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侠吃香蕉
当然,之后这归德军的主将任免,自是需要看冥帝的意思,但不妨碍他去偷偷拉拢其中的一些军将,今后若是和冥帝反目,也好有一些能够与之抗衡的底气才是。
想到这,他复又看向坐在御座上的朱温,眼珠子一转,马上就要上前去准备拿出自己的拿手好戏,哄这个老东西一手,也好在待会给萧砚再上上眼药。
但就在这时,却听见南面突然响起一股黄钟大吕的声音,远远传来,笼罩四下。
鬼王的脚步一顿,眼睛里闪过一丝惊喜,回头望去,他倒不知康怀英他们还有这等花样。
而下一刻,其间又有隐隐的歌声响起,哪怕传到这里来已经有一些微弱,但分明其中的荡气回肠气概,却丝毫不减。
所谓——
“披铁甲兮,挎长刀。
与子征战兮,路漫长。
同敌忾兮,共死生。
与子征战兮,心不怠。
踏燕然兮,逐胡儿。
与子征战兮,歌无畏。”
……
角落里,冥帝猛地睁眼。
鬼王也在此时突然反应过来,禁军上下一帮糙汉,怎么可能会有这种调调?
他心下大急,一把攥住一个礼部官员,瞪眼发问:“这是什么!?”
那官员亦是茫然,显然是答不出所以然来。
但此时此刻,在这鼓角门上,已经是人人色变,便就是朱温自己,也眯眼而起,稍稍翘首向南望去。
却见在视线尽头,已然出现了一抹白色。
白袍、白幡……
数不尽的雪白,已然滚滚而来。
……
在朱雀门外,已然等了许久的汴京百姓们已经被这夏日晒得脑袋发晕,本已激亢的气氛也稍稍沉了下去,毕竟是八月份,再有什么激情,也难免会败于天公。
在酷热之下,什么消暑汤已然无用,加之人人鼎沸了小半日,更是热气蒸人,已然惹的许多人不堪。
在这种情形下,确确实实有不少人有些不耐这献捷仪式了,毕竟所谓的献捷大军,纵使是军容再盛,盔甲再亮,实则也就那么回事,每每有战事起,汴梁禁军出征时也就看过了,看过了也就看过了,没什么大不了的,给自己也添不了什么物件,倒是遭这么一场暴晒的罪,却是实实在在的。
毕竟对于百姓来说,看热闹是本性,至于什么大军威武实则与他们的关系不大,外间战事再繁复,也终究落不到汴京来,战死将卒的家眷还能领一笔抚恤,但寻常百姓反而还要卖力供应这些大军。
故在燥热下,倒是有不少人纷纷脱离了道旁大队,也不是真的就一走了之,但多是去各处寻阴凉所在,且小半日过去,那些沿街挑担的小贩们也差不多售完了货物,他们一离去,更是少了几分热闹,那些达官显贵们坐在酒肆、小船里倒是无恙,他们百姓们又何必在这干遭罪?
所以人潮开始稍稍散去,去争那等阴凉所在,场面一时闹哄哄的,那些原本耀武扬威的禁军士卒也懒得多管,只是在街道边无精打采的值守便罢。
但就在此时,就在所有人都泄气之际,忽然就有数道号角声响起,接著便就是黄钟大吕之声,间杂著无数男儿厚重的歌声,却是突有一股豪迈且又让人心生悲凉的气势扑面而来。
所有百姓同时止步,错愕的回首望去。
同时之中,在安乐阁顶峰,亭台上正蹙眉苦思的女帝倏的一怔,先是举杯,进而又放下,从桌案后站起身,凤眸虚掩,望向南面长街。
就看见在视线之中,出现一片白色的旗幡,在旗幡之下,是一名名白袍骑士,这些白袍骑士俱未著甲,但人人都是干干净净,他们并未持缰,双手置于腹前,手中正是捧著一面面灵牌。
一面‘归德’军旗,昂然展于白幡之间,而白幡之下,那些灵牌虽然安安静静,却是层层叠叠,一眼望不到尽头。
每个灵牌上,都书有墨字。
“大梁归德军故将卒……”
场中为之一静,便是那些在汴河上大打出手的小娘子们,这会也霎时愣下去。
却见这些数不尽的灵牌默然捧于白袍骑卒手中,这会却好似分明在望著所有人,望著这座举世繁华的都市,望著这座为无数将卒为之厮杀的大梁都城。
所有人都突然背脊一冷,竟是不再感觉到燥热,反而在鸦雀无声过后,不少人都开始下意识整理自己的衣襟,为之肃立。
