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橘赭Juzer
也差不多该告别了。
伊芙回到公寓,就一直在想这头龙的事。祸革曼宁一直静静地躺在那里,若不是她从洛提兰那里了解到这件事,甚至都不会发现这里有一头龙存在。一头龙生活在人类的地盘中,他该有怎样的心情?设想一下,假如一个人生活在一群鸭子的世界里,他究竟会有多么孤独?他不会下蛋,却会和鸭子一样嘎嘎叫,他是不是已经疯了?
在伊芙看来,飞向高空是如此的有诱惑力,可祸革曼宁居然说这很无聊。如果一只麻雀也有像人类那样的智慧,也获得了足够的知识,它会不会也会这样傲慢地待在地上,觉得到处乱飞其实是一件无聊且又无意义的事?
在另一个世界,人类从来不会考虑到这个问题——即怎样实现对另一个智慧物种设身处地的关怀?但换个角度思考,这种事真的必要吗?
夜里,伊芙抱着枕头躺在床上,依旧觉得自己有些轻微的耳鸣,或许下次该准备一副耳塞了。
[51]城堡、动物,以及人(其七)
只过了四五天的功夫,锡林雅就能够下地走路了,毕竟她原本伤得就不重。但有件事她还是骗了伊芙:锡林雅的腿伤并不是伊芙造成的,而是在那天下午回去时,自己在楼梯上踩空崴到的,或许这件事她永远都不会对伊芙说。她原本是想就此机会在床上躺足一个星期,但现在又因为急于摆脱伊芙的纠缠,便开始试着下地走动,就算脚腕仍旧有些刺痛,她也不愿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背着去上课。
在课程进度达到一定阶段之后,有些学科便有了小组作业的需求。因此,学生们曾经自发组建的不太规范的小组,就需要被重新划分,并限制人数为3至5人。借此机会,在伊芙的劝说之下,锡林雅与玛拉脱离了她们的学习小组,与她以及艾薇拉组建了四人小组,并由伊芙作为小组组长。艾薇拉的学习能力一向不错,玛拉也还凑合,伊芙可以说是优秀,但锡林雅就要差上很多。伊芙很想拉她一把,但对方的态度却依旧有些反复——昨天接受,今天又抗拒,猜不出这位大小姐究竟在想什么。
经过这一系列的事件之后,伊芙的人际关系也逐渐转暖。公寓楼的一楼大厅处给每一层都配备了信箱,而每一天,伊芙的信箱中都会收到几封不同人写来的信,其内容大多都是在对她表述爱意,写信者有男有女,皆是骑士院的学生。最开始的几天,伊芙真的会去一封一封地看,心里甚至还有些小得意,也会苦恼要不要书面或是当面拒绝对方,又要以怎样的态度拒绝。而到了最近,这一类的信件纷至沓来,有了一些规模,此等状况反倒是让她放宽了心,不用再去理会这些事情。但她依旧会在每天下午回到公寓前,将一楼的信箱清理一空,把所有的信件带回公寓,因为南芬会时不时地给她来信。不仅是信,有时还会给她捎带一些东西,让她去裁缝店里取走;又或者是以解决吃穿用度问题为理由寄来的汇票——伊芙基本上每个月都会收到20拓克(约5金币)左右的汇款,这些汇票是由东部城的一家大银行发行的,其性质与银行券(即早期的钞票)类似,可以随时兑换黄金。伊芙作为一名学生来说,其实根本花不了这么多钱,她将这些汇票攒了下来,却不知道该怎么用。在这个年代,平日开销花不下大钱,而真正的奢侈物又并非有钱就能买到。自从到了骑士院之后,伊芙越发能感觉到南芬对自己的偏心。南芬对伊芙是这样,但对亲女儿敏希的在外开销却控制得很严格,当然,敏希上学之初胡乱花钱也是其中一个原因。