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芙特罗娜的旧日见闻 第136章

作者:橘赭Juzer

不知不觉中,时间就到了傍晚,丝翠琪匆匆喂过一次动物之后,又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她说道:“既然谈到了丑与美,不如我也来讲一个故事。”

见众人都准备好了,她就继续说道:“故事开始了:曾经有这样一个村落,这里的人类个个都长得俊美,而且心地善良——我觉得,你们可以把他们想象成一群雪莫人或者精灵什么的——有一天,村民们在野外捡到了一个婴儿,于是他们便决定将这可怜的孩子带回去抚养,然而几年过去了,他们却发现,这孩子居然越长越丑……嗯,丑得不得了。”

丝翠琪讲故事时,倒是表现得十分敬业——看她声情并茂的样子,似乎比故事本身更有趣。

“想象一下,在一群俊男美女之中,突然混进了一个奇怪的家伙。”丝翠琪故意看了向冥德拉,她继续道:“但这些村民又很善良,他们不愿以貌取人,所以日子也就这样继续过下去了,可随着这孩子的长大,他的样貌也越发地丑陋——丑陋得能吓你们一跳!但即便如此,村民们也依旧包容了他,他们将所有镜子都收了起来,还将那些能反光的东西遮盖起来,又或是打磨得粗糙,甚至还要在下雨之后填埋他们所能看到的一切水坑……所以这孩子一直都不曾发现,自己长得究竟有多丑,他还以为自己和那些村民们一样漂亮呢。正因为如此,他的性格中有着与他容貌并不相称的活泼开朗……但谎言终究是谎言,会有被识破的一天——有一回,一个异乡人来到了村庄,他对村子、对村民们的容貌大加夸赞,但看到那丑陋的孩子之后,却被吓得当场晕厥了过去。村民们将他扶去了客房,可异乡人却执意要走——因为他见多识广,一眼就看出了那孩子的身份,原来,这丑陋的家伙并不是人类,而是以吃人著称的丛林精怪。异乡人走后,村民都有些后怕,但他们是如此善良的一群人,所以决定将这件事隐瞒下来。然而——虽然他们不说,但从异乡人的表现中,丑孩子已经隐约察觉到了什么——所以有一天,他跑去了一处离村落很远的湖边,终于看到了自己的样子。丑孩子被自己那恶心的样子吓了一跳,他大喊:‘丑啊!太丑了!’——他坐在湖边,愣愣地坐了一整天,可到了最后还是不得不接受现实。”

故事讲到这时,伊芙与艾琳德对视了一眼,然后偷偷笑了起来——丝翠琪的语气实在是太夸张了。

“丑孩子十分沮丧地返回了村庄。因为他消失了一整天,村民们都有些担心,于是都来上前关切地问他去了哪里。丑孩子看着这些漂亮的人类,心中又自卑又厌倦,他觉得这些人一定都是非常虚伪的——自己长得这么丑,而他们居然也能忍受这么多年,若换作是自己,那肯定一刻也忍受不了,所以这不是虚伪是什么?”丝翠琪仿佛是把自己带入进了这怪物的角色,所以越说越亢奋,“自从丑孩子看到了自己那丑陋的外表之后,世界就仿佛变了模样,他感觉别人看他,那就是在嘲笑他,对他说话,那就是挖苦他,他懊恼自己为何不早点看清这一点——这世上并不存在一个好人,每个人都对自己心怀恶念。终于,丑孩子受不了了,他讨厌村民们的关怀,憎恨自己的样子,他终于化作了丛林精怪的样子,杀死了第一个村民,剥下了他的脸皮,他将那血淋淋的东西贴在了自己脸上,并为此欣喜若狂,以为自己终于能变漂亮了。然而在其他村民眼中,丑孩子已不仅仅是丑陋……而是变得可怕了。看到村民们的反应,丑孩子也意识到了什么,他找来了一面镜子,于是看到了镜中自己那阴森恐怖的脸,他惊讶、愤怒极了,可之后又哈哈大笑起来,他发狂了,屠戮了村庄,将村民们的脸一一剥下,贴在了自己脸上,可仍旧没有一张是合适的,于是他离开了村子,去了更远的地方,只为了继续寻找那张适合自己的漂亮脸蛋……”丝翠琪恐吓着孩子们,“据说……这怪物到现在也还活着,他一眼就能瞧见人群里长得最漂亮的孩子,然后‘咔嚓’一声,剪下她的脸皮。”

