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短尾猫
“容错率？”鹭原诗音有点没弄懂这个词的意思。
“是的，虽然这么说很遗憾，但是世上有些人注定比别人多一些选择——比如淳，他就有太多的路可以选，选错了也没有关系，他承受得起选错的代价，随时可以抽身走人，毕竟他的父母可以给他很多东西，让他不必害怕失败。”最上纱幸平静地说，“而你，不一样，你承受不起选错的代价，甚至一次两次打击就让你难以承受了。也就是说，淳和你是在玩一场两边赌注不一样的游戏——”
“我明白的……我怎么可能不明白呢？”鹭原诗音苦笑着回答。“我们确实在不同的世界里。”
“请相信我，我并没有任何瞧不起你的意思，也不是以母亲的立场在责备你，只是在冷静地和你分析而已——”最上纱幸略微同情地看了对方一眼，“不知道你喜不喜欢看外国小说呢？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经常泡在图书馆里看。”
“我很喜欢看——”鹭原诗音点了点头。“我看过很多小说。”
事实上她和淳就是在图书馆里面认识的。
“我越来越欣赏你了，现在真没几个女学生这么做了。”最上纱幸笑了笑，然后又问，“那么既然这样，那你应该对托尔斯泰不陌生了吧？他写的《复活》，你看过没有呢？”
“看过。”鹭原诗音点了点头，然后脸色突然变得煞白。
托尔斯泰作为西方文学泰斗，她自然看过他写的每一本长篇小说，而这本书的剧情她记得清清楚楚。
简要概述的话，就是贵族家的大少爷聂赫留朵夫，早年引诱姑妈家的养女兼女仆玛丝洛娃，使她怀孕并被赶出家门。后来，因为生活所迫她沦落风尘，又因被指控谋财害命而接受法庭审判，造成了她堕落的一切悲剧的男主人公，却堂而皇之地以陪审员的身份出庭，审判她的“罪行”。
后来男主人公良心发现，忏悔了自己的罪恶，并且自愿为她放弃贵族身份和财产，陪同她一起流放西伯利亚。女主人公深受感动，重新爱上了他，但为了不损害他的名誉和地位，她最终没有和他结婚而同另外一个人结为伉俪。
因为剧情相当曲折，而且文豪的文笔确实厉害，所以她印象相当深刻，此刻被翻出来的时候，却又似乎拨动着她心里的弦，让她不得安宁。
“那位女主人公，明明没有犯任何错，只因为大少爷的一次放肆浪荡，就失去了自己的一切，只能坠落到社会最可怕的深渊里面，世界就是如此不公平。”最上纱幸看着鹭原诗音，静静地说，“在我看来，这就是‘容错率’的直观表现了，那位少爷做了这么过分的事也没人能够追究他，而少女却只能承受一切苦果，这就是地位差别所带来的恶果——如果她真的是某个公爵小姐的话，她绝对不会如此悲惨。你同意我的结论吗？”
“我同意。”鹭原诗音点了点头。
确实就是如此明白无误的事实。
“科技日新月异，社会却一直是那个鬼样子，所以转换到我们这里，情况也差不多。”最上纱幸苦笑了一下，“淳现在喜欢你，但是未来一起会喜欢吗？如果不喜欢，对他来说只不过是抽身离开而已，没有人会指责他，也不会承受任何损失，而你呢？你经受得起这样的打击吗？你又能改变多少呢？你的家庭非常帮不了你，反倒只会给你添麻烦。”
鹭原诗音急促地呼吸着，但是她没有说任何话，因为她知道最上纱幸这都是实话。
这也是她最担心的事情，她没有答应淳的告白，正因为害怕淳只是一时冲动。
“请你不要多想，我对你没有任何歧视，我只是说，处于这种家庭环境之下，你根本就制约不了他，你只能默默祈祷他不要变换心意，可是一个少年人的心意，恐怕连神仙也猜不透。”为了不刺激到鹭原诗音，最上纱幸放低了声音，“淳可能跟你说过，我经常和他父亲吵架，夫妇之间在决裂的边缘，虽然这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但这也证明我随时能够在他面前抽身离开。我有底气，我不必害怕失去什么，因为我自己就能够拥有我想要的东西——我希望你也能够一样，不，我认为你必须也这样。”
“您的意思是？”鹭原诗音似乎明白了什么。
“你应该还记得上次我跟你说过的话吧？我说我不会允许儿子和一个没有上进心也没有知识文化的人呆在一起，那实际上对所有人来说都是悲剧，对你来说是最大的悲剧，因为他有容错率你没有。”最上纱幸点了点头，“与其患得患失，不如让自己增加筹码，让自己不用害怕失败。”
鹭原诗音明白了。
“你大概明年就要上大学了吧？现在绝不是分心的时候，况且就算上了大学也不是终点，你应该让自己找到社会的容身之处。”最上纱幸回答，“既然你和我们这么有缘，所以这一点上，我也会尽量帮助你的，当然前提是你必须自己证明自己确实适合……”
