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小姐是古神 第3章

作者:镜宇

本应该受到全体教士阶级竭尽一切努力反对的提议,却在这样古怪的气氛下几乎没有任何高层的阻力就被通过了,仿佛有某些藏在暗处已久的存在在无形之中把持操控着这一切。

在大部分教士难以置信的绝望目光和无数外人发自内心的欢呼声中,四名面无表情的猎人跟着垂头丧气的主教们毫无阻碍地把石棺抬进了宏大庄严的千年辉煌大教堂,大教堂那扇宏伟庄严的升华与堕落之门被人们缓缓推开,圣教国最神圣的教堂之内浓郁而深沉的历史气息扑面而来。

大教堂高远的穹顶之下屹立着圣教国成立至今四十二任教皇纯白的圣像,圣像纯白如玉,呈现各种祷告的姿势,从第一人教皇最原始的礼火跪拜礼,到第四十二任教皇进行宗教改革之后推广的象征纯净的三一礼,穿行在这座宏伟的教堂之中,简直就是行走在弥赛亚圣教会成立至今三千年的浩大历史海洋里。

这三千年内教会的每一场圣战、每一次改革和扩张,都可以在教堂内从地面一直延伸到天穹的壁画中找到记录,壁画都出自当时那个时代最顶尖的画家,每一年都会有一流的大画家踩着脚手架在教堂的各种角落勾勒今年发生的重大事件。每一个神学家、国王和贵族都以自己的形象内被画在这座教堂的某个代表着历史事件的角落为最高的荣光。

抬棺走在最前面的玛利亚却想着其他的事情,身为猎人,她在无数的梦魇和猎杀中远见过比这座教堂宏大圣洁的多的东西,她甚至见过异端邪神们在伊甸园内树立的无上神国,但是对于那些华美庄严的外表之下却是何等邪恶的异端,惊心动魄的美丽之下究竟是什么样的丑恶,她早就了然于心。

而这座教堂里,从未有过任何一个猎人的肖像。

毕竟猎人是诅咒的职业,是为人唾弃的存在,是污秽之中的不祥象征,而且出现至今仅仅三十年,过分年轻。在圣教国近年创作的几出著名戏剧中,猎人的出场,总是和厄运与不祥相伴而行的,而猎人们的形象,也大多阴沉而残暴,英吉利帝国的伟大剧作家莎士比尔说得一针见血:“猎人是乌鸦,他们的每一次振翅都鸣唱着死亡。”

但是现在玛利亚心中终于开始涌动起一点微渺的期待了,今天之后,或许这座教堂内终于将多出几位猎人的画像了,他们很有可能就是这个重大历史事件的第一位见证人,在未来的史学家眼中,今天很有可能有非常特殊的意义。而那幅壁画会被叫做什么名字呢?

《抬着圣徒的猎人》如何?

玛利亚怀念而暗含着痛楚的双目仿佛已经穿过了石棺的厚重外壳,她看见里面那个只剩下一具残骨连面目都难以辨认的孤独老者,在圣班戈海峡被发现的时候,盖尔曼已经只剩下一具苍白的骨骸了,身侧不满铁锈的镰刀送葬之刃和残余的那身古旧的猎人服证明了他的身份,而猎人的身侧,是邪神早已没有任何生命迹象的残尸和破茧,整片苍白的海滩都被血液染成了深黑色……

老师,或许这也是您一直期待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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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血火同源!

抬着棺材的四名猎人终于将千年辉煌大教堂那条漫长的荣光之路走到了尽头,他们同时望向那座大教堂尽头的神恩塑像。这是弥赛亚圣教会一切信仰的最初根源,弥赛亚教会的圣子撒旦那时还只是一个衣不遮体的孤儿,在饥荒中濒临死亡的他和一身白袍的神相逢在一棵枯死的老树下。

神怜悯撒旦所遭受的苦难,同情这个满是罪孽的人世,厌恶着人间一切的苦难和不公,于是祂低头咬破了自己的指尖,将指尖的第一滴纯白色的血液分享给了撒旦,这是一个古老的仪式,教廷中称之为“分享圣餐”,撒旦因而成为历史上第一位“圣人”,通过神血攫取了部分神的权能。

