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芙特罗娜的旧日见闻 第67章

作者:橘赭Juzer

“你真不打算和我说吗?”南芬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愁怨,身旁的敏希在这时也晃了晃她的胳膊。

伊芙不明白,南芬为何如此肯定自己是在撒谎,但南芬看人一向很准——而且,如果说有谁最了解她,那必然也是南芬。伊芙觉得自己为人处事还算稳重,可当她看到南芬的眼睛时,却还是惭愧地低下了头——南芬的目光中带着责备和警告的意味,显然是有些生气了,像是在怪她不懂事。

“危险肯定有,但都是可控的。”伊芙安抚着她,“当时俄略金和罗兹都在,毕竟我的身份也有些特殊,所以身边一直都有人保护。”

随后,她向众人说起了自己追击桑克斯的事,算是回应南芬的疑问,但关于伦诺莎的事却只字未提。

南芬听过之后,态度终于缓和了一些,但却不很满意。她又故意板着脸问:“还有呢?你去了这么久,却只说了这一件事。”

伊芙只好从头说起,包括遇到被抢劫的黛妮熙、被托付的阿万娜,以及在舒伦堡看到的那些人,剿匪后的善后场景等等,但南芬还想让她继续说下去,于是她绞尽脑汁,又回想起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比如——有一次瓜恩奈踩进了雪坑,把自己直接掀飞了出去;又或者——回程时遇到了两头尾随的郊狼,跟了她与阿万娜两人差不多一里路。

伊芙一口气说了很久。她们从晌午坐到了傍晚,桌子上的点心与茶水都已续过好几轮。期间,伊芙还提到了马可这个人,敏希对此很感兴趣,但南芬却显得不太高兴,末了,她淡淡地说:“我知道你从来都不在意别人的目光,这是一种很难得的品质,但……唉——”她摇了摇头。

伊芙知道她没说下去的另一半话要说什么。

南芬是一个讲体面的人,因此,她既不希望伊芙过多接触某些非善类者,同时又无法以自己的立场说出个中原因。

晚餐时,鲁格也被南芬从卧室叫了出来,此人今天难得不在书桌上吃饭。饭桌上,他和米丽安坐在一起,两人虽不怎么说话,却有少量行为上的互动。伊芙对米丽安越来越好奇了,不知道自己不在的这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

伊芙本想吃过饭后就回床休息,结果却被南芬拦了下来,坚持说晚上要帮她洗澡。伊芙隐约记得,上一次发生这种事可能还是在四年前。

自剿匪任务完成以来,时间已过去了两周。伊芙虽未受过大伤,但在追逐以及被追逐的过程中有所磕碰也是在所难免。当时她并未感觉到疼,但事后却发现身上多了数处淤肿与挫伤。好在时间间隔比较长,这些痕迹比起刚受伤时要顺眼得多,但想要以此逃过南芬的眼睛,显然也不可能。

浴室里,南芬帮她脱下了身上的衣物,一眼便看到了她背上的那片略微泛黄的皮肤——当淤青刚消褪时就会产生这样的痕迹。南芬没有说什么,只是给她擦拭身子,神情专注而认真。

伊芙总是忍不住回过头,去观察她的神情,看她有没有生气。

“行了,老实点吧。”南芬终于被她的模样给逗笑了,可笑过之后却又叹了口气,她说道:“以前茂奇还在救援队的时候,每次他回来,我都会像这样给他擦身子……对了,你以后要记住,身上有伤时可千万别下水。”她又仿佛自言自语道:“干女儿像自己的丈夫,就知道逞能,这可如何是好啊。”

“南芬,我其实……”伊芙转过身,对她说道,“我一点都不想当骑士。我这回才知道,他们是想让我竞争奔龙堡堡主的位子,但我觉得这可能不是什么好事。我现在只想安稳地过日子——有一份工作,或者学点手艺,就像沸蒙城里的普通人一样生活。”

“嗯。”南芬只是点了点头。她的反应不大,伊芙原以为她听完后会高兴。

“我说得是真的。”伊芙向她强调,“不是为了哄你开心。”

