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言未尽
“她倒是像那些炎国知名的小人一样了,总想做点什么,最后却什么都做不到,临死前哀叹自己千秋万代有功的事业未成,被自己困得茕茕孑立。”
夕也压低了声线,小声地和郝昭聊着。
“夕大家也见过和惊蛰类似的密探?”
郝昭眼神亮了亮,来了兴趣。
“作画总是要观遍山水人间才好提笔,虽然近来总在画室涂鸦,以前还是访过这红尘山水的。”
夕勾起嘴唇,红艳的唇瓣笑的优雅大方,眼神柔软若水,仿佛想到了过往的一些趣事,笑容免不得真挚了一些,把清冷的神色都冲淡少许:
“也碰到过不少高举理想的人,看他们或沉于泥绰,或步入朝堂,最终逞一时之快,或者灰飞烟灭,心灰意冷。”
“我那时什么都不知道,对他们之间挖空心思的倾轧也毫无兴趣,但对那些失意得意分外敏感,想要仔细观察他们的神态情感,便悄悄躲在暗处看他们做出选择,不做干涉,只是画画。”
“只是后来终是有了交集,听他们诉说过去,谈论理想,谈到兴起手舞足蹈,谈及现状时却有人潸然泪下,有人冷笑连连。”
闭上眼睛细细回忆那时的场景,细嫩的手指在空中舞动,很快便有一副简易墨画在空气中浮动,画中景栩栩如生:
空荡的宅院花园里种了许多植物花卉,争奇斗艳的花朵盛开无悔,那大朵大朵瑰丽的花瓣甚至让观者能从眼睛直接看到清淡的花香味道,可见夕下笔落画精湛到凡人所不能及的惊人功底。
远处是精致干净的青砖黛瓦,洁白的墙粉涂的恰恰好好,在阳光下闪烁明亮的光,花园中央,有一座设计雅致的凉亭,八角飞檐,亭柱雕画,还有文人诗词填饰其上,更显风流淡雅。
凉亭中央坐着一老者,鹤发红颜,身材硬朗,硬挺眉毛发了白,枯瘦嘴唇带了灰,他艰难的伸出不停颤抖的手掌,却始终无法抚动眼前石桌上古色古香的琴,只能任由其垂在空中,虚浮不动。
半晌,老人长叹一声,失神的躺倒在木制摇椅上,闭着眼睛晃荡。
“他是最常见的那个,出于总结共性的想法,那一次我找到他和他谈了谈,他原本是非常反对放纵我们这类岁相化身的官员,当时一直向炎皇进谏,希望司岁台的秉烛人能把我们束缚在各自的位置,不要出来为祸世间——那段日子我们才诞生几百年,年纪不大,不怎么会控制自己,权能用起来总是会出些岔子,不少岁相又忍不住想帮帮那些小人,各自施展手段结果反倒造成不少灾难,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说的倒也不算错。”
夕看着那个老人,轻声说道,与之相对,画中也出现一个躲在阴影里的夕,黑暗中闪着发红光的眼睛,和老人交流——她确实是个大画家,笔锋精妙自然,每一处都妙趣横生,一幅画好似把当时见过
场面的所有精华都一一抽出,一笔一画留在了画册里面。
只是不知为何,画像中的她自己画风陡然变化,玲珑自然的意境被阴影遮蔽,老者文质彬彬的气场被发光红瞳冷漠的目光陡然冲淡,阴影中的夕冷淡如青山绿水,朦胧中画的虚实不定的曲线让她像个躲在暗处的魔鬼一样险恶阴森。
“你这画法……”郝昭露出不知该怎么评价但实在没想到你是这么想自己的笑容:“把你自己画的这么阴森真的好吗?”
