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橘赭Juzer
“行了,你就别总是骂她了。”不得已,伊芙只得为敏希求情。
“对呀对呀,越骂越傻。”敏希将脸埋在伊芙的背后,也附和道。
南芬终于被女儿这句话给气笑了,忍不住伸身手去掐她的腿,敏希一边叫疼,还顺手在伊芙的腰眼附近乱抓一气,于是伊芙也跟着叫了起来,车厢里顿时乱做了一团。
茂奇以前还半开玩笑地说过,这两人就是天生的母女,南芬年轻时与敏希的性格很像,所以她现在看到敏希这幅模样才会气得牙根痒痒。
伊芙这时也突然理解了南芬为何还想要孩子。对于像她这样的传统女人,丈夫就是家中的支柱,而丈夫不在的时候就要靠儿子;在那样一座气派的大宅子里,只有人多了才不会显得空旷,只可惜敏希年纪还小,鲁格也远没有成家的打算,而自己,那就更别指望了。总之,南芬想当祖母的愿望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无法实现,把希望寄托于别人,那还不如她自己来。
波云庄园还是老样子,后院的树被锯了一棵,就是鲁格一年前围着打转的那棵,听说是因为夏天闹了虫害;大厅里添置了一些新家具,壁炉也被重新砌过了,看起来比以前整洁多了;除此之外,一楼房间里还多了一架自动钢琴,能弹奏出许多一人无法弹出的复杂曲子,敏希放着这些曲子,非要拉着伊芙跳交际舞,结果因为地板太光滑,敏希一不小心便滑倒了,顺带着还把她也一脚铲翻在地。
敏希去了一趟国外,两年未见,回来之后却似乎更黏人了,平日里总是与伊芙形影不离,连出门也从来不问去向总是要跟着。她从哈坦那边给伊芙带了不少礼物回来,大部分都是衣裙和鞋袜,甚至还有一些风格大胆的内衣,对此,伊芙只能照单全收,若是让南芬发现她买了这些东西回来,肯定也少不了一顿收拾。除此之外,敏希还抄了不少当地的点心方子回来,倒是难得地让南芬大为夸赞了一番,不过这种行为却让伊芙与鲁格以及敏希本人遭了殃,由于家里总有吃不完的点心,南芬就给他们分派了指标:要么他们能把这些点心送出去,要么就自己消化掉——可关键是这些点心质量参差不齐,并不是能拿出去送人的东西。
吵吵闹闹的日子一直在庄园中持续着,有这样一位敢想敢闹的姑娘在家里,着实是趣事不断。
[78]克拿卡夫妇(其一)
科密诺·克拿卡有三个儿子和两个女儿。
大儿子和二女儿是早年间第一任妻子生下来的,而锡林雅在家里排行老四。
科密诺有过两任妻子,这两位妻子都很漂亮。前一个是位富家小姐,在当年科密诺还是个穷小子时便看中了他,背着家里从东部城偷跑出来与他匆匆结了婚,两人那时也不过十五六岁。科密诺就是靠着她从家中带出来的那笔钱逐渐发达起来的。
科密诺以前曾对伊芙说过,他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便是自己的第一任妻子。他还记得她的模样——鹅蛋脸、下巴上有一颗痣,波浪卷的栗色长发,个子不高,一双小手又滑嫩又丰满,看自己的眼睛总是亮晶晶的。科密诺长得像他父亲,膀大腰圆,脖子从小就比别人粗,有人说他长了一副好色相,而事实上也确实如此。若是像以前一样是个穷小子,那还能克制,因为他心中永远都充满了对金钱的强烈渴望,再容不得其他,可当他有了钱之后,人也就开始变得放荡起来了,开始四处寻欢作乐。由于妻子对自己丈夫太过信任,以至于东窗事发,事情发展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时,她便受了极大的打击,直接病倒了。