“我知道。”南芬扯着袖子,擦了擦从眼角流出来的泪。伊芙愣愣地看着她,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哭——她此时并不是因为高兴或感动才哭。

南芬没有向她解释,而伊芙也不敢再说下去了。

南芬帮她解开头绳,一缕雪发从她的鬓角处显露出来。雪发此时呈现出暗淡的灰蓝色,状态也不像刚开始时的那么轻盈,它所蕴含的能量正在随着时间消散。

“俄略金说我有魔女的潜质。”伊芙看她注意到这绺头发,便主动解释道,“他想让我去清水堡学点东西,我没当场答应,所以他就让我回来问问你的主意。”

“去吧,不用担心。”南芬用梳子将她的头发理顺,“你母亲伊葛兰就是一位魔女,我早该想到这一点的。要是知道会这样,我当时就不该同意让茂奇送你进骑士院,清水堡的环境多好啊……可惜我没能继承波莱莫尼家族的天赋,那时是想进也进不去。”

南芬这里指的是她的祖母温兹娜——也就是耶文利长公主——那位也是个赫赫有名的魔女。

清洗长发的流程要复杂一些。南芬给她按摩着头皮,又说起了米丽安的事。

“刚才敏希还和我说——”南芬一想起这个,就笑了起来,“说咱们两个上辈子肯定是亲母女——你拐了个人回来,我也拐了个人回来。”

伊芙听她解释后才知道,米丽安是南芬带回家的。

米丽安今年十七,和敏希差不多大,而鲁格现在已经快二十四了。

南芬说,米丽安是一个命苦的姑娘。她是在羽桐出生并长大的,但祖籍是在基岚,这也就能解释她那修长的身段是继承自何处——她有一半的摩德萨血统。

米丽安童年时家中富裕——按照南芬的话来说,就是很有教养——可惜后来父母出了事故,不幸双双殒命,她那是才十多岁的年纪。父母一死,祖辈又远在他乡,当地法院便将多拿奎尔夫妇的财产都判给了年幼的米丽安,并指定了一位监护人代为保管,直至她成年。

米丽安的遭遇,让当时一大部分人都深感痛心,但同情过后,人们对此事却又缺乏持续性的关注。

来自父母的遗产对米丽安的境况并未产生过多少帮助。有这样一句话说——只要数额够大,人们一向认为不能出让的东西,最后都变成了买卖和交换的对象。由此看来,良心也是一样。坏亲戚想要对付一个十多岁的女孩,其实用不着费多大力气。他们利用法律上的漏洞,挪用属于米丽安的财产进行投资,而后又对外声称投资失利,将这笔巨款的绝大部分侵吞侵占,逐次兑现并转入名下——因此,当米丽安放学后蹦蹦跳跳地回到了家,看到横亘在眼前的那扇上了锁的铁门时,其心中的茫然可想而知。

米丽安的监护人搬走了,从此不知去向,街坊邻居们当时还诧异为什么米丽安没和他们一起走——怪只怪这对监护人夫妇演得太好了,连米丽安都对他们敞开了心扉。自此之后,米丽安又换过数个监护人,但每一户家庭至多也只待半年——这也在所难免,自从那件事之后,她的性格变得谨慎而怕生,当监护人的好心得不到任何回应时,他们便不再想留她继续在家过夜了。

[109]米丽安、家天堂(其二)

南芬是在沸蒙的一家马具商里遇到米丽安的,当时马夫与伙计在给马车更换断掉的车轴,女主人闲来无事便和老板聊起了天。老板起初说自己生意不好,又说起最近临街的鞋行超额招收学徒,结果被治安所罚了款的事;一提起治安所,他又向南芬发起了牢骚,说治安所指派了一位姑娘来他这里做帮工,虽没添乱,却也干不了什么活,而且这姑娘又是强制指派过来的,没法把她赶走。

南芬也听出他的意思了——他是想求她帮忙。于是,南芬就让他把这姑娘叫出来瞧瞧。当时她只看了一眼,就相中了这姑娘。南芬当时便决定带走她,而临走时又给了老板一些钱——其做法确实与伊芙遇到阿万娜时如出一辙。