“我只是追求更身临其境的画而已,”夕耸耸肩,端起茶杯又喝一口,还为郝昭空下的茶水添了些茶液:“虽然我那时只想画画,往往到一处风景便开始揣摩已经,不怎么见人,也就不曾导致什么与我有关的灾难,可我的兄弟姐妹总是与我不同的,我们那时已经自认不是统合岁相的整体,而是各有不同的个体,性格自然千奇百怪,有我这样不管事的,自然也有到处乱管闲事的。”
“然而炎国人不会这么想,他们递交的奏折上也不会说是岁相中谁谁谁到处惹祸,他们已经习惯给一个整体贴上名称,然后用标签来标榜整个整体——遗憾的是,即使对于我们这些新生的碎片,他们依旧采用了这个方法。”
“所以即使我什么都没做,炎国还是认为我与其他兄弟姐妹一样,是个善于搞事的,围追堵截不少,他更是其中摇旗呐喊的翘楚,只是炎国人擅长拉帮结派的习惯终究有利有弊,享受了益处就要接着坏处,他们借着批判我们的机会登上政治舞台,却因为上书炎皇请求清理土地失了机会——作为清算,他们招牌的政策岁相管束令也跟着倒台,我因此也能随便侵入这些失势者的家中自由交流。”
“对于他家中花园的每一朵花,我自然是过来临摹身形的过客,甚至还能给它们补一补水报偿,可对他,我的出现就意味着他的失败和理想破碎,在画里又怎么能以好人的形象出现呢?”
夕把指尖点点画中的自己,在冷冰冰的脸上用墨图出小小的“坏人”标记。
第二百七十四章 任侠(五)
“我想你们会吵得很激烈,行将就木的老头子临死之前把对岁相化身的怨恨全部从嘴里骂出来,一腔愤恨被他用唇舌从内心深处挖出投掷,你被他气的想给他一个体面了吗?”
郝昭听着夕对那段时光的描述,随口问道。
他知道故事应该不是他口中的极端模样,否则夕也不会把这件事拿出来作为共性的代表,但若是橘猫自己,遇到一生都在敌对的敌人,那便绝不会心平气和——也许孔明那家伙能忍住性子虚怀若谷,但若橘猫看不起某个人,他就真的话不投机半句多。
果然,夕轻笑着反驳了他的推测:
“并不是,他对我这样的存在可没有多少敌意,反倒能声音平稳地交流,提到政敌时却恨得咬牙切齿,恨不能生啖其肉。”
想着这些最常见的庙堂人物临死前真正对岁相和天下的看法,哪怕见多识广不愿多言的夕,都忍不住叹了口气:
“倒不是没有因为岁相存在真的失去重要之物的年轻人,可即使他们中万里挑一能影响朝政的年轻官吏,都无法斗得过那些世家大族出身的年轻人,能爬上去的少之又少,而等他们走到能影响天下那一步,心思就不会再花在昔日心心念念的位置上啦——政敌和背叛者才是那时的他心中永恒的、恨不得寝食皮肉的仇人。”
“我当时花了很多时间观察炎国京官的思绪,时间长,见的人便也多,但年老时能红着脖子破口大骂的,也只有一个,但原因并不是因为岁相影响了炎国什么——他所处的时代我们已经清楚该怎么与炎国人交流,岁相造成的灾难越来越少,且多在压迫严重、渴求极多的偏远位置——而是给他生了唯一一个儿子的宠妾家里人全都因为某个疯子遭灾。”
“那是个风流种子,但也足够痴情,为了一个已经先他一步离世的妾躲在花园里大喊着绝不屈服,然而自始至终他对岁相的敌意都不来自民生,甚至他那个宠妾出身的偏远地区家族之所以被岁相引导的灾难伤害,也是因为盘剥过盛,让当地人无法接受,用岁相的力量发动了一场血腥报复。”
随着夕的话语,画中的老人似乎和夕聊了会儿,那真的是很平静的场景,老者淡然处之,夕站在阴影里提问,良久,似乎是问完了,夕的身影在黑暗中缓缓退去,老人则颤抖着手掌抚琴,郝昭从手腕动作就能看出琴声的驳杂不堪,他太老了,也许年轻时是抚琴论诗的才子,可老成这副模样,想来什么动听的琴音都弹不出来了。
“我选择他为共性便是他问的驳杂,几乎包括了九成和我交流过的官员问的问题。”
沉默下来看着郝昭的夕轻声诉说着:
“若是你有心翻看史书,倒也能看到他的大名鼎鼎,算是
反岁相的先锋人物吧,司岁台和秉烛人的诞生和他关系很大,到他临死时,我去问他,他反倒很惊讶地说原来你认得我,我当时也很不解,便问他立下这么多规矩打击岁相难道其实连岁相是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他反倒笑了,许是临死前的坦诚,平静地告诉我敌对岁相只是因为需要有这个目标团结其他官员,有了一个方向,他就能区分敌人和朋友,后续的规章制度更多是为了把这件事办的漂亮,至于岁相会不会难受,司岁台和秉烛人的项目会花多少钱,这是别的官员的事,他不在乎。”
清幽的声音像是在说事不关己的事,也许那位老者当时也是在用枯槁嘶哑的声音以相同语气复述他的举措,听到的人是什么心情呢?
