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小姐是古神 第5章

作者:镜宇

“你口中说你的背后站着一个组织,你们这么煞费苦心谋划数十年,究竟想要得到什么?”盖尔曼神情复杂地看着面前咳血的教皇,她看不透这个人,也弄不懂这个人。

“当然是为了新时代啊,为了建立一个没有光之弥赛亚的阴霾笼罩的新时代。那个时代的名字我们都想好了,月之时代,那将是属于月亮的纪元。”教皇低声呢喃,可是他混沌的眼睛中燃烧着火焰般的憧憬。

“新时代,多么美好的名词啊,可是你们知不知道,为了这样的时代,要付出多少生命?要牺牲多少人?要经过多漫长的努力?而且你确定那样的新时代到来的时候,它会是你们想要的时代吗?”盖尔曼冷笑起来,她很厌恶这个词,更厌恶这群打着理想的名义要把一个时代的人类推入火坑的那群人。

“因为我们早就确定那是命运的选择,弥赛亚的又一次灭世在即。而我们在五十年前就确定了你的诞生,我们在三十年前就在灵视里确认了你现在的模样,我们在二十年前就制定了今天的计划。我们早已为了我们的梦想牺牲了无数人,甚至包括我那位女儿,她是自愿牺牲一切的,我们在那古老的预言中很早就知道了今天乃至不久的未来将会发生的事情。”教皇闭上眼睛,用咏叹调般的语气念诵起了一句古老的谶语:

“月亮会在黑色的血雨下新生,炽热的太阳会在森严的冰海上陨落。腐朽的凡人升华成为纯净的月亮,血月会席卷着新时代的风暴,缔造一个诠释‘完美’本源的时代。”教皇又低头轻咳几声:“这是五十年前在死海之下发现的青铜古卷所铭刻的预言,以古代兰帝文书写,年代已经足足有万年之久;而在三十年前远在万里之外的古苏美鲁帝国遗址之中,我们找到了用伊苏始源语书写,但是内容完全一样的预言被铭刻在苏美鲁女王的棺椁之上,而且这一次指向更加明确,我们在棺椁之上甚至还看到了你的形象。”

教皇颤抖着的左手从他的怀中又摸出一张相片,以最新的光学影印技术记录,发黄的黑白相片价格只怕不下于上万圣教金币,而相片之上,正拍摄的是神话中的苏美鲁女王被无数锁链悬挂在半空的纯金棺椁,棺椁的外壳表面,正清晰地勾勒着一位神明的形象。

披着一头长发的少女,背后长着一对深邃如同宇宙的翅膀燃烧着银白色的火焰,她赤着全身,右手握着一把修长的银色镰刀,左手握着一把细小的黑色镰刃,而她的身后,是一轮高悬于天的血色月亮,而血月之下,赤红色的太阳由红色转为深黑色向地面陨落。

少女的面容冷漠而狰狞,仿佛在憎恶什么,正在对着某些事物咬牙切齿。

尽管刻画的风格相当古老且扭曲,可是看着那棺椁之上的少女,盖尔曼有一种直觉告诉她,那毫无疑问正是自己。

“你们就凭借着几个古人神神叨叨的预言,就决定了今天的一切计划?你们也太未卜先知了吧?”盖尔曼还是难以相信,古人的预言实在是太过于遥远和模糊,教皇背后的那一群人为什么敢仅仅因为这些就制定这样繁密而环环相扣的计划?这可是关乎无数人的身家性命的大事啊。

“当然远不止是这样。我们之中还有一位拥有接近半神级数的月树血脉之子,她被称为月之圣女。这几天所发生的一切,她在灵视之中都早有预见,从五十年前一直到现在,我们依据着她的预言行事,还没有任何一步计划落空。我们相信,她对于未来的预言,更不会有丝毫差错。”教皇提起那位“月之圣女”,语气中竟然有了几分狂热,这是一种不论那位圣女说什么,他都会去以绝对的姿态相信的狂热。

