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侠吃香蕉
“还没有……”游义思索了一下,沉吟道:“不过老夫有一言,不知天暗星肯不肯听。”
“说来便是。”
“老夫听他们说,大帅亲临瀛洲,便就是想看天暗星如何惨败收场。说实话,老夫跟随天暗星你行事已有两月,单只是这两月的快意,就已让老夫对你佩服有加。但正是这样,老夫才要劝你一句。大帅认为你会惨败,此行便定然是危险,何不就此收手?”
游义顿了一下,又道:“老夫上了年纪,话有些多,望天暗星莫要计较。”
萧砚笑了笑,只是道:“若没有大帅,你也认为我会输?”
游义犹豫了下,摇了摇头:“是输是赢,在我眼里,都不过半成。但若是老夫,眼下既然已得到了这河北,就不会再出塞。”
“为何?”
“之前说过,老夫等人在瀛洲,就已研究过你。高梁河那一战能胜李存勖,便是因为有那漠北王后助你,然眼下有耶律阿保机这一变量,也就是大帅所言的‘脱离棋盘的棋子’。他作为漠北王,当能让那漠北王后放弃助你。没有她相助,再出兵漠北只会得不偿失。”
“你说的对,阿保机确实是我没有料到的变量。此人于我更是死敌,不管因为什么事,都会和我不死不休。”
萧砚沉吟了下,复又笑出声,道:“不过你又说错了,或许说,当是大帅算错了——
这漠北,我从来只有王后一枚棋而已。
这变量在棋盘外,又怎能影响到棋盘内。”
——————
大雨滂沱,道路泥泞,一行人正艰难的走在荒野中。
韩知古擦了擦脸上的雨水,抬起头大喊:“雨太大了,可否缓一缓再走?”
前头,几个不良人顶著斗笠,挎刀转过来。
那领队人的脸上,却唯有漠然:“下刀子,也得继续走。”
韩知古无奈,只得安抚旁边的耶律尧光。
“二王子,要不要仆背你走?”
“不用。”
耶律尧光却显得精神很好,但他的脸上这会还是稍有些不解,低声道:“我们,不去寻母后么?”
韩知古实际也稍有些茫然,但他只是小声解释道:“王后尚被耶律剌葛围困在横山,咱们也没法去汇合。现在,先去南面,等后面没有追兵了,我们安全落脚了,或就能去找王后……”
耶律尧光点了点头,不再多问。其实他自始至终都显得很镇定,这点大雨对他实则不算什么。
他唯只是好奇,这些陌生的斗笠人,到底是母后从何处寻来的?
……
许久,众人终于止步。
却见前面的一条河水旁,有几处窝棚,里里外外约莫有十几人的样子,似乎早已等候多时。
在窝棚旁边,则是几十匹坐骑,正被几个同样带著斗笠的人喂著马料。
一人正在雨水中捧著河水豪饮,闻见动静,便抬起头来。
隔著雨幕,耶律尧光能看见那是一个双鬓斑白的老人。
但其却显得很是矫健,哈哈一笑,戴上斗笠。
“老子可算是等到你们这群小娃娃了,后头有多少追兵?”
那之前对韩知古很是冷漠的领队此刻却是很客气:“不瞒前辈,我们一路避走小道,真不知道有多少人……”
“无妨,来多少杀多少就是。”那老人无所谓的一摆手,进而牵著马走近了些。
他盯著耶律尧光,稍稍摩挲著下巴。
“你就是漠北二王子?”
韩知古实则已有些警惕,他下意识想要将耶律尧光掩在身后,但后者却已兀自镇定的昂然答道:“正是尧光,你等,亦为母后招揽的能人奇士否?”
