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小姐是古神 第4章

作者:镜宇

终于,她身后枯死的月树也在红色的火焰中燃烧起来,本来已经大半枯萎的月树在火焰中重新焕发了生机,月树开始生长出一片片暗金色的叶子,最后竟然在火焰中也通体变成太阳一般的纯净金色,天国般的光芒在枯树之上绽放开来。

盖尔曼感觉到全身涌动着海洋一般的生命力量,新生的活力在他的灵魂深处欢呼,他既舒畅又痛苦,剧烈的刺痛从他的骨头到他的表皮的每一寸都在炸裂。他仿佛正在蜕变,正在重生,正在从一个极为黑暗的深渊迈步走向另一个极为光明的彼岸。

盖尔曼知道,痛苦就意味着生命,而能感觉到痛楚,那就意味着他还活着,死人是没有痛苦可言的。在无数个异端营造的扭曲幻境之中,他就是靠着各种咬舌、割腕造成的痛楚来确认自己的生命,保持自己的神智。比如在十二年前和异端生物月光蝶的死斗中,盖尔曼足足用匕首刺了自己十八刀,才在这些畸形的疯狂“半神”面前守护了理智,最后才有机会对着天空成功地扔出他的送葬之刃,斩杀了这名足足毁灭了一整座城市的异端。

他竟然还活着?盖尔曼实在想不出任何自己幸存的理由了,他可是仅仅凭借着一瓶质量不佳的镇定剂和一身很久从未得到维护的装备亲自去挑战古神,他的全身上下的每一寸都被神血侵蚀,最后他甚至把自己血脉根源的力量都燃烧殆尽,还把唯一让自己有可能保持人类身份的救命稻草圣者之石用来射杀了古神的遗子,在杀死古神的孩子之后,他的经验告诉他他应该会在不到半秒钟内就猝死,然后飞快地展开兽化,变成只知道杀戮的异端伪神,既然都已经兽化了,他还有什么道理能够活到现在,还保持着能思考的理智?

但盖尔曼真切地感应到了身体的存在,于是他睁开了双眼。

他看到那个少女也睁开了双眼,那双眼睛闪耀着月亮一般的银白色,银白的深处,还燃烧着暗金色的火光。

无形的他看着有质的她,然后目光交融于虚无。

盖尔曼低头,看到那一双细嫩纤细的手,比例尺寸都是完美,那是她的手。

原来他,就是这个少女,盖尔曼有些意外却又并没有太过吃惊地意识到。

他现在已经是“古神的女儿”了?

还容不得盖尔曼想太多,她抬起头来,却正好看到流淌着绚烂金光的月树之上,那无边无际的黯淡浓云之中突然涌动起了雷霆和光芒,一道霹雳划破深沉的浓云,刺目的金光照遍整个世界,死去的世界开始颤抖起来,在这片灿烂的金光下,干枯的大地上开始长出嫩绿的小草,枯死的黝黑老树逐渐绽放新芽,甚至那些未知生物的尸骨,都逐渐生长出新的血肉。

神国般的光辉驱散漫天死寂的浓云,一轮赤金色的太阳悬挂在高穹之上,祂是那样炽热、那样温暖、那样宏大,祂对万事万物都一视同仁,毫不吝啬地把生命的原力和无比伟岸的力量向整个世界播撒……

盖尔曼却有一种错觉,那并不是一轮太阳——

那是一只眼睛,而那只眼睛正饶有兴趣地注视着她,眼睛之内,无穷的宇宙旋转又毁灭,熔岩与硫磺一同汩汩沸腾。

有难以听出男女的悦耳笑声在她的耳边响起:

“有趣的孩子,欢迎走进神的领域。快点成长吧,我期待亲口品尝你的血肉的那一天的到来。”

Σ(っ °Д °;)っ

第九章 苏醒之后

盖尔曼发现她正躺在一张镶着金边的丝绸大床上,身上盖着纹满天使纹路的纯白色被子,淡金色的阳光从雕满花边的窗外照在床上。

盖尔曼从床上缓缓坐起身来,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有种从一个大梦醒来,却发现自己正身处另一场梦的荒诞感觉。

