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莱斯利格林
两仪式顿时索然无味。
就当她准备迈步返回住所，经过了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她像是注意到了什么一样，突然转过身，看向身体右侧的街道的尽头。
这条街道的灯光并不好，路灯一闪一闪，让人看不清这条街道的具体情况。
一个青年从这条街道的一个通向地下的通路中慢慢走了出来。
他的年龄看起来和两仪式相仿……或许稍微大一些，只不过这个一头短发的青年的相貌实在是太过朴素，以至于哪怕不认识的人，也会认为他或许是从某个乡下来到城市中的村民。但是又不至于让人印象深刻，是那种只要从视野中消失，就会同时从脑海中消失的，再普通不过的脸。
他此时手里抱着一大团在这个有些炎热的夏天不太自然的衣物，但看起来这些东西也并非归属于他，他只是笨拙而又粗糙地将这些衣物像是毛巾一样从自己的手上擦拭之后抛下。露出了那与那张朴素的脸完全不相称的健壮双臂。
“……咯。”两仪式轻轻低吟了一声。
两个刚刚完成作案的罪犯。
一个人手中拿着刀，刃锋上满是鲜血。
另一个人手上握着枪械，枪口上冒着硝烟。
现在他们走出了自己的作案现场，眼中映入了彼此。虽然两人的另一只手都空空如也，却也同时看到了彼此都最为渴望的鲜血。
于是，两仪式的手放到了自己腰间的刀柄上。
但是警察显然不打算满足她的杀人欲望，这些警车的目标恰巧就是这个街道，警车的轮胎与地面的摩擦发出了刺耳的噪声，红蓝相间的指示灯让她短暂的目眩了一下。
就仅仅是一刹那，当两仪式再度定睛的时候，那个青年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跑了么。”
她发出了这段时间以来最为遗憾的叹息。
没关系，她只要盯上了目标，就绝对不会松口。
二十二 莬丝子
“姓名?”
“鹤田夏。”
“性别？”
“……男。”
“职业？”
被审问的男性犹豫了一下，最终低声说：“我原本是个心理咨询师，现在正在礼花女子学院任教。”
原本在桌后一直板着脸的两个一瘦一壮的青年警察齐齐一愣，彼此对视了一眼。
其中一个那个强壮如熊的警察站起身来，双掌在鹤田夏面前的桌子上重重一击，桌子在重击之下发出一声惨叫：“先生，我要提醒你，如果你在这个时候对自己的发言不够谨慎，让我们发现你在撒谎，对你是很不利的。据我们所知，礼花女子学院只有两名男教师。分别叫……叫……”
原本问话中的气势在壮警察的迟疑之下渐渐消失无踪，那个壮警察无助地向自己的同伴转过头去……
他的同伴无奈地捂着头叹了口气，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壮警察假装刚刚的尴尬场景从来没有发生过，将已经断掉了几秒钟的气势强行重新提了回来，以更大的力气重重在桌子上一击：“……对！叶山英雄和玄雾皋月！叶山英雄是学院长的弟弟，玄雾皋月是给淑女们去国外留学找的语言老师，哪有第三个男教师啊！”
鹤田夏辩解道：“但我真的是学院的教授，不久前刚刚任教，只不过找男教师进入女子学院毕竟不是那么光彩的事情。所以学院必然不会公开宣传罢了。如果你们向学院查询，他们必然会给你肯定的回复的。”
“我们现在忙得焦头烂额，哪有空和学院的人扯皮……光想想要和那帮眼高于顶的娘们打交道都要让人头皮发麻了。”壮警察骂骂咧咧地抱怨着，显然是没少在礼花女子学院那里吃闭门羹。
他想了想，突然灵机一闪，喝道：“那教师证件呢！这个你带了没有！”
原本还神态自若的心理医生顿时心脏停跳，最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没有带，我进警察局的时候，你们也已经搜过我的身了，我没有带那种东西。”