“差不多吧。”
公羊左哈哈直乐,进而一把将耶律尧光拎上马背,然后又促狭的一笑。
“不过,是你阿耶的人。”
第195章 两路(一)
狂风漫卷,层层乌云中隐隐有雷声轰鸣。
暴雨如注,遮人眼帘的雨幕被狂风卷的斜吹而下,使得伫立在草原间的一片树林都因此摇摇欲坠,似要拔地而起。
在这昏天暗地的天地中,一道人影则是踉跄奔走在树林丛中,一抹鲜血从他的下腹部不断的渗出来,却是混著雨水汩汩的淌流在泥泞的土地上。
若是细看此人的面容,就能通过他偏西域的容貌辨别出他当是一个回鹘人,加之此人身上还穿著一件料子极为粗糙的褐色法袍,便不难知道他巫师的身份。
然则,此时随著他慌不择路的踉跄而走,他身上那件本就粗糙的法袍却是终于被歪七扭八的树枝划拉的到处都是裂口,连带著其下干瘪的皮肤亦被划破,又平白添了不少口子。
但就算如此,他却好似完全察觉不到痛感,惊恐的眼睛只是不断四处瞟动,寻找著最容易通行,也最能够掩住他踪迹的道路而走。
他脚步慌乱,死死按著下腹的伤口,同时还不停的向后张望,显然是在逃避著什么人。
不过天空雷声轰鸣,四面又是大雨如注,整片树林都被狂风吹得到处都在作响,他哪里能在这形同夜间的天色下感查到半点动静,唯只能借著直觉逃路而已。
好在这种天色下,对方应当也不会追到他的踪迹……
这巫师终究是跑不动了,他伤势难耐,能跑到此处已是不易,在神经稍稍松懈过后,马上就再坚持不了,遂支撑靠坐在一棵大树下,颤颤巍巍的从怀中取出一株草药,进而放在嘴里稍稍嚼了嚼后,就忙不迭的吐出来按在下腹部的伤口处。
然而,就在这刚刚舒缓些许的时候,他还未来得及进行下一步动作,脸色就突的呆滞起来。
视线中,一道高挑的兜帽人影缓缓从正前方走过来。
只见这兜帽人影的身上,亦是一件法袍,然而却显得甚为古朴厚重,下身的直缀袍裙遮住了脚踝,便只能看见一对赤足径直踏在泥泞中,不徐不缓的朝他走来。
在这高挑人影手中,则是一柄鎏金的三棱降魔杵,顶端闪烁著流光,能隐隐看见有一道波光正以这杵尖为中心,向四面不断的掠出。
一个头颅被扔到了巫师的脚边,却也正是一回鹘巫师的首级,干瘪的面庞上瞪著两只鼓鼓的眼睛,显然在死前看见了什么让他惊恐至极的东西。
这靠坐在树下的巫师便慌乱的向后倒缩,而后毫不犹豫,猛地将干枯的手指用嘴咬出血,然后不断在脸上涂抹,嘴中用晦涩的漠北语哆哆嗦嗦的念念有词。
“厥气盈满……黑白不化,人鬼和合……垂绝无顷,弟子愿献七成魂魄,拜请本坛恩主与弟子合形……”
他语速又慌又快,加之语言晦涩,旁人或许压根都来不及分辨,但却能很明显的看出,这巫师的身形开始缓缓鼓胀起来,原本干瘪的手臂也慢慢充满了肌肉,似乎他体内的气血突然被什么东西调动了起来,同时,一股缭绕的黑雾亦开始在他脸上萦绕。
但自始至终,那手持降魔杵的人影却都只是漠然的盯著他,甚至等到后者晃晃悠悠的弓背站起来后,才肃声道:“耶律迭剌既然将我引到此处来,他在哪。”
可回答她的,却唯有一片癫狂的沙笑声:“瞧瞧,多有神气的女娃娃,想不到这等废物的对手,居然能是你这等神女。来,让本仙尝尝你的魂魄……”
很明显,这癫狂的笑声,并非那巫师原本的声音。
不过马上,这笑声却突然停住,而后响起一道惊恐的声音:“恩主、恩主,此女是草原大萨满,莫与他交手,快带我逃……”
“住口!”
方才那癫狂的声音瞬间提高,且在这声音之下,很明显能看见这巫师的脸变得狰狞扭曲。似乎他体内还有另一道人格,正不断与其争夺控制权。
而这被称为大萨满的高挑少女,却好似并未看见这一幕,仍旧只是漠然开口:“耶律迭剌,在哪。”
那巫师便弓著腰掩在大树后面,探出半张丑陋的脸来,尖笑道:“桀桀桀,想知道?女娃娃,你献一份神力,助本仙成神,本仙便告诉你。若不然,本仙吃了这废物,你可就什么都得不到了。”
这一语而下,他便看见那大萨满沉默了下去。
他便弓腰钻了出来,嬉笑道:“如何?你又拿本仙无法,但本仙却能吃了他,你若不配合,看你拿本仙怎么办!”
下一刻,他嬉笑的脸色却是再次变得狰狞,那慌乱的声音再次响起,却是已然哀求起来:“恩主,她真是大萨满,您这等的天神这几日已被她斩了七八个了……”
“让伱住口!”这巫师突然原地暴怒起来,进而指著那大萨满道:“杀本仙?死的是你的肉身,不是本仙!这等神女在眼前,你让本仙逃?你该死!”
“本仙倒要看看,她如何杀本仙。”巫师狞笑一声,道:“女娃娃,本仙就是不告诉你,看你能耐本仙如何?”