南芬的目的很明确,她就是想给自己这位干女儿攒下一笔小金库,至于伊芙以后要用这笔钱做什么,那就是她自己的事了。而因此受益的伊芙对这件事也颇为头疼,她在信里劝过南芬,让她不要寄这么多钱,但对方却对此毫无回应。达克仁家是由南芬掌管财政大权的,甚至连茂奇从逻各斯院领的月俸都要如数上缴,按照南芬的性子,这件事她可能都没和茂奇商量过。如果按照每月5金的频率计算,伊芙在校期间是在三月至十一月中旬——就按照九个月来算吧——她这一年能够收到南芬送来的汇票共180拓克,每拓克兑换5克黄金,也就是说,每年入账900克黄金,如今东部城制造业蓬勃发展,金价也在随之飞涨,这样的一笔钱绝非是小数目。虽然茂奇并不是一个在乎钱的人,而南芬对此事也未刻意隐瞒,但伊芙依旧有些顾虑——毕竟,夫妻之间所产生的隔阂,大部分都是与钱有关。
而另一位缺钱的主——艾薇拉,她在四月中旬病倒了。拉肚子、发低烧,再加上头晕,能坚持上课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而当她执意要在傍晚外出时,伊芙才知道她在院里竟然还做着一份兼职,即骑士院开办的夜校的老师。
如今义务教育还未在克利金完全普及,在平民阶层,不识字者占大多数。而骑士院开办这样一所学校,也是非盈利性质的,为的是尽可能地让年轻一代学会认字。
夜校所面向的教育对象就是附近村镇里的孩子。在这个年代,并没有童工这种说法,当地的孩子在十多岁时,基本上就要像成年人一样出去干活——要么在家务农,要么出去帮工或当学徒。这些孩子白天需要工作,只有到了傍晚才有一些时间,为了鼓励这些孩子到骑士院的夜校读书认字,学院的负责人也费了不少功夫,他们到附近的村镇宣传、与工厂主斡旋,谈好处、谈发展,吃了不少苦头。如今十多年过去了,过去的努力也初见成效,夜校的招生规模扩大了不少。骑士院夜校的上课地点位于守军驻地的平民街道上,当年这里还是一座小礼拜堂。学院从学生当中招收老师并月付工资,因为主要教的是习字,所以并没有什么门槛。
艾薇拉也才当了半个月的老师,每周二和周五傍晚去上课,一节课一个多小时,每月拿400铜板(相当于20银币,1小贝,或1/5金币)。艾维拉表面上是一位柔弱的姑娘,但在她胸腔里跳动的却是一颗坚强的心。她很看重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因此当她卧病在床时,也依旧想要坚持去上课。
“我觉得你还是躺着比较好。”伊芙说,“你现在这种状态很容易虚脱,晕倒在半路上怎么办。”
艾薇拉此时脸色苍白,坐在床边正在穿鞋,她没有回应伊芙的话,只是倔强地做着自己的事。她弯着腰,系靴子上的鞋带,因为此时脑袋晕沉沉的,所以做得很吃力。伊芙见她弯着腰,身子还左摇右晃,怕她一头栽倒在地上,于是便扶着她的肩膀让她坐直了身子。
艾薇拉的脸上是痛苦中夹杂着恼怒的表情,眉毛几乎扭成了一团。她倒不是生伊芙的气,她只是在气自己的身子太弱,竟然会在这个时间段生病发烧,她有太多事要做了。
“你认识其他在夜校的老师吗,能不能让别人代你一天?”伊芙问。
艾薇拉耷拉着脑袋,摇了摇头。
“你难道还没请假?”伊芙又问。
“我以为我能坚持。”艾薇拉有气无力地说。
“但明显不能。”伊芙说,“我现在就去帮你请个假,我应该去找谁,负责人吗?”
