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橘赭Juzer
[120]沉默者潜伏在托克兰达斯(其五)
“你的事暂时还没上报,这也是我们上峰的意见。所以我们现在还有回旋的余地——不过除了刚才我说的两点。”森妮曼问她,“你现在还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我不能离开我的孩子。”奈莉温缓缓摇晃着脑袋。
“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森妮曼说,“要么,把你的奈拉维尔交出来,把他送去地下世界,让他像碌陶克一样去给自己讨生活;要么,让斯朵维尔带着他一起离开托克兰达斯——如果你同意,我会想办法送他们去北方城邦,给他们找一个落脚点。”
“奈拉维尔不能离开……”她像是没有听见森妮曼的话一样,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过了一会儿,她好像又想起了什么,抬起头问森妮曼:“你怎么知道他叫奈拉维尔?”她的眼中透着难以置信的失望,“是斯朵对你说的?”
“我们还没有接触过斯朵维尔,他应该不知道这里的事。”森妮曼看了看墙上的钟表,又补充道,“你最好在五小时之内做出决定,等到他来了,咱们说话就不太方便了。”
“不是他?难道是……德兰娜?”当奈莉温说出这个名字时,连嘴角都在颤抖。
“我们不能透露检举人的名字,还请见谅。”森妮曼说这句话时,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
森妮曼的话让奈莉温如坠冰窟——按她的说法,自己是被德兰娜主动出卖的?
她为了什么?
奈莉温闭上了眼睛,面色苍白如纸。
如果德兰娜已经说出了一切真相,她的挣扎就会显得多余。森妮曼给了奈莉温两条路,但实则只有一条,做选择并不难,难的是之后将要面临的后果。
“你和斯朵维尔以后并非没有再见面的机会。”森妮曼又抛出了一句话,“当然,你要是想让他带着他的孩子一起滚回地下,那更简单了,是不是?”
“你大可不必用这种话来威胁我。”奈莉温闭上了眼睛,却无法平息心中的焦躁不安。若一个人需要在短时间内做出重大决定,谨慎思考便会成为一种奢望,比起考虑可能会引起的后果,摆脱眼前的煎熬处境才是更为重要的事。
半晌,奈莉温终于下了决定,“我同意让斯朵维尔带着他走,但是你要向我保证,他们两个……不会遭到城邦的迫害。”
“我保证。”森妮曼依旧保持着淡笑,“但其实你也没的选。”
奈莉温擦了擦眼角的泪痕,从地板上爬了起来,状态颓然至极。她坐在昏睡中的奈拉维尔身边,用颤抖的手抚摸着儿子的脸。
小家伙的脸是那么的柔嫩,要离开他,她多么舍不得。
又经过了两个月,地点是在槐花区行政处。在事发之后,德兰娜终于再次见到了奈莉温。
奈莉温似乎又恢复到了怀孕前的样子,初夏时节,她穿着一身浅色薄裙,正朝着大厅正门的方向走去。像是察觉到了其他人的目光,她回头望了一眼,正巧与站在沥青路另一侧的德兰娜四目相对。德兰娜下意识地转过了眼睛,不敢与她对视,可等到她再次移回目光时,奈莉温却已经离开了。
德兰娜不知道她的新住址——奈莉温搬离了曾经那幢住了很久的独立屋——从那件事之后,两人就已形同陌路。德兰娜无法向她解释什么,同时她也并不后悔自己那时做出的决定。
她还记得那天发生的事。当时的状况糟糕透了,她一面向执法局以口头形式检举了奈莉温的违法行为,一面又语无伦次地为她求情,希望她们能对自己情同姐妹的好友网开一面。从结果来看,如今的情形再好不过了——她无法劝她回头,又不愿眼看对方堕落,她宁可与其决裂,也不想有一天忽然降临的不辞而别,再也寻不到她的踪影。
斯朵维尔与奈拉维尔被送去了北方,他们静悄悄地离开了。奈莉温眼见着他们在执法者的押送下上了长途列车,去往了北众的某座城邦。
在此之后的一年里,奈莉温的一举一动一直受到执法者们的暗中监视——若你遵纪守法,那么城邦的一切都是友善而美好的,但只要犯了错,你所拥有的一切便都可能遭到践踏。人需要为自己犯下的错埋单,这个道理再明显不过了,可当奈莉温真正身在其中时,她不禁会感到困惑——难道,人为了赎罪,真的要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吗?