老板很是沾沾自喜,觉得自己做了件好事——把这闷声不吭的姑娘送到了南芬手下当仆人,总比在他这里好。他却不知,其实南芬另有打算。

她当时突然就想到了鲁格。南芬对伊芙说,这是冥冥之中有神灵在指引她做事。

“不应该找个门当户对的吗?”伊芙对此很是不解。

“我以前也不是没考虑过,但鲁格是什么德行你也清楚。谁家的大小姐要是嫁给了他,那就是活受罪。夫妻之间总得相互体谅着来,一个不闻不问,一个心高气傲,那要怎么过日子。”南芬舀起一盆水,冲洗掉她头上的泡沫,又说道,“我都想好了,与其指望鲁格,还不如以后在他的孩子身上下工夫。哦,我让人验过了,是个好姑娘。敏希还怪我多此一举,但多留意一下总是好的。”

伊芙干笑了两声,“鲁格同意了吗?”

“他没什么意见,能有人贴身照顾他,他自己也好受一些。等两人相处得久了,说不定哪天就开窍了呢?”说到这里,南芬突然笑了起来,“我准备下星期就给他们举办订婚宴,到时候你也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看看能不能……哦,迪更呢?怎么不见他来找你?”她这才想起,伊芙似乎还有一个小男友。

“他和我又没什么关系,不来找我也很正常。”伊芙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也嘀咕,按理说两人就算只是朋友关系,也不至于这么久都不来探望一面。但她不想和南芬谈论迪更,便换了个话题问她:“你准备在庄园里宴请?”

“当然了,现在鲁格和米丽安都在这里。”南芬回答,“米丽安状况有些特殊,她在这里没有娘家人,所以我打算让沸蒙的治安负责人来客串一下她父亲的身份。”

“嗯,这样挺好的。”伊芙连忙点头称是。

米丽安来到庄园之后,依旧不愿和别人交谈,只除了南芬——她只在与庄园的女主人独处时,才会暂时放下戒备,向对方倾诉自己的想法。

伊芙觉得,南芬无疑有着独特的个人魅力。无论是谁,在她的感化下,最后一定都会缴械投降。

“我其实还有件事要问你。”南芬说这句话时,语气显得有些突然。

虽然她的态度还算温和,但伊芙却觉后背一阵凉飕飕的——她有种预感,南芬接下来要问的绝不是什么好事。

“什么事?”她故作镇定。

“哦,我前些日子给你清理过衣柜……”

听到这句话后,伊芙愣住了。她隐约记得里面似乎放着什么不太好的东西,可她却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衣柜里都有什么?伊芙回忆了半天,终于想起来了——最底层还藏着敏希送给自己的几套内衣。她一时间惊得张大了嘴,好似天塌下来了一样。

“你知道我想说什么。”南芬瞧见她的反应,嘴角处竟还多了一丝意味不明的弧度,“是你买的,还是敏希买的?”

“我……我买的,都是我的尺码。”伊芙低着头回答。说这话时,她感觉自己的舌头都在打结,脸颊也有些发烫。

“真是这样吗?”南芬眯着眼睛,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看。

伊芙用力点了点头。

“就算是她买的,你也会给她担下来。”南芬又问,“说实话,是不是敏希买来送给你的?”

“没这回事,是我一时好奇,所以……”

看着伊芙此时的窘态,南芬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

“行了,我也不打算追究,这是第一次。”南芬一边帮她拧干头发,一边说道,“东西还在你的衣柜里,我没动过,明天你把那些都收拾出来,我帮你扔了,这可不是一个淑女该接触的东西。”

伊芙松了口气,她也在愁内衣该如何处理。她以前就想过要偷偷扔掉,却又怕会被敏希发现。

沐浴过后,时间已经不早了。等伊芙回到卧室后,敏希早已换好衣服躺在了床上。此时她手里还捧着一本书,摊在脸上装模作样地看着。

“敏希。”伊芙关好门,对她小声说道:“南芬让我把那些……内衣——这能算是内衣吗……”伊芙叹了口气,肩膀也垮了下来,“她让我把那些东西收拾出来扔了。”

敏希放低了手中的书本,只露出一双眼睛,“她……刚才没骂你吧?”她表情讪讪地问。

“没有。”伊芙摇了摇头。

“那就好。”听到她的回答,敏希也放松了下来,她将书扔在了一旁,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对坐在床边的伊芙又是撒娇又是吐苦水:“前几天就为了这事,她可把我好一顿骂呢,她还说,要扣我的零花钱……”

“南芬骂你了?为什么?”

