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虎鲸
从进入莱茵生命开始，他便在嵌合实验这条他自己选择的道路上埋头前行，忘却了曾富有的感情，抛弃了被他视为阻碍的道德，忽略了他曾亲手达成的那项了不起的成就。
他想凝聚五十多年以来的所有骄傲与满足，成为科学上的引领者。
但他老了，当他发现，自己连中枢神经系统的基本结构都记不清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只能做追逐星光的尘埃了。
那个曾经左右逢源的卡普里尼，如今却只余下了科学的追随者这一条道路。
他本想在自己彻底失败之前，最后再达成一次无人可及的成就，于是他向克丽斯腾总辖提出了启动人体实验的请求。
申请得到了通过，他将一切精力与时间都投入在了那些实验项目上，希望能在几年的时间里得到成果。
但世事总是不如意，现任总统当年送来的孩子身上并没有多少潜能，炎魔实验的受试者如今才刚到能正式投入研究的年龄。
而前不久，他不惜代价牺牲了大手笔重启的天使实验，好死不死还惹怒了叙拉古的君主，连带着刚见起色的迦楼罗实验也因受试者的失联，而被迫中止。
他不明白，为什么每每到了这种关键时刻，就总会有各种不利情况发生。
是他太急功近利了吗？是他努力错了方向吗？还是他根本就走错了路？
又或者，他只是个向科学朝拜，可恨而又悲哀的老山羊罢了。
“阿伦兹·帕尔维斯，”正当阿伦兹在角落里低着头，回忆着自己的过往时，两道人影站在了他的身前，挡住了灯光，“看来，我们得谈谈了。”
“啊，是喀斯喀特先生啊，”阿伦兹抬起头，在看见来人正是科什埃和克丽斯腾后，他的双眼眯了一下，随即打算站起身，“还有克丽斯腾总辖。”
但不曾想，科什埃却伸出手，阻止了他的起身，随后将旁边桌子的椅子拉过来，坐在了他的对面。
“闲话就免了，我也同样不想浪费任何人的时间，”科什埃将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他用手指端着酒杯，同时为自己点上了一根烟，“又或者，我们可以直接说正事，加快对话的进度，你觉得呢，帕尔维斯先生？”
“……呼……”阿伦兹闻言，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他用余光瞥向坐在科什埃身旁，保持着笑容的克丽斯腾，在后者平淡的眼神中，他与科什埃对视着，“那么，我也就有话直说了，叙拉古的君主。”
“请。”
科什埃身体微微前倾，夹着烟的那只手向前一摊，示意阿伦兹继续。
“首先，我想知道，你希望得到什么？”
阿伦兹闭上眼，沉思了片刻后，开口问道。
“你这是……想跟我谈条件，帕尔维斯先生？”
科什埃向后靠了靠，身下的椅子发出吱呀的响声，他微微仰起头，看着阿伦兹。
“我是一个严谨的人，喀斯喀特先生，”阿伦兹微眯着双眼，似乎对科什埃嚣张的态度感到不满，“我只是想理清楚，这其中的一切个中缘由。”
“哼……原来如此，”科什埃露出了一副不善的笑容，他吸了一口烟，随后缓缓竖起一根手指，“天使实验的实验体，代号Ω，我希望你能将她归还于我。”
“那是不——”
“第二，”阿伦兹话还未说完，科什埃便打断了他，并竖起第二根手指，“希普卡·奥斯维德，我希望你能还她自由。”
“……”
阿伦兹没有说话，他并没有想到科什埃与希普卡之间有什么联系，一时间还在脑中整理思绪。
“第三，”但更令他意想不到的是，科什埃又竖起了第三根手指，“当我前去拉特兰参加万国会议的时候，莱茵生命带人袭击了叙拉古，破坏街道，伤害民众，对此，我希望能得到一个令我满意的说法。”
阿伦兹彻底无言，他承认自己为了重启天使实验而做出的行径确实不妥，但科什埃的胃口之大也着实让他感到意外。
他再次看向克丽斯腾，但后者依然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这让他不禁咬紧了牙关。
“首先……希普卡·奥斯维德一事，我可以接受，她对我而言已没有任何用处，如果你想要她，那带走便是，”于是，阿伦兹只能依照自己的评判标准，去衡量科什埃条件中的利弊，“然后是袭击叙拉古一事，叙拉古除了个别伤亡之外，唯一的损失只有街道的破坏，对此，我可以提供修缮和补偿的资金，至于那些伤亡……我没有记错的话，迦楼罗，现在应该在你的手上吧？以她的能力，想要脱身并不困难，但既然到现在都没有回到哥伦比亚，想必……已经倒戈向了你那边，一个成功的，且可以作为战力的实验体，足以弥补刚才所说的那些了。”
在说到迦楼罗的时候，阿伦兹几乎是咬着牙齿做出了选择。
