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晨子衿
“他有什么资格定我的罪？”
李阳明神情冰冷：“他身为人族之首，居然喜欢上自己徒弟，居然对一只妖妄动凡心！将一名妖族视为挚爱，这才是大罪！”
十六夜心神微震，这才明白，柳慕白为何如此狠辣地对待道门祖师。
倘若只是死了一只妖，一个普通徒弟，最多杀人偿命，甚至因为人族大义缘故，为了保存人族实力，柳慕白未必会真的杀死李阳明...但若是心爱之人死去，就完全不一样了。
十六夜可以想象，如果伊芙死亡，她恨不得将杀人者挫骨扬灰，一剑斩了自然是最便宜对方的做法，但就算再怎么折磨，也不可能持续多长时间的苦楚，唯有柳慕白这个方法比较管用，废去对方毕生修为，铁链穿身，关在暗无天日之地，经受三千年痛苦孤独死寂的煎熬...
“这样看来，柳慕白院长真是厉害。”
十六夜微微一笑，不知从何角度评价了一句。
“柳剑痴当然厉害。”
李阳明似是没听出十六夜的弦外之音，漠然道：“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从我青年与他同游神州之时，我就知道他厉害，之后我亲眼见他本事越来越大，对他的担心也越来越严重，直至我见他遇到那名女妖。”
“柳剑痴看似热情真挚，实则心底与世间万物都隔着疏离，唯独对那女妖不同，甚至不惜为她逆道叛天而死，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柳剑痴变了，他不再纯粹，不止痴于剑，作为他的朋友，我自是不能看他堕入歧途，所以从那一刻我就准备杀了那女妖。”
柳慕白有你这样‘最好的朋友’，还真是倒了血霉...
十六夜心中暗叹，闭目问道：“既然你准备那么久，为什么还是被柳慕白院长发现？”
说这句话的同时，她已经悄然握紧杀戮之剑，身体微绷，准备发起偷袭。
此刻的她只是勉强有了控制身体的能力，状态远远没能恢复，但时间不等人，李明阳一直在汲取谢旻韫的元气念力，每拖延一秒，李明阳就强大一分，谢旻韫的危险也多一分。
“我确实准备了很久，计划也天衣无缝，为此遮掩天机，将事情真相伪装了无数层，然而我到现在还不知道柳剑痴是怎么看出来的。”
“世人皆以为是那女妖不慎擅闯禁地而死，只有寥寥数人看出是妖族报复暗算，又有极少数察觉与西方神殿有关...以柳剑痴的智慧最多看到第一层真相便罢，再不济也算不到我头上，但他就是看出来了。”
说到此处，李阳明长叹一声，看向十六夜：“就像我看出你在拖延时间，准备在三个弹指之后朝我出剑，当初我的掩饰可是比你现在高明无数倍。”
882
燃脉三千年被困锁妖塔，李阳明之所以虚弱，是因为空虚。
柳慕白废了他的修为，毁了他的道种天赋，断碎他的经脉四肢，重创他的识海神魂，并以剑痕符阵封绝此地的天地元气，本质说来，李阳明只是一个铁链穿身的普通人，甚至远比普通人更虚弱。
但他毕竟曾经是神隐，曾经半步成仙。
他的神魂早已远远超越了‘不朽’境界，这也是他能存活三千年的根本原因。
为了确保他能够长久活下去，柳慕白湮灭他的精神念力，令他无比虚弱，却并未真正毁灭他的神识。
理论上，李阳明连自杀都做不到，只能承受漫长光阴的寂静与折磨，体验永世的孤独与绝望，迟早变成一个疯子。
但，李阳明远非常人。
他没疯。
他不仅耐住了三千年的痛苦与空虚，而且自创道法，研究出玄妙幻境和修养神识的法门，硬是在极端残酷苛刻的条件下，积蓄了少数力量。
这份力量远远不足以让他突破柳慕白的剑阵，却至少能让他自杀。
也许，柳慕白没料到李阳明还有苟延残喘之力；也许，柳慕白是在漫长惩罚后决定给‘好友’一线曙光，允许他自裁解脱。
当然，最有可能的是，柳慕白知道李阳明不会自杀，不愿自杀。
既然他贪生了那一瞬，便永远舍不得死。
李阳明果真没有自杀。
三千年时光里，他绝望过癫狂过怨毒过后悔过扭曲过，但终究是归于平静，平静地继续忍耐，继续积蓄力量，等待脱困之机。
直至今日。
从十六夜与谢旻韫踏入锁妖塔第十层的那一刻，李阳明就知道，时机已至，三千年等待没有白等。
他最初的目标是伊夜。
因为相较谢旻韫而言，伊夜的气息更强、状态更佳，能给他恢复带来更多的生机。
可惜最终是谢旻韫走到了他面前。
这并没有区别。
对李阳明而言，他的道法旷古烁今，乃世间最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强，只要将谢旻韫的修为道果吸收净尽，自然能发挥出千百倍谢旻韫自身的力量，届时再吞噬伊夜，即便柳慕白的剑阵也困不住他！
毕竟，这只是一道存续三千多年的剑阵，并非柳慕白本人。
......