“事情败露了呗。”

经过仔细询问后,伊芙才知道,敏希在当天就被南芬逼问出了实情,所以才得了这一顿臭骂。直到此时她才反应过来,南芬刚才在浴室说的那些话,其实是在寻她开心。

这母女俩果然都一个德行。她不禁恨恨地想。

“既然都要扔了,如果一次都没穿过,那不就浪费了吗?”敏希下了床,打开了卧室的柜门,轻车熟路地将那些“不太淑女”的东西都翻找了出来。

“算了吧。我今天累了,你今天回自己房间睡。”伊芙裹着浴巾,就这样裹着被子躺在了床上。被窝里暖烘烘的,舒服极了。

“不行,你快起来选一件。”敏希将身体压在她的身上,摇晃着她的肩膀,故意扯下她头上的干发巾,把她刚洗过的头发弄乱,在她耳边又是叫嚷又是撒娇。

伊芙不堪其扰,只好从床上爬起。

楼下客房里,阿万娜躺在柔软的大床上,总也睡不着觉。黑暗而温暖的房间,大得让人有些不习惯。楼上时不时传来阵阵的脚步声,与姐妹两人的笑嚷声,看来她们也没睡。

阿万娜睁着眼睛,回想起晚餐时吃到的甜点,直至此时也仍是惊奇不已。要是南芬最后没有强迫自己刷牙就好了——她一定不会忘记那浓郁而甜腻的滋味,蛋糕……蛋糕的味道比糖块还要好。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走廊穿过,楼上又传来女主人的训斥声,重重的关门声,而后万籁俱静。

夜,恢复了它应有的平静。阿万娜从未想过,在部落之外的某处,居然有人能够玩闹到深夜还不停歇。她闭上眼睛,静待明天的来临。她心中有不安,也有期待。

由于家里又多了两个新成员,敏希那“人来疯”的老毛病便又犯了,而伊芙也只能陪着她胡来。

“我都快烦死了。”南芬看着自己那两个一人抱了一只猫、在走廊里打闹的女儿,对坐在身边的米丽安说,“她俩都多大了,怎么还把自己当成孩子呢。”

米丽安笑了笑,并没有发表意见。

南芬现在不用再操心鲁格了,于是便开始愁自己这两个女儿,“一眨眼工夫,现在都到了嫁人的年纪了。”她感叹道,“我其实还不太担心敏希,她就算一辈子不嫁人,在家里当个老姑娘也没什么。我就是担心伊芙,她啊……”南芬的眼神暗淡了一瞬,语气也低沉了下去,“她要是个男孩就好了,女人啊——再怎么强,也一样是受摆布的命。”