“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会拼命的。”鹭原诗音回答。
“那到时候再说吧，嘴上说说谁都会，做起来可就不一样了。”最上纱幸不为所动，“那就请证明给我看吧——”
“嗯！”
“现在的小孩真是让父母们操心。”最上纱幸抹了抹额头，抱怨了一句。“好了，我没什么可说的了。”
“淳君有一个非常好的母亲。”鹭原诗音认真地说，“我不是在讨好您，我只是心里这么想的。”
“不，我是一个失败的母亲，和家里的每个人都处不好关系，这一点你千万不要学我。”最上纱幸苦笑着回答。“但是，一定要记得，你只有爱自己，别人才会爱你，顺序千万别弄错了。”
164，前路
最上淳一直留在浴室里面，等待着母亲和鹭原学姐谈话结束。
因为妈妈刚刚才洗过澡的缘故，里面的温度有点高，弥漫着水汽，让他身上流出了不少汗。
他的心情也是相当忐忑，不知道今晚这出由他无意当中酿造的闹剧，到底要以什么方式结束。
他自己倒是无所谓，反正都已经这么大了也不怕跟妈妈吵架，但是要是妈妈把鹭原学姐痛骂一顿、让她伤心的话，那就太过意不去了。
可是现在既然学姐自己要求独自面对，那么他也只能静静等待结果了。
“淳，出来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他总算听到了妈妈的呼唤。
终于结束了吗……带着些许庆幸，他从浴室里面走了出来，回到了刚才的房间里面，而妈妈和鹭原诗音则仍旧坐在沙发上。
一回来，他首先注意了一下两个人脸上的表情，发现虽然两个人表情都显得相当严肃，但是却也没有愤怒和争吵的痕迹，看来最坏的情况并没有发生。
“妈妈。”他走到了母亲的旁边，然后招呼了一声。“你们没事吧？”
“当然没事了，是你给我惹的麻烦，就算我要发火也应该找你发火吧，怎么会找鹭原小姐撒气呢？”最上纱幸瞥了他一眼，“我只是跟她说了一些建议而已——”
“建议？什么建议啊？”最上淳茫然不解。
“一些对我相当有启发的建议。”这时候鹭原诗音开口了，“我非常感谢阿姨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够耐心给我这么有益的教导……”
啊？怎么回事啊？
怎么突然搞得好像她们两个才是一边的了？那之前的担心岂不就是白担心了……
不过这样就最好了。
“妈妈，谢谢你宽宏大量。”最上淳恭敬地向母亲道谢了，“以后我会注意的，不会给你添麻烦了——”
话虽然这么说，但也只是表面上客套一句而已，要是妈妈让他以后不要再接近鹭原学姐，他肯定不会听。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还没有等最上纱幸开口，鹭原诗音倒是先说话了。
“是的，淳君，我刚才已经诚心诚意地给道歉了，今后我会更加检点一些，不会以自己的任性来让大家难堪了——”
“哈？”最上淳大为惊诧，“怎么了，学姐？”
“一直以来我都以为自己在很认真地对待你，但是现在我才发现其实我并没有在认真对待，我还太年轻，所以还有很多奇妙的幻想，这些幻想让我迷花了眼睛，看不到现实当中横亘在面前的鸿沟……可是不管我看不看，鸿沟一直在那里，我不能假装自己没有看到了。”鹭原诗音认认真真地看着最上淳，仿佛是刚刚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正因为我是认真地想要和你在一起，所以我必须付出一切努力来弥补我们之间的鸿沟，我们接下来不要再继续为了这种事情分心了，我要先把全部的精力投入到学业里面，去东大等你。”
“到底怎么了啊？”最上淳还是完全莫名其妙，“东大不东大的，根本无所谓啊？完全不会影响我们来往吧？又不是什么必需品……”
“是的，你之前就说过根本无所谓朋友能不能去东大，我相信真要是这样，你也确实无所谓，可是对我来说那就完全意义不同了，那就意味着我连追赶你的机会都没有，永远只能站在你的肩膀下仰视着你了——”鹭原诗音苦笑了一下，“虽然嘴上说不会歧视非东大的学生，但是果然心里还是会瞧不起的吧？淳君是这样的人，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了解到了。”
“如果是其他人的话也许我会，但是学姐就算不能上东大，我也绝对不会因此而背弃学姐的。”最上淳认真地回答，“这一点我有绝对的自信。”