“一位半神级数的圣女,就能大言不惭地预言两位神明的命运,你们不觉得这也太荒诞了吗?神的生死轮回,怎么可能是凡人所能预见的?”盖尔曼冷笑起来,她当然知道月树系下存在预言能力的血统,但是月树之下的人凭借预言如何能够预见神明本身?让她亲自来预言还差不多。

“等到你见到她的时候,就会明白我所说的,她绝不是‘凡人’。而那一天不会太久的。”教皇重重咬着“凡人”这两个字说。

“我不会去见她的,”盖尔曼摇头:“我对于你们这个组织的任何人都不感兴趣,对于开创新时代什么的,我更没有心情去承担这样的重任,你们爱找谁找谁。牺牲的无辜者已经够多了,不需要再有更多人为这没有意义的新时代去牺牲。所谓的新时代,不见得会有那样的美好,你们这群疯子,都给我去歇歇吧。”

“那你打算去做什么?”教皇却并没有丝毫恼羞成怒的模样,只是平静地问。

“或许我会去拜访一下弥赛亚阁下本尊,我一直对于祂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东西非常感兴趣。然后我会和祂喝喝茶啊聊聊天啊,让祂知道你刚刚所告诉我的一切,说不定暴怒的神明十分乐意把你们这群疯子全部烧成灰。最后,让祂吃掉我也无所谓。反正我早就不想活了,这样一了百了,天下太平,大家都开心。”盖尔曼眯着眼轻笑着,似乎是想要故意触怒教皇。

“你知道的吧?你们拦不住我的,我现在究竟拥有了什么样的权与力,我非常清楚的。”盖尔曼闪耀着月光的双眼静静地看着劳伦斯的铁灰色眼睛,却没有在那双眼里看到任何波动,她的手微微握成一个拳头,拳头的表层还荡漾着薄纱一般的月能。

只要挥出这一拳,眼前这个虚伪而令人生恶的教皇就会连着整座圣天使堡灰飞烟灭,光之弥赛亚就会感应到她的力量,下一刻显化眼前。

“当然拦不住你,我们也不会去拦。你可是我们的新神啊,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们都会举双手双脚赞成。但是在那一切之前,你能不能花一点点时间看一看一位可怜的小姑娘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最后的痕迹?”教皇平静地微笑。

“什么痕迹?”盖尔曼的瞳孔微微一缩,她攥成拳头的右手又五指散开。

“蓓尔嘉赴死前,把这本笔记交给了我,这是她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东西,她亲口叮嘱,要我把这本笔记交给你。”教皇从怀中摸出一本黑皮笔记本,他将笔记抱在怀里,像是一个垂死的老人抱住他最心爱的女儿。

“这本日记她不准你之外的任何人看,所以我尊重她的意愿从未打开。如果你拒绝的话,我会把它烧掉,这样的话,这个女孩就真的在世界上什么都没有留下了,她的死亡,也没有任何意义了。”教皇笑着说,他握着笔记的左手,却一直在颤抖。

盖尔曼注意到日记本上被上了一个没有多少实际意义的黑色小锁,如果教皇愿意,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拆开这把锁,但是这本日记从未有过任何被开启的痕迹。

“你会看的吧?她可是为了你连自己的灵魂都被神火烧成虚无了,你总不会连这样的一眼都不施舍给她……”教皇用一种接近恳求的眼神看着盖尔曼,让盖尔曼想起路边恳求施舍的乞丐,世人眼中的铁之教皇,竟然也会有这样的眼神。

“给我。”盖尔曼只是冷声打断了教皇的话,从教皇的手中接过这本并不算厚重的笔记,她嘲讽地说:“人都已经死了,再做出这样可怜的样子,是给谁看的?”