旧时封建社会的女性常常出现一种被称为歇斯底里症的疾病,其发病症状多种多样,健忘、恍惚、频繁晕厥、鬼哭嚎叫……几乎任何反常的举动都可以被归纳为其病征之一,而出现这样的情况多是因为当时女性所遭受到的阶级压迫与暗无天日的生活环境所致。事情败露之后,科密诺的第一任妻子便是被诊断出得了类似的病,她变得渐渐不能说话,头发变得枯槁,皮肤变得暗淡,生命正在逐日消逝,而对此科密诺毫无办法。在自己的母亲去世之后,大儿子伊米诺恩也和自己的父亲闹翻了,他向治安所“告发”了自己父亲的罪行,说是他毒杀了自己的母亲。虽然那时伊米诺恩才十四岁,但检察院并未对此事掉以轻心——科密诺当即就被立案拘捕,关了一个多星期,后来却因为证据不足而未被发起公诉,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不知是出于对亡妻和子女的愧疚,还是其他原因,科密诺对儿子这种十分冲动且武断的行径并未生气,但相应的,却也没有换来儿子的感激之情。伊米诺恩在十岁之前,便一直由母亲照顾,像一个农家小子一样邋邋遢遢地长大,直到科密诺的生意有了起色,他们搬了一处又一处,才渐渐脱离了贫民的生活。科密诺那时一直忙得脚不沾地,伊米诺恩则觉得自己的父亲并未尽到做父亲与丈夫的义务,尤其是当他年纪再大一些,能够听懂邻居们那些不无恶意的闲言碎语又或是蜚短流长时,其心中那颗包含着恨意的种子便开始生根发芽;而直到自己的母亲不明不白地死去之时,这种对父亲的怨恨便达到了最盛。莉恩塔雅——即锡林雅的二姐——那时候才十一岁,比伊米诺恩小三岁,她有心想劝两人和解,但这并不是一个心智尚未成熟的孩子所能做到的。
在第一任妻子去世两年后,科密诺就迎娶了自己的第二任妻子——依露伦·叶阑多,是个高挑而美丽的金发女人,当时科密诺最迷恋的就是她身上那在芸芸众生之中难得一见的知性与优雅气质。依露伦嫁过来时刚20岁,足足比科密诺小了12岁。她有一个在逻各斯院东院(即元老院)任职长老的外祖父,名叫魏斯德·潘温;还有一个做初级事务官的表侄子,司乜恩·潘温——也就是伊芙去年秋参加座谈会时在努斯门口碰见的那位年轻人。科密诺与依露伦结婚当年便有了一个儿子,取名为斯托恩;次年又得一女,取名锡林雅;又过了三年,他们最小的儿子也出生了,名为奥利德恩。依露伦是一位强势又大度的女人,她出身书香世家,颇有见识,自从她嫁过来之后,科密诺的行为举止也就有了肉眼可见的改观,从一个不可一世的暴发户蜕变成一个沉稳内敛的成功商人。凭借着妻子对于政治及时事的敏感度,其经营的生意也就变得不单是为了敛财,他的目光变得长远,且能顺势而为,渐渐地赢得了逻各斯院的信任,结交了不少官方的朋友。依露伦与南芬关系亲密,通过自己的妻子,科密诺也有幸认识了茂奇这位共和国家喻户晓的名人,当时他38岁,茂奇35岁。如今,科密诺的买卖遍布各国各处——学校与医院、运河与铁路、私人银行、钢铁及煤炭……能赚钱的地方都有他,但尽管如此,他仍喜欢自称为香料商人,这只是因为他早年间确实是干这行当的。
在头几年,大儿子伊米诺恩在依露伦的耐心劝导下竟然奇迹般地与他的父亲有了和解的势头——对于十六七岁年纪的伊米诺恩来说,二十岁出头的依露伦并不像继母,更像是一位姐姐,她说的话他都愿意听。但好景不长。儿子的性格多少都有些像父亲,伊米诺恩正值少年血气方刚,依露伦当时还怀着锡林雅,可即便是大着肚子,伊米诺恩依旧觉得她很迷人。等到有一天,他在梦中梦见了依露伦,梦到自己正与自己的继母做那种事时,他才真正醒悟到他对依露伦的依恋究竟意味着什么。