她现在正在一间华丽的卧室里,到处都可以看出这间房间的主人应该是何等高贵富有的存在,随处可见的金边内饰和复杂花纹,床头的一尊小型纯银侍女雕塑提着发出淡淡馨香的圆弧状香炉,高大古典的红木书柜内躺满很多孤本和绝版书籍,头顶那绚丽的钻石吊灯辉映着光彩万千,正对着盖尔曼现在所躺的床的那一幅圣教国南部梦魇海的航海风景油画一看就出自名家之手,而那张风景油画下各种陈设收拾整齐正立着一个地球仪的书桌同样以最上等的思南木制造……

这是一个女孩的卧室,盖尔曼瞬间就意识到,因为这张床上还弥漫着那种历经很久岁月依旧令人迷醉的女孩芳香、书柜边上挂着的那顶纯白色的蕾丝淑女帽、盖尔曼在枕边可以看见的白金色发丝、那张书桌的最右侧被随意放置差点从桌子边缘滑落的剑圣路德维希小铜像都向盖尔曼昭示了这个房间曾经属于某个女孩。

盖尔曼的猎人本能还让她发现枕头之下那一抹暗红色的血迹分明干涸已久,却为盖尔曼所看到的一切添上一抹不祥的味道。

路德维希身为猎人年青一代的佼佼者,因为他那俊美如同雕塑的容貌和他身后那把优雅修长如礼器的圣剑剑匣,这位猎人可是很多贵族大小姐的梦中情人。有需求自然就有市场,路德维希的画像、路德维希的雕像、甚至是某位大陆无良三流小说家写的《猎人路德维希除魔记》都在各种待嫁闺中的姑娘们之间相当流行。

盖尔曼以前也曾对此有过一瞥,甚至看到里面有描写路德维希和他的战友以及师兄“泰坦之山”罗纳尔之间展开的那一段不足为外人道也的禁断之恋,盖尔曼便再也不敢妄自猜测这些平日看上去谈吐温文尔雅的大小姐们内里到底是什么样的本质了。

但是问题是现在自己为什么会躺在一个明显家世不俗的女孩儿的卧室里?

而更让盖尔曼有些抓狂的是她那双在阳光下精致到几乎透明的小手,那纤细的五指,让盖尔曼想起她那个年纪永远定格在十二岁的女儿,记得某段遥远的过去盖尔曼也曾经有过一个温柔的妻子和一个可爱如同天使的女儿,每一次满怀着疲惫带着满身血污走进那个躺在圣城郊外的“家”的时候,她总会看见妻子投来温柔的眼神,会看见女儿咯咯笑着向他喊“要抱抱!”,那双女儿揽在自己脖子上的小手,大概就是这样的手吧。

可是,现在这是自己的手。

盖尔曼摸了摸脑后,摸到一头如丝般顺滑的长发,这种发质的感觉比她那曾经有一双棕色眼睛和暗红色瑰丽长发的妻子还要好,如果她有意识地去控制,这些长发竟然都可以像触须一般自行蠕动。

盖尔曼又一脸尴尬地摸了摸///胸口,她一身白色的睡裙之下的胸虽然并不算丰满,但是属于女性的特征已经十分明显,而且这柔软而温暖的手感相当不错。

盖尔曼有些神情恍惚地按向下身,得到的答案也不出所料。

她从床上跳下,赤着脚跑到正对着床的书柜上那张属于女孩的梳妆镜前,神情复杂地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容。

银白色的水润双瞳深邃而清澈,精致的琼鼻,并没有太多血色的苍白小嘴,有些婴儿肥的脸蛋白皙如雪,脑后一头呈现一种几乎透明的银色的长发在阳光下反射出月亮一般的光辉,这是一个美丽到邪异的女孩,穿着一身洁白的睡裙,赤着圆润娇小如艺术品的玉足,双手按在书柜上,正用不敢相信的眼神看着镜子中那个根本漂亮得不像人的自己。

那一个回眸的惊悸,在某些画家笔下,恐怕就是传世的经典之美。

这简直就是古神之梦中那位“月神”的缩小版,虽然现在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只要再长大个五六岁,只怕就活脱脱是那位高贵的神明!

那个梦是真的,盖尔曼面无表情地低下头,脸上的表情虽然僵硬却没有丝毫明显的动容,但是她微微颤抖的嘴角证明着她的内心已经陷入极度激动的状况。

她已经变成了她一直猎杀的东西?那个禁忌而深藏历史中、自以为比人类高级无数倍、拥有着颠覆着整个世界的潜力的族群?她究竟是在什么时候跨越凡人的位格,走入尊贵之极的神位的?