他叉腰狂笑,俨然没有方才那狼狈逃命的模样,若是让旁人看见,或许会真当这厮是一个什么野仙。
然而,少女只是稍稍歪了歪头。
那巫师的笑声便止住,眯了眯眼,同时手掌呈爪状,稍稍做出了防御的姿态。
进而,他便看见少女手中的降魔杵突然对他一指,口中响起一道空灵的声音。
“敕。”
一字而下,降魔杵上流光涌动,进而猝然荡出,若是从天空俯视,便能看见半边树林都因这波光而倏的一亮。
这波光自然也从巫师的身体荡过,但后者却已异常敏捷的向后倒翻出去,整个人趴在地上,两眼警惕的看著大萨满,俨然是防御性拉满。
但他马上自查体内,却发觉自己什么异样都没有,遂再次眯了眯眼,然后狞笑著起身:“狗屁大萨满,本仙倒要看看,你能……”
倏然,狂风当中,大雨斜洒,天边雷鸣滚滚,突有一道霹雳闪动。
下一刻,在巫师慌然的目光中,天际,一道雷电直劈而下,炸开几棵被狂风吹弯的大树,精准且暴力的正中他的头顶,而后便见一道电流贯穿其整个身体,直透地下。
层层雷电在地面无数的积水中爆闪,大萨满手中的降魔杵一挥,一面罡气便荡开了无数向她袭来的电光,进而层层折返回巫师的体内。
几乎没有什么惨叫声、也没有什么叫嚣声,甚至是巫师方才那句话还没有说完,就已全身模糊的倒下去,自始至终,竟是哼都没有再哼一声,且其全身宛如干尸,一滴血都没有。
天空依然还在下著暴雨,雷鸣声也已远去,但这树林内仍然有雷光闪烁,便能看见大萨满那兜帽之下,是一古朴的萨满面具,美轮美奂,精致无比,然而脸颊侧却是裂纹密布,显然是被重新修补过的。
她漠然的转过身,甚至都不需要去检查那所谓的恩主是不是真的没有死。
一路走出树林,便能看见这树林的四面还有数具尸体,都已是死的不能再死,一缕气息都没有。
她定定的看著西面,犹豫的思考了许久,开始迈步朝那边走。
——————
往西,横山脚下,乌滦河岸。
王庭大营。
“废物!废物!全都是废物!”
大帐内,伴随著东西碎裂声,暴喝声不住的响起。
在这怒声下,无数娇美的侍女都是胆颤心惊的趴在地面,大气都不敢喘。
帐门口,则是几具已然被刀劈死的王庭侍卫,而尸体当中,耶律剌葛赤著上本身,手持著长刀怒眼圆睁,压不住怒火的来回走动。
“这么多人,竟看不住一个狗崽子,他怎么能够逃?怎么能够逃!?”
帐外,几个将领在大雨中跪在地上,只是不断的磕头:“大王息怒,俺们已经派人从各个方向去追了,定能把耶律尧光追回来……”
“追?凭你等废物,能追到甚!?”
耶律剌葛被气笑了,倒是没有砍这些将领,只是把长刀一丢,然后也不管这些人在外头淋雨,看向旁侧:“老三,你看,没了你,这些废物真是什么事都干不成,本王是实在不得已了,才把你叫回来,并非是存心想耽误你收拾那位小侄女。”
旁边,穿著兜帽法袍的耶律迭剌端坐在交椅上,咳嗽了两声,平静道:“无妨,我阵势已摆下,她只要入阵,就轻易难以脱身,后面再收拾也不迟。”
“那便好。”耶律剌葛豪迈一笑,道:“本王之前还当这位小侄女有多厉害,哼哼,神女转世,也只有述里朵那贱人敢夸口了,在三弟面前,还不只是一个小娃娃?”
耶律迭剌捂著嘴咳嗽了下,却是沉默不语。
但前者并未发现这一细节,只是仗著腰来回走动,道:“既然收拾那位小侄女不急,三弟便替本王走一趟,去把那狗崽子擒回来,如何?”
说罢,他又指著帐外的一众将领,不屑的冷笑道:“指望这些废物追,还不如当那狗崽子已经去和他爹在渤海相聚了。”
这大帐内的人当然知道他在开玩笑,耶律尧光出逃才两日,怎么可能会跨过千里到渤海,更不可能寻到他那位父王。
外面的将领听出了这句指桑骂槐的话,便纷纷无地自容的埋首下去。
不料,耶律迭剌却是直接拒绝:“这一次大王急召我回来,我就已预料到必有什么紧要的事,此次回来,便带回了两名巫师,这追人一事,大王让他们去做便是。”
耶律剌葛豪迈的笑色稍稍僵下去,显得有些阴沉,但最后只是背过身道:“倒是也行,不过这件事实在紧要,述里朵二子,尧光独受她看重,是为让她不敢轻易逃窜的手段,且本王也不想让阿保机还有子嗣在外……”
说了这么多,他不过还是想让耶律迭剌亲自去追人,但却没有直接提出来,只是道:“那两个回鹘巫师,靠谱否?”
“不逊述里朵身边的大贺枫。”
“那便好吧。”耶律剌葛背对著的脸色有些难看,不过也并未多言,只是喝骂外头的将领:“没听见?还不快去追人!?”
外面的人自然一哄而散,跟随两个木著脸、一身褐色法袍的巫师而去。
耶律剌葛稍稍安下心来,然后又豪爽一笑:“老三这是,不放心小侄女那边?”
“我亲自坐镇,难免要稳妥一些。”
“对付她,应不算什么难事吧?”耶律剌葛眯上眼睛,有些警惕起来:“本王这次召你回来,可是误事?需不需要本王派人去祝你?”
“无妨。”
耶律迭剌平静的一摆手,起身向外走:“就算有些棘手,大王也只管静候佳音即可。”
因为其戴著宽大的兜帽,耶律剌葛并不能看清其脸色,但毕竟听其语气平稳,遂还是放心下来,而后笑道:“是了,有老三出马,本王有什么担心的。
老三你只管专心对付她,待本王擒了述里朵,让她们母女团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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