神和凡人共同进食,神的食物是凡人虔诚的灵魂,凡人的食物是神纯洁的血液,神得到祂的欢乐,凡人共享神的权能。

三百年前的圣教国第一雕刻大家罗丹把神第一次向凡人分享血液的那个伟大的时刻以雕塑的形式纪念,并取名为《圣餐之恩》,神在这个伟大作品中呈现披着一身纯净的白袍、脸沉在一片模糊的阴影的圣人形象,象征神在人间虽然没有任何确定的形象,却可以以任何他想要的形象现世。

神向靠着白树的那个瘦骨嶙峋的孤儿撒旦伸出祂那只纤细修长晶莹如艺术品的手掌,神的指尖那一滴鲜血正要滴落在双目迷惘的撒旦的眉心,撒旦半跪在地,双手呈现虚托的模样,仿佛他的手上端着一个无形的容器。罗丹正是将神血将要滴落却从未滴落的这一瞬间记录成为了永恒的艺术形象……

而引起人们争议最多的就是圣人撒旦手中那片虚托的空白,撒旦究竟是要接住什么?无数的神学家、史学家和艺术家为此展开了无休无止的论战,也没人能得出任何确定的答案,神学家说撒旦是在接住神明的恩德,史学家说撒旦是在捧住人类的尊严,艺术家说撒旦就是在继承最纯粹的美学……

而少有人知道,这座雕像被摆在千年辉煌大教堂的最深处,也被摆在光之弥赛亚沉眠的圣骸殿之前,其实象征着这里保存着弥赛亚圣教会最终极的核心秘密。

教皇冕下并没有端坐在属于他的圣座之上,却正躬身屈膝在这座圣像之下十八级台阶处祈祷,他在静默地等待猎人们的造访,听到身后逐渐逼近的脚步声,教皇冕下才慢慢站起身来,向朝他走来的主教和猎人们微微颔首。

作为教廷的经济支柱的三大朝圣家族的家主们各自心怀鬼胎一言不发地跟在猎人们身后,注视着这十年一度的盛事的又一次进行,作为教廷的经济支柱,他们有权监视教廷的任何重要活动,教皇也不敢对这三位大人物有任何怠慢。

奥古斯都大公看着圣像眼洞深陷的紫色双眼里闪烁着精芒,而费雪大公则自始至终笑得像个老好人,而薇薇安则一直看着墙沿的壁画发呆,并没有对这里的众多大人物表露太多的兴趣。

但他们都站在这里,表露出对老猎人盖尔曼封圣的支持态度已经确定无疑。

而六名红衣大主教则不急不缓地跟在最后,由一名稍显年轻和木讷的中年红衣主教在最前方带领。

站在最前面抬着老师棺椁的玛利亚看到教皇在摇曳的烛火中更显惨白的面容略微失神,这名教皇褪去凡特冈神灵座下第一人的那层华美光彩之后,现在看来,原来不过是一名垂垂老矣的沧桑老人,他笑的慈祥温和,眼中却是一片冰冷的铁灰色,玛利亚觉得她似乎是看到了一具披着圣袍的骷髅,可是这具“骷髅”幽深而向内深陷的眼中仍有不亚于年轻人的锐利和精光。

教皇一瘸一拐地向猎人们走来,他张开双臂,欢迎很久以来从未有过任何猎人涉足的教廷最核心区域走来了这么一群年轻的猎人,他眯着眼睛微笑,就算是平常的对话,你也会觉得这名老人是在讲道,他似乎是在无时无刻谈论着神的荣光:

“从三十六年前猎人组织成立至今,似乎这是第一次有猎人造访我们的千年教堂,或许接下来,这更是千年以来头一遭猎人们有资格进入圣骸殿封圣,这无疑是足以记入史册的伟大时刻啊!”教皇是个瘸子,这或许是很少有信众能知道的事,而且波利齐亚阁下从未谈过,究竟是什么让这位养尊处优的教皇瘸了一条左腿。