盖尔曼用纤细的手指轻轻抚摸着这本笔记,只是右手探出两根手指在那把小锁上轻轻一按,月能就将整个金属小锁分解成为虚无。接过笔记正要翻开的瞬间,从笔记的缝隙中飘出来一张黑白的相片,盖尔曼只是对着半空微微屈指,这张相片就悬浮在半空没有落地。

盖尔曼看向这张相片,看到相片的第一眼,心中就仿佛压着万吨重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那是一张白衣的教皇和一个瘦弱女孩儿的合照,大概就是在这间卧室的窗前,阳光从窗外照进来,照在面容比现在稍微有生气一点的教皇和他身侧那个坐在一张椅子上的女孩背后。

教皇的手搭在女孩脑后的椅背上,女孩微笑着歪着脑袋靠着教皇的胸口,她的面容精致到不真实,却和现在的盖尔曼几乎完全一致,穿着一身纯白色的连衣长裙,双手叠在大腿上,脑后是一头苍白如纸的头发,女孩袖口露出的左手手腕上却可以清楚地看到一丝类似被火焰灼烧的伤痕,脖子上更是能看到某种野兽狠狠撕咬喉咙后留下的狰狞伤口还没有完全痊愈。

盖尔曼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左手,又摸了摸自己光滑的脖子。他以前的左手确实在和火之妖姬的缠斗中被妖姬吐出的火浪擦中过,而她的脖子更是在和一个陷入渴血症状的亚种吸血恶魔进行死斗的时候被吸血恶魔正面咬中。但是她新生过后,这些暗伤其实都已经完全被治愈。这个组织的这些折磨少女的举动,其实都是多此一举,只给蓓尔嘉带来了无谓的痛苦。

盖尔曼痴痴地伸出手去触摸少女照片上不真实的面容,她又看向现在垂满阳光的窗前那张空无一人的华贵黑檀木木椅,仿佛那里坐着一个无形的幽灵,教皇和照片中所在的位置类似,站在木椅的右侧背负着双手正看向窗外辉煌灿烂的圣域凡特冈,似乎是不想看到盖尔曼手中的日记和那张照片上的任何内容。

盖尔曼无从理解教皇现在的心情,更想不明白照片中那个因为平日讲道次数太多、从政的岁月太长,甚至笑起来都相当生硬的教皇心中究竟是什么感受。

盖尔曼只是清楚地从那个歪头微笑的少女眼中读出纯粹的欢乐和对于生的渴望,盖尔曼不知道在教皇口中承受了那么多的苦痛的少女究竟为何还能有这样纯粹而灿烂的笑靥,她都不懂。

盖尔曼坐在那张满是那个曾经居住在这里的少女的清香的丝绸大床上,正要翻开这本日记的第一页的手突然僵住。

“她长得和现在的我几乎一模一样,这是巧合吗?”盖尔曼问。

“这个世界上当然不会有任何巧合。数位炼金大师对着你的画像揣摩和研究,用各种药物和手术措施限制和控制她的骨骼的成长和脸庞的发育,她经过了大小十二次整容手术,才拥有了这样的面貌。就算她没有被送上圣骸殿,她因为这些伤害体内本源的手术,她也注定活不过三十岁。”教皇没有转头,只是虚弱地说。

盖尔曼不知道该做什么样的评论,她只是觉得很不值得,这一切都很不值得。

盖尔曼轻声念出这本日记第一页那纤细青涩的署名,写的歪歪斜斜,像是一个初学写字的孩子:

“蓓尔嘉·波利齐亚。”

日记一页页翻开,只是数十篇长短不一的日记,笔迹从青涩到清秀,文风从混乱无序到成熟沉稳,翻阅这本日记,盖尔曼像是在阅读一个从小到大在这里成长的少女短暂而漫长的一生,仿佛有一个无形的幽灵从这本弥漫着清香的日记中向他扑面而来,低声叙说那些早已远去的往事。