听故事的孩子们真的被吓到了,她们缩成了一团,发出了求饶似的惨叫。

于是丝翠琪大笑了起来。

天慢慢地黑了,伊芙觉得后背有些发凉,她不禁打了个激灵——她心想,丝翠琪这家伙可真够坏的。

[219]在凋零下新生:亘古之一梦·其九

雨从未有过停歇,就像命运从来没有给过他喘息的机会。

纳斯铎望着眼前的陌生人,神情中带着死一般的麻木。亲卫、弓箭手和诗人——他们的尸体泡在这泥泞的土地中,就此长眠。

短暂的喘息过后,纳斯铎再次冲了上去,与这位神秘的战士拼杀起来。

这里是危险的沼泽,是无人敢踏足的地方,而在今夜,这里却显得热闹非凡,刀剑在雨中碰撞着、响个不停,闪电有时会照亮天空,映照出两张相互仇视的惨白的脸,以及在周围观战的群龙。

闪电、火焰、冰锥与气刃……他们的招式层出不穷——雨水在蒸发,沼泽化作焦土,而血液在燃烧,雾气在冻结的刀锋上弥漫,呐喊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沙哑。

龙在向着这里聚集——成百上千的龙,不是奔龙,也不是亚龙,而是真正的龙。他们陆陆续续地降落在此处,黑压压的一片,他们巨大的影子遮住了树木,让这里变成了一处阴森恐怖的黑森林。

对此,纳斯铎心中震撼万分,但此时却又不得不集中精神,去应对这场诡异的决斗。

对手是一名年轻人,这年轻人面容冷峻,技艺超群——他仿佛从不犯错。在与他决斗之时,纳斯铎甚至并不认为自己有赢的机会。

年轻人后退了半步,纳斯铎终于得以喘息片刻。

“你比那时的哈维因还要强一些。”年轻人突然开口说道。

“什么?”

“十年前的哈维因并不如你。”年轻人说,“但我想,你恐怕再难有提升了。”

纳斯铎喘着粗气,说道:“那你呢,你又是谁?”

高贵者抬起头,看着年轻人身后的那头龙——那是一头巨大的始祖龙,成千上万片黑色锥鳞组成了他的战铠,他那低沉的呼吸仿佛散播着恐怖。他是群龙之中的王者,是纳斯铎这辈子所见过的最为强大的存在。

早前,在黄昏时,纳斯铎仰视着这头降临在他眼前的黑鳞巨龙,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他只觉得自己的双腿都在打颤——即便是孤身一人面对敌人的千军万马,他也未曾有过这样的失态。他与他的随从们举起武器,朝着这头龙冲了上去,打算以此结束自己的旅程,但这头龙并没有让他如愿。

当时,纳斯铎感觉自己仿佛穿过了一道迎面而来的微风,一种奇异的恐惧抚过他的全身,令他毛发倒竖。他不自觉地停下了,而下一刻,他身边的随从们就已倒在了血泊之中,瞬间没了声息。巨龙俯视着眼前渺小的生物,并说道:“总有人希望从我这里求得一死,一个接着一个。”

“我是来取你首级的。”纳斯铎说着连他自己都不信的话。

“死亡一刻的满足,是否就等同于永恒的满足?”龙说,“你所追求的死亡也许并不值得一提。”

“我只为寻求一个解脱。”

“因为你很痛苦?”龙抬起头,发出一声雷鸣般的闷响,仿佛是在嘲笑,“濒死的野兽只会寻求老树的依靠,但你却想着怎样的死法才更值得——何为高尚,何为愚蠢?”