而在场之中,除却那厚重的歌声之外,只剩下了整齐划一的马蹄声和脚步声,在这无穷无尽的骑军之后,则突然有几名或紫或绯的统帅被簇拥著出来。
当其中者。
为冠军侯,萧砚。
第220章 再会女帝(二)
时隔一年余,女帝才终于又再次见到了那位评誉她为天下第一美人的胭脂评笔者,又或者说,再次见到了那位在凤翔时咄咄逼人、似乎怎么也算无遗策的大唐萧砚。
但时至现下,这位大唐的萧砚,却似乎已然变了一个人。
被拱卫在最中间的一名青年武夫,明明身著紫袍,但只胯了一匹寻常可见的坐骑,皮肤也变成了古铜色,下巴上留有胡茬,显然是有一股疲倦、瘦削的样子,似乎是有一股巨大的压力沉沉的压在他的肩上,使得其就此消沉了下去了一般,不复以往的风采气势。
女帝负手立在栏边,稍稍蹙眉,却是没有第一时间移开自己的凤眸,在萧砚的身上放了许久,方才缓缓看向了跟在负责拱卫萧砚等将领后面的步军上。
却见这一个个步军方阵,比起前头整齐且耀眼的白袍骑士,反而更是齐整了无数倍。
当此之时,每个方阵前都有几个将官骑著马慢慢策动,而正是这个速度,便也正好压住了后面步阵行进的步伐,故就算是从她这个视角看过去,也怎么看都觉得这些步军是一条线,长矛如林,整个队伍里居然没有其他的兵刃,所有士卒都只直举著手中长矛,以便步而行,但步伐却格外的一致,使人看起来格外有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
女帝再次蹙眉,她身为岐王,在军营中待的时间不算少,自是很明白这些兵家子的习性,莫说是在这种万民追捧的气氛下,就算是寻常行军,甚至是在战阵上列阵厮杀时,那等东张西望、左顾右盼的人也不在少数,更别提在这繁华的汴京城中了。
据她所知,这所谓的归德军,应当尽数是燕地儿郎才对,按照常理来说,这些兵卒甚至这辈子头一回来汴京,但就是如此,这些兵卒竟然连多余的动作都没有,自始至终都只是把灼灼的目光死死盯向前头,偶有少数人因气氛而情不自禁的小心瞥了下左右,也会迅速收回,以维持其方阵不会因其而乱。
这支兵马的军人素养,很高,甚至可称当世一绝……
女帝心下不禁生出惊叹之感,却是下意识的再次将凤眸望向了萧砚身上,从一年前到现下,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对这个青年的了解实在太少,自始至终,萧砚身上都有一种神秘感让她怎么也看不清,但就是这种神秘感,却又极容易吸引一个女子对其的好奇心。
不论是岐王还是那一本该正值风华的女帝,这两个身份就算尽数系于一女子的身上,但不管是哪一个身份,都无法避免的对其产生出难以拒绝的探索感。
在她身侧,姬如雪持著盛有雪块的琉璃盏,目光只是怔怔,从最开始到现在,她的心神几乎只系于萧砚一人,无论是前面悲壮且沉郁的灵牌骑阵,亦或是后面威武整齐的步阵,都不及那一个人。
少女的心思,向来都只有单纯且执拗。
她们都说自己寄情于这个已尊为冠军侯的青年,但她的记忆深处,却自始至终都只是仍然记著那个雪夜中的少年。
她的眼里,不在乎这个少年是不是真的算无遗策、是不是真的乃不世出的帅才、是不是真的风流于天下,她在乎的,从来都只有少年本人。
少年于斯,却又憔悴于斯。
河北一行,她便不再掩藏自己的心思,也无意藏自己的心思,喜欢便就是喜欢,爱便就是爱,掩著藏著反而是小女儿姿态。
她可不是小女儿。
所以便是当著女帝连同三个圣姬的面,姬如雪这会也不加掩饰的面上流露出了担心的模样,不仅仅是因为萧砚黑了、瘦了,还有那一分憔悴的气质,令她心里下意识难受起来。
事实上,姬如雪从河北回来后,就一直和妙成天待在汴京,因为有天速星段成天和上官云阙同在安乐阁的原因,她们是知道这大梁朝堂里嫉恨萧砚的人不少,所以就难免会认为萧砚如此憔悴,是因为尔虞我诈而生,自然在不经意间会生出心疼的情绪。
但她懂得萧砚,纵使是万难,这个人都只会昂然走下去,所以她能做的,也只是坚定不移的跟上去。