也许把夕口中对岁相的举措换成对平民的举措,把老者不在乎的群体换成平民,盛大的怒火才会盛开吧。
“小密探口中看不明白的事就在这里,”夕继续说道:“虽然她受到的教育、学到的知识、看到的人都在极力表现出对炎国人的关心、对炎国强盛的看好,但其实大多时候,统治的看法和理想的看法是不一样的。”
郝昭这回是真的挑起了眉头,被夕口中的认识勾起兴趣:“这要怎么说?”
“虽然有些复杂,但实际上我这样的岁相碎片来自岁兽,我这么和你说过吗?”
夕转移话题,问起不太相关的故事。
橘猫点头赞同后,她又接着叙述来自岁相的某种秘密:
“真龙当时为了战胜巨兽,弭平战乱,团结了太多炎国人,那时从真龙到臣下,每个人都坚持和普通炎国人站在一起,许多弊病在当时都是当日有当日除,所以真龙才会被整个炎国确认为信仰般的存在,这件事你了解吧?”
夕问郝昭,橘猫又点了点头,于是陪炎国经历了太漫长时光的夕继续诉说岁月带给她的见解:
“但到了后来,统治者与普通人的关系就变化了,贵族看似与贫民站在一起、代表贫民说话,但他们实际上已经封住了贫民的嘴,堵住了他们说出见解的权力,站在朝堂上出自平民的人越来越少,贵族出身的大人物,或者娶了贵族族女的平民逐渐占据主流。”
“当这些都被改变时,他们的关系就很难说得上是和睦,许多方策的目的也不再是让一切变好,而是稳固好的一切,但好的一切又该怎么定义呢?”
夕歪头笑笑,反问郝昭,橘猫一时愣住,居然不知该如何解答,于是夕继续说着不知是疯话还是妄言的喃喃自语:
“后来啊,占据高位的人不愿走,吃到最多好处的人不愿挪,他们的目的就不再是让所有人都变好,而是让他们一直在高处,一直吃到最多的好处,为了做到这一点,某些方略的提出就变得很有必要,一些默契就自然而然在所有高位者中生出,同伴还是敌对,真心还是伪装,群体的立场就自然发生了改变。”
“惊蛰的问题不在于找不到同类,而是她站的位置早就在漫长时间的消磨中确认了某些默契,她的敌人从来不是什么政敌,而是庙堂中的所有人,甚至那位炎国皇帝,都未必认同她的想法——所有人都反对她时,她又有什么办法做到自己想做的事呢?”
第二百七十五章 任侠(六)
“听我说了这么多,你打算怎么做呢?”
讲完炎国疯话的夕宝双手抱胸,询问郝昭的打算:
“这处幻境虽说有幕后黑手,但本质也离不了惊蛰自己的想法,看她这副模样,我差不多能推断出这处幻境原本的主题该是什么,只是解法难了许多,郝昭,你的选择呢?”