对此,纳斯铎一言不发。

“比起我,或许有人更适合做你的对手。”龙又说道,“一场决斗,来看看你的价值——若赢了,我将赐予你足以征服世界的力量,若输了,那仍如你所愿,命丧当场。”

“和谁决斗?”纳斯铎问他。

巨龙没有回答,而在纳斯铎身后,响起了利剑出鞘的声音。

雨势渐渐变大,从日落到入夜,纳斯铎与这位神秘的年轻人战斗着,几乎忘记了时间。

过去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那是一场激动人心的旅程——一个孩子,被命运裹挟着滚滚向前,他用他那锐利的独眼看清了这个世界,他心怀伟大,终日以剑为伴,战斗不止,然而痛苦与背叛却伴随终生。刀与剑,冰冷的寒芒……死亡与他并肩而行,于是他苏醒了过来,却又要立即投奔向无尽的长眠。复燃的渴望之火因不可及的实力差距而被慢慢浸灭,他们在雨中对视着,心在不停地跳动。

纳斯铎等待着对方的回答——他到底是谁?

“是于梦中诞生的人。”年轻人回答。

黑色的双角从他的头顶延伸出来,他的双眸泛着淡淡的金光,他的肩膀变得宽阔,身躯变得高大,覆有鳞片的长尾如蛇一般曳行——如脊柱般带有坚硬的棱角。

纳斯铎还没来得及惊讶,便觉胸口一阵绞痛——年轻人的剑贯穿了他的心脏,而这只是一瞬间发生的事。

对于一个濒死之人来说,死亡的过程究竟是漫长的还是短暂的?死神又是否会给予他足够的时间,用于回忆其短暂的一生?这些事也许只有纳斯铎自己才知道。

总之,这位高贵者倒下了,血液浸湿了他的前襟,他的一生就这样结束了。

解决了纳斯铎之后,这名年轻人又变回了他之前的样子,他扯下自己上身破烂的袍子,提着剑走向了高贵者的随从们——他们此时正倒在泥水之中。

弓箭手与亲卫的尸体早已凉透,年轻人的目标是那位名叫奥蒲菲斯的诗人,他此时趴在地上,脑袋歪向了一侧。

年轻人踢了踢他的脑袋,说道:“行了,你也别装睡了,除非你真想一睡不起。”

奥蒲菲斯缓缓睁开眼睛,从雨水中坐了起来,他看着这名年轻人,佯作无辜地眨着眼。

“您……有何吩咐?”他问。

年轻人没有回答,而是看向了身后的巨龙。

闪电划过夜空,照亮了这片潮湿的原野,而奥蒲菲斯这才注意到,这黑暗中居然藏着一群龙……如此之多。看到他们那邪恶的眼,诗人打了个激灵,随后就感觉到身下突来一股暖意——他竟然失禁了,但好在天正下着雨,夜又那么黑,倒没那么不堪。

黑鳞的始祖龙说道:“我能看出你的灵魂——你和他们不同,你其实并不想死。”

诗人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颤抖着说道:“您……尊贵的龙……龙大人——我不是像他们一样的英雄,我只是与英雄同行……是个小人物而已。”

“不必紧张,我并不会因为你的想法而生气。”龙说,“你们人类所谓的高尚,在我看来,不过是一些更有话语权的人要求别人与他们一样,可凭什么你要比别人付出更多的代价?我对你并无恶感,而你又是被他们胁迫而来的奴隶,所以我决定放你一条生路……你现在可以走了。”

“真……真的吗?”奥蒲菲斯欣喜若狂。

龙没有回答,诗人又看向眼前的年轻人——奥蒲菲斯站起身,讨好似的望着他,“我现在……真可以走了?”他问。

年轻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雨停了,乌云散尽,双月的光辉洒遍了原野,始祖龙张开翅膀,飞向了清澈的夜空,在他身后,那些沉默的圣神后裔们也盘旋着,相继离开了这里。月光之下,他们巨大的影子掠过丛林,虫鸟与野兽感受到了这些世界之主的气息,于是万籁俱寂。

“走运的家伙。”年轻人一翻手掌,手中的剑便消失在了他的储物器中。在月光下,一枚古铜币挂在在他健硕的胸前,显得十分惹眼。

年轻人微弓起身子,灰黑色的翅翼自他的双胛上伸展出来,风也在此时变了方向,他蜷曲着龙的长尾,向着空中高高跃起,在奥蒲菲斯惊恐的目光下飞远了。

水雾在这片湿地中弥漫开来,诗人从震惊中回过神,而后他又突然想起了什么,眼中便出现了掩藏不住的狂喜与热烈。他连滚带爬,跨过深深浅浅的泥坑,跑到了纳斯铎的身旁,手忙脚乱地去翻他的尸体……