“波利齐亚叔叔,三十六年前,又是哪名猎人造访千年辉煌大教堂?”玛利亚对教皇毫无尊崇只有亲密地轻笑着说,声音轻灵柔弱,像是一个天真的小姑娘。

玛利亚曾经在圣三一教会公学向波利齐亚冕下学习神学,那时劳伦斯·波利齐亚还仅仅只是一位皓首穷经,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神学教授,而玛利亚更只是一个仰慕神的荣光的稚嫩修女,崇拜着强大无匹的盖尔曼和学识渊博的劳伦斯。玛利亚这个时候突然这样发问,让劳伦斯教皇恍惚间似乎又看见了那段令人留恋的旧时光。

“很巧呢,那个时候,历史上第一个造访千年辉煌大教堂的正是这位即将拜访圣骸殿的盖尔曼圣徒啊,盖尔曼那时刚刚把古老者血脉开发到圣级,获得第一猎人之盛名,当时意气风发,半夜偷偷晃过戒备森严的守卫潜入千年辉煌大教堂的最顶层,去拜访当时还因为顶撞师长被威廉老师关在高塔中的我。那个时候他的造访简直是对圣地大逆不道的亵渎,现在他却即将以圣人之身光明正大地入主圣骸殿了啊!”老教皇感慨万分地说,随口又抛出了一段仅有他和当事人知道的秘史。

“这确实是老师的性格,老不正经的他想不到如此年轻的时候就已经这么无法无天了啊……”俊美如天使的路德维希苦笑起来,当初如果随便谈论盖尔曼妄闯教廷圣地千年辉煌大教堂,只怕这位老猎人会被愤怒的狂信徒们推上宗教审判庭,可是现在盖尔曼已死,他的尸体更是即将要被送入圣骸殿封圣,大概也没人会在乎这点属于细枝末节的小事了。

四名盖尔曼的弟子被教皇提起往事,都不免想到了老师往日的音容笑貌,神色黯淡地低头默哀。

而三大家族的家长只是对教皇的回忆一笑而过,六名红衣大主教则好像根本没有听到教皇的感叹,并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触教皇的霉头。

四名猎人在几名终生在凡特冈修行的苦修士的引导下共同把老猎人的黑棺小心翼翼地放在神恩圣像的面前,教皇面无表情地走到盖尔曼的棺材之前,伸出手似乎是想要触摸棺材,可是手僵在半空,却又收了回来。

“我犯了永远无法弥补的罪孽,你却从未给过我赎罪的机会。”教皇只是痴痴地看着棺材里那个死无葬身之地的老猎人,用只有他自己可以听见的声音低声呢喃着,

这么一句话只有四位猎人之中看似最耿直憨厚的“泰坦之山”罗纳尔注意到了教皇微微变动的唇形,这名长着农夫一般粗鲁面容的强壮猎人其实最为心细如发,他只是通过教皇的唇形就轻而易举地读出了教皇所说的话语。

但是强壮如神话中的泰坦的猎人只是低下头,抿着自己的嘴唇,目光闪烁,什么话都没有说。

“主教们,举行封圣仪式吧。”教皇只是看似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在场的所有人,便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说。

六位红衣大主教同时上前一步,站在教皇的身后,除了有“神的牧羊人”之称的教皇,他们六人便是足足有两亿信众的弥赛亚圣教最高的信仰核心,除了某位最年轻的中年大主教外,每一位红衣主教都是七十岁以上的高龄,背后更有包括英吉利帝国、法兰洛亚公国、美迪奇合约国等世界上各大强国、宗主国的王族血系,这间教廷里现在所站立的人,几乎可以代表半个世界。

而更为重要的是,他们的血脉更从某种程度上代表着光之弥赛亚座下的六位从属神明,无形之欧顿,星空之奈亚,深邃的严达罗斯,永燃的葛萨顿,凋零的月树,混沌的古老者,这些古老的邪神被弥赛亚击败之后,无一例外地都成为了光之弥赛亚的属神。

教廷最核心的圣地之中竟然还有红衣大主教拥有月树和严达罗斯两位被整个猎人组织和教廷用尽一切手段追杀的邪神的血脉,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但又确实是不可获缺的。