艾薇拉听到这句话,猛地抬起头,她双手撑着床沿,竟然是想站起来。
“坐下!”伊芙不由分说地将她按回了床上。两人对视了片刻,伊芙叹了口气,捂着脑袋说道:“不就是教几个孩子识字吗?我替你去。”
“还是算了,你不适合去那样的地方……”
“好了,你告诉我今天该教他们什么就行。”伊芙坐在了她的身边,放缓了语气说道:“你前些日子帮我洗的衣服也不能白洗,给我个机会,让我也帮帮你。”
艾薇拉犹豫了一阵子,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一团难以察觉的青色烟雾从七楼窜出窗外,转眼间,青雾中现出人形,少女的身影出现在了西侧的高墙上。时间有些来不及了,伊芙拿着艾薇拉为课程准备的教案向着东南角的平民区一路狂奔。她还是第一次在这样的时间段走上面的“路”,但现在赶时间,也就顾不上会不会有人看见自己了。幸好现在是傍晚,天色渐暗,就算被看到也不会被认出来。
按照艾薇拉给出的地址,伊芙到了夜校的所在位置,此处与莎澜家相隔不远。伊芙从一处隐蔽的角落下降至街道,进了小礼拜堂的大门,一边喘着气,一边用教案给自己扇风降温。她与坐在走廊中门卫说清了来意,对方便为她指明了教室位置,并放她进去,甚至都没做任何登记,显然,这间夜校并没有伊芙想象中的那么规范。
时间晚了几分钟,伊芙还没进教室,就听见里面闹哄哄的一片,估摸着人数还不少。她心里着实是有些紧张,但如今后悔也晚了,只能硬着头皮上。她推开门,走到了教室的讲台上,见有人进来,还是一位绝顶漂亮的少女,台下瞬间鸦雀无声。一双双孩子的眼睛都在盯着她看,被如此多的人注视着,伊芙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我……”伊芙按着胸口,尽力稳住自己的声音,“艾薇拉今天身体不大舒服,我来给她代一堂课。”
安静的教室里嗡得一声炸开了,台下的学生大部分都是十几岁的孩子,而且男孩子居多,此时闹腾起来,实在是糟心得很。
伊芙想要压下他们的声音,可奈何自己说出口的话根本没人能听得清,于是她只得抓起桌子上的板擦,将有木板的那一面用力拍在讲桌上。
啪的一声巨响,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粉笔灰在伊芙这大力一击之下散落开来,向着讲台四周漫延,她原本是黑色袖子此时都被染得全白。
孩子们一时间噤若寒蝉,眼神也多了一丝敬畏,伊芙见场面稳定下来,也终于松了口气。
这间教室是在礼拜堂的正厅里用木墙隔出来的一块方形空地,桌椅板凳讲台黑板一应俱全,坐在台下的孩子一共有四十多个,并不像伊芙预想中的只有几个。
“如果没有别的问题,我们就开始上课。”伊芙抖了抖自己的袖子,一脸的严肃。
不得不说,伊芙这一板擦着实有用,这一响之后,所有学生都老老实实不再说话了。
上课内容很简单,就是在黑板上写单词,再教他们读。伊芙翻开教案,翻到艾薇拉标记好的一页,开始用粉笔在黑板上书写起来。她刚落下一笔,粉笔便崩断了,断头也不知飞到了哪。台下响起了窃笑的声音,伊芙回头望了一眼,却发现所有的学生都规规矩矩地坐着,就好像刚才的笑声只是错觉。
随着她的书写,台下又传来了嗡嗡的说话声。伊芙努力抬起胳膊,甚至踮起脚,尽量将字顶着上框书写。她此时没有留意下面的情况,所以当她写完所有板书之后,场面就又变得不可控了。