神是在用这样的方式“报复”她吗?报复这个世界上最憎恶神族的人最残忍的手段,不过如此了吧?把你转变成你所仇恨的本身!

盖尔曼精致的面容扭曲起来,她抬手一拳狠狠地砸向镜子中的自己脸上。镜子在接触到她的拳头之前的瞬间就被她那一拳携带的血气压碎成无数片,她的拳头更接着在墙上砸出一片蔓延整个房间的可怕裂痕,差点把整面墙砸垮,如果不是她在拳头即将接触到墙壁前的一瞬间意识到不对几乎收掉了百分之九十九的力量,更没有让她的拳头的实体真正砸中墙壁本身,她不敢想象现在的一拳会造成怎样天翻地覆的后果。

她以前见过一名堕落的上级猎人轻而易举地用拳头把一整栋高达三十米的教堂砸成碎石。她敢肯定,现在变成古神子嗣的自己如果失控,造成的后果只会更夸张。每一个古神,都有颠覆一整个人类时代的潜力。现在作为神明在幕后“统治”整个人类创建火源教的光之弥赛亚阁下,尽管没有任何人敢妄加议论,可是大家都心照不宣,整个血与火的时代,都是这位成功走入成熟期的古神开创的啊!

盖尔曼浑身颤抖地站在破碎成无数片的镜子前,每一片破碎的镜子都倒映出这个女孩时而狰狞时而舒缓的面容,仿佛在一瞬间分裂出了无数个她,她的脑海中有无数矛盾的念头在碰撞。

就算是作为古神,她只要不去伤害人类,不想着去和那位高高屹立在神国的光之弥赛亚对抗,远离一切纷争,她还是可以平静地独善其身的吧?她不想去和任何人对抗,她不想伤害任何人,她更不想去尝试去改变这个时代。她漫长的狩猎生涯历经的东西太多太多,如果成功从最后一战中生存下来,她本来打算去在世界边缘的阿泰勒山上扎一栋茅屋隐居的。

世界上多他一个猎人不多,少他一个猎人不少,他在狩猎的一生中经历的伤害和痛苦太多太多,他在晚年只想孤独地一个人享受最后的平静,当然,偶尔和他心爱的弟子们聚一聚也未尝不可。现在,或许她可以去尝试她梦寐以求的生活了?世界总不会连这点温馨的平静都不给这个心如死灰的老猎人吧?

可是她已经是一个初生的古神啊!除了光之弥赛亚阁下之外的任何活着的古神都是对这个世界最大的威胁,新神的崛起必然要伴随旧神的陨落,神与神之间的相遇,唯有死战。对于神这个残暴而强大的种族,这是无可争议的铁则,如果神战真的爆发,这对于这个好不容易能够享受连年乱战之后难得平静的世界简直会是一场毁灭性的灾难!

历史上的每一次神战,都可能会造成一整个人类文明的毁灭。现在的历史学家,根本无从探寻三千年前上一个神明的时代的详情,现在的圣历之前的历史几乎是一片空白,只留下无数谱系繁杂的神话传说让人推敲。连最有权威的历史学家们都不敢对神话背后的真相妄加猜测。那大约是因为,侍奉上一个古神的人类,恐怕都已经全部在“爱着世人”的弥赛亚阁下的崛起中被火焰全部烧成了劫灰!火源教神话中的“神火灭世”,可绝对不仅仅是神话中的图景,现在的弥赛亚想要再来一次灭世,对于成熟期的他大概只是举手之劳。

而就算她想要逃避那位在火源教教义宣传中“仁慈、伟大、全知全能”的弥赛亚阁下只怕都做不到,一旦感觉到她的气息,弥赛亚身为古神的本能恐怕就会不择一切手段地去扼杀掉她!盖尔曼还记得她苏醒前在那个梦里最后看到的景象,那轮金色的太阳对她发出的那要“吃掉她”的宣言……

难道光之弥赛亚在她诞生的一瞬间,就已经发现她了?