只是日记的最后一部分,却是满篇触目惊心的黑色血迹和无头苍蝇般的深切划痕,昭示着这个故事那不祥的结局。

第十三章 蓓尔嘉的日记(一)生日和初会

第一篇日记,笔迹歪歪斜斜拙劣稚嫩到几乎难以辨认,似乎是一个初学文字的孩子书写的,随处都是肆无忌惮的字母,而且思路漫天跳跃,盖尔曼想跟上这个女孩天马行空的思维都有点吃力。有时候她写的是流水账,有时候却在下一段展开一个小女孩漫无边际的联想遐思。

“听说日记要写日期,可是我不记得今天是星期几,几月几号,哪一年,所以就这么写吧,这是蓓尔嘉写日记的第一天。

听爸爸说日记要写下一天的心情,今天我大概很开心吧,因为今天我一点都不伤心。

听爸爸说日记要记下一天所做的事,那么我就这样记下来吧。

起床,然后被守卫叔叔按照习惯去练习‘画画’,接着是喝那难喝的‘草莓汁’,又苦又涩,还带着股腥味,然后被几个白衣服的叔叔做例行的小手术,他们在我的脸上用小刀划来割去,很疼的,但是已经司空见惯了,所以也没有那么疼了。

直到半晚,我才能见到爸爸一面,爸爸摸着我的脑袋问我累不累,我当然不会觉得累,因为每一天都是这样,总会习惯的啊。

爸爸教我认字,过去三年我已经大致学会这种一点都不好用的‘通用语’了,只是二十八个古怪字符翻来覆去的组合,变成各种莫名其妙的词和句子,真的一点意思都没有。接着我开始读《莎士比尔选集》,听说这是英吉利帝国的文学瑰宝,但是我根本看不进去,爸爸说这是戏剧,可是戏剧是什么?几个人不停地面朝观众手舞足蹈说话做动作讲故事,然后让其他人听?我觉得这好蠢啊,活着不都是在唱戏吗?还需要有人去演?

爸爸每天只能陪我半个小时,而且他只会谈一些我丝毫不感兴趣的事情,像是政治啊国际局势啊税收啊新教啊……比起这些我还是更喜欢读护卫叔叔给我带过来的《全球地理博览百科》,知道圣天使堡之外有这么大的世界,有那么多人,有那么多故事曾经发生过,却不能去亲眼见证他们,总是有些不甘心的啊。

爸爸要走的时候,我又一次问他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这里,他只是说,等我长大的时候。

可是我知道,爸爸在骗我,因为我长大的时候,就会死掉的。”

盖尔曼转头看向劳伦斯,教皇仍旧一动不动,僵硬得如同一座没有生命的石像,从没有回头过一次。

她又接着往后翻了几篇日记,内容大概都大同小异的,简单记录一天的心情和流水账般的故事,而且只是无限的单调重复,可是其中的内容却依旧让盖尔曼心情沉重。似乎是为了避免引起她自己的恐慌和不安,蓓尔嘉都会用一些古怪的名词来描述她所遭受的苦难。

盖尔曼连猜带蒙,所谓的“身上画画”,大概就是那个组织的人在蓓尔嘉身上炮制刀伤和抓伤,而“喝草莓汁”,就是神血输入,“做小手术”,应该就是那种不择手段的整容术,而“洗澡”,恐怕就是把她丢进神血制作的腐蚀毒液之中沐浴。其他还有“打牌”“听歌”“跳舞”“做梦”等等名词并没有详细描述,因为信息量的不足连猜都猜不出来,但想必都不会是什么好词……

盖尔曼有些头昏脑涨又有些心疼地翻过了五篇日记,直到又一篇日记引起了她的注意,这篇日记中,第一次出现了对于古神血脉引起的“灵视”的大段描述,而且这似乎是弥赛亚血脉纯度极高的情况下才会出现的“火焰神使”灵视。如果在猎人学院,这恐怕是弥赛亚系又一位圣级乃至半神级猎人出现的征兆。

