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镜宇
如果是以前,高高在上的圣座只要轻轻一咳或者丢出一个眼神,就会有战战兢兢的修士、神情冷漠的圣骑士、步伐轻快的执行官毫不迟疑地从阴影中步出,对神在国土上最高贵的代言人示以敬意和崇拜。
但是现在,宽广的大教堂以令人窒息的缄默回应,
“有人……吗?”老人强做镇定却已经有几分惶恐的声音仍旧飘散在千年辉煌大教堂内——无人回应,曾经的“铁之教宗”,现在他那钢铁般的表壳似乎也被弥赛亚冕下永不熄灭的初火融化,他现在终究只是一个垂死的老人。
劳伦斯听到大教堂外,有宏大而深远的喧嚣声,有高昂圣洁的讲道声,有天堂之眼神恩大钟敲响九次的轰鸣声,仿佛就在这座大教堂门外的神恩大广场,有成百上千,不,成千上万的狂热信众攒聚于此,今天圣教国似乎又有什么盛大的典礼在举行,教堂门外那群他治下的羔羊,今天又是为了什么理由才汇聚在这里呢?
作为一个标准的铁腕统治者,劳伦斯向来绝不允许自己的权威被侵犯,他感觉自己的心头隐约又有怒火在沸腾。当初导师和格曼放弃了他们的权与力,选择了背叛和堕落,于是他们都死了;如今他攥住了天底下高贵的权与力……他们怎么敢?他们怎么敢把至高无上的教宗大人,光之弥赛亚最钟爱的子嗣放逐在这座只有死者的劫灰气息的死寂大教堂内,去自作主张地在他治下的大教堂举办如此盛大的典礼?
“处决伪神!”
“将叛神的罪人通通以火焰净化!”
“把她那蛊惑人心的外皮剥下来!”
“暗月是天下最大的异端——!”
有人在被审判,劳伦斯意识到。
随着劳伦斯意志逐渐的清晰,教廷外那些民众呐喊的声音渐次飘入他的耳中,最刺耳的一句话将他那神志不清的大脑再度从混沌的深渊中唤醒,他的心底浮现那张模糊而令人憎恶的面容,和那一袭深红色的大主教袍:“教宗沙利万大人万岁!黑蛇之子埃尔德里奇万岁!以光之弥赛亚的圣名,将弃神者通通净化!”
劳伦斯低下头,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来,他发现自己的身上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灰烬,不知道一个人被囚禁在这间大教堂多久,现在的他竟然连站起来这样最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了。
劳伦斯终于想起来了,他早就不是那位最接近神的牧羊人,教宗劳伦斯了,现在的他,准确的封名应该是“被祭献于神的第五十六代理人劳伦斯”,现在的他那高贵的姓氏“波利齐亚”甚至都已经被剥夺,被祭献于神的代理人是不需要姓氏的,在神的国度,没有家族、没有血统、没有地位……只有食粮。
吃与被吃,是神的世界里最简单也最基础的关系。
“终于想起来了么?”劳伦斯听到耳畔有梦魇般的声音响起,这道声音并不难听,清澈中甚至带着一点不可思议的稚嫩,悦耳的女孩声音贴着劳伦斯的耳畔对他戏谑的低语。
然而这道声音响起的刹那,劳伦斯的身体开始剧烈的抽搐,他感觉血管内那些火焰全部都在兴奋的咆哮和嘶吼,火焰如同被赋予生命一般在他的体内兴奋的涌动。肿胀的脓包、水泡和糜烂的伤口在他的身体各处浮现,腐臭的青烟自他的体表升上天空,他用干枯的双手将自己的头、身体、四肢全部抓烂,像是要从身上撕扯下一张皮一般的,曾经至高至上的教宗现在在离初火最近的地方却像一个被吓破胆的孩子一般发出恐惧、绝望和悲伤交织的嚎哭。