伊芙站在讲台上,多少有些无可奈何,她真不知道这些孩子究竟哪那么多话可说的。台下吵闹喧哗声不断,就像是周末上午的菜市场。伊芙扫视着台下,注意到了一个小男孩,她之所以能发现对方,是因为这小男孩此时正低着头,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神情很专注。若仔细观察,能看到他怀里还藏着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是一只小猫。
伊芙在学生们惊疑的注视下走下了讲台,走到了小男孩身前。小男孩抬起头与她对视,他的眼中流露出一丝胆怯。
“借我抱一抱。”伊芙伸出手,将他兜在上衣里的小猫抱到了自己怀里,并朝他笑了笑,用说悄悄话的声音对他说:“下课再还给你。”
伊芙抱着这只小猫,重新回到了讲台。
猫与少女的组合,仿佛是有着魔力一般,将孩子们的视线都吸引了过来。他们也不再吵闹,都在默默注视着此时站在台上的人。
“好了,我们继续上课。”伊芙从讲桌上拿起一根细木棍,敲了敲黑板,开始朗读单词,她说一句,孩子们就跟着念一句。
除了这些孩子之外,坐在教室最后方的还有一名青年,看样子得有二十四五岁。这青年有一头黑棕色的卷发,头顶乱蓬蓬的;他的鼻梁高挺,眼窝深陷,身上穿着一件单薄的灰衬衫,肩膀宽阔,身材健壮,大概是名体力劳动者。他从上课初时就表现得很稳重,并将伊芙写在黑板上的单词一一记在了骑士院无偿发放的信纸本上。坐在他周围的孩子从刚才就趁乱不停地朝他扔小纸团,就连现在也未完全消停下来。现在,他那颇具特色的脑袋上挂满了纸团,但这人并没有因此生气。
一小时的课结束了,伊芙终于松了口气,那只灰色的小猫在讲台上团成了一个球,正睡得踏实。大部分学生都在下课后一哄而散,剩余三两个人依旧留在教室里。
那名小男孩此时凑到了讲台跟前,他的身高只比讲桌高出一点点,一双黑豆似的眼睛从桌子边缘露出来,在盯着伊芙看。
伊芙将小猫抱起来,举到了小男孩面前。
“还给你,谢谢。”伊芙说。
小男孩并没有接过那只猫,他说道:“艾薇拉很喜欢猫。”
伊芙朝他笑了笑,问道:“这只小猫是想带给她看的?”
“我想把这只猫送给她,但是她说自己养不了,所以我每次上课都会把它带过来。”小男孩说话的声音有些小,伊芙要凑近了才能听清,他问伊芙:“艾薇拉身体不舒服吗?”
“是有些不舒服,不过应该快好了。”伊芙将猫抱在了怀里。她不清楚公寓是否允许养宠物,如果艾薇拉也喜欢猫的话……
“我可以先试试把这只猫带回去,问问能不能养。”伊芙说。
“艾薇拉会看到它吗?”
“当然了,我和她就住在一起。”
“哦……”小男孩像是松了口气。
回去的时候天已经半黑了,伊芙抱着这只约有两三个月大的猫咪返回了公寓,当然,这次走得是下面的路。说实话,要收养一只宠物,伊芙还没做好足够的准备。但机会难得,她不想白白错失。
伊芙回到公寓后,先是去了管理员的窗口。其实她并不是很想与对方接触,因为这位中年女士似乎从未对人表现出亲切。或许可以越过她在公寓里偷着养,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您好。”伊芙敲了敲窗玻璃。
管理员合上了手中的书,将窗子打开,就这样看着伊芙,也不说话。
“请问……公寓里可以养猫吗?”伊芙一边问,一边把怀里的小猫举给她看。
对方不仅板着脸,此时还微皱着眉。两人对峙了一会儿,伊芙就有些受不了了,她连忙说道:“如果不行的话我明天就把它送回去,但今晚可能要放在这里……”
“可以养。”管理员突然开口了,她的声音总是这样中气十足,“但你要确保它不会吵到别人。”
“谢谢,我明白。”伊芙连忙点头道谢,不知为何,她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竟然还有些感动。