不论是不是前路万险。
她都不想因为自己拖累他。
所以在下一刻,姬如雪便长呼一口气,收回目光,折身去将手中琉璃盏中的冰块分去,而后在不经意间,指尖涌出淡淡的明蓝色辉光,而后辉光宛如流水般的浸在已然稍稍融化了些许的冰块上,竟是再次使之凝聚。
萧砚教给她的‘三分归元气’,已然令她的内力在短短半年内极速增长了两个大台阶,从不入流的小星位一举跨过中星位,直达大星位,甚至已然隐隐触摸到练气期小天位的门槛。
她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将这个消息分享给萧砚。
……
归德军连女帝都不禁赞叹,便不用提场中的百姓了,尤其是在见到那些整齐的步伐后,且整个队伍都宛如钢铁洪流一般的前进,居然除了最开始的那一首厚重的《马踏燕然》后,居然再无声音,就算只是便步,就已然有连绵的脚步声响起。
恰才被前面数不尽的灵牌骑阵而震慑得心生悲凉之感的百姓们,便马上被这整齐、沉默却又威武的阵型给催眠的目眩神驰,甚至被震撼的每个人都不敢大声喘气。
这是不同于普通军阵的威慑力,每一个在场中人都下意识心潮激荡,热血沸腾,这种耀武扬威的感觉,是不同于之前汴梁禁军那种单纯的显摆之状的,这是一种震慑、一种展示、一种压迫。。
而带给百姓的,便就是不可言状的激动、鼓舞,甚至他们明明第一次见到这些北地儿郎,却不由自主的心生一股其本来就应该是那种对百姓秋毫无犯、对敌人百战无敌的天下强军。
有这么一股强军入卫汴京,何愁战火会波及此处?
一时间,原本沉默下去的百姓们人人鼓动,下意识对这支军队油生一股崇敬感,尤其是那第一次坦然显露于百姓眼中的冠军侯萧砚。
若是按照传闻所讲,这位冠军侯却并不是身高丈二,也并不是那种以千万人鲜血染红官袍的杀神模样,反而竟只是一个青年,一个脸上轮廓如刀一般分明、身形颀长却略显瘦削的英挺青年。
不过尤让人注意的是,这个青年虽然文臣打扮,但腰挎著一柄唐刀,肩头立有一只神俊的海东青,且脸色平静,稍稍锁眉,有著远超同龄人许多的沉稳感。但却似乎又略略彰显出了一股年少成名的骄傲之意,坐在马背上的身姿挺直,腰上系的是朱温赏赐的金腰带,头顶带的是御赐乌纱幞头,蜂腰宽肩,锐利眸光一直盯著前方,气质格外突出。
这个青年,明明处处都不像一个能指挥上万人踏平河北、击灭漠北、破军杀将的冠世统帅,却又好像处处都像那一千年前传闻中的冠军侯。
似乎,冠军侯本来就该是这个样子。
似乎,本来也只有这种将战死将卒的灵牌奉在前,请故将卒先行,他居而后之的统帅,才当得上‘冠军侯’这三个字。
似乎,本来只有这种不世出的青年统帅,才能够提一支冠世的天下强军入卫都城,震慑天下不臣。
人心鼓荡,尽皆拜服。
大军所过,萧砚所过,原本因天气酷热而躁动的汴梁城,开始一段段的安静下来。道路两旁的百姓或对那一块块北地儿郎的灵牌俯首行礼,或是被严整的军容惊得膛目结舌。便是那些混在人群中不安分的地痞流氓,这会也个个呆若木鸡,竟是生了一股想要从军的错觉。
沿途值守的禁军将卒尽皆肃然,目光只是死死的盯著那一块块灵牌,死死盯著那马背上平静而过的青年。
在场的侍卫亲军马军各部,明明第一次见到这位顶头上司,明明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听他出声过,就已然油然而生叹服之意。
这无关其他,纯粹的只是因为这个人是自己的上司,而心生叹服。
而沿途汴河上的那些女眷小娘子,这会看著那期待已久的闺中佳婿、梦中情人骑马策过大道、策过龙津桥、策过朱雀门,身形越来越远,反而都下意识的忘了言语,忘了娇笑嫣然,忘了先前的所有争执,原本大打出手的小娘子们聚在一起,呆呆的看著那道身影越来越远,却是忘了所有。
每个人都被那一股强烈的雄性气息压迫,起了一层又一层鸡皮疙瘩。
这等男子,她们当真能让他垂怜看上一眼否?