他从梦中醒来,不禁又羞又恼,开始一巴掌一巴掌地扇着自己的脸,直到双颊红肿,嘴角溢血。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理性随着意识一同沉沉入睡,谁又能在梦里阻止那一直被压抑的欲望去灌溉他永远得不到满足的心田?即便是知道这只是一种无意识的行为,他却还是羞愧难当,责怪自己为何会有如此肮脏龌龊的想法,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病了,就像自己那苦命的母亲一样得了癔病。
伊米诺恩从这时起便逐渐疏远了依露伦,同时心中对父亲的怨恨也转化成了一种难以启齿却又更加深刻的嫉恨。而当伊芙来到克利金之后,这对父与子的矛盾更是日益激化,直到三年前的某一天突然爆发开来。
自从被行为乖戾的儿子送进过一次大牢之后,科密诺便有了时常会更改遗嘱的习惯——又或者说是更新。在设立遗嘱时,只有他本人以及两位德高望重的公证人在场,不会再有第四人。有一天,伊米诺恩见到公证人到访,便猜到了他们此行的目的,于是决定伺机偷听。科密诺对这件事很重视,因此总是做得很隐蔽,一般是在主宅三楼的一间书房里进行,平时都是锁着,钥匙只有他自己有。可他却没有料到,伊米诺恩为了偷听,竟然从楼顶爬进了敞开的窗户中,先一步藏在了书房里,谁都没有发现。遗嘱是以书面为准,但从公证人与父亲的对话中,伊米诺恩还是听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内容,在遗嘱受益人里,他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名字——伊芙·哈维因。
伊米诺恩对他父亲的私生活十分敏感,从潜意识里,他并不想看到父亲背叛依露伦。对于这位未曾谋面的受遗赠者的身份,他有许多猜测。考虑到科密诺与依露伦在五年内就有了三个孩子,伊米诺恩很难相信自己的父亲在这么多年沾花惹草的时间里不会留下一个非婚生子女在外面,所以他不能不怀疑那个名叫伊芙的女人是老头子的私生女。伊米诺恩在暗地里调查了这位伊芙·哈维因,而得知她的年纪之后,伊米诺恩却开始迷茫了——伊芙与斯托恩同岁,而斯托恩是依露伦的第一个孩子。伊米诺恩觉得科密诺不可能有这样的精力与胆量在结婚第一年就背叛自己刚过门的妻子,所以他否定了自己最初的看法。于是,此人的身份便又指向了另一种可能,即他的情人。在远远地看过伊芙的长相之后,伊米诺恩更是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他没有去当面质问伊芙,因为他觉得女方或许也是受害者,据调查,此人家世良好,不大可能去贪图科密诺的钱财。
伊米诺恩的可悲之处在于,他一直对他的父亲抱有极大的偏见,以至于其思考问题的方式也变得十分局限,无法容许其他可能。在一次家庭晚餐中,他仗着自己有了老头子的把柄,便开始指桑骂槐说起了家庭责任的问题,他本意是想试探和警告,结果却意外地惹怒了科密诺。两人在饭桌上吵了起来,而面对科密诺的数落,伊米诺恩也终于忍无可忍,当着所有家人的面将那些一直压在自己心头上的秘密、以及在科密诺看来近乎无理取闹般的恶意揣度一同抖落了出来。那天晚上,面对伊米诺恩的指控,科密诺的表情十分精彩,由于他对此事毫无防备,是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便无法在第一时间做出有力的反驳;而相比之下,伊米诺恩的言之凿凿则更加令人信服,这让他的兄弟姊妹们以及依露伦都有些难以接受,且在震惊之余也同时陷入了猜疑与担忧之中。当天的晚餐在沉默中结束,次日,依露伦便带着三个半大的孩子离开了宅邸,去了自己父母那里暂住。