劳伦斯看到,他骤然从天穹之上堕入火焰永燃不熄的七层地狱之底端,无穷无尽的扭曲影子的火焰深处缠绕着他旋转欢呼,闪耀着电芒的长枪将他钉在悬崖边缘一块比陨铁更坚固的石板上,三眼的寒鸦用双爪探入他的胸腔,将他的心脏叼起,血液因高温刚刚溅射就蒸发成为雾气,随后三眼寒鸦振翅盘旋而上灰烬和青烟弥漫的高穹,化作点燃深沉黑暗的太阳。
石板渐次崩溃,化作一道黑色的十字架,劳伦斯就像过去的所有受难者一般,手脚被阳光枪钉死在十字架上,身下是无穷无尽的火焰和妖魔,头顶是那轮永不坠落的黑色太阳。
劳伦斯看到,黑日之内,有六翅的女孩身影,有一对金红色的瑰丽眼眸睁开,那对眼睁开的瞬间,整个世界都黯淡,仿佛她睁眼既可见白天,她闭眼便是长夜。
“终于回想起你的可悲、你的背叛、你的愚昧、你的原罪了么?”那双眼冷漠而高贵地质问,“代理人劳伦斯。”
“人向神争夺一片生存的空间,人向神请示一条前进的道路,人向神解释一个不灭的真理,”劳伦斯虽然蒙受着最惨烈疯狂的惩罚,但是他仍然面对黑色太阳如此高傲的宣告:“请问我何罪之有?弥赛亚冕下。”
“大义炳然的谎言,”少女般的神明捂着肚子发出清越的笑声,仿佛听到这世间最好笑的笑话,是人世最美妙的天籁,“人只会利用那些看上去冠冕堂皇的理由去掩盖自己的野心和疯狂。你这样的人我见过太多太多。信仰、道德、正义、公理……到了你们这里都会恶心、变质、扭曲、僵化——然后你们会变成你们曾经最憎恨厌恶的东西。”
“我有罪与非轮不到你这圈养人类的邪神来评说,未来的历史会给出我们答案,我们今日的牺牲总会得到回报,”劳伦斯就算双眼的血泪都被蒸腾干净,仍毫不避讳地凝视着光之弥赛亚炽热绚烂的双眸。
“牺牲?你管这叫牺牲?”光之弥赛亚鄙夷地嗤笑,仿佛回忆起了某些很久岁月之前的往事,祂毫不迟疑地驳斥:“你的牺牲包括将教你养你的老师送上断头台?包括暗杀长子维护血统的唯一性?包括将最信任你的朋友送上必死的战场?包括将一个对一切都懵懂无知的少女摆上我的祭坛?我向来相信一个道理,一切通过牺牲无辜者来达成自己看似高贵的目的,嘴里还说着‘你们的牺牲是为了更美好的未来’这种混账话的人,本身就是天底下数一数二的混账。”
劳伦斯抿着嘴唇,面对神明字字诛心的质问,低下头,缄默不语,现在再去反驳祂,又能有什么意义呢?
然而神明心底似乎还有某种积蓄已久的东西无处宣泄,就算祂明白劳伦斯永远不会回应祂的审判,祂仍然要说完:“在我刚出生不久的时候,那个世界上有很多王国、很多神明、很多神话。我在迷惘不知所处的时候,也曾遇到过一群像你们这样以牺牲、理想、全人类的正义作为面具遮蔽自身的丑陋和恶心的家伙。无知的我却非常信任他们、尊重他们、爱戴他们,甚至也愿意为他们的事业献上一切,我们做了很多很多不可思议的大事,似乎我们也将永远那样胜利下去,于是我们合作,一起欢快地杀了很多人,更杀了很多神……”
劳伦斯抬起头,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向光之弥赛亚,有关火源教的建立、光之弥赛亚的出生,现在史学家们也只能在冗长和晦暗的寥寥几部神学经典中去翻找答案,现在高高在上的光之弥赛亚竟然愿意再次纡尊降贵同他谈那段遥远到不可思议的历史,古神口中话语的可信度胜过任何史学家的考证。但这又是为什么?