因为至高神明之血,需要其他的下位神灵的血液前来祭献。

两名枯槁如鬼的粗布衣苦修士从圣餐雕像的两侧缓步走来,一人端着用于立下血之誓约的空荡水盆,水盆之上勾勒着荆棘和倒刺,另一人的手中则攥着一把铭刻有炽天使和古神语言的精致白骨匕首,他们沉默着走过一位位主教身前,主教们按着顺序依次从苦修士手中接过匕首,用匕首在右手手心轻轻划开伤口。

所有人注视着这个古老而禁忌的仪式,凝重的气氛让人们不约而同地保持了缄默。

六位大主教绕着被苦修士捧着的誓约水盆组成一个微秒的圆圈,他们同时向水盆之上伸出自己的右手。

六名大主教同时滴落了一滴鲜血进入誓约水盆,。

血液刚一进水盆,相当诡异的情况就在水盆之中发生,六名主教的暗红色血液在水盆中如同活物一般游走起来,在水盆的边缘划着玄奥的弧线交错碰撞,并没有顺着重力流到水盆的中央交融在一起,反而像是在相互厮杀,互不相容,简直让人想到角斗场内六名拿着利剑正在冷静对峙、攻防有序的骑士。

这象征着代表六大家族或者六名光之弥赛亚属神的神血互相排斥,永远不会交融,因为神与神之间的相会,永远只有死战,就算是古神死后传承无数代的神血依然不例外。

最后,苦修士将誓约水盆递到教皇尊驾之前,教皇接过礼器匕首,眼睛都不眨地在食指指尖轻轻一抹,所有人都看到,这位人间至极尊贵的人物食指指尖滴落了一点纯白色的血液,这象征着他离神最近的地位,作为神之代言人,光之弥赛亚的圣洁血液流淌在他的血脉深处,整个人间再没有比这更尊贵的血统了,人间的荣华总会凋零,但是神的血脉不朽不坏。

那一点白色的血液滴落在水盆的中央,其他六点血液都震颤起来,最后不知道是畏惧还是臣服,六滴血液同时向中间那滴纯白色的火焰之血滑落,然后七滴血液融为一体,血液不再是纯白的颜色,而变成一片深红色——

火的颜色。

血突然燃烧了起来,深红色的火焰一瞬间烧遍了整个水盆,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神圣气息,所有人都为这片火焰感到心醉神迷,那是象征着神明力量的本源,神的最初火焰。

相传光之弥赛亚初生的时候,就是这么一团带着绝对光明的火焰,因为这么一团火焰在混沌的黑暗中燃烧起来,世界才有了光与暗,生与死,高与低的差异。光之弥赛亚的火焰,在教廷神话中是世界最初一切的起源,因为有了火,才会有世间万物。

苦修士虔诚地端起手中的誓约水盆,他将誓约水盆恭敬地在十八级台阶上一步步躬身前行,最后以跪拜的姿势将水盆放在那座屹立在教堂最深处的圣者撒旦虚托的双手之上,面容模糊的神的手心落下一滴神血,神血似乎就要滴落在半跪在地目光迷惘的圣者撒旦手里所端着的誓约水盆里,而水盆中却燃烧着那团不灭的火焰!

这便是当年撒旦虚托的双手之谜的答案,罗丹正是为了教廷的封圣仪式专门打造这座圣像的,圣者撒旦,手中托起的正是以众神的血液作为媒介,燃烧而起的不灭神火,而这片神火之中,将升腾起通往天国的道路。

血火同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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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疑点重重

在场包括红衣大主教们在内的所有教士都激动而憧憬地看着那团火光,那象征着凡人从下等的位格升华到另一个层次的神秘道路,这些弥赛亚最虔诚的信奉者都对着火焰深深地跪拜下去,那是最高等最虔诚的礼节,用额头贴地,双手叠在头顶。

有一名年老的苦修士甚至激动到口吐白沫,可是他仍旧守着这种跪拜礼不肯挪动身体分毫,他的体内不知道有什么隐疾发作,身体抽搐起来,七窍流血,为了避免这个老者突然在圣地暴毙亵渎神的荣光,他被守门的圣教军卫士强行拖走,但是他仍近乎疯魔地念诵着神的《源火经》的咒文,他留下血泪,浑浊的双眼中却燃烧着那团纯净的神火,他的眼珠在经文的唱颂声中活生生地被烧焦……