上一个曾经拥有过这种级别灵视的人,就是当今教皇劳伦斯本尊,最纯净的弥赛亚血统只会出现在王族和波利齐亚家族之中,所以这次谋划的人选也只能在这两个家族之中挑选。

“蓓尔嘉开始写日记的第62天,看日历好像是圣历3649年3月17日,前几天爸爸才教会我怎么看日历。

一天到晚都躺在床上看《永劫纪年》,动都懒得动,这本小说真好看,我看的实在入迷,连今天窗外的天气都没有注意,所以就不写其他东西了。

唯一值得一提的是今天晚上我又一次见到了‘亮晶晶’,她亮得晃眼,又小得可怜。昨天半夜在我睡前突然出现在窗口,把我吓了一跳,她好漂亮,长着六对翅膀,简直是《火源经》中的炽天使,她和传说中一样善良,她说我好可怜,有一天她会带我去一个没有痛苦,没有这些恶人的地方。她迟早要把所有的邪恶都烧成灰,她会给我我应得的东西。

可是我说我身边没有人是恶人,大家都是为了我好,我们都是为了拯救这个世界在尽自己的一份力,很早之前爸爸早就开诚布公地跟我说清楚了,所以我早就有这个觉悟了。

她说世界不会知道我在拯救它,世界对我只怀着一片冷漠的恶意,还要用花言巧语欺骗我去为它献上一切,这样的世界还不如用火把它付之一炬,因为这样的世界再美丽,和我都没有丝毫相干。

我说弥赛亚就是这么想的,所以祂才要灭世。而正因如此,我们才要拯救它,我不管世界怎么看我,可是我都要拯救它,因为这个世界很漂亮啊,我不想看到它被烧掉的模样,很多东西被烧烂之后都是黑黑的,一点都不好看。

炽天使亮晶晶不说话了,她只是看着我,没什么表情,她本来就只剩下一团火的脸上也不可能有什么表情吧?

我突然想到炽天使就是弥赛亚的使者啊,我也不敢多说话了,我们两个就这样沉默着对视了很久很久。

似乎是觉得无趣,她没有道别就走了,和她的出现一样,没有任何预兆,也不留下任何踪迹。

我有些害怕啊,难道那位神,祂早就看见我了吗?”

盖尔曼又有些怀疑这究竟是不是灵视了,正常的灵视产物,不可能还和灵视的主人大段争论什么“烧不烧世界”这样的问题吧?灵视大多应该是由一些破碎的片段和具有神秘性的低语组成的,大多数猎人产生的灵视根本组成不了什么系统有序的情景,但是灵视一旦真的组成可以观看的实景,那就必有其意义所在。

又马马虎虎地翻过了四篇日记,日记之中已经跳过了两个月的时间蓓尔嘉最近撰写日记的心情似乎越来越匮乏,又有一篇日记让盖尔曼心中一颤,这一篇日记的笔迹相当潦草欢脱,满篇都是夸张的感叹号,看到这些字符,盖尔曼依稀可以想象出它的主人欢快的心情,连带着盖尔曼自己一直非常沉重的心情也轻快了一些。

“蓓尔嘉开始写日记的第121天,圣历3649年5月3日,窗外一整天的大晴天,阳光普照。

今天是我的13岁生日!鼓掌!撒花!愿弥赛亚祝福我!不对,不能让弥赛亚祝福我,我可是要欺骗神的人!那……愿盖尔曼祝福我!我毕竟是要替你去死的人,你也该祝福我一下吧?盖尔曼,你这个老头子总不会这么小气吧?

护卫叔叔,爸爸,做手术的医生叔叔和姐姐,给我洗澡的阿姨,替我打牌的大哥哥,还有好多好多人都来了!我难得有机会被允许离开我的屋子,我在一栋好华丽好漂亮的屋子里过生日!听爸爸说,这是他平时会客的屋子,名叫‘镜厅’,确实有好多好多镜子,而且它的名字也好漂亮好精美!

