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侠吃香蕉
听得前面那句话,正默默收拾信件的姬如雪下意识指尖一顿,进而耳尖稍有些泛红,迅速偏头遮掩了去:“两只信鸽还在后院,我去提来。”
“我也去我也去!”
阿姐跳下胡凳,匆匆忙忙追了上去。
“不著急,明日才出发,不用急著收拾。”萧砚笑道,全然没有了在节度使府那副怒色的模样。
在不远处,降臣狡黠一笑,然后手指缠绕了一圈发丝,狐媚子脸上扬,用桃花眼向萧砚轻轻一眨,以示挑逗,唇语道:“姐姐我,可以勉为其难当一下你的女眷。”
萧砚不由轻笑,只是摇头,就当没看见。
降臣也不以为意,她近些时日的心情很不错,甚而在萧砚身边待的暂时不想离开了。她不止一次告诉自己,这很不尸祖,可谓是严重扰乱了她原本的生活轨迹。
“……”
降臣正陷入何时去留的沉思,院子里,付暗牵来一匹乌黑高大的骏马。
“校尉,这十匹赏下来骏马也要一并带走吗?据交付的官员所说,它们恰才被运转至幽州没几日。”
姬如雪抬头望去,见这匹战马果然很是健硕,体态优美,鬃毛乌黑发亮。作为上阵的武夫而言,一匹合适的坐骑堪比一个亲密无间的战友,这种神俊的坐骑,她只在岐王那里看见过。
朱温独霸中原,但北方一直都是他的劲敌,却是一直头疼战马的供给问题,这也是大梁禁军中的马军远不如晋国的原因。此番能够豪掷十匹出来,确实是对萧砚特殊优待了。
对这样的神驹,恐怕单是照养都是一件麻烦事。
但出乎二女的意料,萧砚却并未表现的多么欣喜,而是顶著雪花蹲伏下去,仔细打量了下,进而起身摇头道:“可惜,这匹已被去势了。”
姬如雪眉头颦起,却马上猜到了萧砚想做什么。
“有没有没去势的公马?”萧砚看向付暗。
后者思索了下,点头道:“是有那么两匹,性格温顺一些,据那位马官所言,不温顺的战马都已被去势了……”
“将那两匹马带回曹州,让段成天安排,可以用作种马留存,好东西,朱温倒是舍得。”萧砚捋著那匹战马的鬃毛,轻笑道:“余下的,给王彦章、元行钦、李莽,以及田道成和余仲,他们五人每人都留一匹,你也领一匹,剩下的看看诸位兄弟里有没有表现好的,一并送了。”
王彦章三人不必多说,是萧砚麾下最主要的三个将领,而田道成是萧砚提拔的辽东燕人,现领著燕地新卒驻在渔阳。至于余仲此人,则是定霸都的一位军官,昔日萧砚赠刀于他,此人算是定霸都内第一个投效萧砚的军将,现也被提拔成了定霸都步军都校,管理著定霸都左右两厢的步军。
付暗自然是明白这些人物关系,但仍是挠了挠后脑勺,颇有些汗颜:“校尉,属下几无寸功,焉能厚颜据一骏马……”
“漠北有更好的。”萧砚淡淡道:“且你半年前在古北口阻挡述里朵南下,当时我无物赏赐你,正好今日补上。”
付暗恍然明白了过来,进而又大为动容,抱拳道:“敢为校尉效死!”
“还有这几箱银锭,待会取两箱去与分舵下的兄弟分了,我一个人也用不上这般多的钱财。”
“遵令。”
付暗不再推托,向萧砚抱拳一礼,再向两个主母行了一礼,大步离去。
当然是两个主母,对于兖州分舵的不良人来说,姬如雪伴在萧砚身侧长达一年,是无数人都看在眼里的,只要不是傻子,当然能明白过来。
至于降臣这位尸祖,付暗等人更是门清,平素除了尊敬还是尊敬,半点也不敢在这位跟前放肆。
“真要走?”
