦陷。
而这次她抛下利德独自去面对第一轮危险，就意味着利德醒来之后一定会对她保有愧疚。这份愧疚会持续多久，诗鸢也不清楚，但她很喜欢做一个想象:当利德以后与身边的人亲热时，当对方的唇覆上利德的嘴唇时，利德会短暂地想起她，这段往事将如同一根刺扎在他的心上，不致命却也不那么让人舒服。
这就是她最后的回敬。
踏入已经被拆掉的神域禁地，诗鸢注意到那曾经遮天蔽日的树彻底枯死，许多白色的碎壳散落在地上。再往深处走，她的心里开始感受到一种莫名的恐慌，就仿佛有看不见的刀架在她的脖颈上，让她如坐针毡。
那是一种无形的威压，让所有生灵膜拜敬仰的威压。
诗鸢单手卡住自己的脖颈，慢慢收紧，她从很早以前就接触深渊，习惯于用这种濒临死亡的感受冲淡内心的恐惧。一方面，呼吸不畅让她的大脑逐渐放空，无暇去感受这种看不到的威压;另一方面，这也是一种最简单粗暴的暗示，暗示诗鸢把命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一旦出现任何超出她承受范围的恐怖存在，诗鸢可以通过了断自己的性命来逃避现实。
依靠着这种感受，诗鸢走到了已经枯死的无垢之树下。那里已经有人在了。
诗鸢第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母亲，即便她与曾经相比已经大不一样。除了上半身还保留着人类的模样外，此刻的她看上去更像是一只巨大的蜘蛛。八条肢足，四条用来行走，四条像手臂般收拢，一双金色的眼睛脾睨着世间的一切，原本就美丽的容颜此刻变得愈发光彩夺目。
她的身上蒙着一层纯白无瑕的光晕，看上去无比神圣，这种神圣感甚至冲淡了她身为“怪物"带来的恐惧，让见到她的人都忍不住自发地顶礼膜拜,诗鸢也一样。
见到母亲如今的姿态，诗鸢没有意外。
因为她很久以前就做过预知梦了。梦里的母亲就是如今的样子，再过不久，这个女人就会用她锋利的前肢刺入诗鸢的胸膛。
所以眼下，她更好奇站在母亲对面的那个白袍人是什么身份。那个人看上去像个老头，佝偻着腰，背后却鼓鼓囊囊的。他佩戴的扳指、拄着的权杖都极尽奢华，上面所装饰的东西有许多诗鸢甚至都没有见过，完全不是人间有的奇珍异宝。
当她看向那个老头时，那个老头也回头望了她一眼。
透过宽松的兜帽与肩膀之间的缝隙，诗鸢看到了他斗篷下有一双雪白的羽翼。旧神......而且是在旧神中相当有身份的一个人!
老头张开口，嗓音却不怎么好听:
“呵呵.......母女团聚，真是一桩幸事。是吧,玫久?”
诗鸢的母亲—-名叫玫久的女人微微笑着。她看向诗鸢，诗鸢能感觉自己被她一眼望到底，但诗鸢却丝毫看不懂这个曾经与自己带着血亲的女人。
老头继续说道:
“趁早把事情解决吧，我们也不想拖下去了。新党不过是一盘散沙，劳恩那些人已经在为将来的供奉大打出手。转生女神也没有露面.......她扶持的那个畜生呢?还活着吧?早点杀了比较好。”
玫久轻轻笑着，回答道:
“我当然知道，不必担忧。包括那个人的护卫在内，我没打算放任何人离开。”老头略微点了一下头,拄着拐杖，从容不迫地离开。
走到诗鸢身旁时,他伸长了鼻子嗅了嗅，冷哼了一声。
诗鸢斜着眼看他，然后看向孤零零站在那里的玫久，忽然露出一个释怀的笑容。现在，一切都与预知梦里的一样了。
在这个平静的午后，诗鸢静静地走向已成怪物的母亲，也走向自己的宿命。
43.人类被出卖了
在诗鸢的印象里，母亲变成这副样子之前，她就有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睛。
曾经的天下第一美人不是叫着玩的，能让两个领地的领主为她大打出手，手腕是一方面，先天的底子也必须趋向于至善至
美才可以。每个人的气质有一半都来源于眼睛，像灵武领主的眼睛就透露着肃杀与威严，而河月的眼神则是灵动中带着几分小恶魔的调皮。
而玫久的眼睛更趋向于深邃幽暗，这就让她的气质更偏向于神秘。
碰巧的是，神秘也是所有男人最喜欢的特性，越是未知的东西，他们便越热衷于探索与争夺。而现在，玫久的眼神比诗鸢印象里的更加神秘，仅仅是望着那双眼睛，灵魂就仿佛被从身体中抽离，坠入到无尽的旋涡中去。
“你长大了。”
玫久的声音很平静,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嗯。”
诗鸢应了一声，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答，她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
她很确信预知梦是真的，这意味着梦中的情境一定会发生。无论她做出什么样的努力，都不会改变这个事实。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像在读侦探小说时提前被剧透了结局，却还要强迫自己看完里面角色的各种表演。
诗鸢心里有些想笑，但她实在笑不出来。
好在玫久也并没有性质跟她虚与委蛇。玫久看了看天空，诗鸢也顺着她的视线向上望去。
寸南不矢道多久,笼学任西荼上空的树枝树叶消失，灰蒙蒙的天空又出现在每个人的视野中。
玫久忽然开口，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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