一道清冽的咖呛声，猩红如血的剑光疾速刺出。
十六夜出剑了。
当李阳明说出‘三个弹指’的时间，十六夜就知道自己胜算渺茫，因为对方算的太准。
但她还是出剑，必须出剑。
不等三个弹指。
在李阳明话音未落，第一个弹指尚未过去之时，十六夜拔起杀戮，汇聚全身剑意斗气，身随剑动，刺向李明阳。
这一剑极快，只是刹那便来到李阳明面前。
当李明阳看到那抹血色时，十六夜手中的杀戮距离他咽喉只差半尺。
但看到就是看到。
目光所至，心念便至。
他瞳孔幽光大作，一股并不强大却醇厚繁杂到了极致的精神念力在身前凝聚，隐有无形线条交错。
速度不快，但刚刚好。
轰的一声爆响。
猩红剑光与无形念符相撞，爆发强烈的血色气流，狂风乱舞。
十六夜闷哼一声，剑锋传来的巨大力量，让她的手腕直接骨折，身形不受控制地震飞而退。
那些无形符线并未消散，而是沿着十六夜倒飞的轨迹，轮流击中她身上，裁断黑衣，溅起一蓬蓬鲜血。
嘭的一声，十六夜重重摔倒在地，又是一口鲜血喷出，喷到面前荒地的剑痕上。
源源不断的痛楚从身体各处传来，体表不知多少撕裂贯穿伤，仿佛全身的骨头都断了。
她眉头紧皱，以杀戮刺地试图站起，但终究还是无法抗衡伤势，单膝跪地。
这一刻，十六夜清晰知道，自己的伤势比谢旻韫还要严重，已经没有多少战斗力。
更严重的是，她终于明白，李阳明比她想象的还要强，强出太多太多，完全没有希望战胜。
刚才那道符的念力比谢旻韫平时画符还要弱小，但技巧却无比精微玄妙，威力强大了不知多少倍。
以往的十六夜凭借极意剑术与黑暗剑术，哪怕面对四阶强者，也很少会在‘技’方面吃亏，这是她首次遇到在技巧上如此碾压自己的存在。
接近五阶的控制力吗...
十六夜拭去嘴角鲜血， 看着远处还在汲取谢旻韫元气，气息逐渐变强的李阳明，知道自己毫无战胜对方的希望。
一眼摧毁自己识海，一念废掉自己身体...
再来一次，恐怕自己就要死了。
但她还没死。
十六夜神情渐趋宁静，美丽的眉眼间没有任何畏惧，即便是令人绝望的对手，也不能让她有任何绝望。
这时，十六夜忽然注意到，荒地上，那些被她鲜血浸染的剑痕线条正在微微发光，似乎要苏醒过来...
......