米丽安点了点头,她联想到了自己,对此深有感触。

阿万娜此时穿着一件藏色长裙,站在姐妹两人身边。这件裙子是敏希以前穿小的裙子。敏希挑了这个颜色是因为她觉得,阿万娜的肤色要搭配深色衣料才更好看。

阿万娜不太适应这件裙子裙摆的长度,走路时像是怕踩到了裙摆,步子总迈不开。她这两天一直跟在伊芙与敏希身后,几乎是把整座别墅都逛了个遍。

此时,伊芙身上沾满了猫毛,却仍是乐此不疲地和敏希争抢她怀里的一只白猫。那只猫刚被她们洗过澡,身上香喷喷的,蓬松得像一朵云。

这只猫早已习惯了这两人的折腾,它被敏希拦腰抱着,竟没有挣扎过一次,就这样老老实实地挂在她的胳膊上。

敏希跑到了阿万娜面前,将这只猫放在了女孩的怀里。阿万娜慌里慌张地接过了这只猫,眼中带着惊奇的神色。她从未见过家猫,也从未想过一只动物竟能如此干净漂亮。

家里养的几只猫都是敏希从沸蒙城的宠物店里带回来的,但由于她只收不养,喂猫的工作便交给了南芬。其实南芬更喜欢狗,她曾养过一只灰色的雪橇犬,是家里唯一允许进屋的狗。这只狗是在伊芙来克利金之后的第二年老死的,被茂奇亲手埋在了后院的一棵大树下,与南芬那两个早夭的孩子葬在了一起。敏希当时还为此大哭了一场——雪橇犬和她几乎是一起长大的。那几天晚上,她总会梦见这只灰狗,梦见它从正门蹒跚着奔跑进了屋子。她自己一个人不敢睡,便偷偷跑到了伊芙那里,也正是从那时起,敏希对她产生了依赖,认同了她的姐姐身份。

相比之下,敏希和鲁格的关系却很疏离。

如果不是因为第一胎小产,鲁格本来还应该有个叫捷沙的哥哥。也正因如此,夫妻二人对鲁格的降生显得尤为珍视,由此便多了一些不该有的宽容与宠溺。好在鲁格最终并未辜负他们。

达克仁夫妇的第三胎同样是男孩,名叫奎奥特,是个早产儿,生下来时体重只有一公斤,哆哆嗦嗦的,张着嘴却总也哭不出来,不出意料,他最后因器官衰竭,只在这世上逗留了三天。

至此之后,茂奇担心她的身体,便不想让她再生孩子。但南芬在这一方面却又显得十分倔强,也正是因为她的坚持,敏希诞生了。敏希从出生时便被南芬寄予厚望——南芬认为,自己没有变成理想中的自己,是因为童年时父母对她疏于管教——所以,敏希也就成了她延续梦想的牺牲品。南芬想把她打造成一个她心目中的完美女性,但敏希显然不是那块料,有压迫就有反抗,她的聪明才智最后用在偷懒上面了。

鲁格对母亲这种“偏爱”的行为有些不满,同时,他也不喜欢自己这个傻乎乎的妹妹。敏希与他相差七岁,小时候没少受自己亲哥哥的欺负。鲁格的行为有时会很恶劣——伊芙听南芬说,鲁格曾不止一次地剪过敏希的头发和裙子,又或者把刺毛虫扔进她的衣领里、以及骗她吃下塞满肉桂粉的泡芙球……南芬为此教训过他好几次,却也没起什么作用,直到后来茂奇知道了这件事,一时生气扇了他一巴掌,这才算完。巴掌虽打得不重,却让父子二人从此结下了梁子,这起突发事件或许在一定程度上塑造了今日的鲁格。

敏希说她对这些事都没印象,但若真如她所说,那她一直以来对鲁格的疏离态度又如何解释?或许这些事早已成了她深藏心底的阴霾,她连提都不想再提。

[110]米丽安、家天堂(其三)

在接下来的一个星期中,庄园里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由于南芬派发请帖的时间比较匆忙,所以客人基本上只限于沸蒙与信莱格省范围。

订婚仪式很重要,却又没那么重要,南芬必须在伊芙与敏希开学前忙完这些事。家里的事都是南芬做主,她给茂奇写了封信,几乎是与第一批邀请函寄出的时间差不太多,显然这封信并不是用于征求意见的。

她在信里以“告知”的形式对茂奇说——你儿子快要结婚了。

庄园的主建筑——那座大别墅——被各种各样的花边装饰了起来,从里到外焕然一新。在后院的大片空地上,工人们搭起了临时的雨棚,用来安置远道客人的车辆与马匹。

一楼大厅与二楼回廊都被清理一空,鲜花与彩旗随处可见,仿佛是要在室内营造出一片春暖花开的景象。从庄园各处调遣过来的用人与工人们忙前忙后,却又干劲十足。大客厅与二楼的开放空间将作为几天后订婚宴的主要活动区域。

这段时间,南芬忙于接应客人,于是米丽安就被她推给了伊芙照看。米丽安很少说话,而当她同伊芙说话时,总会不自觉地凑近她,嗓音细声细气,像是在说悄悄话——她的声音只有和她谈话的对象才能听见。后来,伊芙也逐渐习惯了她这古怪的说话方式,每当她说话时,伊芙便习惯性地朝她靠近一些,长此以往,米丽安也更愿意和她说话了。