“我很久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了,特别是对一个凡人说这么多话,所以就省略一切不必要的细节,长话短说。等到有一天,我们恍惚地发现世上再无人胆敢违逆我们,再无神胆敢反抗我的时候,火源教和圣教国就这样同时建立了,世界上只剩下了一种信仰,一个传说,一部神话,那就是我的信仰、我的传说、我的神话……”光之弥赛亚皱着眉轻描淡写地说。
“后来呢?”这是所有听故事的人都会自然而然说出的三个字,劳伦斯也想火炉边围着爷爷的小男孩一般问出这三个字,浑然没有感受到身上无时无刻燃烧的火焰一般。
“在我和我的朋友们的怂恿和庆祝下,我和圣教国的王结婚了,我们生下了三个孩子,一个名叫克劳迪,一个名叫波利齐亚,一个名叫阿尔忒弥斯,就在我以为生活永远将那样美好地进行下去的时候,我发现我的伙伴们曾经做过某件我无法接受、令我恶心之极、令我不寒而栗的事,我认为他们需要付出‘玩火’的代价……”不得不说,光之弥赛亚并不擅长讲故事,但是寥寥几句之中能让劳伦斯深感不可思议的细节已经足够多了。
“结婚?”能与神明结婚的,那能是什么东西?
“所以过了两万年,他们都死了,现在我还站在这里,即将超越整个世界。”光之弥赛亚满不在乎地说出这个故事简短精干的结局,耸了耸肩,她身后那轮可怖可惧的黑色太阳随着她这一耸肩,也多了某种难以言明的轻快气质。
“我已经是一个将死之人,您告诉我这个故事的原因又是什么呢?”劳伦斯注意到光之弥赛亚完美眉宇间的不屑和讥讽。
“这是我向你们的宣战,与听到的人是谁无关,我只是要表达出一种态度,为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提供一个合理的理由,你可不要以为你们的神和你们这些愚昧的凡人一样不讲理。”光之弥赛亚用轻松但是不容置疑的语气宣告,犹如宿命的审判,“蓓尔嘉不会死,但是你们这些恶心的人类都会死,神与神之间再也不需要战争与吞噬,我的故事绝不会再上演一次。”
重返翡冷翠
蓓尔嘉和西泽尔离开翡冷翠的时候,他们还能清楚地记得,这里是一座奇迹之城、辉煌之城、传说之城、永恒之城。朱利安会堂、爱沙尼亚宫、万神殿、圣天使堡、庞培剧院、卡图屋斗兽场……每一处都充盈着历史和回忆的气息,旧时代的余晖从未远去,新时代的曙光只展露出微渺的一线,西方是垂落的夕阳,东方是新生的晨曦,新和旧在这一方狭窄的空间内展开着交锋和碰撞。
蓓尔嘉印象中的翡冷翠总是沐浴在一抹温暖而柔和的光芒中的,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和劳伦斯并肩在威廉教长的带领下穿过翡冷翠东方的卡普里桥走入图密善凯旋门的那一刻,她看到整座千年的古城都沐浴在宁静的阳光之中,如织的人流与车马穿梭在千年前初火军团兵们铺就的洁白砖石道上,天际的尽头一群白鸽仿佛被清晨的钟声惊动,簇拥着振翅,在晨曦中振翅升腾,没入云端的神域。
“这里是被神所钟爱的圣城啊。”劳伦斯痴迷地凝望着圣天使堡,如此发出感慨,他眼中所见的世界是如此圣洁,如此纯净,如此闪耀,那时的劳伦斯大概就产生了要为缔造这个世界的神所献上一切的冲动吧。
但是现在的翡冷翠,已经被阴鸷的乌云和火焰环绕。
大火最先是从拿图翁山上的皇城亚诺尔隆德那里燃起的,俊美而英武的国王尼禄,因为兄弟的逝去,彻底成为了疯癫的狂王,他坐在宫殿穹顶的弥赛亚神像肩膀之上,戴着玉树桂冠、披挂着皇帝的托加长袍,弹奏着黄金竖琴,唱颂着最后一支毁灭的诗篇,他的身侧,宏伟的古龙风暴之王仰首发出兴奋的长嚎。