“以神之火,照亮封圣之路。”所有的教士们同时颂唱起了那句古老的经文,并不是教廷内现代的通用语,而是音节发音十分古老的兰帝文,两千年前神和人类,就是用这种古老的语言进行沟通的,至今还有不少教士相信这种全世界最多不过百人掌握的神秘语言富有足以放逐一切罪恶的神奇力量,因为它是人类学习古神语改造而来的变种语言。

“打开棺材。”教皇却没有跟随其他教士一起念诵《源火经》,他只是一瘸一拐断断续续地走到盖尔曼的棺材前,扭头对第一次看到这样古怪神秘的封圣仪式几乎看呆了的四位猎人有气无力地说,流下那一滴白色的血液之后,这个本来已经年过六十的老教皇像是又老了十岁,真的已经命不久矣。

四名猎人不敢怠慢,还是作为最受盖尔曼器重的小弟子路德维希最先上前,动作极轻地搬开了放置在神像之前的黑色石棺的棺材板,路德维希金色的长发下钻蓝色的双眼内都是缅怀和悲戚,他深深地看着长眠在棺材内的那具残缺骸骨。

恍惚间又看到无数次训练时那个笑声爽朗的年迈老者挥舞着那把修长匀称的黑色镰刀的身影。

曾经是整个人类世界最强大的第一猎人的盖尔曼,现在竟然也只剩下一具瘦小单薄的暗金色骸骨了,骸骨之上满是被毒液和邪祟腐蚀的痕迹,甚至还有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留下的刮痕,盖尔曼的右手骨、左腿骨和半截脊椎都已经无处可寻,大概是在那片海滩上被海浪冲刷殆尽,早已沉入深不见底的海洋。

路德维希最后注视着老师的头骨,在那头骨的眉心,竟然还能看到一道细微的孔洞,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样的印记,只是在这个时刻看到这道伤痕,让他心中莫名浮现一丝不安。

猎人的残骨披着工厂临时为他订制的猎人服,这身猎人服模仿着当年盖尔曼自己改装的那身猎人服的款式,而棺材两侧则横陈着他生前最习惯使用那把断裂的猎人步枪和用鲸骨与天外陨铁一同铸造的逆刃镰刀送葬之刃,这些武器都随着主人的离世黯淡无光,没有盖尔曼血液的温养,斩杀无数怪兽和异端的黑色镰刀本身竟然都已经生锈大半。

现在,属于盖尔曼的一切都已经成为了过去,这一个人的远去仿佛让人看到了一个时代的老去。

路德维希心中那种不安的预感却越来越强,作为一个习惯解剖各种异端研究他们的身体构造的“技术型猎人”,路德维希曾经不顾同行和各种神学家、人权维护者的诅咒叱骂钻研过各种人类和兽化者的骨骼构造,所以他的战斗也会如同手术刀一般精准。

而现在他眼中的本应属于老师的残骸,这具骨头,却根本不像是属于一个身材高大的老人的,在路德维希眼中,这具骨骼的规格……

更像一个娇小的少女!

发现尸骨的时候,除了这些武器和一节残存的衣着,其实根本没有任何确切的手段证明尸骨的身份,会不会有人专门带走盖尔曼的尸骨,用其他的东西替代?会不会这里躺着的,根本不是他的老师的尸骨?明明教皇在十年前就已经和盖尔曼没有任何明面上的联系,为什么教皇这次突兀地就算要放弃自己的封圣机会也要给盖尔曼封圣?

路德维希呆立在棺材右侧,脑中电光火石之间闪过无数念头,他隐约觉得自己抓住了些什么,可是那些东西转瞬即逝。

“想到什么了吗?”银铃般的少女声音在他耳侧响起,有人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路德维希转头,看到玛利亚白皙而精致的侧脸和近在咫尺的甜蜜香味,玛利亚用她那双仿佛可以洞察一切的灰白色双眼疑惑地看着路德维希,她最先注意到路德维希的脸色在一瞬间大变数次,直觉向来精准的玛利亚感觉到,路德维希可能想到了某些关键的事情。

