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橘赭Juzer
“去东部城的决定是对的,那边内陆河遍布,交通便利,如果要发展工业和工厂,克利金境内只有那里最合适。”茂奇顿了顿,又说道:“只不过谁都没有预想到,形势会变得如此不可控,而迈恩恺提却一直都没注意到这一点,他确实是能够起到震慑作用,但商人的手段可从来不是用在明面上的。”
“茂奇,你不是没读过书吗?”西赫琉狐疑地看着他,“你好像很了解那边的事?难道你事先调查过了?”
“我二哥就在东部城做生意,难道你忘了?”
“哦!”西赫琉这才想起还有这一茬,他便顺势说道:“既然如此,那东部城也只能你去了,没有人比你更适合。”
茂奇一拍脑袋,对自己刚才的多嘴感到追悔莫及,他又问:“对于迈恩恺提,你们是怎么想的?是觉得他叛变了?”
西赫琉回答:“这只是考虑到最严重的后果,我们只能先这么设想,但很可能事情没这么麻烦,也许你到了那,事情马上就会迎刃而解。”
“但愿如此吧。”一边说着,茂奇又给自己倒了杯茶。
“所以你是打算去了?”西赫琉朝他笑了笑,脸上的皱纹全挤在了一起。
“像你说的,只能我去了。”茂奇看着远处庄园的方向,“人既然从国家的法律中获了利,那同时也要履行一下自己的义务。”
“你能这样想那真是太好了,那你准备何时出发?”
“明年春天。”
“明年?不行,那太晚了……”
“要么去,要么不去。”茂奇说,“家里还有事。而且,我需要带几个旧部下过去,他们来这里也需要时间。”
“好吧,那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如果你还有其他要求,我们也会尽量满足你。”
西赫琉是知道茂奇的性子的,知道他就算再不愿意,但最后肯定还是会去,这人知道分寸。
等到九点钟时,有人带着伊芙他们从金月大堂转移到了二楼的一间会议室里,直到这时,所有年轻人,包括后来的几位这才看到柱子后面的伊芙——她那时竟还在悠闲地喝茶。
他们一时间愣在了原地,都看着从后面走出来的伊芙,而领路的人见没人跟上来,便也停了下来。在这一刻,其实所有人都感觉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为什么队伍会停下来,尤其是那几个第一次见伊芙的人,既震惊于这女孩的美貌,又弄不清状况,有的甚至还以为她是什么大人物。
伊芙眼见这齐刷刷的目光都在自己身上游移,心里不禁有些发毛,她只得快走几步到了最前面,示意领路的人可以出发了。
“我们走吧。”她说。
领路人这才如梦方醒,带领众人朝二楼前行。
这一段意外的小插曲,似乎隐隐地将伊芙推到了受邀者的首位。
领路人将二楼的一间门打开,却没有走进去,伊芙是第一个进门的,刚进门就看到了房间两侧墙壁堆满的书籍,以及坐在里面靠窗位置的多门克。暗红色的窗帘是半掩的,挡住了部分照进来的阳光。
显然,这里是一间小书房,说不定就是多门克的办公地点。伊芙有些庆幸自己今天是穿着这套裙子,而不是那种有裙撑的裙子,在这样的小房间中如果穿得臃肿一些,那真的就像一棵树了。
“欢迎各位。”多门克站起身,他今天穿着一套白色的文员制服,胸前别着一件逻各斯院的金色胸针,配合着他那俊朗无匹的面容,竟给人一种天神下凡的感觉。
伊芙在盯着他看,而多门克此时也在看伊芙。
“伊芙小姐,又见面了,每次看到您都让我觉得耳目一新。”他随即又注意到了什么,视线越过伊芙,朝着门口方向说道:“各位年轻人,还站在门口做什么,快进来坐。”
或许这两人自己并没有发觉,在外人眼中,他们此时的长相与打扮究竟有多么耀眼和匹配。