滔天的劫火,烧了三天三夜仍然没有停息,一半的翡冷翠城就此沉沦在灰烬之下,建立于火焰之上的雄城注定也将覆灭于火焰之下。不计其数的民众被活生生的烧死在睡梦之中,城市的政府和基层彻底停止运转,而骑着龙的尼禄,就这样和他的克劳迪王朝一并永远地消失在历史的迷雾之中。
洁白的砖墙被焦烟染黑,工整的砖石大道一块块翻转,贵族们曾经举办晚宴的华丽宫殿一片片的颓唐倒塌,曾经为伟大的国王、皇帝、执政官和教宗们走过的圣土现在被鲜血和尸骸玷污,圣城广场上五十二座圣人的雕像渐次崩解,杂草穿过裂隙和废墟,丛生繁密染遍天穹。
死神披挂着名为“瘟疫”的斗篷漫步在光天化日之下,萦绕着苍蝇和老鼠的尸骸随地可见,疯子赤身裸体奔跑在街道上高歌着末日的预言,浑身上下沾满泥垢的孤儿趴在母亲糜烂的胸脯前吮吸着早已干枯的乳汁。一扇扇门户紧闭,警钟从早一直敲到深夜。
暗月誓约军、圣教军团与沙利万的叛教银骑士们现在已经不是各为其主而战,彻底的混沌和黑暗迷乱了他们的心智,他们都化身堕落的匪帮,就算是阳光普照的白日,也会大摇大摆地闯入他们曾经所誓约守护的民宅烧杀抢掠。
蓓尔嘉和西泽尔是骑着马沿着当年格曼第一次入城的道路进入翡冷翠的,穿过倒塌大半的图密善凯旋门,再沿着遍布死尸的阿皮亚大道穿过翡冷翠的中轴线,奥尔良诺广场上全是起义军挖出的壕沟和架起的栅栏,甚至还能看到叛军驻扎的痕迹,不想让这次回城引起太大动静的蓓尔嘉和西泽尔只能转道沿着图拉真水道桥前往教皇国。
他们必须穿过台伯河前往中心区的教皇国,但是跨越台伯河的十二座古桥竟然全部在三军的城内拉锯战中被销毁,幸亏蓓尔嘉发现了一道由暗月军临时架起的“舟桥”,把十二艘小舟连成一线,在小舟上搭上厚重的木板再铺上一层水泥,这样临时搭建的行军桥。
这座桥上也曾发生过心惊动魄的死战,到处都是暗月军和圣教军的尸骸,插着箭矢、刀剑和长枪,血几乎将清澈的台伯河都染红,看到一名年纪最多16岁的暗月军战士,死前还用一只手将胸前的血月挂饰按在胸口,蓓尔嘉心头一缩,一阵阵刺骨的痛。
你们虽然将生命和灵魂都作为信仰的祭礼奉送给我,但我这位满怀着罪孽和恶毒的神却什么都不能回馈给你,因为就连我本身在这个时代也不过是一叶任凭大潮拍打的孤舟罢了,所谓的神道设教,一开始就是天大的骗局。
“如果心里不忍,就闭上眼,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西泽尔的黑马穿行在最前方,鲜红的斗篷沾染着不知是他还是他的敌人流下的血迹,他的领口是燃烧着红色火焰和紫色毒蛇的黑日徽章,沉重的甲胄包裹着走上封神之路的少年依旧羸弱的身躯,“我们要并肩走过的这条路,注定铺满了尸骸和血液,这应该是你一开始就做好的觉悟。”
“如果是所谓的‘牺牲’的话,我早已有牺牲一切的觉悟,但是更加让我担忧和恐惧的是——我们已经牺牲了一切一无所有,却什么都不能拯救。”蓓尔嘉长叹道,心情越来越沉重。
他们穿过这道舟桥,进入了中心城区,狭窄而阴沉的边缘街区,先遇到了半个编队的沙利万叛军,十二位骑着甲马举着雷文枪的银骑士,马背上挂着塞满金币的包裹、敌人与平民的头颅以及三位衣衫不整的少女。
“今天真是走了大运,这种时候,还能看到这样如天使一般的贵族小姐……”贪婪地凝视着蓓尔嘉稚嫩而皎洁的身躯,为首的银骑士百夫长发出狼一般的嚎叫,纵马摆成编队,朝孤零零的两骑包抄而来。
但是面无表情的蓓尔嘉和西泽尔已经纵马从他们的身边穿过,甚至懒得对他们有任何回应。
“你们怎么敢无视我——”银骑士长的怒吼刚说到一半就戛然而止。