剑痕苏醒之前，谢旻韫醒了。
她缓缓睁开眼睛，察觉到身体的虚弱，力量的流失，感受到头顶黑发的那只手，再看到面前那位形容枯槁、宛若厉鬼的银发道人。
她瞳孔微缩，内心有些茫然。
说好的‘仙人抚我顶，授我以长生’...怎么变成了这副鬼样子？
茫然片刻，谢旻韫明白发生了什么，拼命想要反击，但身体却酥软无比，连动一根手指、说一个字的力气都没有。
接着，谢旻韫感知到身后气息虚弱、似乎快要死了的伊夜。
同时，她发现自己也快要死了。
谢旻韫脸上露出强烈的绝望情绪，而后，犹豫了一秒。
一秒后，她脸上的绝望犹豫尽皆消失，神情彻底冷了下来，冷冽的眼神中涌现一股决绝自弃的狠倔意味。
燃脉符！
她苍白的脸颊飞快变得红润，一股磅礴而强大的气息从她体内经脉酝酿而出...竟是要以涅槃上境的躯体为符，以经脉的全部天地元气为线，自爆同归于尽！
李阳明感知到掌中少女的气机变化，脸色微变。
燃脉符是他后世道宫强者开创的功法，李阳明并不了解，倘若给他点时间，大概能够找到破解方法，但突兀之间，即便是他也无法阻止谢旻韫。
谢旻韫心性之狠绝，让他首次感觉事情有点超出掌控。
“修道之人当逐长生，怎会有如此险恶的功法，你又何必如此果决就要死？”
“你仔细想想，我从未说过要杀死你们，若我要杀你，你根本活不到现在。”
“现在放弃燃脉，你们都可以活着离开锁妖塔。”
谢旻韫没理他，她脸颊火红，体内气息越来越汹涌炽烈，黑发狂暴而舞。
李阳明的幽深眼眸流露一丝冷意，神情漠然凝重，枯瘦的手掌在空中结了两个指印，重新按在谢旻韫的头顶。
下一刻，他和谢旻韫的气息同时降了下去，他苍老脸颊的沟壑变得愈发明显，谢旻韫体内的燃脉暴动也逐渐平歇，狂舞的黑发缓缓飘回到她肩上。
专心压制燃脉的李阳明没有注意到，本该失去战斗力的十六夜，不知何时重新站起，提着杀戮朝他走来，猩红剑尖从地面繁密的剑痕线条上掠过...
883
迷路十六夜终于醒悟‘熟悉感’的来源。
这些剑痕，她在很久之前就见过，见过不止一次，甚至是天天面对——
穆柏峰·洗剑谷的最深处，那道至高森然的剑意。
相较那道凶剑，锁妖塔中的剑痕没有那么强的煞气，但同样锋锐霸道不可一世，时隔三千年而意不灭...
恍惚之间，十六夜仿佛看到一个潇洒狂傲的身影万剑齐出，在荒岛之上留下斑驳无穷的剑痕大阵。
不，并非万剑，只有一剑，一剑幻化为万道剑痕！
如果可以像云出岫运用凶剑那样，利用剑痕的力量...
十六夜内心隐有明悟，认真观察这些剑痕，沉思拆解其剑意出招，这才发现剑痕意味之精妙，宛如书法大师观摩书圣落笔，越看越入神...
渐渐地，在她眼前，一道道剑痕消失不见，出现一片昏沉的天空，到处都是陨落的星辰，拖着长长的火尾轨迹，仿佛要摧毁焚灭世间一切...
一剑灭世，好恐怖好霸道的剑招！
十六夜心神激荡，浑然往我专注看剑，竟是忘记了危险、忘记伤势，将李明阳的威胁放在脑后，进入极深层次的冥想。
一缕缕森然锋锐的气息从万千剑痕中溢散而出，在她身周萦绕，逐渐渗入她的身体，化作一股暖流，治愈她身上的伤口，修补她的神识，速度竟然比伊芙的治疗魔法也慢不了多少，短短十余秒便治愈完毕，而后重新化作剑意在她体内运转...
也不知柳慕白的剑是何种存在，这些剑意居然有治疗身体神识的效果。
被重创晕眩的识海被滋润修复，感觉十分舒适，十六夜眉心下意识舒展开来，却又突然皱起，察觉躯干四肢一阵火辣辣的痛楚，有无数斑驳剑意在其中肆虐，仿佛数千万柄真实的剑在她体内横冲直撞，眨眼间完成千万次切割，贯通脉络。
若是普通人躯体，在体内剑意的横冲直撞下，恐怕当场就会痛的昏厥过去，但十六夜不同。
她资质卓越，又修行了续天神诀，周身经脉诀窍本就基本打通，这些剑意疏通经脉自然畅快，以十六夜的意志，没花多少力气就将疼痛忍耐过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令人迷醉的舒适强大之感。
不知不觉间，十六夜跨过三阶高位门槛，晋入三阶巅峰，距离四阶只差最后一步。
细微的气韵在她身周升腾而起，清净她身上一切尘埃碎屑。
十六夜睁开眼睛，眸中一片晶莹。
她提剑走向银发道人，猩红剑锋与荒地剑痕交错，磋火纷舞而起。
李明阳专心压制谢旻韫燃脉，直至十六夜靠近身前七步，才发现对方存在。
他神情微异，挑了挑眉。
此刻的他为了压制燃脉，气息有所下降，但汲取谢旻韫大半元气之后，俨然恢复到全盛时期万分之一的实力，比之前强得多。
他只是有些惊讶，没想到十六夜居然还能站起来，走到自己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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