房间中早已准备好了舒适的座椅,多门克把伊芙安排到了中间位置,林辛坐在她的左手边,而梵比鸠刚好坐在她的右边,这位只有十五岁的公子哥今天着实老实得过分,他今天如此反常的行为倒是让伊芙有些感兴趣了。
在场的年轻人有六男二女,共八个人。不管是通过何种方式,何种标准,这些年轻人的优秀都是被执政官认可的,或许以后会成为长老会的一员,这谁也说不准——所以他们今天坐在这里,是为了能让他们更了解逻各斯院,也为了让他们有机会在彼此之间打个照面。
这八人中有伊芙、林辛和梵比鸠三人,这三人的家庭背景都不简单,而其余几人中有的是平民出身,也有的是富人或官员家的子女,在这里就不一一介绍了,如果他们以后有机会露面,那再介绍也不迟。
九个人在窗边围坐成了一个椭圆,后方的平开窗留了一条缝,能感受到丝丝缕缕的凉风吹过。多门克在主位落座,他将一只手搭在身旁的办公桌上,上身坐得笔挺,对众人说道:“其实从邀请函就能够看出,这一次在这里举行的是一场并不严谨的座谈会,甚至称不上是座谈会,只是闲谈而已。我和执政官大人将沸蒙城的优秀年轻人邀请过来的目的,也仅仅是想让各位看看这里,看看这座古旧的城堡,或许有一天这里也是你们生活和工作的地方。”
说到最后两句,年轻人们的脸上都露出了或惊喜或向往的神情,只有伊芙除外。
在此之前,除了邀请函外,罗兹后来还送来了一张单子,写的是关于这次座谈会可能会出现的一些议题,大体上是涉及了几个方面——其一,关于个人的未来规划问题;其二,对沸蒙周边、沸蒙以及逻各斯院的主观印象;其三,关于怎样提高公民的受教育程度问题;其四,关于资源与技术发展的问题;其五,探讨有关东部城工业兴起的利与弊;其六,提问环节,对现存政令或法律的不理解、或与社会有关的问题,都可以向多门克提问。
其中第五条被画上了三角标记,意思是重点,前边的问题或许只是预热用的,只为了引出它。
本次座谈会的谈话模式是自由发言,伊芙早就想好了,只要不被点名,自己就绝不会说一句话。
新生代佼佼者(其二)
座谈会在上午九点半准时开始,多门克在话术这方面或许比不上现任执政官西赫琉老练,但说要对付这几个毛孩子那还是绰绰有余,会上气氛比预想中的还要热烈,与会者们都在踊跃发言,除了伊芙一直保持低调之外,连内向少言的林辛也在主动说话,而梵比鸠这位公子哥更是时时刻刻保持着活跃,他看多门克的眼睛都在发光,伊芙对他这种炽热的眼神十分熟悉,每次这小家伙给她送花时都是这样的眼神,现在他用这样的眼神看多门克,不禁让伊芙联想到了一些恶趣味的事情来。
“伊芙,你笑了,这个话题肯定是让你想到了一些有趣的事,想说来听听吗?”多门克几乎是在第一时间捕捉到了伊芙脸上不易察觉的变化,于是点了她的名字。方才,多门克见她一直不说话,还以为她只是矜持,便一直注意着她的表情,主持人想的是——只要看到伊芙表露出想要发言的举动,就一定要为她创造出机会。
伊芙定了定神,说道:“刚才梵比鸠说得不错,通过对凯耳义务教育令的改良套用,确实是可行的,我只是觉得他说得精彩,并没有要补充的。”
梵比鸠当即转过头,那惊喜万分的神情让伊芙吓了一跳,他说道:“真的吗?如果您觉得我说得精彩,那我能否邀请您共进晚餐,其实在这方面我还能说得更详细,只要您愿意听……”
如果这句话是从一个成年人口中说出来的那也就罢了,可梵比鸠长相清秀稚嫩,嗓音还处于变声期,两人就这样挨着坐,年龄看着也相仿,如此情形更像是小男孩与小女孩之间如同过家家般的学大人说话,让人忍俊不禁——也确实,某人已经开始笑了。
伊芙心里有些不高兴,却没表现出来,她从来就是这个样子,表面上总是给人一种知书达礼、处变不惊的印象,可心里有多爱胡思乱想只有她自己知道。