……
比起汴梁百姓,那些位居高阁上的显贵们更是被惊慑的不堪。
近来在朝中对萧砚的流言攻讦一茬接一茬,鬼王一派本就根基庞大,自是想尽办法的要把萧砚的功绩往虚了说,要把归德军的重要性往下打压,好把这股新兴的将星彻底摧毁,把这一支毫无根基的军队各自吞并。
但此时此刻,他们却终于知道,这个所谓的毫无根基的将星,分明不需要根基!因为他自己就是自己的根基!
这种将星,君王若是不握于手中,岂不是夜里睡觉都能肝疼的起身?
在鼓角门上,鬼王已经将眼睛瞪得几乎欲裂,额上生出汗来,下意识想要做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完全是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干看著那一支势不可挡的军队如此直剌剌的跨过朱雀门,沿著御街如此而来。
不止是他,所有先前有过攻讦萧砚作为的官员都是一脸惶恐,都都只是惊疑不定,都只是额上不断生汗,却偏偏看见他们的那位鬼王也一脸惊疑的模样,反而愈加绝望。
明明事先已经安排妥当,明明就该是康怀英部先入城,明明就要把萧砚这厮摁下去……
到底是什么原因……!?
在朱温左手侧不远,敬翔缓缓捋须,只是气度平常,一脸静色而已。
但在他后手,户部尚书张文蔚却是一脸叹服的表情,已然对这位敬相的佩服达到了顶峰。
见过了这等景象,朱温不可能不用这支强军,更不可能不用这似乎正因为毫无根基而被攻讦成一脸憔悴的孤臣萧砚。
他作为敬翔的亲近之人,自然知道昨日夜里敬翔亲自进宫劝谏了朱温一番言语,话里话外都是提点了萧砚的好处,所以才有方才崇政院宣告康怀英的圣旨。
而张文蔚在见到了归德军这副军容后,哪里看不出萧砚的本事在哪,这等深通兵事的将才,偏偏受了敬翔的恩情,便就是一个极大的助力,将来得到的回报,必然是百倍可得!
但凭这一支强军,这一个将才,敬翔的相位几乎就能够稳如泰山,甚至完全可以自成一派,和鬼王等人明里暗里斗上一斗,这一个注,显然是押对了……
便是在这般想法下,张文蔚尚在出神,突然就闻周遭群臣突然发出一道惊呼。
他心中一骇,猛地抬头望去,却见朱温都已一脸激色的从御座上站起来。
待翘首望去,却见归德军在跨过朱雀门后,突然马军向左右分列,其后的一个又一个步卒方阵便就此彻底展露于群臣眼前。
当此之时,原本一直都便步行进的所有步卒方阵,突然在一道号角声下,猛地将手中直举的长夹在腋下,进而四十五度斜举,最后手中扶著矛杆,将原本跨度并不大的步伐猛地整齐又怪异的提起,而后又重重的踏下去,场中便猛地响起一道整齐且又沉闷的脚步声。
且从他们的视角看过去,却见这支大军每一次抬脚,都如一道整齐的波浪掀起,进而另一道整齐的波浪又紧接著跟上,无有断绝。
御街前后,除了那无数面白幡招展的旗声,便只剩下了笼罩天地的整齐脚步声,震人心弦,骇人头顶。
当此之时,莫说是鬼王,一直隐忍不发的冥帝都猛地色变,眼睛瞪的极大,似觉眼前这支横看竖看都是一条线的军队只是幻觉一般,压根不可相信!
但还没有完,马上,他们就见到有一骑突然奔出大队,继而猛地一抽腰刀,震声大吼。
“归德军健儿,而今天子当面,岂能不报于君听!吾归德军上下,穿谁的衣!”
下一刻,吼声如雷:“陛下!”
鬼王的头皮发麻,不受控制的猛地去看朱温,却见后者理都没理他,甚至是没理所有人,一对虎眼只是死死瞪著,脸上的肥肉一颤一颤,却是已经涨红无比,隔著这么远的距离,他甚至都能察觉到这老东西的呼吸都已经急促起来!
“吾归德军上下,吃谁的粮!”
“陛下!!”
“吾归德军上下,领谁的饷!”
“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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