西泽尔淡金色的眼睛,从左朝右扫去,于是左侧的五名银骑士,同时摔下马发出极度痛苦和恐惧的惨叫,黑色的火焰在他们的身体上燃烧,会一直持续到把他们烧成灰烬。
蓓尔嘉月白色的眼睛,从右朝左掠过,于是右侧的六位银骑士连通那位银骑士长,被淡红色的月光温柔地抚摸过他们的身体,然后他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青年变成中年、中年化作老年,最后变成干尸,摸着自己的头和脸哀嚎着变成骷髅,化为尘埃四散。
“我们已经没闲工夫救你们了,”对着被捆在马背双眼空洞的三名少女,懒洋洋地说,西泽尔弹出三道火星,烧断她们捆束手脚的绳索,女孩们一声不吭地摔在地上,面无表情地上下摸索着自己仍然完好的身体。
“神啊……你们终于来救我们了么?”一个最多十三岁的少女,全身上下都是血污和伤口,她痴痴地看着全身沐浴在猩红月光和漆黑日光下的蓓尔嘉和西泽尔,这两个人怎么可以神圣到这种超越人类极限的地步,她们觉得仿佛看到了移动的两片神国。
“现在已经没人能拯救你们了,我们也不是神,”蓓尔嘉尽量用温柔悲悯的语气说,“快去找个安全的地方藏好吧,努力地活下去,或许还会有希望。”
“我们还能藏到哪里去?又要藏到什么时候?希望到底在何方?”脚筋都被挑断的贵族少女捂着脸嚎啕大哭,她还穿着丝绸质地的睡衣,只是被撕扯到完全衣不遮体的地步,根本挡不住私/处。
“等到明天吧,”西泽尔难得眼底有一抹暖意,“如果我们明天能回来,或许一切就结束了。”
“西泽尔……少爷?”第三位少女似乎认出了西泽尔的脸,惊讶而欣喜地叫出他的名字,“您终于回来了?您一定会带我离开这里的对吗?”
“这莫非又是你小子当初在哪里洒下的花花种子?”蓓尔嘉没好气地瞥了西泽尔一眼。
“我根本不记得你的脸,”西泽尔露出困惑的表情,“我们见过面吗?”
“我是奥尔维亚啊,您当初夺走了我的除夜,发誓要在我成年的时候将我娶回波利齐亚家族,还说会让我成为全翡冷翠最高贵的教宗夫人,现在您什么都不记得了吗?”奥尔维亚抱住西泽尔大腿嚎啕大哭。
西泽尔一脚将奥尔维亚踹翻在地。
“啪!”扬手一记马鞭狠狠地甩在奥尔维亚的脸上,捂着脸上那道鞭痕,少女不可思议地看着西泽尔那张无比冷漠的脸。
“我没有时间跟你纠缠,这一次只是警告,不会再有下一次了。”西泽尔看都没有再看奥尔维亚一眼,和蓓尔嘉并肩消失在街道的尽头,他们的马后,一道深黑色的透明火墙就地升起,仿佛一道天堑般堵在奥尔维亚的身前。
但是奥尔维亚仍然不管不顾地大哭着撞在火墙上,她根本不相信过去那个说话温言软语的西泽尔小少爷会绝情到这种地步。
完全失去理智的她跨过火墙的瞬间,看到整个世界变成另一副模样。
繁花盛开的婚礼现场,胸前戴着紫荆花的西泽尔一身洁白的礼服,双手戴着丝绸手套,对奥尔维亚张开双臂,笑意深深:“我亲爱的奥尔维亚,我怎么会忘记当年我们立下的誓言呢?你看,我这就来接你回家了不是吗。”
奥尔维亚一脸甜蜜笑容地投入西泽尔的怀抱之中,梦境中抱着“西泽尔”的她,在现实中,一点漆黑的火星从她的长发尽头点亮,然后在一眨眼蔓延到全身。
倒在地上,拥抱着幻影的她,化成一具糜烂的焦尸,灰飞烟灭消散于黑日之火下。
“想不到你现在已经变得这么狠了么?”蓓尔嘉轻佻地问。
“在真正伟大的事业之前,女人、财富和权力,不过是指尖的流沙,完全没有任何值得留恋的价值,”西泽尔平静地说,“过去的就永远过去了,一直活在过去的人,那就让她永远地消亡在过去吧。继续痛苦地存活于世对她也只是永恒的折磨,这就是我赐给她的慈悲。”
“真是慈悲呢,”蓓尔嘉不知道是在讥讽还是在赞扬地笑着,“感动的我都快哭了。另外,难道你觉得我不是女人嘛?”