于是,伊芙朝梵比鸠笑了笑,说道:“晚餐不是谈论这种严肃话题的时间,会越说越没胃口的,所以我们现在就可以说一说,关于义务教育令的利弊。”
伊芙此话一出,众人都坐直了身子,而多门克则是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椅背,将双手放在腿上,做出一副倾听者的姿态,从他含笑的表情就能看出他此刻对伊芙的期待。
梵比鸠刚才说的是关于提高公民受教育程度的问题,从这少年有条不紊的陈述中不难看出,他在此之前已经做足了准备,这些话要么是出自他的父母之口,要么是有专人教授,总之不可能是由他自己想出来的。
他谈到了凯耳在五十多年以前便推行的义务教育令,即强制5至11岁的儿童进入学校学习的法令。这项法令涉及到了社会的方方面面——包括学校的建立、需要设立的课程、对多子女家庭和贫困家庭的学费学资补助、教员的福利问题、什一税的减免、政府及社会团体面向学校的物资供给标准与募捐形式等不一而足,对于一个宗教国家来说,法令的施行会带来颇多好处,其中最主要的就是能够提高民众的秩序性与纪律性,而在士兵的培养上,同样能从中感受到同质性和服从性所带来的面貌变化——至少士兵是能听得懂军令内容的。
但克利金的诉求与此不同,克利金为什么要提高公民的受教育程度?
一方面,面对“上帝已死”这个问题,怎样完成民众道德模式的转化是克利金稳固底层社会的关键。曾经的宗教给信徒做出了承诺——承诺他们只要安安分分地过好一辈子,就能去一个更好的世界生活,否则就要下地狱受到难以想象的惩罚,可现在却不行,没了“牧羊人”的约束,愚民们什么都做得出来,如此看来,世界早晚要变得混乱且邪恶,若要避免这样,就需要重新教他们做人,教他们分辨是非,以前教义上写明的内容,现在需要他们自己去想去分断对错,只有大部分人的脑子是清醒的,世界才能重新找回秩序,因而教育问题就成了重中之重。另一方面,克利金目前又面临着阶级固化的问题,这是任何一个共和制国家都不想看到的结果,或许从历史规律来看,贵族共和制也没什么不好的,但如果是这样,克利金建国者曾经说过的“没有贵族与平民之分”——这明显就是在扇自己的嘴巴子。就拿本次与会者的身份举例,八人之中只有两人是真正的平民出身(严谨说应该叫普通公民出身),为什么这些新生代的佼佼者多是富人家的后代?其原因不难看出,并非是因为他们天资卓越聪明过人,而只是他们占用了远超常人想象的资源,而教育资源的垄断自然也是其中之一,要知道,伊芙就是这方面的一个典型受益者,在这几年中,每天都会有老师坐着马车从城里赶到庄园,或者是直接在庄园里吃住,只为了和她进行一对一的授课——如果能解决平民的教育难题,虽不能说马上解决上下层的矛盾……但这至少表明了一种想改变的决心。
“梵比鸠提到了将义务教育令的宗教课程剔除,并提高课程的丰富度,将部分课程改为选修,从这一点来说确实可以避免培养出那种没有个性的学生。”伊芙理清了思路,就说道:“但这在初期是不容易实现的,除非增加教员数量,但这样又可能会对给学校产生经济上的负担,当社会对这方面的关注度降低时,募捐款也会因此减少,学校入不敷出时,那就会面临一些选择:国家长期拨款、并校废校、或者校方经营副业。”
“那初期应该怎么做?”多门克饶有兴趣地问。