“没什么,玛利亚师姐,我只是走神了……”路德维希只是摇头干笑,他将心中种种无谓的念头掐灭,他或许是一个圣级的猎人,可是现在一切大局已定,他一个猎人可没有资格因为自己一些突然的猜想就影响在场这么多大人物的决策,现在说出来,只会给他自找没趣。

“这样么……”玛利亚只是转过头看向一直深深盯着棺材内的骸骨的教皇,教皇看似面无表情,可是玛利亚可以从他的眼中读出一丝压抑极深的悲痛和悔恨。

玛利亚的双眼浮现暗红色的光辉,转瞬森严。

教皇的眼神并不像是在缅怀一个逝去的朋友,那更像是在纪念一个早夭的后人,不知道为何,玛利亚那最为洞彻人心的直觉这样告诉她。

“最初的火焰啊,整个世界都在你的分寸中燃烧,因为那一点微渺的火星被点燃,才有了生与死的分野,光与暗的差异,混沌与秩序的隔绝,神将火赐给我们,祂的火燃烧在我们每个人的内心最深处,燃烧在我们的血脉的尽头,也燃烧在那最高远的神国之上。现在,它也将在这位圣徒的骨中重燃,以圣徒的骨头作为柴薪,让那些粗鄙的、丑陋的、黑暗的全部化成灰烬,让那伟大的、光明的、神圣的再次屹立,生与死不过是一次轮回的旅途,离去的从未离去,结束的终将再次开始……”在所有教士的颂唱声中,水盆中的火焰越来越旺盛,最后,竟然有那么一片火星从燃烧的火焰中脱离而出,那一点神圣的火星在半空缓缓飞翔,最后飞向那具静默沉睡在黑棺之中的遗骨。

而火星飞离火焰的刹那,火盆中的圣火自行熄灭,仿佛从未燃烧。

所有人都痴痴地看着那一点飞向遗骨的火星,火星呈现鲜艳富有生机的红色,就算距离这么近,火星也没有丝毫炽热的感觉,入目只让人感受到一股深邃的沉静和清澈,这便是光之弥赛亚核心的力量。

火焰一瞬间在暗金色的遗骨上蔓延起来,老猎人的遗骨被烧得吱嘎吱嘎作响,这点神火以猎人的尸骨为柴薪越烧越旺,却没有丝毫影响到同为可燃物的木棺和尸骨上的猎人服,这是神的火焰,只能依存于生命物质而存在。

一道轻盈的火花飘上半空,似乎是一只背生六对翅膀的炽天使,火花出现的瞬间就自行炸开,稍纵即逝。

“可以把棺材合上了,”教皇疲惫地说:“神已经接受了我们新的圣徒。”

这一次一直沉默的寒鸦却第一个抱起了棺材板,就算是神的火焰也没有把此人兜帽下的阴霾照亮,寒鸦毫不留恋神的火焰,反而有些焦躁地将棺材板重重地推回原位盖上那片火焰,神那安详圣洁的火焰似乎让这个习惯沉浸在黑暗最深处的猎人有些恐惧和不安,因为用的力量太大,反而差点把自己老师的棺材板掀翻。

不知道是谁启动了什么样的机关,端着水盆的撒旦和弥赛亚的神像之下同时传来了机簧转动的声音,神像被机关趋势缓缓向后挪动,露出一直被压在神像之下沉在一片黑暗中的密道,密道大概太久没有被打开,一阵阴冷而带着陈腐味道的风从下面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中向着大教堂内的所有人吹来,让所有人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仪式已经结束了,大家可以离开了。”教皇站在密道之前负手而立,他的背后是一片光明的神之国度,他的面前却是这样的一片幽邃黑暗。

“那我们的老师……”玛利亚话还没说完,就被教皇打断。

“将由我们教廷的人送入圣骸殿,抱歉,圣骸殿内除了守殿的修士,没有任何外人有权进入,妄自进入圣骸殿之人,无一例外都会被初火焚烧成为灰烬,”教皇不容置疑地说:“而在被送入圣骸殿之后的七天,盖尔曼阁下就会作为半神重生,进入弥赛亚的神国。”