我是不是该自我了断?可怕的念头在盖尔曼心中冒出,她并不是一心寻死,对于神本身,她其实并没有太多偏见,只有最单纯的仇恨。以往的杀戮,盖尔曼只是在尽身为一个猎人的职责,顺带为曾经失去的战友和亲人报仇而已,古神除了作为他的敌人,没有任何其他额外的身份和意义。

可是她从来没有任何去当统治下一个时代的神明的欲望,更没有兴趣去和她从小就在父母的耳濡目染下所信奉的那位弥赛亚阁下展开神战。神与神的战斗,虽然听着令人热血沸腾,真正发生的时候那却注定将是末日一般的场景。

随着盖尔曼的表情在她近乎疯癫的思考中千变万化,她的情绪无限逼近于失控,而她根本没有注意到,随着她心情的跌宕起伏,她的身体之上已经悄然浮现一片梦幻般的月光,月光在少女的身上火焰般的燃烧起来,缓缓流遍了整间卧室,在卧室之内,简直如同极光般华美,本来照进卧室的阳光都被这片诡异的月光给淹没,而她脑后的三千青丝同样在这片月光中自然地飘舞,简直像无数条小蛇。

这个时候,似乎是被盖尔曼刚刚那令人震撼的“一拳”惊动,这间卧室紧闭的房门前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后是有人掏出钥匙的声音。身为猎人经过漫长战斗警惕心极强的盖尔曼下意识地转过头看向刚被人推开一丝门缝的门口,却是一个穿着一身女仆衣物的女佣,女佣看上去不过三十来岁,面容平庸,黑发黑瞳,似乎是英吉利帝国从东方运回来的奴隶女佣。

女佣看到转头看向她的盖尔曼,神色惊讶,她的嘴微微张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她的话永远没有机会说出口了。

盖尔曼脑后的一根银白色的长发自行伸长护主,钻进女仆的小嘴之内。

如水的月光跟着盖尔曼的发丝涌进全身抽搐的女仆的体内,然后更多的发丝在不受盖尔曼控制的情况下钻进她的眼里,她的鼻孔,她的耳朵,女佣被数根发丝拉着垂在半空,她惶恐地挥舞着手臂想扯断头发,却徒劳无功,她最后只能抱着脑袋发出不像人类的尖叫。接着她就在盖尔曼的面前身上长出一道道狰狞的鳞片,脑袋上长出一对畸形的犄角,身躯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背后开始长出一道恶心的鱼鳍……

一个畸形的鱼人就在盖尔曼面前突兀地转化而成,它的眼中只有单纯的恨意和憎恶。。

任何胆敢直视古神的凡人,都会陷入不可逆转的兽化之中,永远狂乱,成为古神永生永世的奴仆!

第十章 真实的封圣

盖尔曼只是在一眨眼之后,就已经站在被兽化的女佣身前,她有些愧疚地看了一眼这位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错误的地点,遭受无妄之灾的女佣,迟疑了片刻,就抬起右手,对着这只刚刚诞生不到几秒钟的新生眷族轻描淡写地一按。

随后盖尔曼脑后的几根银白色的发丝又都自行收缩回来,变成头发重新垂落脑后。

鱼人还没来得及看清它的主人,就在一片懵懂的状态下整只被直接拍成一团烂泥,骨头、鳞片和黑色的带着鱼腥味的血液四处飞溅,盖尔曼甚至连手都没有接触到这只鱼人的身体,鱼人就直接被少女那看似轻松的一掌携卷的无形月能摧枯拉朽地碾压到底,死的不能再死。

兽化作为绝症,目前没有任何手段可以治愈,而盖尔曼现在本来就是一个巨大的兽化灾祸根源。

而鱼人在卧室门口留下的这一团抽象画般的狰狞景象,却没有一点血液溅在这一身素白睡裙的少女身上,似乎这些污浊的血液在少女身边都会被她自然拥有的一股无形的力量给弹开,盖尔曼清楚,这都是自行护住的古神伴生而拥有的月能。

盖尔曼看着这只被她随手弹死的眷族,紧紧地皱着自己的眉头,她现在到底该何去何从?只是区区一眼,用了几根头发丝,就连她自己都难以控制地就将这个人类强行转化成为了眷族,她如果出现在了市中心,再多看几眼人群,是不是立马就会让无数眷族新生,引爆一场神圣灾难?这样的她,又该怎么平静地存活在这个世界上?

对于自己身份的不认同,以及对于现在这具身体潜在威胁的极度忌惮,让盖尔曼开始真正考虑起了自杀的可能性,她是不是应该找个僻静的地方把自己也这样一巴掌拍死,或者再去教廷的圣地偷来一块圣者之石,饮弹自尽?