我头一次可以吃奶酪,可以喝红茶,可以大口嚼牛排,我还可以自由地在走廊里和房间里乱跑乱跳,我故意砸了一个花瓶,爸爸也只是笑笑!我泼了护卫叔叔一头果汁,他还跟我玩捉迷藏!我还用炭笔在洗澡阿姨脸上画猫!我还能被几个医生抱起来转圈!大家都对我好宽容啊!大家都笑的好开心!

对了,我还收到了好多好多好多礼物!护卫叔叔送给我一台地球仪,我转着它,整个世界就都跃然眼前!医生叔叔送给我一个熊玩偶,可是我太激动,用力一抱,把它给捏爆了,好像又是我体内的血液的问题……打牌的哥哥送了我一个发卡,结果我的头发太滑,几个护士姐姐好一阵子才给我戴上,我更漂亮啦!

最后是爸爸,爸爸只送给我一本书(他好无趣啊,我看的书够多了!不过我还是忍着睡意把它看完了),那书叫什么《绝对理性批判,神的虚伪性》,是一个名字好长好难念的作家写的,听爸爸说那人刚刚被他审判丢上火刑架,不过他的话还挺有道理。但是我读完还是没有什么感觉了,我又不是写论文的学者……

这一天我难得放一个假,什么都不用做,我真的非常开心!当然,还是有点不习惯啦。

大家都看我的眼神好可怜好悲伤,又是同情又是伤心的,护士姐姐还哭了,我只好装作笑的更开心的样子去安慰她,我很容易得到快乐的,只要这样就好了……

只要大家都还在就好了。

好不想回我的房间啊。

我很怕黑。”

盖尔曼轻轻地将书放在腿上,转头看向那张空无一人的书桌,仿佛看见了一个瘦小的孩子微笑着趴在桌子上,用手转着那一台精致细密的地球仪,念着那一个个生僻的地名,伸出手扮成小人用食指和中指在地球上“哒哒”地行走,仿佛就已经走遍了整个世界。

只是下一刻,那个单薄的虚影就被海一样深邃的黑暗给淹没了。

第十四章 蓓尔嘉的日记(二)信守之道

又草草翻过了十二篇日记,盖尔曼却并没有再获得什么实质性的信息。有的时候蓓尔嘉遇见一些她特别感兴趣的事,她会不惜笔墨地大书特书,而对于一些盖尔曼认为应该详述的内容却简单的一笔带过。

比如那个“护卫”叔叔曾赠送给她一幅画着南部爱梦海海景的航海图画,也就是现在还挂在墙上的那幅。

她口中的那位的“护卫叔叔”似乎是有参与过航海的殖民者背景,还给她偶尔在“工作”之余谈谈航海的所见所闻。比如什么居住着无数野人土著和邪神后裔的世外荒岛、喜欢在旗舰上挂黑旗的海盗、深藏海底因沸腾的神血而身长百丈长满触手的海怪。

盖尔曼也不是没有航海过的人,他年轻时甚至不顾某些自然学家的批评仅凭一时的热血去猎杀过一只长着肉翅的绝种独角鲸,那是他的小船接连穿越了三大海域,历历时两个月之久,才斩下那道全世界恐怕也独一无二的钻石般的独角,而这枚独角之前曾经刺穿了数十艘商船的船底。见多识广的盖尔曼当然可以轻松地一眼看出哪些究竟是真实发生过的真实,哪些只是这个小姑娘漫无边际的瑰丽幻想。

她竟然还做着海上真的有泡沫化成的善良美人鱼可以实现她的渺茫愿望的梦,世界上怎么可能有那么美好的事。盖尔曼见得更多的,倒是那些喜欢生食人肉、凿穿船底的狰狞黑鳞鲛人,虽然它们中的雌性的形象和传说中的美人鱼没有多大区别,但是这些妖艳的海妖外貌越美艳行为就越残忍,只怕你愿望还没说出口,就会被啃得骨头都不剩下。