“哼……哼，”壮警察不屑地哼哼了几声，“毕竟你是要去那种地方，身上带着证件，万一出了事故还是很麻烦的。”
壮警察正好说到了鹤田夏此刻最大的秘密，因此鹤田夏只能对此不做辩解。
瘦警察此刻也站起身来，准备加入对鹤田夏的围攻行列，不过就在头一次和警察打交道的心理医生面临空前危机之时，一个声音把他解救了出来。
“佐藤，佐井，这个人交给我吧。另一边人手上的缺口可比这边还要厉害一些。”
突然走到了审讯室门外，打断了这次讯问的人，从外貌上看大约三十出头，是个看起来和鹤田夏年龄相仿的男性。只不过他的下巴上有意无意着留着些微的络腮胡，给他的形象带来了不少气势，和鹤田夏这样每天精心清理胡须的文质彬彬的教师是不同次元的存在。手里提着一个看起来沉重而颇有分量的证物袋。
“是！”
来者显然是这两位警察的上司或者前辈，因而他们两人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将束缚鹤田夏行动的手铐的钥匙交给来者之后就急匆匆地从这个狭窄的房间里跑了出去。
拜访者将口里那根原本还在燃烧的香烟拿了出来，在桌面上的烟灰缸将其摁熄。
“鹤田夏……是么。”他仔细地盯着鹤田夏的脸，点了点头，“……应该没错。你的确是那就长话短说吧。”
拜访者自然也是一名警察，他将双手交叉，支在自己的下巴上，沉声说道：“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秋巳大辅，是负责这一系列……不，更准确的说被甩了一口大锅的刑警。”
虽然这么说了，但是名为秋巳大辅的成年男性脸上并没有露出什么不愉，鹤田夏猜测他其实对这系列案件乐于其中。
“现在我需要确认的是，鹤田夏先生，你到底是一个可靠的盟友还是又一个帮凶。所以，我希望接下来的交流会更开诚布公一些。”
“……我尽量，但是我有不能说出口的苦衷，所以我很抱歉，有些话，即便你询问，我也不能如实回答。”
“那么，你为什么会在深夜藏在夜总会的角落里这件事想来是其中一件了。”
“对不起，这恰恰就是我最不能说出口的理由。”
“哼……好吧。”秋巳大辅的指节敲了敲桌面：“首先，鹤田夏先生，你可能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你认为你被带到警察局里来，是因为什么？”
“我不知道。日本的风俗业不像西边的那个大国一样是违法的吧。但总之是我等到外面安静……刚刚从厕所中走出来，就被刚才那位佐井先生一把摁在地上拷了起来。带回了这里。”
“那你不太走运，那可是让不少警察都脸色发青的大场面。”秋巳大辅的眼球微微上转，面部也抽搐了一下，下意识地抽了一根香烟叼在嘴里，不过犹豫再三之后还是把打火机放回了衣兜里，“这么说吧，你知道前几天报道的杀人……不，虐杀案么？”
“知……”鹤田夏话还没有说完，就从之前看似不着边际的谈话中意识到了什么。
他回忆起了他被摁在地上时闻到的厚重而陌生的甜腻铁锈味。
原本还能勉强维持着镇定的心理医生终于情不自禁地微微颤抖了起来：“……该不会……我……被卷进了后续的案件之中？”
“嗯，这次可和上次不一样，这一次是几十人的虐杀案，因为满地都是死者……不，还是死者满地都是……还是该说死得满地都是呢……总之我们连统计死亡人数都十分困难，最后居然不得不靠数手掌的数量来勉强估计死亡人数。”秋巳大辅说，“你和一个无比强大的杀人鬼擦肩而过了，鹤田夏先生。”
但是秋巳大辅说这件事显然不是为了吓唬他：“不过，我专门来找你还不是为了这件事，我是不认为你有任何可能在获知了罪犯的某些线索的情况下还能幸存下来，那可是个让我们一筹莫展的反侦察高手。”
“现在，才是到了我们两个真正坦诚布公，彼此互信的时间。”秋巳大辅身体微微前倾，“你有一件事情不能告诉我们，而我们也发现了某个如果公开出去只会造成二次伤害的棘手事件。”