在宴会举办前的这几天——伊芙、敏希、米丽安与阿万娜——这四名年纪相仿的少女,几乎每天都要在顶楼的小房间里凑一桌牌局,从早打到晚,只有吃饭与喝茶的时候才会下楼。

米丽安与阿万娜都不会打牌,但学得很快。玩牌的头一天,米丽安和伊芙一组,阿万娜则跟着敏希,后几天熟悉了规则之后,便交换着来。几个人都沉溺在打牌的乐趣中,时间久了,也就互生了近似于战友间的情谊。

沸蒙城的富家小姐们几乎将一生的时间都耗费在这一类游戏上——打牌、下棋、欣赏歌剧、看言情小说、玩羽球类游戏……许多姑娘在婚后依旧如此,而她们的姑娘将来也会走上同样的老路——能够快快乐乐地过完这一生,的确是一种莫大的幸运,令人艳羡。

若是以前,伊芙绝不会像现在这样没日没夜地“浪费时间”,这种行为会让她感到焦躁不安。可当她来到克利金之后,发现自己在除了学音乐、练剑术之外,竟仍能余出大把的空闲,便也不再逼迫自己了。可这样悠闲的生活也总会有无聊的一天,所以她后来去了骑士院——而如今,她却又开始怀念起以前那些悠哉的时光了,人总是这样反复。

又过了几天,一位从城里来的理发师乘坐庄园的马车进了别墅,他是被南芬请来给米丽安做头发的。这位先生颌下蓄着打了蜡的灰胡子,伊芙不清楚他的姓名,大部分人都只会简单地称呼他为“发匠”。她还记得有一次,发匠在给敏希修剪前额的头发,敏希看到他歪着脖子,眼睛因为专注而瞪圆的样子,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发匠问敏希为什么笑,她便说,发匠的样子让她想到了林鸱这种动物。

信莱格一带从未出现过这种鸟类,发匠以为她是在说猫头鹰,猫头鹰还是很漂亮的,于是他也跟着敏希一起“哈哈哈”地笑了起来——那样子就更像林鸱了。

发匠捧着米丽安的脑袋看了半天,才决定下刀。他做头发时的模样从来都是一丝不苟,而他的技艺也从未让沸蒙的有钱小姐们失望过。米丽安那原本干枯的发丝被打成了长卷、定型,随后,银闪闪的剃刀在空中飞舞,发匠就像变戏法一般——他手指间的发丝越削越多——最后,单薄的栗发变得蓬松而富有层次,米丽安那原本显得不太安定的眼神也在这发型的衬托下,变成了少女临出嫁时可能会有的、那种忧郁的气质。

南芬让她试穿了新做的白礼裙,搭配着发网与绶带,灰头土脸的姑娘摇身一变,成了白天鹅。她的身段本就修长,颈部曲线更是优美,她站在镜子前,眼睛闪闪发亮,一时间都把达克仁家的两位姑娘比了下去。

“喂,发匠,轮到我姐姐啦。”敏希迫不及待地将伊芙推到了椅子上。

“我?用吗?”伊芙指着自己,回过头去看南芬,可此时南芬正在安慰米丽安——这位姑娘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哭——南芬根本没空注意伊芙这边。

“当然需要……每次遇见您,我都感觉——入了这一行真是太好了。”发匠将围布披在了她的肩上,“您真应该多尝试着改变一下自己,我看着您的脸,就马上能想象出五十种适合您的发型……如果您不让我试试,那就太可惜了。”

发匠除了有那一身精湛的手艺,还有两种从古到今大部分理发师都具备的特质——健谈与不怕尴尬。

伊芙一坐下,就被他不由分说地夸赞了一通,而敏希就站在一旁捂着嘴傻笑。而更远处,阿万娜正震惊于此时米丽安外貌的巨大变化。

“染个发怎么样?”敏希向发匠提议。看她那高兴劲儿,这想法大概不是临时起意。

“不行。”伊芙当即否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