依露伦并非是对自己的丈夫缺乏信任,只是科密诺确有先例,即便是结婚以后也未完全杜绝其浪荡的行径,所以她不得不对这件事先做出谨慎的回应。这是一种对孩子的保护,也是一种对丈夫以往不检点行为的无声抗议。虽然伊米诺恩是个正直善良的男人,但在触及到有关科密诺的事时,他向来都有些神经质,因此依露伦只信一半,即遗嘱的那部分内容。伊芙她也是见过的——是南芬经常挂在嘴边的宝贝女儿,其人年纪虽小,却知情达理,聪明过人,她绝不会与科密诺有任何瓜葛,这一点依露伦确信无疑。
原本她是想在娘家多住几日,可她上午刚到,科密诺中午就跟了过来,还厚着脸皮同自己的父母吃了顿午饭,让依露伦哭笑不得。科密诺当着岳父母的面祈求依露伦原谅,且姿态放得极低,这不仅让依露伦感到十分意外,就连她的父母也不得不出面帮衬一下,为自己这位平日里在商界呼风唤雨的女婿说几句好话。科密诺说,在涉及遗嘱的问题上,他确实做得不够好,以后都会同她一起商量,而至于伊米诺恩说得那些话,他也劝她不要信。依露伦虽然对自己的丈夫依旧有些怨气,但还是没有在这件事表现得过于强势、挟以自重,她当即表示今后不再追究此事,但最后还是在娘家住了几天才回去。
这件事对夫妻之间的感情并非没有影响,尤其是当丈夫远不如他的儿子诚实,而父子两人却又各执一词的时候。感情的裂痕虽然细微,却实实在在的存在,依露伦有时就会想:是否的确如伊米诺恩所说的那样,科密诺的第一任妻子是被他亲手毒杀的?如果他另寻了新欢,自己是否也会落得如此下场?当年他与自己结识,那份自己青睐的沉稳与从容,是否也是他商业图谋中的一部分?
依露伦极力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但消极的思想的确是会传染的——从科密诺的第一任妻子传给了伊米诺恩,现在则是依露伦,后来又到了她的女儿锡林雅。作为依露伦唯一的女儿,锡林雅能感受到自己母亲那深藏心底的忧虑。
近来所发生的一系列事件给了锡林雅很大的冲击——自己那温柔和善的大哥突然说,严厉的父亲并不像看上去的那样刚正不阿,他在外面勾三搭四,而其中一位还是父亲曾经作为榜样与自己经常提起的那位叫伊芙的同辈人,如此“事实”让她既反感又恶心。即便是后来母亲向她解释了事情的原委,她也依旧对此耿耿于怀。大哥伊米诺恩被父亲赶出家门,父子二人彻底决裂;二姐莉恩塔雅为此伤心落泪,多日不展笑颜;母亲也不复以前那样精力充沛,还多了一个偏头痛的病;而父亲,父亲的管教更加严厉了,甚至开始不近人情,像是在强调自己一家之主的威信与专横。
锡林雅对伊芙的反感始于叛逆期时对优秀同龄人的天生敌意,而几年之后,家中所发生的一切变化足以让她曾对伊芙所产生的朦胧恶感变为有理有据的憎恨,在真正接触到伊芙以前,她确信自己的报复将会是师出有名的。
人总是会被冲动与欲望所驱动,在最缺乏理性的时候去做他们本应谨慎处理的事,最后让事情越变越糟。因为失去母亲而终身缺乏安全感的伊米诺恩,眼见父子相残却无法阻止的莉恩塔雅,深陷原生家庭矛盾的斯托恩、锡林雅与奥利德恩,以及在家庭与事业之间忙得焦头烂额的科密诺——一个看似结构简单的家庭,也依旧会有一些因钱财或感情所引发的复杂矛盾。在克拿卡家,也许真正的家庭支柱并非是商业大亨科密诺,而是默默付出的依露伦。只有她才真正领悟到了生活的本质,她用自己的柔软包裹起家族成员们的锋利棱角,好让他们不再互相伤害。她知道,真正能够解决问题的方式不是对立,而是无条件的包容。家庭成员们要设身处地地为对方谋得幸福,大家才都能得到幸福——但为此,她也必须承受着别人看不到的压力。