“初期的目标主要就是将学校经营下去,其后的发展就比较重要了,可以一步步地向梵比鸠所说的方向靠拢,但要有计划有步骤地进行。”伊芙想了想,又说:“东部的一些区域因为土地被强行收购和兼并,失去土地的人们从乡下转移到城市,在工厂里当工人,以后这样的事可能会越来越多,同样,工厂主也愿意雇佣明事理的人干活,当第一代从学校里出来的学生走入社会,体会到教育带来的好处时,那么自然也会有很多人看到,更愿意让孩子走进学校,而学校的课本也可以从这方面入手进行撰写,比如说,粗略地教他们认识工具、使用工业机械、学习安全手册等等。另外,关于目前的大学制度,大学生入学通常是靠着介绍信或者家族关系,在这一点上,给普通公民的选择不多,可那些靠着给学校捐款修楼、或者托关系走后门的有钱有势者,他们的后代却能轻松进入大学,又或者,因为从小就受到良好的教育,这些年轻人大多数都可以凭实力走进校门——无论是哪一种,对平民来说都是不公平的。”
说到这里,在场的大部分人都点头表示同意,当今的年轻人还是很有荣誉感的,他们愿意为弱者打抱不平,即便对手是他们的父辈。
“那——这又和义务教育令有什么联系?”多门克问。
“和大学同样,怎样引导富人关注并让他们帮助建立初等学校也很重要,其中最有效的方法就是让所有人都进入学校读书。”伊芙说出这句话时,有些人在思索,有些人则开始皱眉摇头,而多门克依旧保持着微笑,没有打断她。伊芙继续说道:“当然不能强迫他们,需要循序渐进,假设初等学校的教育年限是五年,那么后两年就可以让学生自由选择是进入职业班学习工农业知识,或进入中等学校预备班为升学做准备,而中等学校则是为了升入大学做准备,中学生通过一定难度的测试准予升入大学,大学能以此得到更优秀的人才,他们肯定也愿意为此放出一些原本为富人子女准备的入学名额,而从中学考试入学与通过盟校会员资格入学的学生,两者之间孰优孰劣则由社会决断。”
说到这里,伊芙突然有些卡壳了,她现在只觉得脑袋里乱成了一团浆糊,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因为她忘了自己开始时是顺着什么思路说下来的,这毫无预兆的窘境让她的脸都有些泛红了。
“有钱人的利益受到了威胁,他们还会帮忙修建初等学校吗?”多门克很很合时宜地提醒了她。
“受到威胁的只是一小部分,这种模式不会威胁到最顶端的一部分人,毕竟一个国家还是需要那些从小就受到精英教育的顶尖人才去开拓创新,科研与考古事业只有在从业者不再为钱忧虑时才能心无旁骛地研究和发展。我们的目光应该集中在另一部分人,既那些比较富裕的人,他们虽衣食无虞,但在后代的教育投资方面却力有不逮,无法付出更多,如果请家教或者精英学校带来的收益不高,他们可能就会选择更加规范而廉价的公立学校,他们十分关注自己的后代,因而可以引导或鼓励他们组建家长协会,并亲身参与到学校的规划与建设当中,这些人本身就具备很高的素养,可以放权让他们因地制宜地编改一部分课程的教材,甚至可以受雇成为学校的教员,以此来加强师资力量、促进学校的良性发展,而与这些优秀者子女共同学习的平民子女也会因此受益良多。”
说完这一大段后,伊芙觉得自己这一通胡说也差不多该结束了,便总结道:“当然,这只不过是一些不怎么成熟的思路,我没出过门,也不了解克利金其他地区的状况,所以真正实施起来不一定能行得通,就算行得通,可能也会出现很多预想之外的状况。”
伊芙上辈子就比较喜欢看书,而到了克利金后,在这个没有网络存在的世界里能够用来消遣的东西并不多,她将庄园里的书读得七七八八之后,又经常跑去沸蒙大图书馆寻宝,通常是找一个角落搬几本书,在这里就室阅览,有时会在城里连吃带住地逛上几天,而当年梵比鸠就是与她在图书馆第一次碰面,只一眼就被她看书时的专注样子给迷住了。
读书是一种廉价的消遣,也是一种增长见闻的手段,与走南闯北所积累的阅历不同,阅历是开拓的视野,而阅读文字则是一种锻炼大脑处理抽象能力的过程,能让人的思维发散开来,在同一时间比别人想到的更多,。阅历与阅读,一种在于广度,一种在于深度,二者相辅相成才能得到最大收益,而现在伊芙所缺乏的就是出门看世界的广度。
