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离瞳
瑟洛薇便苦笑着回答道：
“谁知道呢。”
然后，她的语气迅速低落下去，声音也变得轻细了许多：
“你难道不觉得，母亲发疯的‘症状’，似乎有些奇怪么？”
芙雯娜愣了一下。
片刻后，她垂眸，露出与瑟洛薇近乎相同的苦涩笑容：
“您果然早就发现了。”
瑟洛薇“嗯”了一声：
“毕竟，那可是我们的母亲啊。”
接着，她说：
“按时间排序，最早的异常恐怕是母亲被什么东西给污染了，然后，被污染的母亲‘疯了’。”
“这之后，才是城中出现的异常。”
“第一个异常，是繁育室中出现的那些畸形的胚胎。”
“关于这异常，我有一个猜想——”
芙雯娜顿了顿，又说：
“母亲在害怕什么。”
“或许是天灾，或许是战争，或许是导致她被污染的某样东西——祂害怕祂的孩子们被那样东西毁灭，所以祂决定改造祂的孩子们。”
“祂想要他们更强壮，所以祂让胚胎长出了更多的手和脚；祂想要他们更聪明，于是有的胚胎从此拥有了两颗头颅；祂甚至想要他们成为完美的生物……”
“但祂毕竟已经疯了，所以祂改造出的胚胎全都变成了畸形的怪物。”
“这之后，是第二个异常，笼罩了整个伦蒂海姆的浓雾。”
瑟洛薇说着，看向蕾茜儿：
“现在我们都已经知道那片浓雾的真相了——那位晨昏魔女小姐管它叫「存续之梦」，我觉得她取的这个名字再贴切不过了。”
“母亲预感到了自己的死亡。”
“所以，她试图为我们这些尚未长大的孩子模拟出我们今后可能会遭遇的困境。”
“天灾、战争、瘟疫……祂用那些梦告诉我们，今后我们如果遇到了类似的困境，该如何做出抉择，如何才能将我们的文明延续下去。”
听到这里，芙雯娜忍不住问：
“那还有一个异常呢？为什么母亲会抓走那些在雾中失踪的同胞？最后祂又为什么会把那些同胞全都藏在繁育室里？”
瑟洛薇似乎预料到芙雯娜会问这个问题了。
于是，她垂下右手，轻轻将其贴在了自己的小腹上，接着露出复杂的表情。
“三千年了，”她说，“我们精灵的新生儿却都是由母亲孕育出来的。”
“所以几乎没有女性精灵知道，在我们的体内，有个专门用来孕育新生命的器官。”
“那个器官，叫子宫。”
她抬起头，对芙雯娜露出奇妙的，温柔且慈爱的笑容。
“在外界，所有新生儿都是从母亲的子宫里诞生的，对孩子们来说，那里恐怕是最舒适，也是最安全的地方了。”
“可其实，对母亲来说，也是如此。”
“尤其是对一位已经疯掉的母亲来说，如果祂想要保护自己的孩子，那子宫或许已经是祂能想到的，最安全的地方了。”
“所以你明白了么，为什么母亲会把那些失踪的精灵藏在繁育室里？”
某种难以抑制的感情忽然涌上了芙雯娜的心头。
她沉默了片刻，忽然觉得眼眶有些潮湿。
“因为……”她低声说，“对母亲来说，繁育室就是祂的子宫。”
“没错。”
瑟洛薇抬起手来，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然后，她用模糊的声音继续说：
“即便母亲疯了，可祂依旧爱着我们，祂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
“——可我们却忤逆了祂。”
“你知道么，芙雯娜，即便到了最后，母亲也在帮我们，在我们挑战几乎彻底陷入疯狂的母亲时，是祂把我们带进了祂的梦境中。”
“我想，祂是在担心我们被战斗的余波误伤吧？”
“而在我们想要杀死祂时，也是祂抓住了我的手，帮我把刀子捅进了祂的心脏。”
“母亲其实什么都知道，祂知道我们要忤逆祂，祂知道我们要杀死祂。”
“可为了我们这群孩子，祂却甘愿赴死。”
瑟洛薇看着芙雯娜，她的眼睛里全是悲伤。
芙雯娜看着瑟洛薇，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了晨昏魔女曾在她身旁哼唱过的，那首名为《月亮船》的歌。
她依稀还记得曲调，还记得晨昏魔女向她分享过的，那读音怪异的歌词。
于是，她抬起头，用沙哑的嗓音，低声哼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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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够捉到月亮，
我将用无数的梦，
撑起无数的桨……”
芙雯娜的声音远不如晨昏魔女的声音悦耳好听，但晨昏魔女在歌中倾注的感情却远不如她。
或许此时此刻，整个泛大陆也再难找出比刚度过成人礼的精灵们更能与这首歌共鸣的种族了吧？