青黛发丝的大美人言笑晏晏,圆溜溜的眼睛被笑容眯的如两弯新月,软绒绒的睫毛密集柔软,让郝昭想起她曾经靠在他肩膀上悄悄睡去时略微发痒的回忆,白糯的牙齿于红润唇瓣的缝隙中若隐若现,宛如颗颗白玉软贝,珍贵玲珑,小巧可爱。
若是顺着纤细的脖颈向下扫视,只怕还能看到更美的景色,然而她言辞如刀,已经截断郝昭继续欣赏的欲望。
“无外乎那几个而已,冒险这么多次,哪次超出这两个范围?人也好,兽也罢,有社会性的生物最终能接受的两种解决方案无外乎那几个。”
“所以……将计就计?”
夕靠近过来,摊开郝昭的手掌,画了谁都不该看见的两个字。
“没错,综合下来,能当黑手、把惊蛰调.教成这副模样的,除了那一位也没有别的人了。”
感知到夕在手心写的字,郝昭赞同的说道——这又不是孔明要去处理的层层叠叠一层又一层还不知道智力水平到没到的倒霉蛋究竟在哪层的究极套娃幻境,能被他们两个选上的平行记忆,黑手除了摆在明面上没有别的去路。
这么说的话,难道惊蛰也是个人狠话不多讨厌谜语人的爽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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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差点以为是我崩溃之前做了一场漫长的梦。”
清晨醒来的惊蛰走出洞口看到烘烤土豆和地瓜的郝昭与他旁边拎着不知从何处拿来木桶的夕,下意识开口说出心里第一时间涌出的话。
“那你这梦做的可就有点长了,长到以为幻想是真,朋友是假。”
郝昭单手伸进燃烧的火焰里,丝毫不在意热度地取出一块外皮烧得发黑的土豆,掰开看了看却不满意,手上电光一闪,刺耳的滋啦声后,迷人的、象征饱腹的食物香味更浓了。
“因为真的很像梦。”
趁着郝昭加热土豆走过来的惊蛰蹲在他旁边,捡起郝昭腿边摞成堆的地瓜,挑了不大不小的一块扔进火堆里。
那身专用野外作战的野战服早就在郝昭和夕降临的山崩地裂中损毁,原本还能将就着使用,但今天早上惊蛰醒来时下意识伸了个上肢下腿的懒腰,呲啦一声之后,能将就的也讲究不起来了。
此刻的她穿着最后一套夏季作战服,衣服略薄,浑圆的大腿曲线在郝昭面前毫无掩饰,膝盖下自然形成的褶皱带着人体般的性感,或许是还没打算远行,惊蛰没戴上纯黑的隔热防尘手套,只是用素白的手掌隔空把地瓜扔进蓬勃燃烧的火焰里。
看着地瓜灰色的表皮在火焰中一点点变黑,惊蛰的目光随之悠远,等到火焰把地瓜整圈都烤成黑色时,麒麟才期期艾艾地向郝昭道歉道:
“抱歉,我昨天……”
“水已经好了,早上要喝点茶吗?”
耳边突然响起的女声让惊蛰身体一僵,想起原来还有印象中那个岁相化身存在,她下意识低下头去不再说话,露出金发的白皙耳朵一点点变红,整个人尴尬的要用手指在地上划出炎国名山大川地理考。
被司岁台严防死守的岁相看到自己狼狈无比的样子,惊蛰如今发现这一点只觉得羞耻无比,恨不得立刻回到京城和眼前的岁相老死不相往来。
但此刻他们正在幻境里面对更进一步的挑战,她又能怎么办呢?