伊芙一直觉得,说出来的话有没有道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逻辑上没问题,别人就能顺着你的思路听下去,大多数人是无法做到在倾听的同时发散思考,因为那样就会跟不上说话者的思路。所以,只要他们认可了其中的逻辑,就会觉别人说得很有道理——但有时道理并不是真正的道理,而只是逻辑的自洽而已。要知道,说话不用负什么责任,从嘴里说出来的话可比印在纸上的铅字随意太多了。
“很不错了。”多门克那英俊的脸庞此时笑得灿烂,他鼓起了掌,周围也跟着响起了一阵噼里啪啦的掌声,随后,他又说道:“虽然有些方面说得较为片面,但考虑到伊芙小姐年纪尚小,以后会有怎样的成就却是难以想象的,非常好,执政官大人肯定也会对此感兴趣。”他的目光越过众人,朝着门口靠左的方向看去,众人这才注意到那边还坐着一个年轻女人,这人坐在一张书桌后面,此时正在低头奋笔疾书,看样子应该是一位速录员,众人在这里交谈了将近一个小时,却都没有留意到这房间里竟不止有他们自己。伊芙的目光在书房里扫视了一圈,结果又在书柜后墙壁上方的隔层间里发现了一个人,那人的身子此时被巨大的画板遮盖,手里还端着调色盘,过了一会,似乎是察觉到了伊芙的目光,他偏过身子,露出了一张略显苍老的脸,还冲她挑着眉毛笑了笑。
伊芙一看到他的脸,便像猫一样瞪圆了眼睛,她当然认识这个人,这位五十多岁的男人名叫基米罗斯·麦络拔,是一位身材魁梧的摩德萨人,这人在沸蒙城做过生意,写过几本销量尚可的书,魔法造诣出了奇的高,并且还在一所大学当过教员,伊芙知道基米罗斯博学多才,却没想到他竟然还是个画家。
很快,座谈会又回到了正轨,经过伊芙刚才的一番惊人言论,这些年轻人似乎也不像刚才那样讨论得积极热烈了,此后,每当多门克抛出一个话题,他们都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伊芙,似乎是打算等她先发言,这令她十分苦恼。
但还好,多门克没有再度点名让她说话,于是气氛又逐渐恢复到了最初的热烈,谈话的内容从环境与资源问题过渡到了东部城,而其中他们最感兴趣的话题就是正在蓬勃发展的工厂与银行。
人在思考和交流时,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又一个小时过去了,伊芙依旧很少说话,但每次发言却都能说出一些不同的见解,比如谈论到环境问题时,她就提到了一些不同的关注方向:技术的发展能够降低原料加工成本并以此提高产量,如在在没有垄断的情况下,商品的价格会在市场竞争中逐渐拉低,又或是自发降价以鼓励购买,对于一些消耗品来说(比如燃料、化工产品、又比如食品),会使得民众在同类商品中更倾向于选择廉价商品,唾手可得的获取渠道又会让他们缺乏节约意识,如果不加以正确的舆论导向,最终结果就可能是越演越烈、越来越明目张胆的浪费行为,使得原本为了节省原料和成本而发明出的技术反而加速了资源的消耗,虽然商人最终也达到了获利的目的,却是在毫无节制地掏空资源并损害环境的前提下做到的,在她看来,这就和窃取国家财产无异。
这段话也同样让多门克印象深刻。
无论是谁说话,多门克都会很认真地听着,并时不时地引导着他们的思路,他今天几乎一直在笑,伊芙就有些不明白了:他是真觉得这些年轻人优秀得超乎想象,还是因为他从他们不太成熟的话语中找到了乐子?不过这倒也不重要,不管怎么说,伊芙可以感觉到他今天确实很高兴。