月色之下,群龙正在向南飞行,飞向沼泽的更深处,他们飞得并不快,就仿佛是在巡视着这片广阔的无人区——他们的领地。

年轻人很快就赶了上来,他降落在始祖龙的背部,旋即又踩着坚硬的锥鳞跳向了他的头顶。

“诺瑞憎,你居然放走了他。”年轻人对始祖龙说——他的声音沉闷,是在以龙语与对方交流。

“时间到了,自然就不必躲躲藏藏。”名为诺瑞憎的始祖龙说,“北方的冰雪正在消融,该去解放拉托纳芬了。”

“我可以离开这里了?”年轻人显得很高兴,“你想让我去哪?”

“一直朝着北走,不要让任何人寻到你的踪迹,也别对别人暴露你的真实身份。”诺瑞憎说,“狐族与鸦族由我们来应对,而你……你的使命关系到龙族的最终命运,且只有你才能完成,一定要有耐心。”

“我会的。”

“等你走之后,残存的异界将会被彻底释放,所以别想着再回来了。”

“你要将那里毁掉?”年轻人问他,“那你们以后要去哪里?”

诺瑞憎与他的部族据守在擎空界的一处残存空间之中,其入口就藏在这片毒沼的某一处。在他们长达几千年的经营下,这片异界竟也奇迹般地恢复了往日的生机,其中有着如圣神梦境一般的奇景……但如今,诺瑞憎却告诉他,这片乐土将要被毁灭。

“那里不是我们的乐园,我们只是在此歇憩。”诺瑞憎说,“龙的故乡只有一处,那就是圣神的梦境——若没有圣神的存在,我们所做的一切都称不上是有意义的。”

“我知道了。”年轻人领会了他的意思。

“费拉纳,我的孩子——你自奥提格亚的梦境中诞生,源自他那傲慢而失败的梦想,也许你对自己并不满意,但没关系……拉托纳芬之梦依旧能够接纳你,成为你的魂归之处——总有一天,我们会在那里重逢,而在那时,你将会成为真的自己,成为不畏风暴的龙。”

“等我的好消息。”年轻人说。

就这样,费拉纳——这位擎空人……也许是这世上唯一现存的擎空人,即将踏上他的旅程。

今夜是升明节的第五夜,从上午到现在,众人在船上几乎坐了一整天,也说了一整天的故事,在丝翠琪说完了她那恐怖的丛林精怪故事之后,勒莉尔为了让孩子安定下来,便开始讲述初代魔女们在修建清水堡过程中的一些趣闻,勒莉尔的叙述能力很强,因而所有人都听得津津有味。除此之外,莉梅亚、芮迪萝也都各自讲了个童话,哈沙与亚兰尼两姐妹则合唱了一首歌,另外三个年纪小的丝翠琪也不打算放过,于是她们便一起朗诵了几首诗歌。

其中有一首让伊芙印象深刻,其大意是这样的——

他是夜空中的沉默骑士,他的骏马名叫冰雪白鬃;他与公主同行十二日,为世界带来荆棘与寒冬;他拖长的斗篷让黑夜变得漫漫,却也见证过一场场战争……他来时举杯欢庆,离开时却无人相伴……有人诉他平庸,有人斥他祸患,但克利金人却不这样想,他们对我说:王子以温暖赐福于世界,公主将美丽播撒人间,而这位骑士,他是孤独的英雄——以残暴消灭罪人,用恐惧镇压邪恶;他不为美名而来,只为那恪守不渝的品格。

显然,诗歌中所描写的正是天上的那一轮紫月。

因凯德拉尔世界的奇特构造,在一些特殊的气候下,阳光穿过以太时仍会随着弯曲的空间停留在夜空中,这在冬季入夜时更为明显,有时光晕会被紫月切割,在其身后留下拖长的影锥,人们通常称这条影锥为“黑斗篷”——这是紫月独有的一种现象,也许也是“骑士”这个称呼的由来。