[79]姐妹之间
这天下午,天空开始飘起了雪花,但户外还不算太冷,雪一落地就不见了。
尽管敏希两个月后就要过十七岁的生日,但性格方面却依旧像个孩子,和以前一样,她对于有关“冒险”的事总是显得格外热衷。
经过敏希的一顿软磨硬泡,南芬终于将仓库的钥匙给了她。小姑娘兴高采烈地拥着伊芙推推搡搡地出了门,一路去到了别墅附近的地下室仓库里,准备在这里寻宝。
茂奇在仓库里堆放了很多东西。那些坏掉的、只用过几次的,又或者是用不上的东西,他都会暂时搁置在这里——浪费是不好的行为,但如果把东西放烂,全都变成垃圾之后再丢掉,那就又是另一种性质了。在东西完全坏掉之前,人们相信它们总有一天能够派上用场,可当这些东西扔进仓库时,他们却是连同对这物品存在的记忆一同锁进了库门之中,再也想不起来了。
此时,两个女孩穿着一身旧衣和围裙,头上裹着方巾,脸上遮着面纱,踏进了这蛛网与灰尘遍布的地下室中。伊芙将两盏提灯挂在了中柱的钉头上,勉强照亮了整个地下仓库。几个小小的黑影在墙角附近流窜,敏希放下手中的水桶,连忙拿着抄网上前探查,结果却是一无所获。伊芙将手中的长把笤帚举过头顶,把身边的蛛网和灰网一扫而空。眼见着几只盲蛛与蚰蜒从头顶的砖缝中摔落至地面,在脚边飞快地爬过,伊芙瞬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差点把手里的笤帚扔在了地上。敏希是以打扫仓库的名义骗来的钥匙——这样的脏活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她们来干——南芬知道自己女儿是打的什么主意,于是也就无奈同意了。
“这里有好多老鼠。”敏希的声音在地下室中显得格外响亮,“真应该把家里那几只懒猫带过来帮帮忙。”
“你把它们带过来,那估计回去之后就可以直接扔了。”伊芙边打扫边说,“这里太脏了,又是虫子又是灰的。”
“是啊,我都没想到,这里竟然会这么脏。”敏希手里拿着一根木棍,拍打着身前的一处杂物堆。
“如果茂奇在家的话,这里还能通通气……”
正说着,一只老鼠飞快地窜出了杂物堆,朝着伊芙那边冲了过去,伊芙没有多想,直接一脚踩了上去。坚实的鞋跟将这只老鼠踩了个扁,脚下传来的是软绵绵的反馈,令伊芙心中升腾起一种既反感又爽快的感觉,这种杀生的行为似乎又与打猎时的感受不同——并非是为了获得战利品,而只是为了消灭。
“真恶心……”敏希皱着眉,用木棍将被踩扁的老鼠挑起扔进了装了半桶水的水桶中。
“这里也没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你非要来这。”伊芙随手打开一口箱子,在看到里面堆放的锈迹斑斑的农具之后,便又关上了盖子。
“我其实是想过来找一样的东西的。”敏希说。
“你要找什么?”
“现在还不能说,等找到之后。”
“弄得还挺神秘……”
仓库的空间不小,在清理出一片干净区域之后,伊芙将一块干净的篷布铺在了地上,作为临时放东西的地方。
旧的事物留存着人的记忆,能让人想起那些早已忘记的昔日琐碎,曾经看起来稀松平常的日常生活,仿佛带着发酵后的酒香弥漫而来,令人一时沉浸其中。
“姐姐,还记得这个吗?”敏希举起一个灰扑扑的东西,在手里晃了晃,“咱们以前玩过的球……”那球如同一块泥巴一样被拍在了地上,没有一点弹性。
“是你一直用来扔我的那只吗?”伊芙打趣道。
“哈哈,就是那个!”