座谈会上后续的讨论在这里将不再赘述,毕竟伊芙在此后便没怎么说话,而东部城最近究竟发生了什么,将来会产生什么影响,今后还要让她自己去看。
最终,座谈会在下午一点二十分结束,这对一向吃饭很早的伊芙来说简直就是煎熬,这场谈话能持续这么久,主要还是因为梵比鸠这家伙与另一名年轻人在东部城如今的水道污染问题上争论不休,最让伊芙生气的是,多门克那时还一直保持着隔岸观火的态度,任凭这两人争辩得面红耳赤。
新生代佼佼者(其三)
午宴是在三楼举行,比起一楼的大厅,三楼的餐厅似乎更加敞亮一些,地上镶嵌着抛光的白色理石地砖,中间并列摆放着两排拼起来的长桌子,其上还覆着暗红色的桌布。在伊芙他们来时,桌子上已经摆满了丰盛的美食。除了他们之外,餐厅里还有其他人,大部分都穿着逻各斯院的制服,看样子也是来吃午饭的。逻各斯院的午餐是从上午十一点供应到下午三点半,以自助餐的形式供人自由取食,每半小时都会有人过来整理餐桌——端下空盘、重新上菜、补充酒水,或是加热凉透的热菜。
如此宽松的用餐时间是照顾到了城堡里的一些熬夜的夜猫子,执政官西赫琉本人就是其中之一,从作息时间上看他确实有些与众不同——早上九点起床进行晨练,十点吃早餐,然后开始工作,等到下午两点至三点再吃午饭,然后睡上一觉,晚上继续工作,夜间的工作最晚可能会持续到后半夜三点以后,期间包括晚餐和夜宵。这种怪异的作息规律给他身边的人带来了很大困扰,而有些人干脆向着西赫琉的作息习惯靠拢,当这样的人在逻各斯院中不算少数之后,餐厅的管事就开始头疼了。
而由此出现的超长自助午餐模式也影响了逻各斯院的菜谱,原本现做现吃的热菜不能大盘大盘地做了,大部分菜肴都要改良成取食方便、便于保存的形式,因而除了传统的面点(比如面包、烤饼)之外,逻各斯院的餐桌上还出现了成堆成堆的饺子,着实有点怪异。
所谓的饺子只是一种统称,事实上,无论是蒸、煮、煎、炸、烤,只要面皮中带馅儿的,都可以称之为饺子。
如今,这种饺子已经在沸蒙城、甚至更远的地方风靡流行开来,并被戏称为逻各斯院饺子,而另外几种放凉食用风味更佳的肉制品,同样也被冠以逻各斯院的名号。
一闻到食物的香味,伊芙就觉得浑身轻松,她挑了个最大的木盘子,走到了第一排桌子的最前头,看样子是打算从头到尾品尝一遍了。她先是用夹子夹起了几只烤制的方形饺子放在盘中,又拿了一碟甜奶油酱和一碟百里香与胡椒调配的咸奶油酱。这饺子被烤得焦黄,因为刚出炉不久,还能闻到小麦散发出来的朴实香味,伊芙就这样站在桌旁,抬手拿起一只饺子轻轻咬了一口,饺子皮是酥脆多层的,里面夹的是热乎乎的糖渍蓝莓,说是饺子,其实更像是烘焙点心或水果派。那方形饺子不算小了,却还是被少女蘸着奶油三口吃完,她没有停下,又拿起另一只咬上一口,却发现馅料与刚才的不一样了,这只是咸菠萝馅的,烤软的菠萝丁微咸带辣,感觉也很不错。她站在这里吃了十几个,也差不多是把口味吃全了,除了这两种外,还有胡椒冬瓜馅的、乳酪苹果馅的、蜂蜜雪梨馅的等等,虽然部分馅料的组合看起来怪异,但味道大多都很棒,只有薄荷豆沙馅的她很不喜欢,因为那味道让她想起了牙膏。
等她觉得品尝得差不多了,就继续向前走,而一转头,就看见梵比鸠和林辛一高一矮的两人站在自己的背后。
“您觉得我今天表现怎么样?”梵比鸠挺着他那小身板,露出黑礼服下洁白的衬衫与醒目的红领结,伊芙不清楚这家伙究竟是哪家的孩子,只知道城里的人都管他叫公子哥,他今天穿得正式,头上的黑发打着发蜡,一根根闪亮的发丝都梳得整齐,倒确实像个小少爷。
“如果你中间不对我说那番话,我可以给你满分。”伊芙现在心情不错,倒是愿意搭理他了。
“可我说了。”他跟着伊芙向前走着,“你给多少分?”