而最让盖尔曼忍俊不禁的是,蓓尔嘉还曾收到过一个“护士姐姐”赠送的路德维希持剑铜像和一本大陆某三流作家出版的《路德维希之剑》,这个看上去对情爱都还完全懵懂无知的小姑娘在通宵点着蜡烛读完这本专供全大陆贵族小姐意淫的俗套小说之后,头一次发了花痴,竟然用一整篇日记的大篇幅毫不吝啬文笔地表达她那毫无道理却突然炽热的爱意,还在日记边上画了一个鲜红而走样的爱心。

这让盖尔曼没来由地想到一句话,少女情怀总是诗:

“路德维希太——帅了!如果我能亲眼见他一眼,就一眼,哪怕真的委身嫁给他也足够啊!他对待女士的时候如此温柔有礼,面对野兽的时候却能毫无畏惧地亮出圣剑,他为了自己守护和坚持的东西还可以赌上一切,世界上怎么会存在这么完美的男人!!!!啊啊啊我受不了了!!!

唉……只是好遗憾,爱情和恋人之类的东西,对于我,恐怕永远只能是故事里的情节吧。他也只能是童话里的白马王子了。希望今晚可以梦到他。

嗯,希望他和罗纳尔可以有一个美好的结局,薇薇安这种贵族千金愿她一辈子孤独终老!”

当然,女性的天性里总会有这种无从解释的妒忌,盖尔曼实在无从理解蓓尔嘉是如何突然对从未和她谋面仅在小说中有只言片语描绘的圣教国红龙大公薇薇安产生这样的恨意的。

而对于蓓尔嘉对路德维希的憧憬,更是让盖尔曼啼笑皆非。盖尔曼毕竟是看着路德维希从小一把屎一把尿长大的长辈,这位向来自诩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格的年轻猎人究竟是个什么品行什么货色,盖尔曼实在是太清楚不过了。看到小说家们竟然用这样夸张的语气描述路德维希,而且还真的勾动了蓓尔嘉的心,盖尔曼觉得这个世界上确实是有太多渴望白马王子的“孤独公主”存在了。

路德维希这样把编撰自己故事的权利授权给那些无良小说家,他心中那些花花肠子盖尔曼大概也能猜到一二,不过是为了自己能在一堆贵族小姐之中营造一个披着圣光的形象,方便他以后调情泡妞吧,风流成性的他也确实需要一个彪悍点的人来镇住他。

而之后发生的事更有戏剧性。尤其让蓓尔嘉伤心的是,当教皇不经意地发现这本画风不同的书躺在蓓尔嘉那一堆他赠送的高大上的理论著作之中最显眼的地方的时候,他立刻毫不犹豫地强行把这本书当着蓓尔嘉的面撕碎,还辞退了那位送给蓓尔嘉“劣质书籍”的护士。幸亏在蓓尔嘉又是哭闹又是恳求差点要闹得上吊的努力下,她才能保住了那尊路德维希小铜像,并能把它整日放在书桌前发花痴。

相较那些生活中偶尔浮现的欢乐和闪光点。遇到一些平平无常的日子的时候,这女孩有时候只是心灰意冷地写一句:“好无聊好无聊好无聊”。

心情低落的时候她偶尔也会有些负面向地抱怨,比如“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有时候觉得我活着真的没有多大意义”、“被关在小黑屋里的蓓尔嘉当下很忧郁啊”。