“抱歉,你在我的眼中还真不是女人。”西泽尔撇了撇嘴,微眯的眼里是晦涩的光。
穿过仍然能看出几分过去的繁华宏伟的贵族城区,经过朱利安大会堂的时候,看到会堂广场上屹立着一具具十字木桩,垂挂着十几位大贵族的尸体,尸体上全都是折磨和虐待的痕迹,贴着种种不堪入目的肮脏标语,阳光下腥臭逼人,蓓尔嘉认出几张在贵族晚宴上颇为熟悉的脸孔,既然他们不愿意逃离翡冷翠城,大概他们就早已有直面暴民走向这种结局的觉悟。
“那是圣天使堡吗?”蓓尔嘉用惊愕又疑惑地语气问西泽尔。
“大概……是吧,”西泽尔也不确定地回答,“至少圣天使桥还是记忆中的模样。”
十三座姿态各异天使像的圣天使桥,桥上躺着一具具波利齐亚家族奴仆的尸体,都穿着黑天鹅绒的衣衫、胸前佩戴着纹章,力战而亡的模样,波利齐亚家族断掉的毒蛇旗帜孤单地屹立在桥头。
但是圣天使堡已经完全沉沦在火焰和硝烟之中,洁白的堡身坍塌,只露出触目惊心的骨架,那尊曾经具足威仪的圣徒行礼像现在只剩下的下半身,还被火焰完全熏黑,已经看不出任何过去那座波利齐亚家族最神圣的核心堡垒的丝毫痕迹,仅剩残垣断壁像是一尊巨人死后留下的残尸。
蓓尔嘉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她看到弥漫天空的尘埃、灰烬和硝烟之中,那座她曾经居住的洁白高塔之上,居高临下俯瞰整座城市的窗口,还有一个稚嫩的女孩小小的脑袋从里面怯生生地探出,她对着堡垒前的自己眨巴着晶亮的眼睛,仿佛从一场大梦中刚刚睡醒,还没有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蓓尔嘉伸出一只纤白的手像是要去触摸那片虚幻的景象。
但是她什么都没有摸到,伸出手的瞬间,那座只存在于观想的高塔倒塌在劫火之中,凄厉的女孩哭喊仿佛来自一个永远不可能醒来的噩梦里。
“当初我们约定好了,你要代替我在那个更美好的世界活下去的,”蓓尔嘉听到,耳畔有清脆凄厉的女孩声音,犹如稍纵即逝的风一般吹拂,却像是刀子刻在她的心底,“为什么——!”
“你把整个世界都变成了我曾经生活的地狱?!”
新皇即位
圣都枢机区元老堂。
就算整座圣都已经完全陷入瘫痪状态,暴民、乱军和瘟疫肆意横行,但是内城的大人物们依然会若无其事地在这里召开枢机元老议事会,以往这里的首席属于教宗大人,次席属于皇帝陛下,每当即将推行重大发令、做出重大决策的时候,会有作为神权和王权的两大代表在这里召开对于整个圣教国都具有深远意义的“三百人议事会”。三百人都在圣都内享有“枢机元老”的称号,他们来自各大贵族家族、高级教士、各大军区和富裕的平民。
每一任新皇继位首先需要获得教宗的加冕,其次就需要枢机元老们的承认。
除此之外,皇帝、执政官和护民官想要推行任何政策和法令,都需要在这里进行投票表决,赞同数超过二分之一就可以推行。
但是时至今日,所谓的“三百人议事会”出席的人都不到一半,而且在场的元老们大多身着戎装,满脸疲惫,眼神中流露着焦虑和不安。
皇帝尼禄的王座和教宗劳伦斯的圣座全部都空无一人,今天带领元老院运行的是从外省奔赴圣都的罗德里格斯·波利齐亚,教宗劳伦斯·波利齐亚的长子,叛国者西泽尔·波利齐亚的哥哥。在劳伦斯冕下殉教之前,罗德里格斯一直作为阿格里帕行省的总督镇守着圣教国的东方国境,抵御着蒸蒸日上的帕珊王朝的攻势,深受军方和民间的爱戴。
尼禄火烧圣都又在刺杀中“失踪”之后,罗德里格斯受到波利齐亚家族和紫曜花本家的拥戴,自称得到了光之弥赛亚的青睐,即将加冕为新皇,但是想要成为波利齐亚家族历史上的第一位皇帝,他必须返回圣都获得枢机元老院和信任教宗沙利万·梅洁德的承认,所以将手下三个军团的兵力留守阿格里帕行省,罗德里格斯带领麾下最精锐的第三掷电者军团和第八神罚军团穿过索登山系,横跨路博纳河,最后跨越梅丽葛德山,要以超乎任何人反应的速度杀回圣都。