“不，就算你能接受，我也无法接受这一点……我无法接受自己变得只能靠别人的怜悯才能活下去。”鹭原诗音摇了摇头，“所以，这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我自己……我要让自己变成能够单独靠自己，也能堂堂正正地站在任何人面前的人，直到那一天我才有资格笑着说，‘淳君，请多少也依靠我一次吧’，然后牵着你的手一起走入到梦想中的任何地方。”
接着，她突然又苦笑了起来，“很好笑是吧，都这个年纪了还在做梦呢……不过即使如此我也希望能够把梦自己做下去，我要的东西太宝贵，所以我需要付出更多的代价，我也乐意付出这些代价。”
最上淳呆住了。
“所谓梦想，到底是指什么呢？”沉默了许久之后，他低声问。
鹭原诗音咬了咬嘴唇，似乎不太好意思当着最上纱幸的面说。
“我先回去了，以后再说吧。”
“回去？去哪儿？”最上淳顿时就着急了。
“当然是回我的住处了，学校里。”鹭原诗音回答。
“现在已经很晚了！这不是乱来了吗？”最上淳皱了皱眉头，完全无法理解学姐。
“现在是很晚了，但是如果求情的话，门卫应该会开门的吧，毕竟我是个女生，多少也好说话吧。”鹭原诗音笑着回答，“另外这里离学校不远，只是走几步路的话，用不了多少时间。”
最上淳原本还想劝一下对方，但是看到学姐的眼神，他就知道再劝也没有意义了。
“学姐……那至少让我送送你吧，这样的夜晚一个人走路太危险了。如果你连这个都不愿意的话，那么对不起，我就算拖着，也会把你留在这里的。”最后，他只能让了步。
“好的，谢谢你了。”鹭原诗音向最上淳道了谢。
“淳，送完了她，赶紧回来，别耽误别人时间了。”一直没有说话的最上纱幸突然开口了，“不是每个人都能轻松做出这么重要的决定的，你应该鼓励。”
于是，两个人重新走出了房间和公寓，向着学校慢慢前行。
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他完全搞不懂，脑子都有些混乱了。
他可以确定，肯定是刚才妈妈和她的谈话当中发生了什么，所以让学姐突然变成了这样。
但是，从她们之间却又没有看出有什么不愉快的地方，相反，学姐眼中神采奕奕，犹如是解决了什么心头上的障碍一样，那是一个人不再迷茫的时候所特有的眼神。
“学姐，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吧？所谓梦想，到底是什么啊？”在路上，最上淳小心翼翼地问。
“嗯，既然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那我就告诉你吧，请你听完后把这些话藏在心里。”鹭原诗音点了点头，“我准备考入东大法学部，然后去考国家公务员，接下来我的一切都要围绕这个来准备。”
“哈？”最上淳大吃了一惊，“为什么……突然会这么想？！”
“是不是觉得太庸俗了？一点都不浪漫的梦想呢。”鹭原诗音苦笑了起来，“可是，仔细想想的话，这也是我唯一有可能快速提高社会等级的路了。像我这样没有资本也没有家世的人，能够无条件向我敞开大门的恐怕也只有政府了，只要我能够做到它提出的要求，它就会允许我进入，然后进入你也将进入的社会，这不是很好吗？”
最上淳低着头想了想。
“其实这不是什么坏梦想，毕竟想要出人头地没有什么可羞耻的，更加谈不上庸俗，毕竟我爷爷和父亲就是这么过来的……”然后，他开口了，“但是，学姐，如果你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我的话，那么我劝你千万不要这么做了。”
“为什么？”鹭原诗音反问。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那里可是一个男尊女卑的地方，女性不管多么才华横溢也只会被安排打下手而已，历代以来就没有女性次官，甚至高官也寥寥无几……你去那里只会被压抑排挤，轮不到你大放异彩的。”最上淳叹了口气，然后颇为悲凉的回答，“21世纪的日本和过去不会有什么区别的。”
“我知道，也许我就算我真的梦想成真，我也爬不了多高，但是你不觉得，对比现在我的状态，我的社会阶级已经被大大提升了吗？至少已经足够被你父亲放在眼里……也能够帮上你的忙了呢。”鹭原诗音苦笑着回答，“比起企业和其他地方来，政府能够给我的东西已经够多了。”
顿了顿之后，她又说了下去，“有一点挺幸运的，我比你高两个学级，所以我大学会比你更早两年进学、早两年毕业，再然后早两年进入官厅……所以不管是在大学还是在其他地方，我都可以提前为你探探路哦，到时候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就请直接问我吧，无论什么，只要我能够做到的话，我都会办到的。”