就在机关被打开之后,有六个步伐几乎一致的枯瘦人影从深黑色的密道之中幽灵一般走出,他们都穿着没有任何花纹的粗布黑袍,以面罩遮面,头罩遮头,只露出他们都被挖掉眼珠的眼部,空无一物的眼眶,让所有看到他们的人都心中发毛,这些人走到盖尔曼的棺材边上,似乎是要在老猎人的四个弟子面前把棺材接过。

玛利亚对这些浑身上下透露着诡异和死寂气息的家伙实在是没有任何好感,下意识地想要摘下背后的洛阳血刃,她却被身边的巨汉罗纳尔按住了手,她看向罗纳尔,在四名弟子中最为稳重的罗纳尔只是摇了摇头:

“这是教廷自古就有的规矩,圣骸殿不能有任何有眼睛的人进入,神的初火之光是不能被任何凡人直视的,没有问题。”罗纳尔只是简单地解释道,神学院出身的他对于圣餐仪式也相当了解,他知道教皇和教士们没有任何逾越,一切都是按照最古老的教义进行的。

六名守殿修士抬起盖尔曼的棺材,颤颤巍巍地将棺材抬进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阶梯之下,他们的步调完全一致,一举一动都吻合得像一个人一般。

“我们还有机会见到老师吗?”玛利亚扭过头颤声问站在她身边的教皇冕下。

本来这教廷最高等的仪式在传说中都代表着“重生”,为什么现在在玛利亚眼中,这更像是“送葬”呢?就像玛利亚以前在圣教国的属国边境中见过的一个原始的野蛮国度的祭祀仪式一样,疯癫的野人们将他们族群的伟大人物的尸骨作为祭品,供奉在某个黑暗的深渊里,而他们那些黑暗强大的神明会在夜幕降临之后前来享用美餐……

“会的,如果盖尔曼想要见你们的话。”教皇只是看着缓缓关闭的通往圣骸殿的密道入口,没有回头,劳伦斯·波利齐亚的脸一直沉在一片朦胧的阴暗里,没有人知道,这个据说寿命仅剩下不足三年的老者,现在究竟在想着什么。

“咚,咚,咚,咚……”悠扬的圣钟声飘扬在千年辉煌大教堂最高处的钟塔之中,玛利亚跟着站慢这个世界上最尊贵大人物的人群缓缓走向千年辉煌大教堂的大门,回头看向那个站在圣像前分外苍老而难以理解的枯瘦背影,不知道为什么,玛利亚感觉到一阵阴沉的寒意在这片神的庄严圣土之上蔓延开来。

玛利亚觉得有东西的目光正在贪婪地舔舐着自己的身体,“祂”正在玛利亚的耳侧咯咯低笑。

第八章 月树之下,她的醒来

盖尔曼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在那片梦中,天地都只有一片混沌,翻滚的深沉浓云之下,漫无边际的广袤荒原上空无一人,随处可见怪石嶙峋,垂死的树和枯萎的草躺了满地,到处都睡着各种古老生物的尸骨,有的身长百米,有的却只有一只麻雀大小,千奇百怪无所不有,但是它们无一不是被神血感染的畸形生物的残骸。而整个世界之中,唯有一棵通天的洁白大树屹立在这个死去的世界中心,这似乎是这个世界唯一活着的东西。

森冷的虚无之风吹拂月树,枯萎大半的婆娑白叶摩擦着沙沙作响,似乎在奏鸣着某种诠释着难以言说的智慧的古奥乐曲。

在那个梦中,盖尔曼变成了这样一棵摇曳着月光的大树,这棵树通体洁白如玉,流露着不属于人间的纯净和圣洁,大树屹立在光怪陆离的时空之外,永生永世都纹丝不动,时空不能给这棵树带来任何的局限,树的每一片玉石般的叶子之上,都平躺着一个世界,无数个个世界就像是雨后的露珠一般在这些树叶上流淌生发最后凋零,落入无尽的虚空之中被分解为乌有。

而盖尔曼,就这样无欲无求无喜无悲以一种并非漠然亦非超然的态度悠然且悠闲地看着无数个世界中的万千生灵生发又毁灭,轮回再复苏,他俯瞰着一切,但是被他俯瞰的一切都和他毫不相干,他并没有兴趣去做出任何改变,也没有心情去创造或者毁灭什么,他只是想静静地观看,看着一切在永恒的变化,真的就像一棵与世无争的大树……

