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离瞳
“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谁有会想要杀死自己的母亲呢?”
“我们拯救不了我们那已经疯掉的母亲,而如果我们不把母亲杀掉的话,祂就会毁灭整个伦蒂海姆。”
“所以,为了伦蒂海姆的存续,我们只能如此。”
蕾茜儿闻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她只是忽然想起不久之前瑟洛薇对她和夏尔说的话。
孩子总是要成年的,到时候,他们都将迎来属于他们的成人礼。
可对精灵们来说,他们的成人礼,却同时是他们母亲的葬礼。
在祝福与悼词之间,成年的精灵与浴火重生的伦蒂海姆,将迎来不再有主母存在的明天。
不知为何,此情此景,忽然让蕾茜儿想到一首歌——
一首来自她的故乡,为不少人所熟知的歌。
那首歌的名字叫《月亮船》。
于是,魔女忍不住轻轻哼唱起来:
“我能够捉到月亮,
我将用无数的梦,
撑起无数的桨……”
她的歌声悦耳空灵,却又透出一股莫名的哀伤,在这无星无月被浓雾所包裹的夜空中轻轻回荡。
芙雯娜下意识转过头,看向正低声哼唱的魔女。
有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自她胸口升腾起来,并迅速贯穿了四肢百骸,沉重而压抑,令她几乎无法呼吸。
明明她根本听不懂魔女唱出的歌词——那是种她从未接触过的奇怪语言。
而此时,魔女已经哼唱到了这首歌的高潮:
“……再见了妈妈,
今晚我就要远航,
别为我担心,
我有快乐和智慧的桨,
当你醒来千万别告诉别人,
我正摇着月亮船在银河上远航……”
哼唱完这段,蕾茜儿忽然停了下来。
她再没说什么,也没有继续唱下去。
芙雯娜忽然觉得很悲伤,有种粘稠的,让人喘不过气的沉重情绪压倒了她,她的嘴唇嗫嚅,却吐不出完整的词句。
许久之后,执政官女士垂眸,低声问::
“很好听的一首歌,您能告诉我它的名字吗?”
“……《月亮船》,”蕾茜儿轻声说,“它的名字是《月亮船》。”
“那您能告诉我,它讲了个什么故事吗?”
“它讲了一个调皮的孩子告别了母亲,乘着月亮船,独自开始远航的故事。”
“这样吗?”
芙雯娜怔了一下,不由自主抬起头,看向被浓雾遮掩的夜空。
“所以,我们也要开始属于我们的远航了吗……”
她垂下眸子,低声呢喃。
像是在问蕾茜儿,更像是在问自己。
[未完待续]
——
23.新生命
为了防止精灵们产生恐慌,最初,忤逆母亲的消息并未被散播出去。
它成为了仅有少数精灵知晓的秘密。
但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
繁育室内那些畸形的胚胎尚且能够被遮掩起来,但随即到来的浓雾却将事端推进至了无法挽回的糟糕地步。
——即便是最迟钝的精灵也逐渐察觉到了伦蒂海姆的异常。
母亲依旧像往日那样和蔼,但却会时不时对他们吐出令人费解的呓语。
从未有过的浓雾笼罩了整座城市,执政官大人却只传达下了“如非必要,切勿出门”的奇怪命令……
精灵们不约而同地感觉到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不久后,他们便得知了有同胞莫名消失在雾中的噩耗。
那是压断他们紧绷神经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幸中的万幸,习惯了听从母亲命令的精灵们即便感到恐慌后也并未闹出太大的乱子。
他们只是有些不知所措。
就像未成年的懵懂孩童,在一场意外后,他们失去了最疼爱他们的母亲。
在葬礼之上,孩童并未嚎啕大哭,他们只是觉得有些悲伤,觉得心里空空的,像是失去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但他们还小,他们不明白这遗憾将在未来伴随他们每个日夜,最终会与他们一同躺进坟墓。
所以他们只是茫然。
他们躲在教堂中,聚成一团,他们渴望着能有个人像他们的母亲那样告诉他们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芙雯娜一路走来,已经不止一次被精灵拦下,被他们询问:
“执政官大人,接下来我们应该做什么?”