“我……我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学姐，你真的没必要为我自我牺牲的。”最上淳发出了叹息，“探路什么的，没有必要，要说经验的话，我父亲，我外公他们有的是，我自己就可以跟他们问了。”
“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我不仅仅是为了你，更加是为了自己呢。”鹭原诗音笑着回答，“刚刚和你妈妈聊天的时候，她也提到过，你父亲有个得力下属，在去年辞职去了律师事务所，收入非常高呢，所以不管我能不能在官厅里面有什么前途，至少离开的时候肯定不缺去处了吧？”
【真有这样的人，名叫山口真由，北海道札幌人，1983年生，东大法学部毕业后考入政府，在财务省工作了几年后，2015年退职去了律师事务所，查名薄查到的……】
鹭原诗音微微闭上了眼睛。
“所以……现在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现在只需要全力往前冲，冲进东大，冲进官厅就行了。”
“这些事情，是妈妈刚刚告诉你的吗？”最上淳忍不住再问。
“一部分是受了她的启发，一部分其实我也在考虑过，未来到底应该怎么办的问题。”鹭原诗音回答，“其实一开始我是根本无所谓的，因为我无论是死是活，都没有任何人在意，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世上有你的存在……所以我必须认真地拼命下去，这样才能拖着你。”
最上淳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他的心里已经认同了，学姐的话其实是对的。
对于一个家中毫无背景的女性来说，日本最能够为她们敞开大门的也就是官厅了吧——虽然官厅依旧是男尊女卑，但是即使如此也足够她们登堂入室了。
仔细想想的话，如果学姐真的能够走到这一步的话，就算两个人之间未来没有任何结果，她也足以靠着自己，堂堂正正地活下去了吧。
鹭原学姐，在往现实的道路前行着，虽然每一步都肯定会很艰难，但是如果真的走下去的话，那么足以让她在社会上立足了。
而那时候，自己也踏着她的脚步，两个人一起联手？
听上去似乎也很不错啊，值得向往的未来。
“那么，图书馆还见面不见面了？”他最后问。
“如果可以的话，还是见面吧，每周一次放松一下自己也好嘛……”鹭原诗音笑着回答，“这也算是我在小小任性吧，希望淳君你能满足，可以吗？”
“当然可以了，求之不得呢！”最上淳马上挥了挥手，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这时候，两个人一起来到了校门口了。
果不其然，大门已经关了，只有一个值班的门卫。
鹭原诗音打电话给了和她一起住的春池老师，请她说了好多好话，总算说动了门卫开了门。
是该告别的时候了。
鹭原诗音回头看向了最上淳，然后突然羞涩地低下了头。
“说了这么多了不起的话，其实还是很忐忑，因为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走通，但是我会拼命的，因为我要握住我的未来……我和你的未来，淳君，你愿意赋予我勇气吗？”
“如果勇气能够通过血液注射来传递的话，我现在就能给你700CC。”最上淳回答。
然后，他直接抱住了学姐。
“学姐，你一定会胜利的，一个人如果愿意这么认真地活着的话，我相信她一定能够找到路的。”
他最欣赏学姐的，永远是这种时候。
刚强的灵魂所闪耀着的光线让人目眩。
刚刚被抱住的时候，鹭原诗音有些惊诧，但很快她就笑着闭上了眼睛，享受着今晚的最后一刻。
“1cc我都舍不得要呢。”
165，温暖的怀抱
在深夜的学校门口，少年人送别了学姐，然后沿着来路，又回到了自己的租房当中。
当他回来的时候，他的妈妈最上纱幸还没有就寝，一直坐在刚才的沙发上，继续看着电视节目。
她的身上还是穿着刚才的那一件浴袍，不过因为头发差不多已经干掉了，所以不再裹着毛巾，而是直接散乱在了自己的肩上。
最上淳心情不太好，所以也没有跟妈妈说话，准备自己去洗漱然后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