每个星期,她都要去往当地的执法局一趟,去填写一张毫无用处的表格——最近心情如何?睡眠质量怎么样?你是否对你的朋友和同事表达过关心?——类似的问题一大堆。除此之外,她的家里也经常会遭到执法者们不定期的搜查,无论是放在床头的摆件、窗台上的盆栽,以及厨房里的用具,她们都要拿起来看个仔细,甚至连她放在抽屉里的病历簿和日记本都要翻开,一页页地仔细阅读查看。执法者们的所作所为,让她的精神备受折磨——即便是锁上房门,拉上所有窗帘,她依旧无法让自己放轻松。“家”对于奈莉温来说已经不再神圣,城邦的爪牙们肆无忌惮地践踏着她的私人领地。在她看来,她们并非是想真正拿到什么可疑的线索,她们只是想羞辱她,恐吓她,让她以后再也不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她们善于用普遍正义来满足自己。
酒精与药物的效果能够暂时缓解她对现实的厌恶反应,所以她也越来越依赖它们。自从她失去了奈拉维尔,一种深入骨髓的寂寥感觉总会扰乱她的心神,让她浑身发痒、透不过气。每当这时,她就会喝下一大杯她原本并不喜欢喝的烈酒,琥珀色的液体又辛又腻,灼烧着她的内脏,而随之而来的眩晕感又及时地镇压了身体对于酒精毒药的抗议。她沉醉于这种飘飘然的感觉,只需满满一大杯,她就能暂时抛开体面与尊严,放开理智与情绪——或是抱着沙发哭泣,或是不停地念叨着奈拉维尔与斯朵的名字,又或是将身边的物件扔得到处都是……
众城邦人没有对亲情的概念,身边的朋友就是她们最亲密的人。德兰娜的背叛让她自认为无法再相信任何人——如今奈莉温不仅孤立无援,还把自己逼上了绝路。
一个活着的人,会迷茫,会难过,会愤怒,负面的情绪让人郁郁寡欢,但无论理想幻灭,还是生离死别,大部分人最后还是会向现实妥协,学会适应失败与苦难——可如果负担过于沉重,以至于无法突破心灵上的困境,绝望就会像苔藓一般,到处滋生且难以根绝;若悔恨与痛苦总也消磨不尽,最终能让人感觉轻松的事恐怕就只有自我毁灭——对于一个绝望的人来说,眼睁睁地感受自身的凋零,其实也是一种极具**的事。奈莉温如今一无所有,在这个世界上,她自己便成了她唯一能够释放报复欲的目标。她让自己伤痕累累,破败不堪;一边自怜自艾,一边又幸灾乐祸;她将斯朵维尔送她的挂坠扯烂,过了几天却又默默地捧起那些残渣哭泣;她抱着一只枕头,把它想象成自己的奈拉维尔,不停地诉说着自己的想念——她恨自己竟然到现在还保持着理智,要是自己疯了该有多好,她想要挥刀自戕,却又怕再也见不到自己想见的人。
在城邦之中,奈莉温的样子在旁人看来是极度令人生畏的,即便是夜巡的执法者偶然瞧见这样的情景,心里也会感到难言的压抑,不禁会同情她的遭遇。
半年后的某一天,她将那张陪伴了她十几年的茶几砸了个粉碎,尖锐的玻璃碎片划伤了她的胳膊,扎进了她的脚心,疼得她当场晕了过去。执法者接到了有心人的报警,于是倾巢而出,闯进了她的房子。起居室里仿佛是经历过了台风一般,狼藉得不像样子。地板上的碎片在灯光下反射着殷红的颜色,奈莉温躺在沙发上,有些神志不清,她一身的酒气,伤口上的血蹭得到处都是。
槐花区的执法者们在看到这番景象后,心里就有些崩溃——她们即便是在抓捕叛徒与逃亡者时,也没有觉得如此心烦意乱过。
在病房中,奈莉温苏醒了过来,她第一眼便瞧见了森妮曼。自从那天两人达成协议之后,奈莉温就一直没见过她。
“嗨,你好吗?”奈莉温一看到她,就咧着嘴笑了起来,脸上满是得意洋洋。
森妮曼叹了口气,无奈地朝她摇了摇头,“你用不着对我摆出这副样子。要知道,把你害成这样的不是我——我当初是救了你,结果你现在却不知珍惜。”
“珍惜?”奈莉温笑了一声,“你还是给我个痛快吧。”
病房里光线昏暗,森妮曼看了她一眼,起身去到了窗边,将银色的厚窗帘拉开一半。太阳斜斜地挂在天边,时间接近傍晚,这位队长转身靠着窗台,金色的暖阳照在女人的肩头,将她的长发映得如火般热烈。
“她们不会再去你家找麻烦了。”森妮曼淡淡地说,“你知不知道,执法者为什么总喜欢找你麻烦?”