身为一个资深猎人,死在战场上固然是他们的荣光,死于自杀却也不会有任何人责备他们,猎人这个群体本身就承受着这个世界最沉重的压力。不论是因为逼近兽化自杀,还是因为直视邪祟陷入疯狂自杀,或者单纯因为对于猎杀疲惫而自杀都是很正常的事。自杀或许对于很多猎人是一个相对还算不错的结局,因为那样至少不会兽化,到最后都还坚守着身为人类的姿态和尊严。

盖尔曼当初对战月树时,本来也是坦然选择了这样的结局的。

就在盖尔曼神色阴晴不定,心情也大起大落的时候,她的身边月光也越来越璀璨,明亮到几乎凝聚成为实体,似乎因为她不自然的心情波动,这些月亮的力量也开始不自然地暴动起来。

“我劝你最好镇定一点,我可不想你突然发疯把我的圣天使堡给整个掀翻。”耳边传来老者沙哑却依旧有磁性的声音,盖尔曼顺着声音看去,却看到一抹夺目的白袍。

盖尔曼眼角跳了跳,她认出了这位看上去比以前要衰老太多的老人的身份。正是她的老朋友,当年和盖尔曼一起启蒙学宫求学的劳伦斯学士,现在的盛染教会的教皇,劳伦斯·波利齐亚阁下。

在她有意识的控制下,屋内那趋于暴动的月光力量逐渐平稳下来,脑后那骚动的发丝也安分地垂散开来,盖尔曼深呼吸一口,满屋的月光竟然被她仰头一吸尽数吸入鼻孔。

教皇看到那具刚刚被盖尔曼拍烂的尸体,也没有任何表情上的变化,只是抬起金属铸造的左腿假肢,从尸体上轻轻跨过,他的左腿跨过这具恶心的畸形尸体的一瞬间。尸体上就跳跃起一阵暗金色的火焰,火焰以极其富有效率的速度在整具尸体燃烧起来,然后火焰接着向墙上的血迹和四处的残渣蔓延,只是几个呼吸之间,刚刚还呈现狰狞面貌的尸体已经没有丝毫存在的痕迹留下。

盖尔曼清澈的银色眼眸注视着教皇因为接近死期越来越浑浊的灰色眼瞳。

教皇在盖尔曼的注视下却没有丝毫变化,他身为体内流淌着光之弥赛亚阁下神血的上位者,自然不会因为盖尔曼现在一只幼生期的古神的凝视就突然兽化,更何况现在盖尔曼已经尝试着把她的力量压制下来。

“她只是一位来自千里之外东方孔雀王朝的女奴隶,不用有太多心理负担,异教徒我这里要多少有多少。我只是看她还算勤快,才把她留在这里照顾你的,现在死了便死了,没人会在乎,”教皇像是在谈论一个花瓶的破碎,根本没有任何多余同情和悲伤表露出来:“或者换句话说,世界上唯一在乎她的人,已经死了。”

“不管是异教徒还是圣教徒,我成为猎人以来五十年的岁月,我从来没有杀过任何无辜的人,今天,我却夺走了一位无辜者的生命。”盖尔曼神情沉重地摇头:“我可不是你这样的铁之教皇。”

她以前就相当看不惯现在的这位教皇,视人命如草芥,一切都是政治上的筹码和棋子。在老猎人盖尔曼眼中,曾经那个温文尔雅眼神和善的劳伦斯·波利齐亚早就死了,现在面前的这个老者,只是一个圣光灿烂的政治图腾。

“铁之教皇?”教皇冷笑起来,像是自嘲,又像是讥讽:“你夺走的生命,可远远不只是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无辜者的呢,你过去已经夺走了很多很多生命,你未来还要扼杀更多生命。”

“我亲爱的波利齐亚之女,蓓尔嘉·波利齐亚小姐。”教皇深深地看着面前盖尔曼精致无瑕的面容,眼神迷离而缅怀,又含着痛心疾首的悔恨,盖尔曼从来没有见过那个无论面对任何事都面无表情的教皇流露出这样的感情。

只是这样的感情也稍纵即逝,剩下的只是铁一般的冷酷。

“你是什么意思?”盖尔曼心中有不祥的预感,教皇突然用这么一个她从未听过的名字称呼自己,还带上了波利齐亚家族的尊贵姓氏,背后暗含的用意,实在是耐人寻味。

“就在昨天,我们弥赛亚圣教举办了一场十年一度的封圣仪式,我们将和古神同归于尽的老猎人盖尔曼阁下封为圣徒,并为他进行了‘圣餐仪式’,将他的残骸送入了教廷的圣地圣骸殿,他将在圣骸殿和神共享恩德,获得无上的永生,升华成为圣灵。这是光之弥赛亚本尊亲自点名要求盖尔曼获得封圣的,因为弥赛亚阁下的意志不容违逆,所以教皇波利齐亚一世甚至放弃或者说延后了他本人的封圣资格。”劳伦斯教皇淡漠地说着。

“我被封圣?你在开什么玩笑?这是哪家的天方夜谭?”盖尔曼大惊失色地问,随后,她的眼睛一转:“既然我已经被封圣,我又为什么站在这里而不是圣骸殿之下?”