但这个女孩的日记里更多记述的,还是对自己的鼓励和打气,毕竟在这种漫无天日的黑暗之中,要是连她自己都放弃了希望,那就真的只剩下绝望了。

更多的时候女孩索性就把这篇日记当成她的读书笔记,被关在这里近乎一生的时间,蓓尔嘉大多数时候只能靠“护卫叔叔”和“爸爸”口中的闲聊和“爸爸”偶尔带过来的数十本书籍来了解外面的世界,尽管蓓尔嘉的年纪虽轻,但是她甚至已经读过一些在盖尔曼过去八十多岁的人生中从来没有瞥过一眼的晦涩书籍。

而且似乎是教皇有意引导,他给蓓尔嘉的书,大多数都是在教廷官方判定中属于异端中的异端的书籍,而蓓尔嘉本人,大概就算是一个汇聚各种异端思想的综合体。

她对于“社会契约论”“多权分立”“人权独立”“公共权威“等等被教廷所不容的政见思想都有独树一帜的见解,她可以用一针见血的语气批判弥赛亚圣教会当前那“极度剥削,独断专横,一切以神为核心,垄断血液的力量,虐杀一切持不同思想者”的畸形现状。

她还能试着模拟出“弥赛亚圣教会失去神的根基之后社会可能形成的形态,在腐朽的教士垮台之后,国王、贵族、平民、猎人会建立一个四足鼎立的全新时代,而众多大商人在摆脱了沉重的税务后,则会引爆一个新的商品狂潮。”。

她不只一次在书中表达出她对于“没有残忍的宗教刑罚、没有异端、没有歧视和偏见、没有孤独和绝望的新世界”的渴求……

蓓尔嘉在一次长夜的灯火前随笔写出的话语更是让盖尔曼有一种发自内心的震撼:

“我知道我不可能活着看见我梦中的那个完美的理想世界,我更不会有丝毫机会去享受那个在不久的未来会变成现实的新时代。但我知道,我终将为它而死,在我之后更会有无数人为它前仆后继,从过去到现在到未来,都会有无数人为它穷尽一切的努力。

新时代的月神的诞生,注定将为我们带来前所未有的曙光。那以火焰的光明作为伪装之下的极度黑暗,终究会在那轮新月之下烟消云散,我的牺牲,我们的牺牲,都会是值得的。

所以,不论再大的痛苦,再非人的遭遇,再漫漫无边的长夜,我都可以忍受,因为我是蓓尔嘉·波利齐亚,这是我的命运。

没有人能抗拒自己的命运。

我祝福为了自己的命运而赌上一切的那些人们,我衷心希望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能拥抱自己的命运,我更祝福我心底那片银白色的月光……

盖尔曼,很快你也将走向自己的命运了。

我也祝福你。

(天呐,这是我写的话吗,自己事后回来读一遍,感觉好厉害啊!虽然我也不知道我究竟在说些什么呢。)”

除开风格突变开始洋洋自得的最后一段,盖尔曼觉得这完全是一篇足够去和某些官方政论杂志上发布的文章相媲美的“革命宣言”了,只是这样具有煽动性的宣言如果被公开,这位少女恐怕被教廷用最残忍的刑罚处死几十遍都不足为奇。

盖尔曼以前一直是一个执着于猎杀、相对单纯的猎人,对于猎杀和任务之外的事,少有关心和涉猎。

毕竟他从年轻的时候开始,也只是凭着一腔的热血和仇恨想去当一位猎人,有一段时间他更是因为过分执着于猎杀差点迷失了自我兽化掉。之后他才开始读一些哲学著作和心理学著作尝试稳固自己的心境,他一直难以卒读的弥赛亚教圣书《火源经》也是盖尔曼在那段时间断断续续地读完的,盖尔曼可是耐着性子尝试把那部枯燥的经文一章章尽数背诵过的。

任何技艺和职业到了极高的境地都需要同样强大的心灵和灵魂作为支撑,换而言之,那是盖尔曼自认为要一生所奉行的“道”。然而就算经过数十年的猎杀,盖尔曼仍然不敢说他想清楚了他的猎杀、他的存在究竟是为了什么。他找不到自己的“猎杀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