她想着，却忍不住吸了吸鼻子，继续哼唱道：
“……再见了妈妈，
今晚我就要远航，
别为我担心，
我有快乐和智慧的桨，
当你醒来千万别告诉别人，
我正摇着月亮船在银河上远航……”
芙雯娜下意识抬起了头，看向头顶的夜空。
笼罩在伦蒂海姆上空的浓雾已经随着母亲的死去而彻底消散了，于是久违的星空再度出现在了精灵们面前。
群星璀璨，新月如钩。
芙雯娜哼唱着模糊的曲调，不知何时，她已泪流满面。
而瑟洛薇则认真倾听着，一直到芙雯娜哼唱完，才对她低声说：
“快擦擦眼泪，今天可是我们伦蒂海姆历史上第一个新生儿出生的日子，待会儿作为执政官，你可得表现得高兴一点，可不能苦着张脸。”
芙雯娜便擦了擦眼睛，接着对瑟洛薇挤出一个微笑：
“嗯……”
“反正，都已经过去了，不是么？”
疯掉的母亲被杀死了，浓雾散去，伦蒂海姆城中的异常全部消失，从今天开始，伦蒂海姆将迎来新生。
在母亲的摇篮中待了整整三千年的文明，终于依靠自己离开了摇篮，开始蹒跚学步。
可以预见的，即便有母亲留给他们的丰厚遗产，有记载着母亲所有人生经验的存续之梦，这个刚刚走出摇篮的文明，也注定将一路坎坷。
因为，这是告别母亲后，独属于他们自己的远航。
芙雯娜这么想着，忽然听到了嘈杂的议论声。
她下意识抬起头，却发现她和瑟洛薇已经不知不觉间来到了那对精灵夫妇家附近。
这里挤满了精灵，他们齐聚一堂，共同迎接伦蒂海姆历史上第一位新生儿的诞生。
芙雯娜忽然听到人群中爆发了一阵欢呼。
紧随其后的，是她从未在伦蒂海姆中听到过的，格外高亢格外悦耳的奇妙声响。
她知道那是什么——
那大概是新生的精灵，对这个世界发出的，第一声啼哭。
［第二卷·完］
蕾茜儿的伤势不重。
可夏尔的伤势却很重。
大概是因为在最后关头，夏尔用身体护住了她吧。
他们击碎了主母的核心之后，所有附着在星舰残骸上的污浊血肉都像被戳破的气球一样炸开了，接着化为臭不可闻的污浊淤泥。
纷纷扬扬，像是下了场大雨。
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所有落在地面上的淤泥都很快化作了肥沃的土壤。
即便精灵们大概率不会在这片土地上耕种——主母死后，这片空洞便丧失了一切光源。
如此一来，即便有再肥沃的土壤恐怕也没用了。
在近乎绝对黑暗的环境中，有什么植物能蓬勃生长呢？即便能有植物苟延残喘，恐怕也会蔫了吧唧的，就像现在的勇者。
每次看到夏尔被绷带包得严严实实，简直像只粽子的萎靡不振模样，蕾茜儿就忍不住要哈哈大笑。
逊不逊啊这个勇者，真的是太逊辣！
虽然夏尔是因为她变成这样的，但她本来就没良心，所以她非但不会觉得良心在作痛，还想狠狠地幸灾乐祸，落井下石。
不过她也有话要说——
她笑话夏尔，夏尔自己都没意见呢，其他人不准有意见！
虽然她受的伤也不轻。
毕竟夏尔可是勇者，身体素质好得简直不像话，而她却只是魔女，抛开法术不谈，她的身体素质不会比普通的人类好到哪儿去。
即便夏尔努力护住了她，但主母解体带来的庞大压力还是几乎拗断了她的细胳膊细腿。
但更要命的是导致了主母发疯的“污染”。
蕾茜儿确定不了那玩意儿的正体，明明跟着老登建立了白塔之后，她也算称得上见多识广了，但她却从未听说过能够让一台舰载主机发疯的神秘侧造物。
要知道，某种意义上，精灵们的主母几乎已经可以被称作神明了。
那么，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让兼具科学侧与神秘侧——或者说，以如今学术界所提出的专业名词来称呼，应当是所谓的“约律”和“理识”——能让兼具两者性质的主母，变成那个扭曲的样子呢？
蕾茜儿不知道。
她忽然发觉她对泛大陆的了解似乎并不像她认为的那样透彻。
不过倒也算正常，她来到这个世界满打满算也就不到百年时间，况且她还懒，这近百年时间中有大半被她浪费在了森之海中。
再加上近些年泛大陆诸国的发展实在称得上日新月异，不知不觉间，毗邻森之海的那个人类帝国……貌似叫维多利亚吧？甚至都已经研究出了蒸汽机，还是魔改版的，并由此制造了蒸汽甲胄的原型机。
当然，成为长生种之后，蕾茜儿对时间的感知早就不像以前那么敏锐了，消息也不怎么灵通，所以说不定如今维多利亚帝国的蒸汽甲胄早已迭代到了能够量产并且小规模列装部队的程度。
虽然蕾茜儿仍旧不觉得那些笨重的铁罐头能够对她这样的法师造成什么威胁。
即使是位初出茅庐的新手法师，恐怕都能用烈焰术轻而易举隔着铁罐头烤熟里面的驾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