“那就给你一半的分,不及格。”伊芙从餐盘里夹起几块剔了骨的蜜制烧鸭,放在了自己盘中,原本她还想着自己今天穿着浅色服装,应该远离这些汤汤水水的食物,但现在到底还是没忍住。
“我们结婚吧。”梵比鸠突然说。
伊芙听到这句话,一点都不觉意外,如果他今天不说她才会觉得奇怪。倒是林辛瞪大了眼睛,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梵比鸠见伊芙没什么反应,于是又转过头对林辛说话:“你是安法·威各托的孙子,我听说过你。”
“你好。”林辛朝他点了点头,“我叫林辛。”
“你不应该跟着我们,你个子这么高,跟在我们后面太奇怪了。”梵比鸠对他说。
林辛听了他的话,明显有些手足无措,就这样怔怔地站在原地。
伊芙见此状况,便立刻喊道:“林辛,你过来。”
林辛听到她的声音,仿佛是遇到了救星一般,也不再理会梵比鸠,如同一阵风一样走到了伊芙身边,伊芙朝他笑了笑,说道:“上面的水果盘我够不到,帮我取一份下来。”
林辛被伊芙这样呼来喝去的,也不觉得反感,反而有些高兴。要怎样与内向的人相处,伊芙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林辛现在跟着她,是因为在这里他只认识自己,估计他现在很紧张,如果真想帮助他,那只要时不时和他说几句话,就能让他安心。伊芙能看出来,在这种场合下林辛的状况要比上次去麝兔山的时候严重得多,或许是因为意识到身边路过的可能都是一些大人物,他连走路都变得有些不太自然。
“你也过来。”伊芙朝梵比鸠摆了摆手。小男孩正了正自己的衣领,背着手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想吃什么?”他问。
“没别的事,只要你别欺负林辛就行。”伊芙在他耳边小声说。
两人的身高差不多,梵比鸠感受到少女贴近时的鼻息,心在砰砰地乱跳。
“你说我欺负他?”梵比鸠伸手比划着自己的身高,又指了指身旁的林辛,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好了,你自己明白就行,别让我不高兴。”最后几个字,伊芙是一字一顿地说出来的,其中威胁意味明显。
梵比鸠耸了耸肩,没有再辩解什么。
伊芙与梵比鸠这两人早在三年以前就已互相认识,初次碰面时,伊芙看起来要比梵比鸠的年纪大一些,但其实也只有十四五岁。不知是什么原因,虽然对方只比自己大两三岁,但梵比鸠当时就是觉得她有种迷人的成熟之美。伊芙当时是在看书,可看眼神又仿佛是在沉思,那种沉思状态下流露出的是任何同龄人都不具有的一种气质,让他不禁看得呆了。或许是因为这初印象太过深刻,如今梵比鸠的个头已经追上了她,却依旧觉得她还是那位高高在上的“姐姐”。他后来又死缠烂打地追求她、送她花,说一些大胆的话,可动作和语气却依旧保持着恭敬与顺从——这也是为什么伊芙对他敬而远之,却不怎么讨厌他的原因。
烤饺子虽然美味,但也只是吃个新鲜,相比之下蒸饺更合伊芙的胃口,有些味道甚至让伊芙吃得有点想哭,因为这些味道实在是有些熟悉。各种蔬菜与鸡蛋调出的馅料包裹在面皮中,皮薄馅大的饺子通过蒸制而隐隐从面皮中透出其中蔬菜的颜色,咬上一口,汤汁漫延在口中,混合着鲜味与咸味,再咀嚼几口,面皮带着韧道与甘甜,竟有种半烫面蒸饺的口感,让伊芙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你吃这么多不会生病吧?”梵比鸠一路跟着伊芙,看着她顺着桌子一样样地吃,就不免替她担心,看这架势,难不成是要把这里的每一种食物都吃一遍?