“多谢,我来一杯,这是你的土豆,这回里面没偷偷塞辣椒,尝尝吧。”
郝昭没什么惊奇,相当自然地伸手接过夕递来的茶水,还不忘递给她刚刚被及时补上一发雷鸣电闪烧熟的土豆——它们不是夕画出来的画中之物,而是过去历险时路过某些温和的平行记忆被人赠送的礼物。
夕没好气的和郝昭做了交换,依旧把土豆凑在鼻子边闻了闻,才小口咬了下,腮帮子动了动就把土豆咽进肚子里,确认真的没什么不怀好意的添加物才吃了一大口,顺便多饮几杯热好的茶:
当初食神争霸赛平行记忆,郝昭这王八蛋狂炫三碗满满当当的尚蜀顶级辣度水煮鱼后实在承受不住,偷偷把一只饭后甜点龙椒塞进了夕等会儿要吃的白玉土豆里……
自此之后橘猫就知道夕不能吃辣,夕也能毫不在意在郝昭面前不要面子:辣的满脸通红涕泪交流嘴唇肿成香肠喉咙喷火的惨样都被看到了,再被看到些什么也无所谓了吧?(安详)
事后即使郝昭多次表示食神争霸赛只是情非得已,实在是吃不下辣椒了,以后肯定不会再往夕要吃的东西里掺上辣度过高的东西,夕宝还是会小心翼翼鉴别从郝昭手里递来的东西。
看到夕规规矩矩坐在同样是由她自己画出来的椅子上小口小口吃着土豆,时不时喝点茶水,哪怕是简陋到和野地刨食没区别的进餐,依旧仪态优雅落落大方,郝昭的背后就传来一阵火灼般的疼痛。
然而他现在也没法一直关注后背上不能示人的某位存在了——惊蛰的地瓜快烤熟了,而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取,还学郝昭一般直接伸手,指尖被烫的通红,忍不住提起手来拼命吹凉风。
郝昭也只好一边伸出手直接从火焰中把地瓜抓出来,一边握住她被烫伤的手指,微微握紧,磁场转动二十四万九千九百九十九匹的力量便开始摄取周围生物的生命磁场传递给惊蛰。
于是随着某些个生地瓜的腐烂变质、失活破坏,惊蛰手指的疼痛也肉眼可见的消了下去,她带着羞赧的对郝昭笑笑,难为情地接过橘猫递来的地瓜——太多年没有野外执行任务,居然连这些最简单的生活手段都忘了,她忍不住为自己的怠惰觉得羞愧。
“先吃吧。”橘猫也挖出早早埋在火里烧了许久的最大号地瓜,一边剥开黑漆漆的焦皮一边催促两位同伴进食:
“等会儿我们去移动城市看看,看看是哪里不对劲。”
心慌,请假一天
脑袋疼,心慌气短,感觉有点不对,休息一天,休息一天
紫薯布丁紫薯布丁紫薯布丁紫薯布丁紫薯布丁紫薯布丁紫薯布丁紫薯布丁紫薯布丁紫薯布丁紫薯布丁紫薯布丁紫薯布丁紫薯布丁紫薯布丁紫薯布丁紫薯布丁紫薯布丁紫薯布丁紫薯布丁紫薯布丁紫薯布
丁紫薯布丁紫薯布丁
第二百七十六章 任侠(七)
“等等,也许我们需要做些计划,或者去找些其他同伴来,只有这样才……”
北境战争持续近七年后,炎国任何一座移动城市都不再是过往模样,昔日灯红酒绿尽情欢歌的景象好似生活在移动城市中的居民无法接受现实发出的梦呓,再也没有人有勇气去思考是什么让生活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过分清醒时,认识到整个人生都在被城市和国度吞食得干干净净、劳动果实却被大肆篡取的事实总是那么容易让人失去生活的勇气。
慢性死亡以一种衰落和萧朽的形式降落在城市里,缓慢的抽空整座城市的骨血,一步一步把这座被反复抽血的移动城市吸成一具皮包骨的活尸,连带着构造出这座都市的大部分人都失去生命的活力和坚持。
尽管移动城市总督和其他贵族依旧花天酒地穷奢极欲,拼命维持这座城市的繁荣与活力,昼夜不息的灯火亮得好像中心城区依旧是这片大地上璀璨如阳的珍珠之一。
可贵族的悲喜又能逆转多少城市的惨淡呢?在移动城市里反复游走、冲进各个工厂供给营养的血液死气沉沉,欢快的心脏旋律又能有几多梦幻?