在教廷的传说之中,封圣不应该是往生神的天国,和神共享无上的永生和无尽的欢乐吗?现在她所处的地方,根本和天国一点关系都没有啊,教皇的圣天使堡,比起天国,其实更像一座阴沉的监牢。

“封圣,说是冠冕堂皇的封圣,其实就是为光之弥赛亚献上祂的食物。弥赛亚阁下渴望最优秀的人类的灵魂和血肉,所以降下法旨感召无数伟大的英雄、圣徒和伟人们满怀着希望走进圣骸殿,这些自认为即将享受永生的大人物们却根本没有想到,他们获得永生的形式,却是亲自拜见神明的本体,作为神明的食物被神吃掉,成为神的一部分和神一起共享永生。”教皇却根本不回答盖尔曼的问题,只是自顾自地说下去。

“你的意思是……神想吃掉我?”盖尔曼怀疑地说,她过去作为猎杀无数异端的老猎人,知道的越多,就怀疑的越多。盖尔曼很早就意识到,他们一直信奉的那位神灵很有可能对于人类来说就是需要猎杀的最大异端,甚至教廷本身可能就是这位神明用来控制整个人类文明的工具。

古神的阴霾从很早很早之前,就一直压在宏大森严的人类历史之上。

但是盖尔曼实在没有想到过,所谓的封圣仪式,根本就是为神奉上祭品的恐怖仪式,但是仔细一想却又合情合理。那些历史上被封圣的大人物,尽管在神话和经义中都被涂抹上无数光芒获得无数封号,其实他们自从走入圣骸殿之后,就在历史上完全销声匿迹了,似乎都是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悄无声息地全部抹去。

而能让那么多声名赫赫的大人物在悄无声息中全部消失的,大概也只有神的伟力了。

“神想吃掉的当然不是一个老的发干、骨头又硬、肉又酸的老猎人,神想吃掉的是另一位幼生期的神明。我们那位无所畏惧的老猎人在亚古拉尔渔村获得了上一代月树古神的全部传承,他已经新生成为了下一代的月树之神。而我们光辉万丈的弥赛亚阁下,当然会穷尽一切手段,把祂潜在的敌人全部扼杀在萌芽之中。”教皇轻声笑着说,可是这笑声分外凄凉。

“我给祂吃掉其实也无妨的,我实在不想因为我的缘故引发下一次血雨腥风的神战。”盖尔曼只是轻声叹道,她随后又觉得不对劲:“既然我应该被弥赛亚吃掉了,为什么我现在还能在这里和你谈话?”

“当然是有人代替你被神吃掉了,用她的死换来你的新生。”教皇冷冷地注视着盖尔曼,他那张苍老的面容上闪现一抹深切的憎恨,只是那憎恨被隐藏的极好,一闪而过。

第十一章 那千年的荣光,那黑暗的真实

“你到底想要说些什么?”盖尔曼最讨厌教皇像这样对她说什么都只说半截,听什么都像在猜谜。但是她能感觉到某种很沉重的东西,已经在教皇慢悠悠地谈论中向她无声无息地压来。

“过去的十五年,没有人知道,教皇的寝宫圣天使堡内,其实还一直生活着波利齐亚家族的第三位直系子女,蓓尔嘉·波利齐亚,拥有不亚于她的两个哥哥的高贵血脉的蓓尔嘉却从未被任何人见过,更没有资格去享受身为教皇之女的锦衣玉食。因为她自出生的第一天以来,就被囚禁在圣天使堡最顶层,也就是你现在醒来时所在的这间房间内。她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为了在十五年后被当做一个工具使用,被当做一个代替新神去欺骗旧神弥赛亚以供神明啃噬的祭品,这就是她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作用。”教皇还是用那种淡漠而僵硬的语气说,可是他说出的话,却让盖尔曼陷入了更大的迷惘之中。