“不会,这是长期实践得出来的结论。”伊芙拿起一杯低度的葡萄玫瑰露酒,品了一口,这酒花香味很浓,但喝起来味道较淡,逻各斯院虽没有规定工作期间禁止饮酒,但餐厅所提供的餐酒中却没有中高度酒,这也算是变相的饮酒节制。
煮饺子又是一种模样。比起蒸饺的清一色素馅,煮制饺子基本上都是纯肉馅。这些小巧的圆形水饺只比硬币大一些,一汤匙就能装下两三个,不同馅料的饺子分开盛放,有鳗鱼鱼糜馅的、猪牛羊肉混合馅的、鸡冻或鱼冻馅的、腊肉火腿馅的等,由于这边遇肉必放胡椒的特色,馅料的调味本身就比较复杂,所以吃的时候不需要搭配酱汁食用。
而煎饺子就更离谱了,那分明就切开的馅饼吧?但餐盘上确实写着煎饺子,或许是餐厅为了凑数,又或者是曾经在这里发生过什么有趣的事,这就不得而知了。伊芙也顺带夹起两块,品尝了味道,一种是牛肉粒与洋葱这对百吃不厌的馅料组合,另一种则是面皮包着一整块的眼肉牛排,牛肉的口感嫩得吓人,伊芙猜测这肉可能是低温焖熟出来的。
如果说煎饺子是馅饼,那炸饺子则更像是炸春卷,长方形的面皮炸得酥脆,但内部的馅料却不是春卷的馅料,而是奶香味十足的羊乳酪,略带酸味,开胃可口,但吃多了也会感觉腻。
伊芙一圈吃下来,其实吃得并不算多,并不是说她饱了,而是因为这套窄腰的裙子,吃得太多怕把腰身撑起来,会显得很难看。
其他年轻人早已吃得差不多了,现在只剩下伊芙还带着两个小跟班四处转悠,而当伊芙十分克制地尝了几片卤牛肉之后,便领着林辛和梵比鸠向着休息区走去,多门克一直都坐在那里,他见伊芙过来,就笑着问她:“吃饱了?”
“还远着呢。”伊芙半开玩笑地说。
“我有些好奇,你每天要在吃上面花费多少时间?”多门克问她。
“我也不会每一顿饭都会像今天一样吃得这么用力。”伊芙回答,“而且在我看来,单论填饱肚子这件事就值得花费一辈子的时间。”
多门克听她这样说,便大笑了起来,可能是因为场合和穿着的原因,两人今天说话的语气都有些正式,虽然旁人没有察觉,但他们自己听着却觉得别扭。
刚才参与座谈会的年轻人都陆续聚到了多门克的周围,看来一会儿还有其他活动。
他们在这里闲聊了一阵子,大概到了三点多钟,多门克站了起来,对他们说道:“时间差不多了,各位稍微整理一下,也帮忙互相看看。”
是要见什么人吗?伊芙隐隐有了猜测。
不多时,从楼下走上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是俄略金,而另一位年长者伊芙却不认识。在场的其他年轻人此时都露出了激动的神情,显然他们是认识这两位的,而当餐厅的其他人都朝着那位头发花白的年长者打招呼时,伊芙这才确认了,这位就是克利金的执政官无疑了。
此时他们看到了多门克,便径直朝这边走来,中途举过餐桌时,那位执政官还随手拿起了一只烤饺子吃了起来,等到了他们面前时,那饺子竟已经下了肚。
这番举动倒是打破了包括伊芙在内的一众年轻人对国家执政官的固有印象。
“我过来吃个午饭,顺带着看看你们。”执政官朝围拢过来的众人点头笑了笑,“或者反过来说也行……怎么样?年轻人们,逻各斯院的午餐还算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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