然后永恒不知道在何时突兀地到了尽头,月树转瞬间尽数枯萎,本来不死不灭的月树为什么会枯萎?大概是因为这样的生灵觉得自己活着找不到丝毫乐趣,也看不到任何希望,既然无趣又无味,那祂就要尝试去做一些有趣一点的事情。比如,试着死去。

月树上无数洁白的叶片落地,白色的叶片落地的瞬间就崩碎成为一团图纯白色的月光,而月树却只剩下尸体一般空无一物的树干和树枝。

恍惚间月树之上无数点月光垂落在地,如水的月光在苍白的泥土上游走,然后在月树下一圈圈缠绕凝聚成为一个娇小的少女,少女正靠着大树闭目沉睡,她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睡颜美好到不真实,她的容颜几乎没有任何瑕疵,她有一头月光一般的银白长发垂落在脑后,少女浑身不着寸缕,全身上下的每一寸都是完美的代言词,而她的背后,却生长着一对披风一般披散开来像是昆虫又类似蝙蝠的翅膀,翅膀之上也闪耀着星空一般的光辉,在那透明又精致的翅膀之上,仿佛可以倒映出整个宇宙。

少女如同婴儿一般抱着自己的膝盖,她纯净的睡颜额头之上还有一道细微的缝隙,那道缝隙伴随着她的呼吸时而放大时而缩小,翅膀也跟着她呼吸的节奏微微上下摆动,她眉心的那缝里似乎正藏着一只眼睛,但是这只眼睛紧紧闭上,人们乍一看都会下意识地忽略那道让人不安的细缝。

这个少女是那样的纤细、消瘦,仿佛一个下一刻就会破碎的玻璃娃娃,让人忍不住有些心疼,有些关切,但是盖尔曼却没有丝毫怜悯的感觉,如果他现在能够行动,他绝对会毫不犹豫地上前把这个少女用尽一切残忍的手段毫不留情地杀死。

因为他认出了这个少女,在他漫长的生命中,他只见到过另一个存在有和这个少女相似的气质,那就是和他在伊甸园中有过那一次荒诞对话的“神”。

这是神的女儿,盖尔曼的直觉告诉他。

然而盖尔曼现在却什么都做不到,他甚至感受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或者说,他的身体似乎正存在于另一个地方,无所不在却又无处不在,着便是世界之外的超宇宙……

盖尔曼还记得神在最后对他说过:“你是我的孩子。”

盖尔曼感受得到少女悠长而平缓的呼吸,听得到少女一分钟最多不到十次的缓慢心跳声,更触摸得到少女纤细的身体之中,那炽热如同火焰的神圣血液在汹涌着流淌。那血液中有魔鬼和蛇纠缠在一起,他们尖声咆哮,他们低声哭泣。

烫得快要燃烧起来了,热得快要化成劫灰,痛苦得仿佛千刀万剐!盖尔曼的浑身上下传来剧烈的痛楚,那是全身每一分每一寸都沐浴在地狱的劫火之中的痛楚,他看到那洁白的少女皱起她纤细的眉头,她眉心的细缝突然睁开,露出那只血红的深邃眼睛,眼睛中充盈着血丝,同时燃烧着月光和火焰,血红的眼睛由深红逐渐变化成为不祥的暗金色。

少女全身都开始跳跃起青紫的血丝,以那只诡异的第三只眼睛为中心,一点点火星绽放盛开,深红色的火焰逐渐爬满少女的全身,少女的身体在火焰之中却始终没有丝毫反应和变化,她本来带着柔弱和阴沉的气质之中更多了一分属于生命的活力和不容侵犯的神圣,她身后的肉翅也跟着燃烧起来,肉翅竟然在这样的火焰中闪烁起金色的光芒,肉翅在火焰中缓缓变形、生长,竟然变成了一对琉璃般华丽的透明羽翼,左边的羽翼还保持着那种宇宙一般的深邃暗色,右边的羽翼却闪烁着太阳一般绚烂的金光,两对羽翼收缩着保护着羸弱的少女,少女的身躯在那对舒展开来的瑰丽翅膀前缓缓漂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