西海岸人将太阳称为“王子”,将金月称为“公主”,将紫月称为“骑士”。王子与公主是一对哥哥与妹妹,而骑士则是他们的守护者。在羽地,每年秋天,双月凌空,月光挥洒大地,于是这十二天被称为升明节,而次年春天,又有长达十八天的时间,不会有月亮升起,这段时间则被称为长眠夜。由于历史上大部分战争都发生在秋冬季节,所以紫月又象征着战争与死亡。但今时不同往日——克利金人喜欢称紫月为荆棘月,他们庆祝升明节倒更像是在庆祝紫月的回归。

[220]在凋零下新生:盖世之平凡·其一

用“辉煌”来形容森林或许有些另类,但帕尔纳丝的精灵地的确就是这样一个地方。魔女们终于穿过了那片奇异的梦境——此时,河道渐渐变窄,水面也平稳了许多,树木恢复了正常的尺寸,所以他们可以登岸了。

登岸之后,伊芙站在岸边发着呆——她正看着丝翠琪蹲在河边去清洗那只敞口的夜壶。住在清水堡时,第五代们的卧室里都会放着类似的东西,为的是起夜时方便,但伊芙从没用过,今天还是第一次。当时,她蹲在摇摇晃晃的船上,躲在动物们身后——如厕时的确是有点坎坷——她不敢太用力,因为怕被别人听见声音而引起尴尬。她那时才觉得,队伍里多了个男人好像是有些不太方便。

马匹与白鹿还处于药物的影响下,它们的动作还都很迟钝,现在时间已经接近深夜,勒莉尔在想,是否要在此地安营扎寨,先逗留一晚。

“还记得咱们上次来这的时候吗?”丝翠琪对勒莉尔说,“也是在午夜左右,那时这里也热闹得很……在我的印象里,有一部分精灵总是晚上闹腾,白天才去睡觉。”

于是,他们决定继续赶路。

沿着河岸向上游行走,河流两旁是郁郁葱葱的树木,月亮映照在水面上,让他们眼见的一切变得柔和而光鲜。

不多时,一条路出现在他们眼前——是一条铺着长条石板的小路。众人走到这里,总算是松了口气了。

这里便是帕尔纳丝精灵地的区域了,算是比较安全的范围。在这片林地的深处,似乎还漂浮着各种奇异的光团,它们像幽魂一般游荡着,大概是什么活物。

伊芙抬起头,看向头顶高悬的双月,在深蓝色的纯净夜空之下,这片森林也显得十分透亮。顺着小路继续前行,河流离他们越来越远,伊芙此时突然意识到,从若宾河到这里的一路上,他们几乎一直在走上坡路。

路边,在一片漂亮的大叶子上,伊芙终于近距离地看到了那团飘忽不定的发光物——那的确是一种活物,它有着人形,也就是所谓的妖精。

她所看到的这一只妖精身高大概有成人的一掌长,体形与人类女性较为接近,但特征并不明显,因为它的皮肤是透光的,伊芙能观察到它身体里那些正在发光的、姑且称它是器官的一类东西。

那只歇憩在叶子上的妖精转过了脑袋,它在看到有人过来之后,便扇动着如蝉翼般的带有金边的透明翅膀,飞向了森林的更高处。

伊芙分辨不出这种小生物的五官。

“咱们能捉一只看看吗?”洛佩尔问丝翠琪。

“捉一只?真是能的你,小心人家把你给捉起来。”丝翠琪没好气地说。

精灵们大概已经察觉到了有人到访。在丛林的深处,花朵正在慢慢绽放,它们发出沙沙的响动,浓郁的香气弥漫开来,那是一种令人陶醉的味道。而随后,夜晚变得缤纷而明亮——在各色的花瓣之中,翠嫩的花蕊汇聚着淡淡的光晕,光晕随着花的摇摆而变得时明时暗,像是在呼吸,又像水波逐渐荡漾开去。

勒莉尔与丝翠琪收起了微型奥兰,那些由风露威制成的工艺品飞回了她们手中的盒子,整整齐齐地排列了起来。

相比于摩可拓或克利金,帕尔纳丝像是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众人身处于自然深处,但这里的一切却都是惊奇而陌生的。

