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聊斋不对劲 第23章

城中宵禁从酉时开始，直至次日寅时结束，即从晚上七点到第二天凌晨五点，并且外紧内松，城中百姓敢在宵禁时间段内上街，一旦被逮到最轻的惩罚都是鞭挞三十下。

而放到高官显贵和富商豪族身上，朝廷的宵禁令则形同虚设，高门大院内灯火彻夜不息，河中画舫的靡靡之音更是得到天明才能落下帷幕。

让一个习惯奋战到凌晨的夜猫子不得不陷入晚上七点就得关门睡觉的被动局面，也难怪苏涑会叨叨个不停。

“夜生活？”

姮娥早习惯苏涑口中时不时蹦出来的新鲜词汇，稍加思忖就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旋即眼中闪过几分难以言说的意味：“你也想去河中画舫上喝花酒不成？”

“我可没这意思，只是想凑热闹。”

浑身不自在的感觉再现，苏涑连声狡辩。

“既然你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妾身正好找点事情给你做。”没有理会苏涑的狡辩，姮娥起身一阵翻找。

苏涑还以为她又要找自己汲取神力，心里盘算着要均给她多少神力时，才发现对方此时显然没这意思。

被姮娥按在梳妆台前，苏涑满脸疑惑：“这是要做什么？”

“你不是想去河中画舫喝花酒？妾身为你做些整备！”

取下儒巾，拨开发髻，把脸上遮掩肤色的胭脂水彩擦拭干净。

姮娥手里动作飞快，将发分股，结鬟于顶，梳成云髻，而后向上掠起，用步摇固定，任其垂下少许。

不施粉黛，仅仅是换了个头发样式，就让原本那个剑眉星目，唇红齿白，满身书卷气的少年郎变成了柳眉上梢，卷睫掩眸，眼含勾人媚态的殊色尤物。

到了这一步，姮娥依然没有罢休。

动作娴熟的扒下苏涑身上襕衫，里面只剩下昨夜所穿的素白亵衣，在愈加惊恐的目光中给她套上一身丹青齐腰襦裙。

在丹青襦裙映衬下，本就是殊色尤物的娇俏人儿娉婷袅娜，一颦一笑间，让人恨不得搂住那副纤纤细腰，好生疼爱一番。

实在是勾人的紧。

“大功告成，你可以去河中画舫喝花酒了。”

这副模样去画舫喝花酒......

你饶了我吧。

盯着梳妆台铜镜中那张媚态尽显的面孔，苏涑欲哭无泪：“光是看镜子已经足够，再去画舫喝花酒就显得不是那么礼貌了。”

这哪是去喝花酒？

分明是送上门给人当花酒喝。

“妾身花费这般心力，岂能说不去就不去，你不去画舫喝花酒，妾身可就来喝你的花酒了。”姮娥眼中闪过跃跃欲试的神色。

喝我的花酒？

想都别想！

苏涑反身坐到床上，把整个人缩进褥子里：“不行，我要睡觉了。”

“不去过你所谓的夜生活？”姮娥又问。

苏涑缩在褥子里回答：“不去了。”

“那正好，你既然打算潜入阴间夺取阎罗神位，这段时间最好早做准备加紧修炼调养伤势，哪怕只是恢复到稍微调动内丹中法力的程度，也好自保和提高夺取阎罗神位的把握，毕竟那黑山君修炼万载，已成鬼仙，不是好对付的。”姮娥侧身坐在床前出声督促。

虽说之前在胡三阴宅处就听说过这回事，但苏涑对于天地人鬼神之流的了解依然不够清晰。

探出头问道：“那黑山君修成的是鬼仙，不知道和兰若寺中树妖的阴神躯壳有什么区别？”

“区别甚远。”