“你把你的女儿代替我献给弥赛亚?你在开什么玩笑?我现在可是一尊幼生期的古神,你把你的女儿献给弥赛亚,弥赛亚会发现不了?神可没有这么好骗吧?而且,你为什么要献上你自己的女儿代替我?”盖尔曼觉得她现在听到的东西实在是有些荒诞到不真实。

“只是把我女儿的尸骨献上当然无法骗过弥赛亚阁下的火眼金睛,可是如果这是一群人乃至一个组织耗尽十几年心血和无数资本的谋划,而这个组织之中甚至包括了圣教国教皇和两位大公、三位主教以及数位圣级猎人,那就完全是两个情况了。蓓尔嘉自出生开始就被注射月树神血,数十年如一日的注射,再加上数位神血研究专家的精密测算,蓓尔嘉体内的神血含量早就无限逼近于百分之百,而她体内带有的波利齐亚家族的神圣血脉让她就算拥有了远远超过临界血限的神血,也可以镇压她体内的神血让她不至于兽化。”

盖尔曼无法想象这个少女这十几年到底经受的是怎么样的折磨,输血仪式是当今无数猎人们力量的核心,无数人类都靠输入神的血液去获取神的力量,可是就算是几位世界最顶端的猎人大师,也不敢让体内的神血含量超过百分之五十。

百分之五十被称为临界血限,一旦超过这个限度,神血的含量就会不可逆转地向另一个极端转化,人类会无法承受古神的意志,兽化成为没有任何意识的眷族。

就算把自己的血脉纯度控制在百分之五十以下,猎人们也会经受无数的折磨和痛苦。每一个猎人在睡梦中都会无时无刻感觉到古神的感召,一旦失去理智投向古神的怀抱,就算体内只有百分之一的神血照样会兽化。而输入神血的过程更是痛苦无比,神血和体内的凡人血脉交战的过程带来的痛苦不亚于千刀万剐,输入的神血越多,这种痛苦越剧烈,而猎人只要在其中的任何一个步骤里意志崩溃,结果都会是兽化。

如果真的曾经有一位名叫蓓尔嘉的少女拥有接近百分之百的神血还保存着人类的意志,那她应该从未经历过任何正常的一天,她的每一天所看见的,应该都是无穷无尽的梦魇,恶鬼在歌唱,死灵的嚎哭,邪神在咆哮。

而教皇谈论这一切的时候,好像是在谈论一个和自己没有丝毫关联的陌生人,而不是在谈论他唯一的女儿。

“为了模拟老猎人的身体状况,每个月,蓓尔嘉都会遭受各种经过精心模拟的伤害,包括对于异端野兽的兽化的损伤,背叛猎人武器留下的刀伤,古老者异端用巨大力量正面拍击留下的骨折,星脉奥术留下的奥术灼烧和穿刺,无形神血毒液的腐蚀……通过十几年如一日的创伤模拟,我们在一位花季少女的身体同样留下了不亚于身经百战的老猎人的伤口,其中深达骨骼的创伤十三处,危及生命的重伤三十六处,甚至我们还使用经过精心打磨的微型电钻,在她的头骨眉心中央留下了一道类似‘蚀脑者’当初在魏格纳破城之战中在盖尔曼的头骨上留下的贯穿伤,你还记得那个东西给你留下的伤痕吧?”教皇漫不经心地说着,他在这间不大的卧室内左右踱步,仿佛是在回忆,仿佛是在思考。

“你们真的是疯了……”盖尔曼现在只能这么说,她当然记得魏格纳破城之战中她和“蚀脑者”路丹的那场决死之战,那是三十年前他所经历的最惨烈的战斗。

强大的异端半神路丹带领着上万深邃眷族围攻圣教国边境的魏格纳城,盖尔曼只能带领数量不到五百的猎人去和无数的眷族周旋,背后却是一座有数万人口的城市。路丹甚至抓住了盖尔曼当时仍旧在世的父母,在魏格纳城墙之下当着盖尔曼的面把他的父母的脑髓吸干,盖尔曼目呲欲裂,却只能眼睁睁地目睹这一切的发生。

而那一战的最后,蚀脑者用他的口器当着数万人的面刺进盖尔曼的头骨里,就在那口器蠕动着要开始吸食他的大脑的时候,盖尔曼抬手用猎人步枪轰掉了蚀脑者的脑袋。那是盖尔曼享誉整个世界的一场传说级战斗,同时也在他的头骨上留下了一道不可能痊愈的痕迹,知情的人都称那是“盖尔曼的第三只眼”。

可是现在,教皇竟然这样轻松地说,曾经有那么一群疯子在一个不到十五岁的花季少女上也试着用电钻模拟出这样一道伤口?