伊芙从一捆铁器中抽出了一把锈迹斑斑的小剑,在手中掂了掂重量。当年敏希也想学习剑术,但学了几天就放弃了,毕竟系统性的训练哪有四处乱挥有意思。
“姐姐,快来帮忙——”敏希蹲在一堆杂物中间,朝伊芙这边挥了挥手。两人合力将一口箱子拖了出来,费了不少的力。
“这是什么?”伊芙问。
“是以前的书。”敏希打开箱盖,一股樟脑的味道扑面而来,箱子里有许多已经发黄的书籍,在这个年代,书还挺值钱的。
两人将书一摞摞地搬了出来,就坐在铺好的篷布上,借着昏黄的灯火翻看起了这些旧书。这些书籍中有画册,有小说,有笑话集,有笔记,有些书本里还夹着零零散散的故纸。这些书都是敏希以前喜欢的书,如今再看到这些东西,她颇有些爱不释手,随意拿了几本书就开始翻看起来。伊芙也拿起了一本克利金语识字手册,看着那上面带有音标标注的短语,她也回想起了刚来克利金时的情景——那时候为了能不依靠道具听懂别人说话,她可是拼了命地学习克利金语。这本手册的书页上密密麻麻地标注着拉丁字母拼音与汉语注释,此时看到这些既熟悉又陌生的文字符号,她的心中也是感慨万千。伊芙一页页地看着这些文字,仔仔细细地在心中默念着,似乎是在确认自己并没有忘记这些字的读法与写法。她并不是一个念旧的人,但此时此刻却也不禁怀念起曾经的光景,如果不是这些东西,她几乎快要忘了自己过去生活的样子了。敏希拿着一本笑话集,一遍看一边笑,随后,她从书堆里挑出几本书,放在了一旁,打算把这些带回去重温一遍。伊芙闲着没事,便一直坐在原地看书,而敏希则继续在仓库里翻找起来。不一会儿,她便又搬来一样东西,是一个近两米长的长条木盒,她将木盒打开,里面是一卷花花绿绿的东西。
“这就是你今天要找的东西?”伊芙问。
“对呀,这是以前小叔送的东西,妈妈总觉得小孩子玩风筝不安全,所以就把它给收起来了,说等我长大之后再还给我,结果现在都过去六七年了,她自己却把这事给忘了。”
“放在这里这么久了,还能飞吗?”伊芙摸了摸里面的布料,似乎是一种类似人造纤维的伞布制成的,看不出有损坏的地方。
“改天我们试试。”敏希将这盒子也放在篷布上。
两人又在杂物堆里倒腾了一阵子,翻出了一些奇奇怪怪的小物件,都放在了篷布上。这其中也有伊芙感兴趣的东西,比如一组铁架和小铁炉,似乎能用来架锅或者烤肉;还有一箱马口铁的牛肉罐头,看日期距今也有十多年了,不知还能不能吃。这些零零散散的工具一时间又勾起了她野营的兴致,或许该找个时间来一次冬季露营了。
敏希抓了几只大老鼠,都扔进了水桶里,老鼠在水面上扑腾着,沿着铁桶的边缘绕着圈爬,细小的爪子不停地扒着铁皮,发出沙沙的声响。若是一直放任不管,这些老鼠恐怕一时半会死不了,伊芙觉得这声音听着烦心,于是便用木棍将一只只老鼠都按进了水里,随着那老鼠临死时吐出的气泡与尖叫声,这些小动物也终于没了生息。
敏希又从里面拖出了一样东西,叮叮当当的响声引起了伊芙的注意,她看女孩拿得吃力,于是也过去帮忙,这才发现她手中拿的是一副马鞍。
“这是……双人马鞍?”伊芙看着这马鞍的形状,有些不太确定。
“肯定是了,不然谁的屁股会长这么大?”敏希将马鞍交给了伊芙,又从箱子里将其余套件也依次捡了出来,“这个能用上,我们也给带走。”
仓库里此时已被翻得一团乱,但两人玩得有些累,于是也不打算收拾了。她们锁好了门,将该带走的东西都搬到了门口的小独轮车上,一次性运回了别墅。天色渐暗,雪在地上铺了薄薄的一层,就连此时也依然在不急不缓地下着。敏希在推车时玩心不减,七扭八拐地用轮子在地上压出大大小小的弧线,伊芙跟在她身边,原本五分钟的路程两人硬是走了将近半小时。
一回到家,敏希便拿着风筝朝南芬炫耀,似要对自己的母亲大肆批评一番,而南芬只是无奈地笑着,把敏希推出了大门,强制她脱下身上脏兮兮的围裙。
“这东西……”南芬在看到那双人马鞍的时候,表现得很惊讶,“你们怎么把这东西都给翻出来了?”