降臣见这动静不似作伪,不禁好奇起来。
“李振急著卸我的兵权,自然会想法设法让我不能留在河北。”萧砚走到桌案前,打量著盛于木盘中的镶金玉带,道:“我不走,他心难安。”
“好吧。”
降臣有些犹豫起来,她自是不会去中原的,玄冥教遍地都是,更别提汴梁还是其总舵所在。
她在玄都坞过著隐居生活,本就是不想理这些琐事,偏偏跟在萧砚身边又很容易引人注意,去了汴梁还得易容,麻烦死了。
想到此处,她便有些意兴阑珊起来,一时竟有些难以自抑的情绪弥漫上心头。
但降臣仍然认为,她只是舍不得这种惬意的生活而已,可不是舍不得这个姓萧的的小贼!
而一旁的姬如雪,也突然有些慌乱起来。
她已接到了妙成天给她发来的信件,言了女帝欲认她为义妹的事情……
少女难得的有些心绪复杂起来,瞥著萧砚的背影,稍有些怔怔。
一时间,厅中所有人,都各自揣了淡淡的心思。
当然,除了那个吃完肉脯,正满足仰躺在胡凳上傻乐的小萝莉。
……
翌日,天色放明。
近两百挎弓佩刀的悍骑护送著三辆马车,数辆大车,缓缓出了南城。
城外的民夫很轻易就注意到了这一支队伍,有人想驻足观看,但马上又被官吏催著涌上了城墙边的脚架。
除此之外,窝棚下的流民亦是远远看见了这一队南向的车马,都只是麻木的观望著,几无表情。
后日就是春节,但城内新来的主政官仍然没有过多关注他们的死活,救济粮也确确实实的停发了。城内给出的消息是城内辎重不足,北面有祸乱,需要优先保障城内补给,城外的难民,等到大梁的供给运来,就会马上得到解决。
这几日,仅有去修缮城墙的民夫,有资格领上一份口粮。在这个大雪漫天的春节,或不知有多少人会被冻死、饿死在这个往日充满希望的幽州城下。
有传言,那位爱民如子的萧军使因功劳太大,遭到汴梁来的同僚嫉恨,人都已被排挤到不得不回返汴梁避祸的程度,而在得知这一消息后,最后一抹希望也被彻底碾碎,不少为了活命的难民甚而已开始悄悄向北而去。
大道上,萧砚披著斗篷,回头看了一眼幽州城楼,进而夹了夹马腹,头也不回的转向南面,漠声道:“出发吧。”
最前头,付暗发出了命令,整个队伍便开始驶向南面。
不过须臾,后面却传来了密集的马蹄声,惹得不少不良人纷纷回头去看。
“萧帅!”
后面,几骑终于赶了上来,王彦章及几个龙骧军将领不待坐骑停稳,就忙不写的落马而下,拦住了萧砚。
王彦章脸上有些难掩的落寞,丧气道:“你走了,咱们怎么办?”
旁边几个龙骧军将领纷纷应是:“河北是军使打下来的,那李公焉能这般急著赶萧帅回返汴梁?就算闹到朝廷去,咱们也敢为萧帅说话!”
“呸!”王彦章怒声道:“我最看不起的就是这等鸟文人,李振这厮分明就是想夺萧帅的功,又因为萧帅一箭射死了他一个手下,说什么萧帅不宜待在河北,我看不过是这厮心生嫉恨罢了!”
他环顾四面,毫无顾忌的大声道:“我朝武夫,还有被文人骑在头上的道理?!”
这动静不小,惹得远处的窝棚里都冒出来几个人头,好奇的向这边望来。
“王大哥小声些,那李公就在城头上……”一个将领拉扯著王彦章的衣袖,好意提醒道。
“我怕个鸟!”
王彦章一把甩开他的手,梗著脖子道:“大不了我辞了这龙骧军右军军使的差遣,去萧帅府上当一家将!”