然而就在罗德里格斯杀回圣都之前的三天,教宗沙利万已经扶持尼禄的弟弟葛温德林为皇,在千年辉煌大广场的新皇登基典礼上宣称“初火将熄,而来自深渊的幽邃将要笼罩万物”,要推翻光之弥赛亚的信仰,树立幽邃之神埃尔德里奇作为新神,将“幽邃”设为国教,沙利万还获得了护卫亚诺尔隆德王城的银骑士禁卫军团的支持。
罗德里格斯的两大东方军团和银骑士禁卫军团展开了近半月的鏖战,最后在人数上占据压倒性优势的罗德里格斯攻入圣都,沙利万带着葛温德林提前逃离了圣都,银骑士和东方军团进行三天的巷战之后,罗德里格斯入主枢机元老院,罗德里格斯放任三个月没有发粮饷的东方兵团在圣都劫掠三日,“这是你们信奉幽邃伪神、背弃吾父的惩戒”。
与此同时,西方艾雷德尔行省首府红石城内,诺顿家族的主母薇歌蕊特和金雀花家族的克伦威尔同时对外宣称,“尼禄皇帝在被刺杀之前曾经派遣瞬光希瑞拉递送一封密信,宣称现在的葛温德林已经是被幽邃神埃尔德里奇所啃噬的傀儡,而尼禄已经在死前指定了一位新皇,新皇是尼禄生前的挚友西泽尔·波利齐亚,尼禄还指定克伦威尔作为扶持新皇的‘护国主’,而紫曜花的圣奥古斯丁将作为新教的教宗捍卫初火的荣光”。但是谁都清楚诺顿家族和金雀花的背后站着的是血月神蓓尔嘉,所谓的“密信”无疑也只是血月神谋求主神正统地位的借口。
西泽尔率领第十二白霜军团、第六红龙军团仅比罗德里格斯晚三天,即将兵临圣都城下,而西泽尔的副手格瑞芬斯的狼之团更是提前潜入了城内,在巷战中与乱军展开了激烈的交锋,让罗德里格斯的临时政权同样摇摇欲坠。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罗德里格斯召开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次元老枢机会。
罗德里格斯在九点进入元老堂的时候,所有的元老们都都对他投以恐惧和不安的眼神,因为罗德里格斯的亲卫队已经将元老堂包围,时刻将手按在佩剑上的罗德里格斯拥有用一个手势将所有元老全部杀光的权力,但是在死一般的沉默里,罗德里格斯什么也不说,他只是绕着半圆形的元老议事堂一圈圈地踱步转圈。
终于,罗德里格斯在尼禄的纯金王座与教宗的大理石王座之间的镀金台阶上坐下,穹顶缝隙垂落的阳光终于打在他俊秀如神灵的脸上,一头淡金色的碎发披散,鲜红如血的披肩长袍下覆盖着贴身的甲胄,胸前有他镇守东方十年以来得到的金鹰徽章、征服者奖章、波利齐亚家族毒蛇徽章和被光之弥赛亚所眷顾者所拥有的“黑暗之环”印记,将戴着铁网手套的双手叠在胸前,空气寂静到几乎令人窒息,罗德里格斯刀子一般的眼睛扫过在场所有元老们的脸。
第一个无法忍受这种“无言之威慑”的是小加尔托·塞维鲁,被尼禄皇帝提拔的内阁执事,最喜好哲学和诗歌的尼禄提倡“哲学家治国”的理想方略,所以他麾下的内阁首席自然也是启蒙学宫出身的大学者,他是“纯血论者”,大肆鼓吹维护圣都人种血脉纯净的理论——包括将卑贱的混血种贱民和贵族分区管理、定期对杂交人种的种族屠杀、强制推动拥有纯洁神血的大贵族之间的联姻……
“尊贵的东方总督殿下,请问您——”小加尔托的话刚刚说到一半,他就不由自主地朝后退了一步,因为罗德里格斯那双让人通体生寒的眼睛已经直勾勾地看向了他,这是一双和曾经的铁之教皇劳伦斯相似的眼睛,是令人发自内心战栗的铁灰色。
“你说错了话,”罗德里格斯的大拇指敲在剑柄上,声音冷冽如冰。