蜿蜒向上的石板小路逐渐变得开阔,隐约能听见自远处传来的时断时续的歌声。石板路的尽头是一小片由宝石铺就的圆形空地——不一定是宝石,也许只是些亮晶晶的淡蓝色石头。众人这时听到了一声口哨,他们发现有人正骑着一头“大猫”从荧光花海的另一端穿梭而来,于是众人就在圆形空地处停下等了一会儿。

来的是位精灵族的姑娘,在她身下,长着灰色长牙的成年汀奥内克微垂着脑袋,匍匐在了众人面前。精灵姑娘走下坐骑,她用秋水般的明眸缓缓扫视着眼前的来客,目光平和而郑重。

伊芙还是第一次见精灵族人,她看着眼前这位身材颀长而面容迷人的女性,眼睛一眨都不眨——她不禁将她与自己的样貌暗暗做了一个比较。

勒莉尔走上前去,与这位气质空灵的姑娘交谈了起来,她们在使用一种从未听过的语言,也许这就是帕尔纳丝——所谓的“森部”的精灵语。

通过布道者铜币,伊芙听得懂她们说话的内容。

“她们在说什么?”艾琳德问伊芙。

“她们在说泰莉安的事。”伊芙说。

“当然了,我们就是为这个而来的。”艾琳德取下了褡裢,其中包裹着一只方形的深色木盒。

“你想听她们说话吗?”伊芙取出了铜币,放在她的手上。

“好啊,我们可以一起听听。”艾琳德并未接过铜币,而是直接握住了她的手。

艾琳德并不知道在泰莉安与伊芙的那次对话中曾发生过什么,若不然,她也不会做出如此行为。

情绪是一种十分微妙的东西,有时它浮于表面,有时又不为人知,它是一个人最为私密的感受——它控制着人;而与此同时,人又要抑制它。

伊芙曾感受过泰莉安的情绪——那位老人的内心仿佛充斥着风暴与漩涡,绝望与懊悔的情绪令她病入膏肓、无法再坦然地活下去。而现在,伊芙又透过这枚铜币感受到了艾琳德的心情——一些悲伤、一些欣喜、一些忐忑……还有一些十分微妙的情绪,伊芙无法去形容,但没关系,因为她完完全全地感受到了。在这一刻,她仿佛变成了艾琳德,而艾琳德也成为了她——她们不依靠语言上的交流,便能完全理解对方,不存在试探,也不存在误解,就好像灵魂在彼此交融,合二为一。

对于两人来说,世界只剩下了一种声音,那就是对方的声音——她们仿佛在一瞬间交流了数千句话,且都是肺腑之言。

若想用语言准确地表述自身感受,这需要时间——需要斟酌,要用到很多词汇。而很多时候,人却只有一句话的时间。一句话能表达什么?也许是“肯定”,也许是“否定”,又或是“不知道”。他做得对,又或不对,我喜欢他,我讨厌他——若只是这样一句不带有注释的话,在不知情者看来,或许就只是在表达一种偏见——尤其是对于那些同这位发言人意见相左的人来说。偏见之中并不包含缘由,于是发言人需要另行说明,但此时却有反对者前来驳斥,于是他的解释也就被打断了——他为此气愤,与反对者争得面红耳赤,急于分出个高下,到了这时,他们便不再讲道理,而是在尽其所能地贬低对方的品味,因为这是他们能想到的最为尖酸刻薄的话题了。比起做好事得到的回馈,报复得逞的感觉显然要爽快得多,所以善意才更容易遭埋没。

龙族通过回归圣神,达到了与圣神之间的精神融合,由此才能重回梦境。而以此为灵感,浦瓦剌创造了布道者铜币,他希望为人类建造一种更为完美的沟通渠道,这种沟通同时包含思想与情绪,不能作伪,因而永远不会存在误解。然而,浦瓦剌并未预料到,布道者铜币本身的价值就是对人性的最大考验——为了这样一枚硬币,有多少人抢破了脑袋,断送了性命。

伊芙马上松开了手,事实上两人也只接触了一瞬。微妙而奇异的感觉不见了,艾琳德又能听见勒莉尔与精灵交谈的声音了。

“刚才是怎么回事?”她不禁问。

“是铜币的效果……”伊芙回答道,“我们不该同时去触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