奈莉温闭着眼睛,对她的问话毫无反应。
“因为我们怕你逃走。我知道你不喜欢城邦,只要有机会,你一定会逃出去,我们监视你的行为,翻你的东西,就是要确保你还没有做出相应的准备。”
“你们如果这么不信任我,就应该按照城邦的法律办事,把我给关起来。”
“奈莉温,你现在仍然是个官员。”森妮曼说,“正因为你还有用,所以你才能再见到我,有和我讨价还价的资本——你难道不想知道奈拉维尔的下落?”
“所以你是想让我帮你做事?”奈莉温挑了挑眉。
森妮曼不说话了,她盯着奈莉温的侧脸,想从她的表情中读取到某些有用的信号。她用了这么长的时间,想尽各种办法去消磨奈莉温的意志,却没想到,即便是情绪早已崩溃,这人的直觉竟还是如此敏锐。
“做什么?我有什么事用得着你去做?”森妮曼轻笑了一声,将脑袋转向一旁。
“不用装了,咱们摊开了说,就现在。”奈莉温艰难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她的胳膊上还打着绷带,上面有一股难闻的药味。
森妮曼听到她的话,内心嘭嘭直跳。
“你想在哪里安插人手?如果你说的是这个,我确实可以帮忙。”奈莉温看了她一眼,“如果是我会意错了,那我向您道歉,原谅我把您当成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这个我们以后再说。”森妮曼笑了笑,并未因为她这句话而动怒,她说道,“执法局确实有这方面的需求,但只是为了城邦安全层面的考虑,你也知道,当年那位叛军头子……”
“别说废话。”奈莉温十分粗暴地打断了她的话。
“好吧,那我们就说重点。”森妮曼点了点头,“我可以说,但我不做保证。”
“你说。”她有些急不可耐了。
“那两位现在生活得很好,斯朵维尔能养活自己和孩子。至于他们现在身在何处,我还是不能告诉你。”
“你怎么证明你说的都是真的?”
“现在不行,等再过几年,我可以安排人手把他们偷偷接回来,让你们见一面。”
奈莉温瞪大了眼睛,一行清泪从她的眼角滑落。
“但我也说了,不做保证——你今后能不能见到他们,全凭表现。”
“好,我等着。”奈莉温盯着森妮曼的脸,将这几个字说得咬牙切齿。
如今,奈莉温对城邦毫无忠诚可言。
相对于“托克兰达斯”这个大家庭,奈莉温更需要她与斯朵维尔、奈拉维尔三人组建出的小家庭——那里才更温馨,更让人放松。
有了家与国的界限,就有了扯不清的矛盾,而自私的种子正是根植于此。为了奈拉维尔,在“公”与“私”面前,奈莉温的选择从未有过犹豫。
自从两人在病房里见过面之后,奈莉温的生活再次回到了正轨,不再想着去折磨自己——至少她自己认为——活下去,还是有必要的。
[121]沉默者潜伏在托克兰达斯(其六)
“喂,醒醒!”依娅特的声音在哈维因的耳边响起。
哈维因翻了个身,睁开眼,头顶是刺眼的白灯。
“怎么了?”哈维因打着哈欠,揉着太阳穴问。
“最近诊所的酒精消耗得太快了,都用到哪了?”
“我怎么知道。”哈维因走下躺椅,去洗了把脸。他一边洗,一边对依娅特说,“这事你应该去找莎塔洛,她才是这里的负责人。”
“哦,莎塔洛给我写了满满当当三页的信,把你的‘罪状’全都给记下了。”小个子依娅特摇了摇头,“她想让我把你从她的诊所里‘请’出去。”
“这是好事。”哈维因擦了把脸。
“顺带也把酒钱付了。”因为他浑不在意的态度,依娅特有些不大高兴。
“酒钱?”哈维因笑了一声,“说得好像我有工资一样。”
说完这句话,两人沉默地对视了一会儿。突然,依娅特笑了起来,小个子笑起来时特别有感染力——就好像她此时是在施展一种能够让对方嘴角上扬的魔法。
“我还真有东西要交给你。”依娅特一抬手,一把黑色长剑出现在她的手中。
“伊芙特在很早以前就将这把‘奥菲森’交给了我,我那时还在想,她干嘛把一个我根本用不上的东西送给了我,现在想来,她其实是给你准备的。”
哈维因的视线从长剑移到了她的胳膊上。依娅特早已失去了双臂,作为替代品,一双金色的义肢填补了肘部之下的空缺。这双由稀金属打造的义肢虽然漂亮,却不比真正的手臂好用——虽然应付日常活动是没问题,但施展部分魔法时却会受到影响,而且强度和动力也很有限,不能用于战斗,也不能提重物。哈维因从未问过她的过往——两人的关系还没熟络到可以交心的份上。
“谢了。”哈维因从她手中接过长剑,收回到自己的储物器中。
“如果你当时是拿着那把‘莎莱缇’,城邦的执法者肯定留不住你,结果你就拿了把带豁口的破刀,连墙都砍不穿……所以,那把剑呢?”