“看到了,就拿出来了呗。”敏希眨着眼睛,看着自己的母亲。
南芬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像是在笑,又好像很尴尬。
伊芙看着那马鞍,问道:“你和茂奇以前是不是……”
“行了,你们两个。”南芬打断了伊芙,看她那表情,似往事不堪回首。她指着两人说道:“你们两个快去洗澡,太脏了……”
两人被南芬赶进了浴室里,房间里暖烘烘的,大浴缸里已经放好了热水。
伊芙还站在门口愣神,敏希却已经帮她解开了衣扣,并将她推进了浴室里。
“这才多久没见,怎么还开始害羞啦?”敏希一边替她宽衣,一边打趣道。
两人脱了衣服,挽好了头发,一起并排坐在了浴缸里,水温不算太烫,但敏希还是大呼小叫了一阵子才安稳地坐下。
在这个世界上,伊芙似乎只能接受与敏希像这样“坦诚相待”了。她当年极力拒绝与南芬一起洗澡,却不得不被迫在洗澡时照顾幼小的敏希,给她擦拭身体。可最近几年,敏希发育得很快,这让伊芙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只把对方当成是小孩子看待了。
“别担心,你这么漂亮,以后肯定会大起来的。”敏希见伊芙一直盯着自己的胸口发呆,于是在她耳边轻声安慰道。
伊芙缓缓转过了头,只装作没有听见这句话。
有时候,伊芙也对自己的未来感到迷茫。现如今,她对女性的冲动似乎随着生理因素不再像以前那样强了,但同时她也不打算去喜欢男人,在两性方面,她如今颇有些无欲无求的感觉。
人对感情的需求比一般动物要复杂得多,或许有一天,会出现一个让她满意的人也说不定。
一只滴着水的红苹果凑到了伊芙的面前,她接过苹果,很轻松地将它掰成了两半。
“我要没核的那半。”敏希很自然地拿走了小的那份。
自从两人相遇以来,同样的场景不知重复了多少次,她们就像一对亲姐妹一样默契,有着许多只有她们自己才知道的互动;她们之间也有过几次争执,但那样的争执只能算是一种调剂,是一个能够让她们更加了解彼此的机会,冲突不会让她们之间的感情破裂,只会让她们在和解之后变得更加亲密。
裹紧了身上的浴衣,伊芙也觉得有困倦了,在草草吃过晚饭后,便打算回屋休息。可等到回房之后,她才发现自己的床已经被人占领了。
“今天天气太冷了,还是两个人睡觉舒服。”敏希此时正裹着被子,只露出两只眼睛。
窗外的雪渐渐大了起来,看样子一时半会也不会停下。伊芙关上房门,熄了灯,侧身挤进了被窝里。脚下似乎还放了热水袋,暖烘烘的,舒服极了。敏希总是喜欢睡在床的里侧,现在也是一样。
房间里没有遮挡窗帘,有雪的夜通常很亮,两人的手在被窝中紧紧扣着,都在看着窗外的落雪发怔。
“敏希,你觉不觉得……床都快挤不下了。”安静的房间里,伊芙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
“那就把我的床也搬过来。”敏希说道,“我在学校就是这么干的,可有意思了……”
借此机会,敏希又说起了她在学校里遇到的那些趣事,一开口便再也停不下来。伊芙听着听着,终于没办法再坚持下去,歪着脑袋睡着了。就算是在睡梦中,她的耳边还一直萦绕着少女口中不断重复的几个承接词:“然后……再然后……最后呢……”
[80]克拿卡夫妇(其二)
天微微亮的时候,伊芙便睡醒了。以前她也算是个夜猫子,可如今来到这边之后,却每天都能早睡早起——这也没办法,天黑之后可供娱乐的项目确实不多。
伊芙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穿好了衣服。