姮娥不假思索的解释道：“兰若寺中树妖尚有本体为破绽，只需雷霆一击即可殒命，而那黑山君不修阳神，以万载道行求得阴中超脱，神像不明，鬼关无姓，不归轮回所属，炼化黑山本体为鬼仙之躯，容纳万千阴神，阴神不灭则神魂不散。”

好家伙。

苏涑直呼好家伙。

你早说黑山君有几万条命不就得了。

试想你费尽千辛万苦经营势力，正面击溃黑山君麾下十万阴兵，数百鬼将，又把投靠他的妖怪全宰了，甚至撞大运连黑山君一并除掉。

然而下一秒，黑山君立刻满血复活，高呼：“你只要再杀我个几万次，就能彻底把我除掉了。”

这谁惹得起啊？

仙凡之别，如若云泥。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树妖姥姥这种盘踞兰若寺害人无算的大妖给黑山君提鞋都不配，以至于苏涑心里全被恐怖如斯的念头所占据。

“光是鬼仙就这么离谱，你再说说其他的。”苏涑从被褥里坐起，连声追问。

“凡类修仙，大多都是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的门路，吞吐天地灵气，内炼精气神三宝化为己用，温养神魂以成阴神，自此踏入化神境界，能阴神出窍，施展法术；而后凝练阴神，反哺凡人之躯，益寿延年，此为返虚境界；阴神大成，法力在身，便雷劫将至，渡过雷劫后，步入炼虚境界，阴极生阳，阴神转化阳神，能白日显形，虚空造物，一念生灭，拥有种种不可思议神通。”

“到了这里，前路便开始大有不同。”

姮娥沉息少顷，接着说道：“阳神大成者，历三灾九劫十难，明悟本我，举霞飞升，是为天仙；止步阳神大成，不悟大道，不历劫难，长生久视者乃是地仙之流；炼气之士虽非阳神，专精一法，信心苦志，终世不移，而功成者，五行之气居于脏腑，内蕴五脏之神，八邪之疫不能为害，多安少病，乃曰人仙。”

“至于神仙......”

说到这里，姮娥饶有兴致的看了苏涑几眼，才说：“或是有功于世，获封受印以阴鬼之身成神，超凡入圣；或是如太华卿这般自亘古受人顶礼膜拜，诞生灵智的先天大神；而像你这样练气、神道兼顾的肉身成神者，放眼古今也找不出几个呢。”

第44章 打草惊蛇

“不是还有许多得道高人留下遗蜕飞升成仙的么，怎么不在其中？”

姮娥说的足够详细，但苏涑还是找到了被遗漏的地方。

譬如张道陵、葛玄、许逊及萨守坚这四位天师，就是留有遗蜕后飞升的仙人。

“那是在天界有后台的，只需渡过天劫，阴神转化阳神，自会有人给他们削去死籍，列入仙班。”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这年头连飞升成仙都有走后门的。

不过姮娥倒是对这些走后门的颇为不屑，直接略过不提，继续道：“天仙历三灾九劫十难，自成一炁，无处所在，却又无所不在，得大自在大逍遥；地仙虽长生久视，也终将受天人五衰困扰，衣服垢秽、头上华萎、腋下流汗、身体臭秽、不乐本座，难有真正长久的；人仙则死籍难消，虽有益寿延年的手段，活个几百年不成问题，但其神魂难逃六道轮回；神仙之流更是虚妄，信众延绵不绝，便神力广大，在关圣手下那蚩尤凶神的残魂也只有避其锋芒的份，可若道统断绝，一身神力就如镜中之花，水中之月，不复存焉；而鬼仙则更不必提，纵有阴神强横，却见光就死，终无所归，止于投胎就舍而已。”

“是故天仙最贵，地仙、神仙次之，人仙和鬼仙恐惧大道艰险，舍本而逐末，只能算作不入流。”