“直到五天之前,老猎人盖尔曼按着预言中的那样和月树古神同归于尽,最后获得了濒死的月树古神的完整传承,被转化成为了幼年古神。在盖尔曼破茧之后的第一时间,组织就得到了消息。把刚刚出生的盖尔曼回收,同时把残余的古神血肉和那只肉茧全部收集起来,组织将蓓尔嘉活生生地丢进他们不惜成本培养出来的古神毒血之中,力求制造出被神血侵蚀致死的情况,又将被古神毒血侵蚀到不成人形但还活着的蓓尔嘉植入月神的残余血肉进行温血培养,并参考新生的盖尔曼的身体状况,力求模拟出还没有彻底苏醒的幼生古神的姿态。”劳伦斯说到最后,竟然笑了起来:

“很完美而周密的计划吧?就算是神明,恐怕也有可能欺骗过去啊。”教皇微眯的浑浊双眼冷厉如翡冷翠的雪。

“你这样折磨自己的女儿,你的心中还残留有一点人性吗?”盖尔曼声音颤抖地问,他作为猎人,可以对神族和异端无所不用其极,但是他对于人类同胞,却宽容理解得吓人,就算是被一些不理解他的平民当面辱骂侮辱都不会还口。可是面前这位“铁之教皇”,竟然为了自己的谋划这样炮制自己的女儿,虎毒不食子,但在这位铁血教皇眼中,恐怕就算是自己的子女,也是棋子吧?

“终于,我们的计划到了最后一步。按照光之弥赛亚降下的神谕,我们把刚刚在增殖的神血和骨肉影响下出现复苏迹象的蓓尔嘉再一次杀死,之后我们一刀刀割下她的肉展开最细致的解剖,为了避免失控造成的神圣灾难,我们将她身上再生出来的每一片血肉都进行了粒子级别销毁。最后我们将状况被炮制得无限接近于现在的盖尔曼的那具暗金色骸骨交给了他的那四位毫不知情的猎人弟子,由他最爱的猎人弟子们抬进了千年辉煌大教堂。在神恩圣像之前,蓓尔嘉代替盖尔曼承受了神火的燃烧,她就算还残存有模糊的意志和灵魂,也会被神的火焰烧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具骨骸的蓓尔嘉被神仆们送进了圣骸殿之内,供那位仍旧蜷缩在火源之地的弥赛亚阁下惬意地享受,想必最后她连骨头都不会留下,会尽数被弥赛亚阁下嚼得一干二净。”教皇说到这里,终于难以控制地低下头,开始一阵撕心裂肺地咳嗽,他从怀中摸出一张白色的手帕捂住自己的嘴。

盖尔曼已经说不出话来,她从未想到过,就在自己以为她已经为人类拼上了一切的时候,却有另一个少女,在几乎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任何人明白的黑暗之中,把自己的肉体、灵魂乃至一切去代替她送到那位掌控一切的神明嘴中。

“就是这样……咳,咳,咳……我们的光之弥赛亚阁下得偿所愿,把又一位新生的古神扼杀在萌芽状态,继续维持着祂似乎永恒的统治;而我们也成功地瞒过神明,让一尊拥有着人类意志的古神暗中诞生;老猎人盖尔曼的故事也得以以无比光明的封圣仪式载入史册,走向彻底的完结——咳!”教皇又发出一声尖锐的咳嗽声,他的白色手帕之上竟然已经有一片黑色的血迹。

盖尔曼知道这代表着什么,教皇作为世间拥有最纯粹神血之人,他的血液本应该是最纯洁的白色,可是他的血液现在呈现黯淡的黑色。这表明他体内衰亡的人类血脉已经不可避免地走向了末日,为了避免不日之后教皇也像普通的眷族一样在神血中兽化造成教廷内的信仰危机,恐怕要不了多久,这位教皇也要走向圣骸殿,用神火把自己烧成灰烬。

在教廷对外的宣称中,这恐怕只是又一次光荣而破例的封圣仪式。

所谓神的圣徒,那数千年不朽的荣光,不外如是。

第十二章 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