迦楼罗是一个成功的实验体，虽然还处于初期状态，但她的潜力可谓是无穷的，将她当作筹码，已经是阿伦兹最后能做出的妥协了。
“你怎么算账，那是你的事，”对于阿伦兹所说的话，科什埃却显得并不在意，他一边清理着自己的指甲，一边瞄向对方，“不过，目前的这些条件，我姑且还算能接受，那么最后就是Ω的问题……”
“只有这个，是绝对不行的，”对此，阿伦兹的态度却很坚决，他无视了克丽斯腾在一旁给他使的眼色，毅然决然地说道，“天使实验至今已经历经了十数年，几乎能与你的年纪相当，且不说这个实验对于嵌合技术的重要性，以及在此之上所做出的投资和牺牲，迦楼罗一事算我认栽，那是由此所衍生出的意外，可Ω……归根结底，她自始至终都是属于莱茵生命的财产，而不是你的私人财产，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叙拉古的君主。”
看着突然硬气起来的阿伦兹，科什埃也不禁愣了一下。
他在脑中理了一下阿伦兹话中的逻辑，发现事实确实如此，迦楼罗勉强可以算是对叙拉古伤亡的弥补，但除去这个因素，在Ω这件事上，科什埃并不占理。
“喀斯喀特先生，阿伦兹主任，”正当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时，克丽斯腾终于开口做了和事佬，“我建议，这件事可以从长计议，在得出合理的安排之前，科什埃先生可以先将希普卡·奥斯维德带走并安置，阿伦兹主任对此没有什么意见吧？”
“……当然没有，克丽斯腾总辖。”
阿伦兹暗暗叹了口气，他意识到了自己刚刚太过激动，以至于疏忽了眼前人的身份，克丽斯腾的台阶给得倒正是时候。
“貌似目前也只能如此了，”科什埃也清楚，现在跟阿伦兹争是争不出什么结果的，甚至有可能会引发进一步的矛盾，所以他也只能先暂时搁置Ω的问题，转而将话题引向另一件事，“不过，既然说到这里，我同样也有一个问题，想询问克丽斯腾女士。”
“请说，喀斯喀特先生。”
见两人的情绪皆平复下来后，克丽斯腾也算是松了一口气，她笑着回应道。
“请问，你是否认识一个人，那是我的一个朋友，好像与莱茵生命有着联系，他的名字是……”科什埃盯着克丽斯腾的眼睛，片刻后，说出了那个名字，“普罗维顿斯。”
第六十五章 “普罗维顿斯”
“你他妈到底干了什么！”
“别他妈碰我！你分明答应过我，不会对那些拥有家人的人出手，你分明答应过我！”
“人人都将知道你干了什么好事，人们应该知道真相，那些死去的人的家属应该知道真相！”
“当然了，你必须得维护一个全新的叙拉古，一个没有政府的叙拉古，一个真正和平，没有纷争的叙拉古，一个只属于你的叙拉古，为此，多死一个人又怎样？”
“无需多言，你知道你是无法劝服我的，动手吧，必须有人做出牺牲。”
“动手啊！”
“砰！”
随着一声枪响，男人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从梦中醒了过来。
他抬起一只手，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那里有一道弹孔状的伤疤。
“……”
梦中的他，在最后所看见的一幕，是一名年轻的少年举铳对准他，但那少年持铳的手却在颤抖，脸上的表情也满是不忍。
“时至今日，我也依然无法理解啊……”
男人不明所以地自言自语了一句，他伸手调整了下台灯的方向，好让灯光对准他身前的桌上那本摊开的书籍。
[死，不论是你母亲，还是你，还是我自己的死，有什么呢？]
他拿起笔，在这句话前做了个记号。
但紧接着，男人便皱紧了眉头，他放下笔，活动着不知为何变得僵硬的手腕。
“看来你又没有好好休息。”
正当他烦神于身体的不协调行时，一道身影打开了房间的门，手中还端着两杯咖啡。
“赫默医生，”见到来人，男人即刻站起身，“你怎么来了？”
“我听白面鸮说，你最近的精神状况似乎不是很好，”赫默瞄了眼男人正在看的书籍，随后将其中一杯咖啡放在了他的桌角，“虽然你是自行提出成为实验的受试者，对此，我们实验人员都很感激，但如果再这样下去，你的身体会先垮掉的。”
“抱歉，赫默医生，让你担心了，”男人闻言，不禁低下头，不解地咬着自己的嘴唇，“我只是想不明白，我……究竟是谁？”
“呼……又遇到自我认知问题了吗？”
似是已经对男人这种自我矛盾的状态感到习惯了，赫默只是叹了口气，随后品了口手中端着的咖啡。
“拜托了，赫默医生，”男人的头低得更低了，他几乎是用恳求的语气，对赫默说道，“我真的很需要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好吧，不过这是我最后一次提醒你了，我的这个行为本身就已经脱离了实验的范畴，”赫默沉思片刻，最后答应了他，“萨维塔，普罗维顿斯，亦或是……弗兰肯斯坦，这些都是属于你的名字，而想要清楚地认识到自己是谁，关键取决于你对这几个名字中的哪段记忆最为深刻。”