你说的好有道理，但黑山君可是坐拥好几万条命。

这叫人该怎么去把他坐拥的好几万条命消耗殆尽。

车轮战也不是这么打的啊！

就算是好几万头猪，一个人去抓也不是简简单单能做到的事情不是？

“天界看起来也和阳世差不多，关系户只需修成阳神就能轻松上位列入仙班，没有后台的就得经历三灾九劫十难，才能成就天仙，也怨不得有人愿意走捷径去修那人仙和鬼仙。”

苏涑若有所思道。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给关系户大开的方便之门都有了，离玩出其他的花样还会远么。

苏涑刚想问一问天界的仙班作价几何时，姮娥娇哼了一声：“古往今来，位列仙籍者犹如过江之鲫，你瞧现在又还剩下几人？唯有天仙与诸先天神灵长存于世，其余者终为飞灰。三皇五帝皆为过往，李聃兵解转投神道，仲尼、庄子不知投胎何处，便是那西方释迦也早已寂灭，世间传闻大多荒谬之极，可信之处寥寥无几。”

“不会吧，孔子学说流传至今，奉老、庄为祖师的道士不计其数，有这等香火愿力，起码也不会比正在追杀蚩尤的关圣差到哪里去啊！”

姮娥所言惊世骇俗，一些传言中早已成仙做祖的大人物竟早就身死道消，的确与常人一贯熟知的认知相悖。

“子不语怪力乱神，他自己都对这一套敬而远之，死后岂能成道？何况现在世间流传的孔圣学说又还剩下几分他自己的本意？叫做至圣先师的神祇是有的，但祂已非仲尼，正如那转投神道的太上老君道统也与昔日李聃相去甚远。”

谈到这里，竟有些失态的喃喃道：“世间还谣传妾身窃药奔月，成了只会捣药的蟾蜍，你说这能是真的吗？”

“这么说来，后羿的传说也是假的喽？”

苏涑来了兴趣，连忙打听。

提及此事，姮娥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射十日的是大羿，乃是帝尧时期的神祇，比之今时关圣毫不逊色，然则早已道统断绝，沦为梦幻泡影；而那后羿不过是夏时篡位自立的国君，与妾身又有何干？世间凡人穿凿附会，乱扯一通，着实让人恼怒。”

“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确实挺让人为难的。”

苏涑对此深有感触。

流言蜚语大多捕风捉影，但只要流传开来就会越编越真，甚至不乏好事者为其考究提供细节，力求提升真实性。

于是乎，谣言传着传着就变成了刻板认知。

尤其这年头还信息无比闭塞，你想要现身辟谣都没个途径。

“这等事情多知无益，妾身匀你些月华，加紧修炼调养伤势要紧。”

双手伸出，皎洁月光自掌心透出，照在苏涑脐下三寸处，无需她祭出内丹吞吐，皎洁月光便越过衣物，浸下皮肤，与内丹纠缠在一起，流淌于四肢百骸间。

没被汲取神力的夜晚过得极快。

转眼间，东方天际将白。

经一夜月华洗礼，苏涑神采奕奕，肤色生光，本来毫无反应的紫红内丹也有了几分灵动。

稍作梳洗，走到院中。

城中似乎有大事发生，即使隔着院墙，苏涑也能听到院外巷子中嘈杂不停地说话声。

正好看见姮娥手里提着买来的吃食推门进来。

直接问道：“外面发生什么事，大清早就吵个不停？”

“还不是你做的好事，旅店那施展邪术的妖人昨夜毙命，必然被城中夜游神拘拿阴魂，至广陵府城隍殿中审问出了重要讯息，昨晚后半夜扬州城内鬼神过境，不知多少人被阴差衙役闯进宅中惊扰清梦。”

姮娥一边把手里提着的吃食递出，一边说道。

接过递来的吃食，打量几眼，是一碟胡桃大小的小笼，冒着滚滚热气，香溢扑鼻，苏涑当即食指大动。

找来筷子一夹，送入嘴中，鲜甜的汤汁混杂微咸肉馅在唇齿间散开，满口香浓。

“然后呢，广陵府城隍手底下的阴差衙役有没有找到其他白莲妖人的藏身之处？”苏涑吞咽着问道。

“城西昨晚厮杀声响了半宿，宵禁结束后有人瞧见官府从城西一进院子里抬出来两具死尸。”