“留在伊力诺赞了。”哈维因回答。
“是——留在她的冰棺里了?”依娅特笑了笑,“和我猜的一样,但我觉得你最好还是少往她那里放东西。”
“怎么说?”
“以后说不定就会有一批一批的探险队,把伊力诺赞山当成遗迹,去她的墓穴里观光寻宝。”
“多虑了,那地方一般人可进不去,能去的人也不会需要里面的东西。”
两人正说着话,一名五六岁大的小女孩推门进了诊所。她跑到了两人中间,也不开口说话,只是仰着头看着哈维因。小姑娘长得很秀气,穿着一身淡粉色的裙子,一头微卷长发披在肩上,眼睛睁得又圆又大,她样子很可爱,就像洋娃娃。
“哦,你来了。”哈维因看了眼这个小不点,朝她点了点头,然后便朝着药柜的方向走去,而小女孩则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两人之间的默契举动让依娅特看得诧异不已,她不明白纳兰克的女儿怎么会和哈维因搭上关系。
“怎么了,西嘉?生病了吗?”依娅特也跟着走到了药柜前,蹲下身子问她。
小姑娘名叫西嘉弗妮,她摇了摇头。
“过来讨糖果的而已。”哈维因打开了药柜,“还真是奇怪——不管是哪里的诊所,总能翻出这么一罐子糖……”
连罐子的样式都差不多,圆圆胖胖的。
“对这些小孩来说,糖能包治百病。”
哈维因打开了糖罐的罐盖,他从里面倒出了一大把蜡纸包装糖果,递到西嘉弗妮身前。小女孩看着这满眼花花绿绿的糖果,竟是愣在了原地,没敢伸手去接。
“怎么了,不要?”哈维因从一旁拿了个纸袋,将糖果装了进去,塞到了小姑娘的手上。他拍了拍西嘉弗妮的脑袋,说,“不能便宜了那个哑巴女,等我走了,你吃糖的机会可就少了。”
依娅特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西嘉弗妮捧着那包糖果,一步一步地走出了诊所,可刚出了门,却又转了回来。
“又怎么了?”哈维因问她。
“摩纳德让我过来拿药。”小女孩一字一顿地说。
“是给堪德利兰用的?”
小女孩用力点了点头。
“好,收到。”
哈维因从诊所主人莎塔洛的书桌抽屉里拿出一包药来,并交给了西嘉弗妮。哈维因笑着问她,“这包是甜的,这包是苦的,你想要哪一包?”
西嘉弗妮的视线瞟向了右手上拿着的糖包,朝眼前的男人努了努嘴。
“对,就是这样,别给记混了,去吧。”哈维因跟在小姑娘身后,将她送出了门,回头时却看见依娅特一脸古怪神色。
“她对孩子一直很有耐心。”依娅特说道,“你让我想起了我姐姐。”
“我其实不太喜欢小孩子。”说话间,哈维因的胳膊在小个子的头顶一掠而过。依娅特感觉头顶像是多了什么,她伸手去抓,摊在手心里看,才发觉那是一枚糖果。
随后,哈维因又问起了堪德利兰的情况,“我记得姬诺尔当时是直接从肚子上切了一刀,摩纳德说那叫什么……切腹产。”
“是剖腹产。”依娅特瞪了他一眼。
“对,剖腹产。”哈维因点点头,“我看过哑巴女写的诊断,说堪德利兰长得太小,生孩子还是有点风险,所以怎么不用这方法?”
“此一时彼一时,她恢复慢只不过是因为做了侧切,姬诺尔当时是因为骨产道太窄,没办法——可别以为你比医生更懂。”
“侧切是什么?”
“这你就没必要知道了。”依娅特懒得解释。她挥了挥手,像赶苍蝇一样。
“你不说我差不多也能猜出来。”
似乎因为话题无法再继续下去了,两人突然都陷入了沉默。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头顶的换风设施在一直发出轻微的嗡响。
“洛德,你最近是不是太闲了?”依娅特审视着眼前的男人。
“你觉得呢?”哈维因反问她。
“想不想出去走走?”依娅特眨了眨眼。她现在的样子很像伊葛兰——那女人如果有了什么鬼主意,就是这幅表情。
“说吧,想让我做什么?”哈维因扬了扬下巴。
“帮我办点事,顺便你也能去北面看看。”
“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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