左右无不失语。
王彦章这厮最是头铁,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恐怕还真做得出这件事来。
“好了。”
马背上,萧砚终于开口,道:“不管李振到底是什么心思,但他说的不错,我继续留在河北反而是祸事。不必过多猜疑,闹出去像什么话。你们留在幽州,自要听从康太保差遣,莫要闹事。还有……”
他指了指王彦章,叱道:“伱几番拼死,不就是为了这军使之位来的?休要再提什么辞去一言,要知道,你的辞呈,还得交到侍卫亲军司给我看的,我不同意,你一辈子都得待在龙骧军!”
王彦章猛地一拍掌,猛地反应过来,后知后觉道:“还真是这个理,回了汴梁,我等亦是萧帅统属。”
几个龙骧军将领又是一阵无语。
“滚回去,莫要在这丢人现眼。你们这等表现,才是把我架在火上烤。”萧砚不耐一挥手,就欲策马离去。
王彦章却是抱著萧砚坐骑的马脖子,虎目四下扫了扫,压低了声音道:“萧帅,依末将来看,你这次养寇自重的事,还是闹的太小,不然李振岂有胆子让你回汴梁?我不是说回去就是什么坏事,但这下子,你出兵漠北又要等到何年何月了?”
同样知根知底的一众将领虽未出声,但亦是点头赞同。
“最关键的是,李振这厮竟然不再向诸军发赏赐。”王彦章小声道:“那厮说什么一应犒赏,朝廷早有定额,说你私开府库发赏,就不该继续发赏,而应用于重建河北。
这厮真是昏了头,这般下去,诸军定然不满。他真以为凭著康怀英和那几千禁军就能压住诸军,你这一走,诸军的牢骚声更大,都怕李振会卸磨杀驴,趁机打散义昌军、幽州军、卢龙军……”
萧砚稍稍眯眼,他很清楚李振的水平不至于这般低。
但其有一点,就是急著立功。
李振代天巡狩的这段时间里,河北的所有政绩基本都是他的功劳。重建河北是很紧急的事情吗?也不见得需要火急火燎的去做,但萧砚珠玉在前,李振自然也不肯落后,若是其能在很短的时间里让河北为朱温纳上丰厚的赋税,功劳实则不会比萧砚少到哪里去。
所以李振才会用河北诸军的利益来换取自己的功绩,且河北诸军都是降兵,朱温不可能不做安排,必然会分拆幽州、义昌、卢龙三军,才能够安心坐在汴梁那个皇位上。
李振现在做的,无非就是揣摩朱温心意,甚而他可能就是揣著朱温的旨意来拆分各军,以让河北彻底被纳入大梁旗下。而萧砚若是留在河北,这件事必然会被交给他来做,这也是李振要赶走他的一个理由,不得不说,这却也是一桩大功。
不过,很显然李振的这件事做的太急了。
“河北的事已与我无关。”萧砚摇了摇头,道:“你等也安分些,后面讨平北面乱事,必也会用上你们,说不得又是一桩功劳。”
王彦章愣了愣,进而低声道:“我们,真要认真讨贼吗?萧帅,你难道真没安排后手?”
萧砚笑而不语,一夹马腹,拨开王彦章,终于向南而去。
几个龙骧军将领避到道旁,抱拳弯腰而下。
“萧帅,汴梁再会!”
王彦章的眼珠子咕噜噜打转,似是明白了萧砚那个莫名的笑意。
他回过头望向北面,摸了摸大胡子。
他有预感,这再会的时间,恐怕不会太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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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州城头,李振一身紫袍,捋须而立,旁边有一人替他打伞,怡然自得。
康怀英淋雪站在旁边,一张马脸上看不出什么神色,待看见车马的影子彻底消失在南面,才淡声道:“李公此举,是不是太过于得罪萧砚了些?”
“谈何得罪,怎么,白白的功劳送到康太保手里,太保反而惧了?”
“倒也不是,恶了萧砚,某认为不是什么好事。”
“无妨,老夫有让他心甘情愿的手段。”
李振淡定的捋须,道:“太保接下来,只管扫平乱军,按陛下旨意整军便是。这河北的大功,焉能让他一人吃完?”