姮娥的言下之意很是明显。

广陵府城隍手底下的阴差衙役不仅找到了白莲妖人在扬州城内的藏身之处，还狠狠地厮杀了一番，广陵府城隍手底下全是阴兵，伤亡不明，而白莲妖人则是最少留下了两条人命。

“就这？我还以为广陵府城隍能在昨晚把扬州城内的所有白莲妖人一扫而空呢，这下打草惊蛇，躲过阴兵衙役搜查的其他白莲妖人分散藏匿，想要短时间内全部擒获简直难如登天，况且白莲妖人真正的本钱是城外被蛊惑的数千信众，他们在近日就会有所行动，广陵府城隍这事办的着实难看。”

第45章 西山狐

苏涑所描绘的事态发展，与姮娥所预料的没有太大差别。

扬州城内人口近四十万，乃是江南首屈一指的繁华大城。

广陵府城隍连夜出手，打了潜藏在扬州城内的白莲妖人一个措手不及，闹得昨夜满城风雨，最后竟然只草草格杀两条人命，如此战果不可谓不难看。

拉胯战绩倒人胃口，让苏涑觉得嘴里的小笼都没那么香了。

“该去城西白莲妖人盘踞的院子看看，如果打探到线索也好早做准备。”挑拣着把小笼吃光，苏涑有了动身去城西的念头。

姮娥正也有此想法：“那宗翁家宅也在城西，你我顺道也可过去验证宗子美是否真如你说的那般。”

“刚好两件事一起办。”

苏涑答应的简单干脆。

放下手里吃完小笼剩下的碟筷，看着还没动作的姮娥，催促道：“既然要动身去城西，那就快点帮我乔装打扮啊。”

“怕是不成，昨夜旅店参与围殴妖人的所有当事者都被阴兵衙役找到，带去广陵府城隍殿中与那妖人的阴魂对质审问，却唯独少了两个挑动他们围殴妖人的俊俏秀才，眼下日游神正急疯了在满扬州找这两个秀才呢，真是不到他们现在藏身何处。”姮娥如此答复道。

“还有这回事？那确实该好生找找。”

抬头望向空中，天气昏沉阴暗，乌云中似有暗淡神光来往穿行，这是日游神的身影，苏涑也乐得装傻充愣。

不过她低头看了看身上穿着的丹青齐腰襦裙，还是觉得有些不妥：“乔装打扮成别的样子也行，我实在是不想穿这身上街，太惹人注目了。”

“有何不妥，谁能想到如此明艳的人儿会是昨日在旅店挑动食客打死妖人的书生呢？越是惹人注目，就越是不容易让城中日夜游神生疑。”

姮娥就此拍板，绝了苏涑想要乔装成别样的心思。

而苏涑则坐立难安。

幸好出门时酝酿已久的乌云中降下朦胧细雨，撑着从路边临时买来的油纸伞，尽力掩盖面目，才让苏涑勉强松了口气。

蒙蒙雨落，寒风凄凄，河中涟漪点点，隐有白气升腾，如云似雾，将扬州城笼罩在一片烟雨当中。

路上身披蓑衣的行人不少，但大多行色匆匆，偶有与苏涑迎面经过的，也被油纸伞挡住视线，无法看到她的面孔，只能通过身着的丹青襦裙推断这是个妙龄女子。

“我们已经往城西走了一大圈，只找到躲藏起来的小鱼小虾三两只，成气候的白莲妖人是一个都没见到，看来他们是被广陵府城隍的打草惊蛇之举给吓走了。”

垂下油纸伞，苏涑从一个披着蓑衣，行色匆匆的脚夫身上收回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