“我记得你叫伊芙。”管理员说。
“对,是我,上次惹事的那个。”伊芙吐了吐舌头——不知从何时开始,她也会做出这样的表情了。
“那件事就此揭过,别在提了。”管理员将身子靠在椅背上,“你是个好姑娘,锡林雅也一样,你后来做了什么,我看在眼里。”她的语气放缓了一些,“如果今天是别人和我说她要在公寓养宠物,或许我要考量一下,但你,孩子——我知道你是能担得起责任的。”
“我明白,我一定会好好养它的,不会让它打扰到别人。”伊芙附和道。
“那就好。”言止于此,管理员挥了挥手,似乎是在赶她走,但少女却站在原地未挪一步。
“我还想问问您,这么大的小猫应该喂点什么好?”伊芙见对方今晚心情不错,竟然开始得寸进尺起来。
“我要考虑收回刚才的话了。”管理员敲了敲桌子,她的语气有些僵。
“抱歉。”伊芙怀里抱着小猫,朝她鞠了一躬,那小猫此时正伸出爪子,拨弄着她鬓角垂下的发丝。她转身刚想离开,就听对方说道:“喂点羊奶……奶酪也可以,但别喂咸奶酪。适当的,也可以试着喂点小块的肉。”
伊芙只觉得豁然开朗,道了谢之后便一路小跑上了楼。
艾薇拉半梦半醒间,似乎听见耳边传来一声小猫的叫声,她没有理会,只是朝里翻了个身;而过了一会儿,又一声猫叫传来,这回她终于睁开了眼。一只灰色的小猫正趴在她的枕边,用豆大的眼睛望着她。
刚才的猫叫声其实是从伊芙的嘴里发出来的。也许是艾薇拉今天状态不好,又或者是她学得太像,总之,对方并没有察觉到这一点。艾薇拉看到那只十分眼熟的小猫,便一下子来了精神,似乎头也不晕了。她半个身子靠在枕头上,将小猫放在被子上兜着,不断用手揉搓着它柔软的下巴。
“还没吃饭吧,我给你带了点肉粥。”伊芙将一个铁罐从包里拿出来,打开盖子,粥还是热的。
“谢谢,那个……”艾薇拉似乎欲言又止。
“我知道,等你病好了再说。”伊芙笑着将勺子递给了她。如今两人有了一些默契,伊芙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她是想问饭钱的事——也不知这姑娘以前究竟经历过什么,她对某些事有些过于敏感了。
“课上得怎么样?你怎么把它带回来了?”艾薇拉很想知道今晚发生了什么。
“哈,那群小崽子……”伊芙这辈子还是第一次给别人上课,总归是有些成就感的,此时不免就有些得意忘形,便添油加醋地把自己今晚的表现对艾薇拉说了一番,对方一边笑一边点头,似乎少女讲课时的模样近在眼前。
“这只猫有名字吗?”讲完了自己,伊芙问她。两人此时的注意力又回到了猫身上。
“有,它叫蒲公英。”小猫一听见有人在叫它,便一下子睁开了眼,喵了一声。
“为什么叫蒲公英,有什么说法吗?”伊芙问。
艾薇拉的脸仍有些苍白,可此时却带了一点俏皮的笑,她用手背蹭了蹭小猫的头和背部,就见那小猫头顶的毛发都竖了起来,伊芙看到这景象,一下子就明白了。这只猫不知是什么品种,似乎毛还挺长的,不知道长大之后会不会真像蒲公英那样猫毛漫天飞舞。
首先得给它做一个家。伊芙将自己那只锁扣不太好的箱子贡献了出来,放在了客厅的一处墙角,里面铺了一层毯子,又塞了几件旧衣物——“旧”只是伊芙的说辞。猫砂是要有的,奔龙堡里不缺沙子,随便去楼下就能弄来一些,可以暂时先用水盆装着,下面放土,上面盖沙子。
等有空再找个木匠,给蒲公英做一个体面点的家。伊芙看着这只躺在箱子里的猫,心里琢磨着。
[52]命运牢笼(其一)
“等一下,你刚才说的那个——什么叫‘广延性’?”祸革曼宁睁开了眼睛。
“你不知道这个?”伊芙有些惊讶地抬起脑袋,“这个要怎么说……总之就是,一个东西有长宽高,在空间占据了一定的体积。”
“听起来你也不太确定?”