当一座城市中大部分人都失去朝气和希望时,哪怕灯火辉煌、高楼林立,外乡人进来的第一眼只怕也是大失所望,被城市沉闷机械的气氛压得喘不过气来。
惊蛰带着郝昭、夕一起闯进这座城市时,难言的沉闷几乎摧毁了她的言语表达,让麒麟无比胆怯的拉紧风衣自带的帽子——仿佛这么做就能把失败拦截在斗篷外一样。
每一次进入或陌生或熟悉的移动城市,无形的悲鸣便好似在她耳边响起,痛苦地倾诉麻木和悲凉是如何在这座城市的伤口里发酵,又有多少苦痛和绝望在沉默中逐渐消陨。
她可以接受看得出来的叱骂、怨恨、攻讦,但无法接受一座城市悲凉的落幕,特别是当这一切苦难的背后还有她自己作为幕后推手时,惊蛰愈发不忍卒视眼前寂寥无声的一切。
肉眼可见的,麒麟开始发抖,她已经竭尽全力遏制身体反应了,可从内心深处溢出的情感依旧冲破了理性的捆绑,把无法接受的悔恨调制成躯体无法抑制的忧伤。
她这把刀已经钝了,刀锋不复昔日一往无前的锋利,反而开始被抹上圆滑做底色的蜡油,纵然装饰的光鲜亮丽,一跃从凶器变成礼器,在所有人眼里作为祭礼刀散发着超出普通刀千倍万倍的光彩,都无法掩饰当人需要她划开遮住眼前的黑暗时,这把刀已经钝到垂垂老矣,撕不开哪怕一点微小的口子。
郝昭看出了惊蛰的恐慌,夕看出了惊蛰的崩溃,他们各自把自己看到的收入眼中,于是橘猫领着两个把自己包裹在厚厚斗篷里的美貌女士走入外围城区的黑胡同,准备继续龙门时因就任下城区近卫局局长而中道崩殂的行侠仗义,夕则默然不语,带着清雅的笑容整理衣衫,跟在宽大斗篷都遮不住威武身形的郝昭身后看他怎么快速处理惊蛰无法应对的惊险刺激。
当他们走进黑胡同,等待是否会有幸运儿发现有新人不知好歹躲进城市监控照不到的位置前来打秋风时,惊蛰才从艰难战胜从内心最深处涌出的悲伤失落,急切地向郝昭问出最大的难题。
——橘猫说要横扫天下澄清玉宇,这谈何容易!
总得在泥沙俱下、鱼目混珠的尘世里组建出一个庞大有序的团队吧,总得有后勤、攻坚、政治、世家和文人的支持吧?总不能、总不能打破整个世界后,把烂摊子扔在原地不管不顾吧?
计划一失败。
看到惊蛰急切焦急表情的第一眼,夕就差不多明白简单粗暴弄死所有人的计划已经失败了:
看看吧,这小麒麟痛不欲生满脸想不明解不开的糊涂样,稍微有点情商的人都能明白她在想些什么,很明显,若是解除不了她看不开的根源,不等幕后黑手出现她就会提前一步成为敌人。
所以,你要怎么办呢?
青黛色的美人眼波流转,软的像能化出水的眉眼从惊蛰身上划过,最终牢牢钉在郝昭身上,手指微动,一条墨色小龙便从指间缝隙纠缠而出,探头探脑地从夕的斗篷袖子里冒出尖来,随时准备摹画此刻场景下二人的大略神态——在夕漫长的作画生涯中,当遇到稍纵即逝、连允许作画的时间都不给的精彩画面时,随手刻下墨龙记载那时见到的每一处神态无疑是个不错的选择。
特别是眼下陷入幻境无法自拔的炎国密探与她正直刚正的友人面对面争吵、很可能下一阶段就是温情破灭喋血搏命的时分,埋伏在阴暗中的激烈情绪正跃跃欲试准备碰撞出生命的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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