旁边,替他打伞的朱汉宾低笑了下,稍稍屈身。
“李公英明。”
第156章 完了
从古北口出塞,再向北行八十里,便至北安州地界,临著乌滦河有一片连营。
寒风裹著雪花拍打著漠北大旗,因为有些湿漉,竖长的旗帜只是无精打采的粘在旗杆上,偶尔随风晃荡几下。
几骑从北向南驰来,一路直入大营,在主帐前落马而下。
世里奇香狠狠皱著眉,不动声色的四下瞟了一下,能发现营内的士气似是有些低迷,不少营盘中人影都无,许多漠北人全都缩在帐篷里不出来,在外间活动的,竟多是汉人士卒。
堂堂漠北王后,居然落得要把汉人充作主力使用才能够稳住军心……
从燕地退回到草原后,纵使述里朵有心控制消息,但不少漠北人还是终于发现,他们这批从王庭南下征战的漠北军,居然不知何时成为了“草原叛军”、“漠北耻辱”。
昔日的大王耶律阿保机生死不知,耶律剌葛趁势上位,不但控制了王庭,甚而还控制了大部分南下漠北军的部族、牧场,以及最为重要的牲畜等财产。
一时间,漠北大营里人心动乱,流言四起,漠北士卒人人自危,述里朵不得已只能停驻在这乌滦河岸,依托几座山峦作为屏障,进而重用赵思温等汉将,让汉儿军承担宿卫任务。
便是萧砚给予王后的党项等部族的降兵,述里朵也尽可能的利用起来,配备皮甲,充作预备兵,以防不测。
这个时候已过正午,天色却仍还是灰蒙蒙的,仿佛看不见天明一般,到处都是雪花簌簌的场景,寨墙上有汉军士卒挎弓值守,营中也有一队队的士卒巡视,倒不至于让人轻易看出虚实来。
但世里奇香却清楚,已知实情的漠北军,恐怕难堪大战……
她心下叹气,通过请示后,垂首步入主帐内。
“南面传来消息,檀州甫一策动,幽州以北的各个军州皆是群起响应。我们驻在古北口的一千骑卒亦已随令南下,根据既定计划向西扫荡,占蓟门(居庸关)、南扑涿州,配合燕军鼓动声势。”
主帐中,赵思温正指著挂在木架上的舆图出声,他回头看了眼入帐的世里奇香,没有理睬,继续出声。
“幽州遣出的将领名曰康怀英,末将对此人不甚熟悉,只知此人是朱温麾下的一位大将,甚是知兵。但由于各方策动,其甫一出兵至横山城,便被三面合围,初战尚捷,但渔阳之卢龙军突然策反,其野战失利,退守横山城内,尚不知幽州方向有何反应……”
帐内便有其余汉将加入讨论,多是南面的消息,一部分漠北渠帅、军主,都只是抱著胸一言不发,显得气氛很是诡异。
漠北大营,反倒是汉将成了主导地位,说出去像个什么话?
主帐左侧,述里朵端坐在一交椅上,美目里甚有威严,明明是坐在那里平视舆图,却偏让人生出一种被她俯视的错觉感,就算是一众各有心思的漠北渠帅,这会也无人有胆子敢直视她的眼睛,都只是稍稍垂首。
她大多时候也只是平静不出声,只在关键处会稍有询问,以彰显她这位地王后仍然对局势有极为清晰的掌控权,在不知不觉中,反而安定了不少漠北人慌乱的愁绪。
两个王子都在王庭,但王后看起来半点惊慌都无,显然是有办法的。他们这些与述里氏几乎是绑定了主仆关系的渠帅与普通的士卒不同,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只能跟著王后一条路走到黑,盲目转投门庭,自己的族丁、部族财产,最大的可能反而是被新的主人吞并,一朝回到解放前。
不管情况如何,起码王后看起来还是甚有办法的,所有人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
“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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