“大致上就是这个意思,但如果解释起来的话,又没法十分贴切地描述。”伊芙从口袋里拿出了一颗苹果,继续说道:“就像这颗苹果,我要怎么解释它?一个接近于球形的红色果实,吃起来又脆又甜……但这种解释十分笼统,不同人对苹果的主观认知也不太一样——同样一个苹果,掉了牙的老人觉得皮硬,但年轻人就不会这么觉得。而且,苹果的颜色也有很多,只有你真正见得多了,才会一眼辨认出这个就是苹果。这些名词也是一样,你在书里头看得多了,自然就知道作者此时要说的是什么意思,但又没办法直观地做出解释。”
“有点懂了。”祸革曼宁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呼吸声,他又问道:“为什么要研究共相与殊相的问题?”
“可能是宗教原因吧。”伊芙挠了挠头,低下头胡乱翻了翻手里的厚书,“书上没怎么提,但我觉得应该是为了弄清神的存在形式,还有教会活动的合法性。”
“那理念世界呢?实在论者要如何证明有这样一个世界?”
“他们没有想过要去证明,也没条件证明。”伊芙合上了书,“不过他们相信,炼金术的风露威金就是一种终极的质料结晶,通过与理念世界投射出的形式相结合,就能创造出这世界上存在的或者是以前不存在的实体。”
祸革曼宁闭上了眼,思考了一会儿,又睁开。“好像是有点道理。”
伊芙总算是松了口气。她问这头龙:“以前没有人给你读过这一类的书吗?”
“没有。”
“你觉得这一本怎么样?”伊芙摸了摸手中这本从图书馆借来的,足有半掌厚度的书,其墨绿色的皮质封面上印着几个烫金大字——羽地哲学史简读(卷三)。作者说这是简读实在是过于谦虚了。
“听不太懂,但有点意思。”祸革曼宁回答。
“我真没想到你身处在骑士院里,竟然连本哲学相关的书籍都没看过。”伊芙说,“等下次我带‘卷一’来吧,从头开始看会更好理解一些。”
从第一次见面之后,伊芙又来见过这头始祖龙几回,每次都是拿来六七本书让他自己选,但事实上这些书伊芙一本都没读过。
而今天这本哲学史简读,实际上是伊芙为了课业而借来的。当时她决定给祸革曼宁读这本书,其实也是抱着一举两得的目的——她想在给对方读书时,自己也顺带着看一遍。在读的过程中,祸革曼宁一直闭着眼,有时会让伊芙重复读上一段的内容,又或者是打断她,问出自己的疑问。伊芙对于哲学史也同样是一知半解,她若想回答对方的问题,也只能结合学过的内容再不停地翻书找线索。
看时间差不多了,伊芙将书塞回了背包中,起身准备回去。
“你下次什么时候来?”祸革曼宁问她。
“后天下午吧,如果天气好我就过来。”伊芙抬起头,看了眼阴沉沉的天。
“你想上去看看吗?”祸革曼宁抬起了头,将一只眼睛凑近了她。
“去哪?”伊芙还没明白他的意思。
“云上面。”祸革曼宁说,“我现在就可以带你上去。”
“你一般不是晚上出去吗,现在这个时间……没问题吗?”伊芙虽然心动,但还是有点担心。
“就在这附近,没关系。”祸革曼宁将头靠在她身前,“上来吧。”
“好,谢谢……”邀请来得有些突然,伊芙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了,她朝着始祖龙的背部走去。
“你朝后走什么?”祸革曼宁的眼睛随着伊芙的动作而转动,“来我的头顶。”
于是伊芙又折了回来。她看着巨龙的脑袋,后退了几步,不知该如何上去。她的手刚触碰到施法书,就听见对方说道:“快点,爬上来,不用客气。”
始祖龙的头部至少要有4米高,靠近颈部的位置全都覆盖着锥形的鳞片,这鳞片坚硬至极,伊芙要踩着这些鳞片上去并不难。
伊芙在祸革曼宁的头顶找了个位置坐下,两只手正好能扶在从他额头处延伸出来的两根最长的锥鳞上。这上面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宽阔,并排坐下四五个人也不成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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