“让我们一步一步来，”秋巳大辅显然还是不打算直接和托盘出，“我们可以合作，但是我必须确认我没有信错人，如果我们此刻在苦恼的是同一件事，那么你也好，我也好，一旦信错了人，都会有无辜的人下半生都为此所累。”
“让我们各说一个最关键的词汇吧。如果我们想到了一起，那我们还可以继续开始。”
鹤田夏沉重地点了点头。
“三，二，一。”
“——学生。”“——学生。”
两人最终异口同声。
于是他们一起长出了一口气。
到这个时候，鹤田夏才发现自己思维中的一个巨大空缺：“等一下……虐杀案……！？难道说？”
“不，该说是不幸中的万幸吧。”秋巳大辅站起身来，掏出钥匙将他的手铐解开，“跟我来。”
现在已经是凌晨，但是警局却依旧热火朝天，只不过这喧闹声却停留在警局的一端，秋巳大辅却带着刚刚被释放的鹤田夏向着警局的另一端走去。
这里安静无声，连个人影都见不到。
“……这里是我们的临时宿舍，如果平时遇到紧急的警情，实在是来不及回家，就只好在这里休息一两个小时，总比在岗位上直接睡过去要好。”
秋巳大辅停下了脚步，指着其中一间，慢慢地说道：“这边是是女警的宿舍，只不过平时还是很少遇到让女警都必须跟着一起熬夜的警情，因而这里一般是空的，今天也并不例外，我负责的小组里都是最热血澎湃的小伙子，没有让女孩子和我们一起受苦的打算。”
“——但是啊。”秋巳大辅突然拖长了声音，“这里面，此刻的确没有女警在里面，当然更不可能容许有蠢材男警察进去，但是这个宿舍现在的确有两个甚至没成年的女性在里面。至于她们的身份嘛，要知道观布子市有个学院的校服还是非常有辨识度的。但也正因为如此，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甚至我带的小组的人也不是全都知道这件事，我们已经约定好要对这件事守口如瓶……”
“接下来就是你的工作了……你懂我的意思吗？”
完全了解，完全明白。
以及验证了他的猜测。
鹤田夏作为学院的教师，为了这份工作堪称不辞劳苦。自从入职以来，已经成家立业的他甚至在一个星期中分出一半时间住在学院之中，只求在工作上的努力和成绩能被学院长看在眼中并认可，为自己的女儿也争取到入学的资格。
——但是，他并不是一个得过且过的人，甚至可以说，好奇心和正义感都有些过剩了。因而，当他发现一年级D班的导师神神秘秘地带着几个看不清身影进出学院时，他忍不住要去一探究竟。
他当然还是有着基本的警惕心的，因而这种追踪活动的进展也十分缓慢，毕竟他甚至没搞清楚那个名为叶山英雄的导师到底在干什么，如果被学院长的弟弟发现行踪，他鹤田夏的损失不可谓不巨大。
——但今天与往日不同。
并非是几个人遮遮掩掩地离开学院，而是叶山英雄带着几个精壮的成年人扛着两个细长的布袋，开车离开了学院。
鹤田夏遏制不住地去想一个问题：被装在那个布袋中的，会是学院的学生么。
这便是一切的开始。
………………
秋巳大辅走上前去，敲了敲宿舍的紧闭的大门：“……绫条小姐，橘小姐，请问你们醒着么？”
在细微的脚步声后，女警宿舍的房门被打开了一个缝。
礼花女子学院是一个培养淑女的学院，而淑女气质本就能让女性的魅力额外增色，但是即便将气质的因素排除在外，这个学院中堪称国色天香的学生本也为数不少。
——而绫条百合子更是其中的佼佼者，是平常哪怕穿着最普通的便装，也能让无论性别的人都能一眼难忘的美人。
而从中宿舍中探出头来的绫条百合子，此刻的面容上还满是疲惫与忧虑，身上穿的衣物是一件明显不合身的宽大男式西服，饶是如此，她还是低声说：“秋巳刑警，佳织因为惊惧交加现在已经睡着一段时间了，请小……”
她话还没说完，目光就扫到了站在秋巳大辅身后的鹤田夏。
“——噫！”
随着一声能让人联想到洁白的羊羔一样的悲鸣，她几乎条件反射一样地就想关上宿舍的房门。