此时，男人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那个用颤抖的手持着铳的少年。
“或许……我更愿意以普罗维顿斯自称。”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男人如此说道。
“那么，这便是你的答案。”
赫默闭上眼，轻笑着给出了提示。
……
“普罗维顿斯。”
在科什埃说出这个名字之后，不仅是阿伦兹，连克丽斯腾的脸色都变了一瞬。
一时间，一股诡异的静寂气氛弥漫在三人之间，而这无疑告诉了科什埃，面前的两人确实知道一些内情。
“……请随我来，喀斯喀特先生。”
不知过了多久，克丽斯腾率先恢复了平静，她一如既往地挂着那副笑容，将科什埃引向大厅内侧的一扇门。
阿伦兹也从座位上站起身，无言地跟在他们身后。
“其他人，不用管吗？”
在离开大厅前，科什埃看了眼那些主任，对克丽斯腾问道。
“不用担心，喀斯喀特先生，”但克丽斯腾却只是笑了笑，轻声说道，“这是一场自由式酒会，等他们喝够了，或者玩得差不多了，自然会离开，同样也会有人进行会场善后。”
看着与方才所表现出来的模样略有不同，但却说不上来的克丽斯腾，科什埃的眉头微皱。
他提起几分警觉，跟着克丽斯腾和沉默的阿伦兹，走进了那扇门中。
……
“普罗维顿斯……”
在赫默离开普罗维顿斯的房间后，他便坐在桌边，看着自己的手心，不断地重复着这个名字。
他越是努力去回想这个名字所拥有的记忆，他的大脑便越是像抗拒一般传来一阵阵剧烈的疼痛感。
但在这剧痛感中，他却能隐隐约约地看见一些场景，听见一些话语。
‘别忘了我们的交情，普罗维顿斯，你了解我，我又何尝不了解你呢？’
弗雷德……
‘走正义之路的人风雨兼程，奖赏终获怀中，但如果他们坠落，将如路西弗坠入地狱，我记得先前在哪本书上见过这句话……跟你有点相像。’
科什埃……
想到这里，普罗维顿斯的脑中不知为何又出现了那个拿着铳的少年。
“呵……”在头部的疼痛逐渐平息之后，普罗维顿斯不禁笑出了声，他缓缓抬起头，因方才的忍耐而垂下的头发挡在他的眼前，他像是释怀一般，自言自语道，“原来，是这样吗……科什埃……”
第六十六章 开诚布公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普罗维顿斯离开了自己的房间，不停地喃喃自语着。
“政府，万国会议，军事统帅，”他情绪颇为激动地在走廊上快步走着，一连串的记忆开始在他的脑中浮现，“一切都连起来了，原来是这样，科什埃，原来你选择了这样的道路。”
此时的普罗维顿斯专注于整理脑中的记忆，全然没有意识到，这些不断出现的记忆，并不属于“普罗维顿斯”这一层身份。
他仍执着于半年前的那个冬夜，于雪地上，与科什埃之间的对峙。
那时的他，选择了借由科什埃之手，自我了断。
因为弗雷德是他的挚友，而科什埃亦是如此，若抛去政治因素，他实在想不出来自己会帮助其中的哪一方。
直到科什埃杀了弗雷德，覆灭了政府，一直以来都将科什埃看作英雄的普罗维顿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无法忍受自己的朋友杀死了他的另一个朋友，更无法忍受自己所憧憬的那个人，成为了罪恶的一方。
所以他选择了死亡，甚至没有给科什埃任何解释的机会，他便放弃了挣扎，泯灭了他对科什埃所寄以的英雄梦。
但是现在，他明白了所有的事情，并且知晓了在那之后所发生的事情，他现在了解了科什埃的思想，理解了科什埃的做法。
没错，科什埃并没有如普罗维顿斯所想那般成为一名暴君，相反，他变得更加理性，更加果断，哪怕面对的是拉特兰的军事统帅，他也不曾想过放弃，甚至还能反将一军，将那统帅打入牢中。
普罗维顿斯记不清自己为何会重新出现在世间，他当然会去解开这个疑问，但是在此之前，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
走在白色的走廊中，头顶延绵不绝的白炽灯光让科什埃产生一种极为不适的感觉。
“这里，是哪？”
他看着克丽斯腾和阿伦兹的背影，问道。
“这里是莱茵生命最重要的机构之一，喀斯喀特先生。”
克丽斯腾微微回首，并没有给科什埃透露具体的信息，只是棱模两可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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