「是啊,接下来,我们应该做什么呢?」
芙雯娜恍惚地想着,慢慢走到了教堂中央的穹顶下。
笼罩着整个伦蒂海姆的浓雾阻隔了阳光,因此穹顶的彩绘玻璃并未像往常那样投射下绚烂的光束。
取而代之的是数盏提灯。
它们被简单的串联在了一起,如今正挂在芙雯娜头顶,向整座教堂播撒着宁静柔和的橘黄色光芒。
也正是因此,教堂才没有像那些失踪的精灵一样被外面的浓雾吞没。
芙雯娜抬头出神地望着那些提灯。
有那么一瞬间,她忽然觉得教堂变成了座孤岛,而那些提灯便是孤岛上唯一的灯塔。
然而,这座灯塔还能再屹立多长时间呢?又真的会有航船会循着灯塔的微光归港吗?
她不知道。
她只是低下头,视线扫过那些如今聚集在教堂中的同胞。
她发现不知何时,他们的目光已经聚集在了她的身上。
迷惘,期盼,祈求……
他们希望她能告诉他们,接下来他们要怎么做。
就像母亲去世之后,孩子们会理所应当地依附在哥哥姐姐身旁那样,芙雯娜明白,在主母疯掉了之后,作为执政官和某种意义上的长子,她应肩负起为同胞们指引前路的重任。
——尽管伦蒂海姆中从来都没有家庭这个概念。
芙雯娜不再迷茫。
她提高了声音,向她的同胞们宣告道:
“我们将杀死母亲。”
像是在热油中泼入了一碗冷水,精灵们迅速沸腾了起来。
有人迅速站出来质疑:
“难道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我们难道就一定要……要杀死母亲吗?”
是先前在会议上提出要由伦蒂海姆自行解决异常的年轻精灵。
芙雯娜记得他正是最早得知主母疯了的那批精灵之一。
也正是他带头组建了所谓的议会,宣称如今的伦蒂海姆已成一潭掀不起丝毫波澜的死水,倘若这样继续下去,迟早会灭亡于邻国的蒸汽甲胄之下。
但在这种时候,第一个站出来提出质疑的却也是他。
芙雯娜在他脸上看到了不含丝毫虚假的急切与痛苦。
他不愿杀死主母。
这真讽刺,不是么?
以往高喊着应当变革的年轻人却不愿对母亲刀剑相向,而年轻人眼中旧秩序的拥护者反而主动请求勇者和魔女杀死他们共同的母亲。
终究是……孩子吗?
芙雯娜想着,摇了摇头,低声回答道:
“没有其他办法了,奥斯汀,你应该清楚的,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
名为奥斯汀的精灵闻言露出呆愣的神情,接着,他颓然地向后倒在了长椅上。
芙雯娜便看向其他精灵,继续说:
“只有杀死母亲,我们的文明才能继续延续下去,伦蒂海姆才能继续存在。”
“虽然这很卑劣,这很残忍,这……大概是世界上最令人作呕,最丑恶的罪行了。”
“但我们只能这样做。”
她缓缓抬起头。
她看向头顶的那些提灯。
她知道它们是主母的眼睛——
主母正通过那些提灯看着他们,看着这些即将对祂发起不可饶恕的忤逆之举的坏孩子。
「母亲会怎么想呢?」
芙雯娜的神情出现了短暂的恍惚。
会愤怒?会疲惫?会怨恨?
可母亲的目光——可从提灯中散发出的柔光依旧笼罩着,庇护着祂的孩子们。
仿佛从始至终,祂都在朝他们微笑。
芙雯娜努力告诉自己,这只是她的错觉,母亲已经疯了,祂根本就不知道祂在做什么。
然后,她闭上眼,深呼吸,平复了翻涌不息的情绪。
她再度看向她的同胞们。
“我们将背负弑母的罪孽继续苟活下去……”
执政官女士的嗓音在微微颤抖。
“——我们将告别母亲,开始我们的远航。”
她的声音落下,教堂忽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然后,忽然有低低的啜泣声从某个角落传来,紧接着,更多精灵遭到了感染,啜泣声越来越大,最终整个教堂都被孩子们的悲哀淹没了。
芙雯娜屹立在悲哀的浪潮之中,只能垂眸,陷入同样悲哀的沉默。
可这时,浪潮忽然被人分开了,一对年轻精灵慢慢走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