“作为圣教国的元老,不论是错话或是对话,为这个国家发出自己的声音并引导它走向正确的轨道是我的职责,而对和错的标准是相对的,绝对不是任凭你罗德里格斯一人的个人意志所决断的,我们圣教国有近万年的法典光荣不朽,本人发表自己意见的权柄是由神赐予的……”小加尔托习惯性地用起元老院日常的发言措辞,如果罗德里格斯按照正常的节奏和他展开交流的话,那么接下来两人的辩论会演变成以小时计的长篇大论,内容会涉及到历史、传统、法律、神学和个人隐私,往往谈到天黑都不会得到任何成果。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纠正你刚才的错误。”小加尔托的絮絮叨叨之中,罗德里格斯坚冰一般的声音再度响起,失礼之极地又一次打断小加尔托的论述。
“罗德里格斯,你只是个东方的总督,劳伦斯教宗当初将你派往东方只是想让你当我们枢机元老院的一柄剑,你如今所掌控的一切权利、义务、财富和地位全部是我们元老院通过法案所赐予你的,现在你这把剑凭什么敢挥向你的主人——唔!”怒目圆瞪的小加尔托话才说到一半就永远地戛然而止,因为面无表情的罗德里格斯已经拥抱情人一般将他揽进了怀里,剑柄转动着东国缠丝纹的双刃总督短剑已经行云流水地捅进他的小腹。
罗德里格斯冷笑着拔出短剑,元老的血溅在他一身红袍之上,小加尔托倒在元老院议席的中央,抬起一只军靴狠狠地踩在小加尔托惊恐的脸上,施加力道,一声爆响,小加尔托的脑袋直接被罗德里格斯一脚踩爆,脑浆、骨渣和肉沫溅在四周议席的诸多元老惊恐的脸上。
将鞋底嫌弃地在石阶上蹭了蹭,罗德里格斯平举着手中的短剑,剑尖从左、扫向右,反射的寒光刺目到让元老们都不由地眯起了眼。
“这是我罗德里格斯的习惯,向来,我只会给人一次犯错的机会,”罗德里格斯仿佛是吃完晚饭在和人聊天一般悠闲,“小加尔托他当着我的面犯了两次错,他用鄙夷的语气称我为‘东方总督’,他否定了我那神赐的高贵身份,所以他必须要用死来为他的错误付出代价。”
高举起手中的佩剑,“诸位父老和新进同人们,在此向大家提出第一个倡议——承认我,罗德里格斯·波利齐亚·帕珊尼库斯,作为初火圣教国的第三十六任皇帝。”
“现在开始表决。”将剑狠狠向下劈去,像是在斩杀无形的敌人。
一百五十八位元老,举起手的有一百四十六位,投反对票和弃权票的十二位元老被罗德里格斯的亲卫军拖出议席,一个个用匕首割断了他们的喉咙,有人死前在咒骂、有人在求饶、有人在哭泣、有人在冷笑,十二具尸体被钉在十字架上,在元老堂的门口竖起。罗德里格斯一直靠着王座仰视着元老堂穹顶的光之弥赛亚壁画像出身,久久沉吟不语。
就这样,罗德里格斯为自己戴上了一顶皇帝的金桂冠。
“第二个倡议,宣告‘堕入幽邃的葛温德林’和‘举起黑日的西泽尔’两名伪皇为全圣教国的公敌,将他们侍奉伪神的暗月教、幽邃教通通判为邪教,在圣教国治下的所有行省,以任何形式信仰蓓尔嘉和埃尔德里奇两尊邪神的公民、自由民和奴隶都当被立刻处决,异端信仰是毒草,全世界的异端审判庭都当遵循我的意志,捍卫初火唯一的荣光。”
全票通过。
“第三个倡议,宣告圣教国立即进入战时状态,公民税增加到百分之十,行省税增加到百分之二十,所获得的军费将被投入用来强化圣教国北方和东方的乌奇诺防线,现在进行的还是圣教国国境之内的内战,我并不希望在内战进入关键阶段的时候让北方的蛮族和东方的萨珊人来给我们火上浇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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