怕吵醒依旧熟睡的敏希,她没有给壁炉添火加柴,只是下楼将热水袋重新灌好热水,塞回了被窝里,再把被角仔细掖好。
套上外套,穿好靴子,伊芙拎着水壶出了门。雪已经停了,院子里、屋顶上此时都堆满了厚厚的积雪。太阳还没有升起,天空中不见一片云朵,头顶之上放眼望去皆是澄清而深邃的湖蓝,配合着脚下无边无际的洁白,看着倒像是人生活在云端之上。
侧门那里有了动静,女佣人带着推雪铲从房间里出来了,她向伊芙打了个招呼,便开始了自己今天的工作。大概是怕吵醒女主人,她的动作很轻,除雪的进度很慢。南芬一般起得都很晚,基本上要到八九点钟才起,尤其是在冬季天冷的时候。在这一点上,敏希与她确实很像。伊芙倒是很庆幸南芬起得晚,她太能干了,连仆人们都会因此自愧不如。
在后院训练了一会儿之后,伊芙就有些耐不住性子了,倒不是因为天气的原因,而是因为科密诺邀请她上门做客的日期就在今天。她将训练剑放在了一边,开始漫无目的地在后院游荡,在雪上踩满了脚印;随后又开始踢树,将每棵树上的积雪都抖落下来,一时间竟也玩得兴起。
活动得久了,身上便开始出汗,见时间差不多了,伊芙就打算往回走。看着这满目狼籍的后院,她竟然还隐隐有些得意。
伊芙想从前院绕回去,却发现后门是打开的,金发的妇人此时站在门口,正笑意盈盈地望着她。南芬身披一件雪白色的狐裘,手里还捧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瓷杯。
伊芙小跑着迎了上去,接过她手里的热饮一口气灌进了肚子里,可可与牛奶的混合,味道浓郁,温度刚刚好。
“你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现在还不到七点。”伊芙擦了擦嘴角问道。
“科密诺家的那个老管家来了,正坐在客厅呢。”南芬回答道。
“奥勒森?”
“是啊,科密诺生怕你不去,就把他派过来了。”
“你今天跟我一起去吗?”
“不去,这么冷的天,我可不想出门。”南芬俯下身,掸了掸伊芙身上的雪,“你今天早点回来,下雪天就别到处乱走了,晚上给你做好吃的。”
“什么好吃的?”
“奶油包?豆乳蛋糕?脆糖布丁?”南芬每说一样,伊芙就摇摇头,于是她便直接问,“那你想吃什么?”
“想吃蛋羹。”伊芙回答。
“这太简单了,还有呢?”
“那就再来个小羊排……”
“要不要再加个什么点心?”
“不想吃……”
在这样一个静谧的早晨,两人用窃窃私语般的声音商量着晚餐的内容,慢慢地走向了一楼客厅的方向。
奥勒森是科密诺的一位贴身管家,如今年纪至少也有七十岁了,但身体却硬朗得很。听说他以前在羽地盟军中做过大尉,与凯耳人的黑剑军有过多次交手,光从武力上说,或许比茂奇都差不了多少。
奥勒森给科密诺做管家也差不多快有二十年了,依露伦的三个孩子都是他看着长大的,所以从某方面来说,他甚至比科密诺更像他们的父亲。
老人看到南芬带着伊芙进到客厅,于是朝她们微笑着点点头,他此时手里还拿着一小块三明治。
奥勒森对外就好像一位专业而体面的英式管家,平时总是穿着一身熨得笔挺的黑礼服与白衬衫,每次伊芙见到他都觉得他比科密诺更像富翁。虽然奥勒森是个土生土长的摩德萨人,却总是说一口托林翁郡的南方话,当管家的似乎只有这样说话才算专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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