鹤田夏没有尝试去阻止，任由房门隔在了两人之间。
“……绫条小姐，你没有必要害怕我，我是来救你们的。”
“救我们？我们已经完了，已经完了！太晚了！”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咪一样，将自己关在其中的少女隔着门呜咽着喊道，“到了现在，我们到底经历了什么事情已经完全没有意义了！”
“我和佳织，现在就是两个在深夜里离开了学院，跑去夜总会把自己送到别人床上的女学生而已！至于我们到底是不是被自己的导师绑走的，这一点还有谁会在乎？！外人不会相信我们，同学不会相信我们，就连我们的父母也不会相信我们！学院长和修女也只会把我们当垃圾一样丢出学院！”
“就连现在也是一样！在外面尸横遍野的时候，我和佳织其实还没有受到侵犯，我和她藏在尸体下面躲过了一劫，但是那又怎么样呢？难道我们要去做司法鉴定来证明自己的清白么？仅仅是和那个地方扯上关系，我们就已经毁了！”
“不……还来得及。绫条，你听我说。”
心理咨询师的职业素养在这时终于派上了用场，鹤田夏沉声说：“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还可以挽回。”
在越来越小的抽噎声中，绫条低声问道：“真的？可是我听说学院对学生夜里偷偷溜出宿舍这件事是严防死守的……”
“那说明你和橘的确是小孩子，从来没有试图挑战过这个规定，实际上学院对这方面的防护有明显的漏洞。”鹤田夏答道，“你和佳织是一个宿舍的舍友，你们宿舍里就只有你们两个人，这样最大的隐患也就不存在了。而现在距离第一次查寝还有三个小时。而因为上次的学院的安保制度的调整，学院的凌晨期间其实是没有任何人巡逻的，只要进入学院，在查寝开始前及时回到宿舍，一切就都没有发生过。”
在短暂的沉默过后，宿舍的房门重新打开，鹤田夏重新看到了绫条百合子那重新红肿起来的眼睛。
她说话十分小心翼翼，仿佛是还没有从这由地狱到天堂的变化中回过神来。
“……真的……？老师，你没有骗我？”
“虽然我很想继续安慰你，但是在这个时候我不得不说，现在重要的是时间，可能没有给你慢慢考虑的时间。”
秋巳大辅也附和道：“只要瞒过今夜，一切就只是毫无实证的又一句谣言罢了。老实说，哪怕没有今晚上的事，对礼花女子学院的女生的各种流言蜚语本就为数不少，所以你完全不用担心。”
“呜……我明白了……！”绫条用力地抹掉了自己的眼泪，冲回宿舍中，推搡起自己的舍友，“佳织，佳织，快醒醒！”
………………
一切进行得十分顺利。
秋巳大辅开着车送着三人到鹤田夏自己的车旁，然后由鹤田夏带着学生回到学院。
而诚如鹤田夏所说，学院虽然理论上对这种事情必然是严防死守的，但实际上，凌晨的学院不会对老师的行动有任何干涉。
鹤田夏对此有所猜测。
如果真的是叶山英雄绑架了自己班上的学生，借此牟利的话，这自然是这个丧心病狂的罪犯给自己留下的后门。只不过所有的漏洞也并不是只有他自己能用。
“……呼。”
鹤田夏长长出了一口气。
眼下东方的天空已经开始露出了鱼肚白。
他从自己的座位微微起身，向后招了招手：“绫条？橘？不要在最关键的时候前功尽弃哦。”
“唔……？”
两个睡眼朦胧的少女先后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随后就意识到现在的状况，立刻开始准备离开这里。
橘佳织先走了一步，而绫条百合子在临走前，犹豫了一下，回头敲了一下车窗。
“……老师，我还有个问题，能请你开一下窗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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